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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表情[小說][愛情] [轉貼]一杯熱奶茶的等待




Chapter 1
搬了兩次家,之前的宿舍真的是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冷清淒涼。這一次總算是住在鬧區,離學校不遠又不愁吃不愁穿的,感覺還不錯。有時候覺得煩或是想散散心,我常用走路的方式出去附近的鄉公所前晃晃或到超商買東西補貨。以前我很討厭走路,很累很沒意義。身體不好的關係也沒辦法跟著同學去打籃球或是拍網球。自從搬到這兒,我倒是以走路散步為樂。也正是因為「走路」,我才會認識那一個在寒流來襲的夜晚還捧著一束花痴痴等待的男孩。
2月14日,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節日。我沒有聞到任何一絲情人節氣氛,晚上約了三五好友一塊品酒聊天。推掉了幾個莫名其妙的邀約,整天懶洋洋地窩在被子裡睡覺,就為了晚上的狂歡而養精蓄銳。「鈴─」電話聲響,我像個刺蝟曲著身子沒探出頭來,一隻怕冷的手慢慢伸出來接電話:「…誰?」

「你老媽我啦~」聽到我媽宏亮的聲音忍不住正襟危坐好,即使她根本不在這兒。她最在意我的作息不正常,聽見我惺忪的睡音肯定又得唸上幾句了。

「啊!媽喔~我正要出門去買飯去啦!」趕快假裝很清醒的聲音。

「都七點多了還沒吃飯喔,胃會弄壞。…」老媽一向擔心我那不中用的身體,常常打電話來叮嚀我吃飯睡覺。

「呵呵~所以我現在要去買飯吃啦,不跟妳說了啦,掰囉!」我媽總拗不過我嘻皮笑臉的狠招。

「呼~」還好沒事,不過被老媽一嚇,我的瞌睡蟲也都蒸發掉了。索性就出門去尋找食物好了,空腹喝酒好像也不是頂好的事。我坐在床頭上用力搖搖頭,睡太多的頭昏好像很奢侈。走到浴室裡刷牙洗臉,梳理我一頭蓬鬆亂髮,戴上隱形眼鏡。淺褐的滑板褲配上粉紅色的高領薄衣,再套上鐵灰色的毛衣。我走的是休閒風格的路線。東弄西弄好一會都已經八點多,我披上哥哥送的超暖鵝毛雪衣走出去,活像顆雪球從我住的地方滾出來。

應該沒有十一度吧,好冷喔。是因為寒流來的關係嗎?還是因為大家都去過情人節?店家幾乎沒有開,連賣鴨肉冬粉的勤勞夫婦都沒來,好詭異。不過,很慶幸世界上有便利商店這種冷不死人心的糖果屋,我想今天的晚餐就在7-11解決了。大亨堡賣完,關東煮寥寥幾支孤單躺在爐裡溫著,我買了熱奶茶和兩串黑輪果腹。

走出7-11,我沒有直接回宿舍。雖然有寒流提醒著我今天根本不宜出門,還是本能似走到宿舍邊的鄉公所的長椅坐下來。我想鄉公所一定不是浪漫的地方,不然昏暗鵝黃燈火下的一排長椅有四五個卻沒啥人氣。只有我…,嗯?不,還有一個男孩子捧場而已。

糟糕,我出門時忘了關燈。從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我房間的燈火還亮著。除了我的房間之外,整棟樓只剩房東一家人的燈還亮著,看起來真沒行情。也罷,吐吐舌頭低頭抽出黑輪,它冒著熱氣很溫暖。順著我的房間燈火看過去,我發現隔著兩個長椅坐著的那個男孩也跟我看著同一個方向。也許他在等人吧,看他捧著一束白色的花,因為太暗而猜不出來是什麼花種,最多我能猜出顏色。他不知道等了多久,若是跟女朋友吃情人節晚餐,現在也已經快九點了。反正跟同學約十一點,我索性自以為是的當個好人陪他,雖然我們根本不認識,而熱奶茶可以撐一個小時。

不過,我想「陪」這個字眼真是帶了點同情的意味。兩個陌生人同時待在半徑不到五公尺的範圍之內,多半是因為寂寞吧。若說我在陪著他,那也許他也正在陪著我,自以為灑脫的我。鵝黃色的燈照不到長椅上的花跟禮物,而他約三十分鐘起身一次,那樣子不像是焦急也沒有等不人的踱步,坐在長椅上偶爾雙手張開,仰看在沒有星光的天空。但多半的眼光是落在我住的那棟大廈,我想知道他在看什麼。

已經是十一點了,熱奶茶變成冰冷的空罐。他要等的人還沒來,而我也必須走了。我收拾好垃圾,想看看四周有沒有垃圾桶時,「啪─」鄉公所的燈全滅了,挖咧!怎麼以前都沒看過路燈會滅的!唯一的光源是從我房間透出來的,循著我的宿舍走過去。經過男孩身邊,我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可是看見他身邊有個垃圾桶在反光。我走到垃圾桶旁邊丟垃圾,順便看了他一眼。

雖然很暗,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是我看得出來他的表情和他那一件紅色的外套。說不上來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去等待的,他一臉憂鬱卻不焦躁。若說他的憂鬱是因為等待而擠出來的,還不如說那是一種特別的氣質。長椅上的花是白百合,旁邊的禮物也是用白色包裝紙配上銀色緞帶,看起來很精緻。

我想他肯定是費了好大的勇氣才到這兒來的吧,也許他還沒有告白,也許他是來求取原諒,又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情人去了哪。一想到有這麼多的「也許」,那份不確定瀰漫在我和他之間,是他感染了我的情緒,用他的無言。

「咚─」在垃圾掉進筒裡的同時,我下意識地說:「…加油喔。」啊,我在幹嘛啊,真的是超丟臉的。跟看不見的陌生人說什麼傻話啊,我得趕快飛離現場才好。

在轉身後的第二秒,我竟然得到他的回應:「…謝謝。」也許是太久沒說話的關係,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很好聽。

沒有停下動作也沒有回頭,我離開男孩的時候是帶著微笑的。像是兩個寂寞的人給彼此的鼓勵。

我不知道一句「加油」可以讓他撐多久,給他多大的勇氣。可是,當我隔天還看他坐在長椅那邊等待的時候,我突然後悔對他說了「加油」。



Chapter 2
我沒有回到房間把燈關掉,因為已經沒有星光沒有路燈可以照亮那個男孩了。回到住處的騎樓,我牽著摩托車道路口才發動。這是什麼舉動也不清楚,也許是不想加深他的寂寞感吧。紅色的皮外套隱約在閃爍著,眼角的餘光在意著一個孤單的男孩。
談不上是狂歡,幾個死黨買了些酒,小菜和巧克力來聊聊天。我不知是異常興奮還是難過,喝了不少而且爛醉,糗的是還被損友拍照存證。隔天醒來,因為宿醉而頭痛得不得了。堅持不肯喝解酒液,茶又泡得極濃極苦。我想我肯定好一陣子不敢放肆狂喝,滋味真難受。

回到家已經下午兩點多了,午後卻沒有炎熱太陽的詭異天氣在在顯示寒流沒走。我把摩托車停好,想到路口的便利商店買熱奶茶來喝,也可以把我的宿醉給完全解除。熱奶茶?我一個回頭想起了昨夜的男孩。白色百合跟精緻禮物還好好地坐在長椅上,一件紅色皮外套披在長椅邊。媽啊~他還沒走?我上前幾步,一個穿白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防皺褲的男孩正向小女孩輕丟皮球過去,然後坐回他的長椅位子上。他習慣性地往我住的地方看,我趕緊躲進前面的建築物後方。在幹什麼啊,真不知道自己在怕啥,嘖。

他整晚沒睡嗎?還是今天早上又來呢?也許他住在附近吧。花也在,禮物也還在…喔,頭真要想到爆啦。

算了,不干我的事。我買熱奶茶去。

7-11的熱奶茶總是比其他家便利商店的熱很多。拿了一瓶最熱的奶茶,希望它可以把宿醉趕走。結帳的櫃檯有兩個人排在我的前面,我在等待之餘望著保溫箱裡的最後一瓶熱奶茶。

「小姐,妳要結帳嗎?」店員問。

「喔,是。…我再拿一瓶好了。」出了7-11,我兩隻手各拿一瓶熱奶茶。

大概是酒還沒醒,我竟然走到距離他不到兩公尺的地方。他正在跟鄉公所邊的流浪狗玩,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狗狗看見我手上有東西便跑了過來,他順勢看見我站著不動,用著有點尷尬的笑容對我點點頭。

「熱奶茶!請你喝。」我把手中的熱奶茶丟過去,他一把接住還一臉疑惑。

「你還沒走?」我打開自己的熱奶茶說著,我知道他不知道昨夜的那個人是我,所以半提點地說著。坐到他隔壁的長椅微笑著看見他的恍然大悟。

「是妳啊。…是啊,還沒走。」他把玩著手中的熱奶茶,訕訕地笑著。

「你是說你整晚沒睡?」我藉此好好看他的模樣。

他眼睛的弧度彷彿天生適合笑容。內雙眼皮展示出來的笑容,好像比單眼皮快樂一點比雙眼皮憂鬱一點。頭髮的長度跟造型應該是屬於瀧澤秀明那一型的,可惜被強風吹襲了一整晚,好像也帥氣不起來。他的眼袋和黑眼圈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也許是一夜沒睡的傑作。…他的鼻子蠻挺的,嘴巴的形狀也很好看。總分算起來沒有九十也有八十五分了。我一面打量著眼前扳著扣環的他,一面想著他的來歷。

「嗯,謝謝妳的奶茶。不然,…我大概會渴死吧。」他苦笑。

「你都沒離開過?…你也沒吃飯囉?」我驚訝地說。該不會怕錯過些什麼,所以一步也沒離開過。這實在很難使人相信,不知該說他蠢還是純,總覺得該做些什麼能幫幫他的事。

「你好像一直看著那棟大樓,她住在那裡嗎?」我握著手中的熱奶茶,小心翼翼地問。

「…嗯。不過,她好像不在。」他直盯著我住的那棟大樓,搓著熱奶茶罐。

「那你還等?我還以為你跟她約好了呢。」我提高了聲調,說明我覺得不可私議。

「…有。…她跟我有約。」好一陣沉默,我沒有再說話。

也許差一步他就會決堤,忽然感到自己很失禮。「等待」是多麼難熬的事,而且等的又是不知道何時會降臨的天使。我喝著我的熱奶茶這麼想著。這將近一天一夜的煎熬,我都不曉得他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幫你去買便當吧!要不,街口那邊的水煎包很好吃喔!…怎麼樣?」我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想補救些什麼,為我的失禮。

他笑著搖搖頭說:「不餓。妳呢?吃了沒?妳還沒回家嗎?衣服也沒換。」他嘴角揚起的微笑很溫柔,彷彿在說他一點也不介意。但我驚訝的是他竟能知道昨晚我衣服的樣式。那一句「謝謝」之後,他是目送我離開的嗎?也許他正巧往我走的方向看去吧。也許…。

「是啊!我跟幾個同學聊天喝酒一晚上,頭還痛著咧!啊,你還是得吃。我去買水煎包!」我顧不得他的反對,飛也似地跑開了。

「喂!錢我出吧~妳也買一些。我請妳吧!」他喊住我,丟了一張一百元包著十塊錢給我。我笑著揮揮手便跑到街口去了。

街口的水煎包小販總是在下午三四點的時候開始賣,而且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們學校的學生跟附近的居民都非常捧場。遠遠地就看到五六個人在排隊,我一邊拋弄著手中他給的錢,一邊哼著歌。這時我才發現宿醉發的頭痛消失不見,整個身體也不再搖晃不穩了。挺好的,呵。

忘了問他叫什麼名字,等會得要問問他才行,總不能喂來喂去吧。也許我可以幫他的忙也不一定。住我那一棟的人應該很好打聽吧,想看看他的天使長得怎麼樣,順便幫他一把。省得他等不到人,挺可憐的。

我拎著還熱呼呼的水煎包走回鄉公所的長椅那找他。不過短短地十幾分鐘能發生什麼事?紅外套不見了,禮物不見了,他也不見了。一地的白百合,風一吹散亂四處。地上還摻著白色包裝紙的碎片,一條銀色的緞帶飄向我籃球場那邊去了。我呆站在那個男孩坐過的長椅前面,好一會。

…我想他是不是不想吃水煎包?還是,他的天使把他帶走了?那這滿地的百合是什麼意思?是天使的奇蹟顯像之後帶不走的花瓣嗎?忽然覺得剛才像做了場夢。夢醒了,還多一袋水煎包。真妙。

熱奶茶的空罐,好好地立在男孩坐的位置上,像是在對我道謝…。



Chapter 3
有時候我常會以為自己在作夢。如果大部分人的生活是平淡正常的,那我是不是也屬於平淡的?偶爾念頭一到就馬上做的性格,常叫旁人吃驚。懶洋洋的我只對有興趣的人事才有積極的行動力…。
那一天之後,我沒有再看見那個穿紅外套的男孩。

我住在五樓,最頂樓。剛開始的幾個夜晚,我總會在睡覺前站在窗口邊往鄉公所那邊的長椅張望,…也許能看見在等待天使的男孩。當然,我並沒發現他的蹤跡。也許我永遠都不知道那一地凌亂的白百合花瓣是誰的傑作,不過,我清楚地感覺到當時呆站那的心情是難過的。

「…肯定不是好事,對吧?」我一進房間就嘆了口氣說給自己聽,癱在床上不想動。幾乎想破頭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心情,很累。

遇上男孩的事沒跟別人提過,我幾乎以為那是我宿醉未醒時的夢。但之後也沒機會跟誰提起就病倒了。同學歸咎的原因是我晚上夢遊沒穿外套而著涼的關係,我知道就是那一晚。…那個男孩沒出現是不是也感冒了?…可我再也沒力氣想了。

我燒得正厲害,原本想熬到朋友晚上來送晚餐時再去醫院,但總覺得現在不去我可能活不到晚上。下意識地穿上白色雪衣,我步履闌珊地走出了住處。天空正下著雨,我站在門口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呆住好一會。心一橫,我帶上外套附的帽子把自己裹得死緊,一步一步走到省道上的診所去看病。

我這身子向來很糟糕,體抗力弱,免不了又挨醫生一頓罵。醫生要我在回家的路上不斷默念要多喝溫開水之類的蠢話,也不知道是燒壞了還是怎麼著…我竟照做。

「要多喝溫開水…不能吃冰的,不能吃炸的…」一進門,因為不好關。所以,我總是用力甩上,忽然映到個人影要進來,我一轉身就被門撞到頭,跌坐在地上腦筋一片空白,很多金絲雀在腦袋四周飛。

「…抱歉。我沒帶鑰匙…,啊,妳怎麼了?為啥坐在地上?」很明顯地,沒看到我為了他這個冒失鬼加重病情。

「…X的,下次要進來早點說。」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我摸著額頭撿起藥包再緩緩爬起來,無視於他的攙扶。

我看也沒看這個冒失鬼,而他也沒有再說話。我們一塊進了電梯也沒按要去哪樓,我沒問也自顧自地按了五樓。不知道他是被我嚇到不敢按?還是室友的男朋友?不然他怎麼也到五樓,嘖。

五樓到了。我走了出去,不理他。

「喂…,下次撐把傘吧。要不然感冒怎麼也好不了。還有啊,別再坐到地上去啦!」他揮揮手上的藥包,原來他也去拿藥,一直走在我身後。我驚訝地轉身看著他,一枚頑皮的笑容奉上後,很快地電梯門就關上了。

「…現在是怎樣啊?」呆站在電梯前面,我看到電梯停在四樓。這個死人頭竟然住我樓下。好無力喔。

…算了,希望我以後不會碰到他。頭好痛喔,我還是趕快窩回床上去。

「鈴─」才吃完藥沒多久門鈴又響了,我把「退熱貼」貼在額頭上,幾乎是用爬的才到門口。

「哪位?」我一臉狼狽也怎麼沒想到是剛才那個冒失鬼。

「哈囉~多買了一罐熱奶茶。我女朋友不喝熱奶茶,送給妳這個病人喝。」他把熱奶茶輕扔到我手上,我還來不及反應就掉到地上去了。

「妳病得不輕喔?連一瓶熱奶茶都握不住了。」他撿起奶茶再好好塞到我手上。

「…妳女朋友是誰?你幹嘛送我喝?你不也去拿藥?…不過你不吃藥,好像也死不了…」撐著門邊,我燒得有點糊塗。

「我女朋友就是住妳樓下的芳鄰囉!反正妳也不認識嘛!」不知是病入膏肓還是怎樣,我覺得我遇到惡魔。

「……,懶得理你。」我沒好氣地說。

「送妳喝奶茶,是想說妳剛才為了我撞到額頭,現在都要用沙隆巴斯貼起來了,蠻可憐的嘛。」他笑得有點邪惡。

「這是貼退燒的,…沒常識。」什麼嘛,原來他根本就知道我被他害到頭撞了包,要不是「退熱貼」遮住了…,不想跟這人說下去。

「奶茶還你,我不要。」我扔熱奶茶回去給他,就關上門。

今天真倒楣,遇上一個討厭鬼。

哪天我一定要問問住樓下的怡君,看是她那邊哪個室友的男朋友,真討厭!等我病好了一定有力氣跟他吵架。肯定不是怡君的我才敢這麼大膽地衝他。

怡君,她有著一張白白淨淨的瓜子臉,五官端正。她的異性緣也極佳,常常不乏追求者。我跟她交情還可以。她跟我說過,她有個交往二年多的男朋友在台中唸書,由於男方家裡不是很有錢,不能常常上來看她。聽說他們非常相愛喔!

我最多只知道這樣了,不過,別人的事也是很難說些什麼的吧。希望他們會很幸福就好了。

大概是因為燒糊塗了,我沒有非常注意那個冒失鬼長得樣子。什麼龜樣?我不清楚。他穿一件套頭的全黑棉質衫,頭髮有點長,其他不想看。雖說不清楚,但是下次再給我碰到,一定認得出來。化成灰都認識。

發燒,頭疼,亂七八糟的思想,全部攪在一塊。

不過,我還是沉沉睡去了。後來,一整個星期沒有去學校上課。

而大病初癒的我,頂著感冒傳好朋友就會好得特別快的光環,蹦蹦跳跳地,去學校上課囉!

課堂上,我的好友-梅芬,一邊擤鼻涕一邊咳嗽地,害我怪不好意思的。都是我傳染給她的,可憐的梅芬。

「妳還好吧?」我一面小聲問梅芬一面跟坐隔壁桌的怡君借面紙,偶然瞥到怡君身邊有個男生趴在桌上睡覺。

「給妳!喂…,怡君旁邊的是?」我遞給梅芬面紙順便問她。

「…喔,好像是她男朋友喔…」梅芬說完又擤了擤鼻涕,很嚴重的樣子。

「喔~我知道了。就是台中的那一…?」沒說完那人就伸了個懶腰,再看看怡君,餘光又掃到我。我馬上「啊─」了一聲,是那個冒失鬼。

由於那聲「啊─」太大聲了,全班的人有一半往我這看,我趕快趴下。只見那個死人頭嘴角有股勝利的微笑。

「…妳幹嘛叫這麼大聲啦…」梅芬硬是拍了我的頭一下,痛死了。

「我我…」我說不話來。

「對了,那個人好像不是住台中的喔!」耶?什麼,怡君跟她男朋友感情不是很好嗎?怎麼回事?

我沒有搭梅芬的腔,反而是跟那個人扮鬼臉,吐舌頭。不過他反而笑著更開心,真是快氣死了。真該死。

怡君沒注意到我跟她那不知名的男朋友正挑起戰火,不可收拾…。



Chapter 4
老實說我也不想跟朋友的男朋友交惡,要不然真的蠻難堪的。我調整呼吸再跟自己說別跟這人計較,跟他裝傻,省得麻煩惹上身就不好了。所以,一下課我就想拉著梅芬先走,「啊,小華!」冷不防地,是怡君叫住了我。
「什麼事?」我故意忽略怡君隔壁站的龐然大物。

「沒有啦,我是想請妳幫我到我房門口的垃圾,可以嗎?」怡君雙手合十拜託我,只差八字眉沒出來。

「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飯,怕會很晚回來。拜託妳!跟妳介紹,我男朋友-黃子捷。…來不及了!掰掰!我們要先去看電影啦!」她挽住那傢伙的手示意給我看,不過討人厭的傢伙出乎意料地很安靜,只微笑沒說話。隨即就兩小無猜式的走下樓梯了。

「喔,好…好啊。」我簡直是被她那股直衝而來的氣勢給擊倒了,人都已經走了,我才回答。

今天的天氣陰陰的,風從傍晚開始吹得特別涼。如果只有我一個人,一定特別寂寞吧。從學校下來,我跟梅芬就到后街的麵攤去吃炒麵。

「妳知道嗎?怡君…其實有很多男朋友。」梅芬呼著麵說。

「嗯?是嗎?!我之前聽說她跟他台中的男朋友超相愛的!」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呵呵~人家是狠角色。妳不知道啦~」梅芬一口手煽著剛入嘴的燙麵。

「呵呵…」我忽然想到黃子捷那蠢人,忍不住幸災樂禍的表情。

「笑啥?」梅芬推了推我。我搖頭說沒有,眼角還是彎的。

那個黃子捷若不提他老是虧我的事,先來探討他的長相好了。雙眼皮,眼睛大得跟牛眼一樣大。頭髮說長也挺長的,大概就像木村拓哉在《戀愛世代》的長度吧,還有一點捲。不過也許是因為他蠻高的(應該有178公分),所以不難看。鼻子有點挺,但嘴巴倒是有點小。依常人的標準來看有八十五吧。但是我實在沒辦法直視眼睛跟牛眼一樣大的雙眼皮男人,我怕他的眼睛掉出來,超恐怖的。

算了,雖然跟他的相遇很不愉快,他現在倒也是在火海之中。不知道黃子捷知不知道自己是怡君的其中之一呢?不知道他會不會難過?我都不知道。不過,我肯定是不會跟黃子捷說的,那畢竟是他們之間的事…。

飯後,我便獨自回到宿舍。先包好自己的垃圾再到四樓去收怡君的垃圾,最後扔到外面的垃圾集中處去,垃圾車一會就來了。一切都辦完之後,我回到宿舍繼續坐我的作業,還畫了幾張頗滿意的圖,接了幾通電話。累癱了的我想爬上床去休息,才以最舒服的「大」字型躺平時,門鈴就響了。我揉揉疲憊的睡眼開了門。

「哈囉~怡君要我送上來的小蛋糕。」黃子捷捧上比利小雞的乳酪蛋糕。

「哇,怡君真了解我!謝謝!」我接過蛋糕開心得笑了。

「原來要讓妳笑…,只要送乳酪蛋糕就好啦~還真容易滿足喔~不過妳不能再吃了啦!都快胖死了!」黃子捷那一股挑起戰火的話,讓我們之間的友誼建立不到五秒鐘就被摧毀殆盡。

「呵呵…要你管啊!死人頭!你可以滾了!」我甩上門狠狠地咬了一口乳酪蛋糕,以示抗議。一個轉身我面對窗戶,對窗外吃著乳酪蛋糕,怕屑屑掉到哪裡都是。咦?那一個人?我看到鄉公所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他的皮外套反著光,我看不清楚顏色。他坐在那一天穿紅外套的男孩的位置上,也許…是他!我把乳酪蛋糕一口塞進嘴裡也沒加上外套就開門想衝出去看,我一頭撞上還沒走的黃子捷,又跌在地上。

「妳怎麼啦?妳很喜歡表演跌倒喔?」黃子捷一頭霧水把我拉起來,

「啊,沒事!我趕時間,要出去!」我按了電梯,他跟進來。

「出去?怎麼不穿外套?」他問。

「忘了!」我一直在踱步,深怕那個男孩又像上次一樣消失不見。

電梯到了一樓,黃子捷把外套脫給我:「拿去。感冒不是才好?」

感覺有點詫異,心想他有這麼好心?不過算了,我趕時間。

「…喔,謝謝。一會還你!」我便一溜煙就不見了。

果然。外面的風好冷喔,雖說沒有寒流也是夠人受的了,如果是我剛才一定冷死。而現在的我也沒心思體會冷不冷,我只想知道那邊坐的人是不是我那時候看到的男孩?一步一步我慢慢走向鄉公所,鵝黃色的路燈一樣照不著那個人的臉,還有,長椅上少了禮物和白色百合花。我真傻,今天又不是情人節…。我隨手把口袋裡的東西當成垃圾,走到那人身邊的垃圾筒藉此看清楚。

看見紅色的皮外套穿在他的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若無其事地問:「是你啊!」其實我根本不確定他是不是,到時認錯再跑掉就好了。

只見男孩緩緩抬起頭看了看我,黑暗中隱約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好巧…妳怎麼也在這?」

…真的是他,那個等待天使的男孩。



Chapter 5
覺得他的笑容很好看,所以希望他能很幸福;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所以希望能聽他說多一些事;覺得他的人很溫柔,所以希望他能夠找到他的天使。
他沒有第一次見面那時的執著,沒有一定要坐在那個路燈照不到的長椅上。除了熟悉的紅外套之外,他穿了黑色高領毛衣跟黑色不知質料的褲子,彷彿想將白色擺脫得乾乾淨淨的那種感覺。鵝黃色的燈光下的他比當初看到時瘦了一些,難掩的憂鬱氣質依然緩緩的從眉宇之間散發出來。

「給你的!是熱奶茶…。」我去7-11買來兩瓶熱奶茶,一瓶扔給他。

「謝謝。」他笑著輕舉了一下手中的熱奶茶。

很想問那天發生什麼事,可是話到嘴邊又怕傷到他,或是讓他覺得難堪。大概是因為腦子都裝著該怎麼問他的問題,一直走來走去不安分。

「呵,妳怎麼不坐下來?」嘴角揚起笑的弧度很溫柔,但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怎麼著,他看起來有點疲憊有點逞強,昏黃的路燈不能讓我仔細看清楚他的臉色好不好。聽了他的話,坐到他旁邊的位子上,感覺有點彆扭,都不知道手腳怎麼放才好。

「你生病了?…是那一晚太冷讓你感冒的吧?」我喝著熱奶茶故意沒有看著他說話。不過,看見他坐在長椅上腿倒是很長,黑色的褲子和紅白色籃球鞋。

「…是啊,但是好多了。妳呢?還有點鼻音。也感冒啦?」他開了熱奶茶喝一口,總覺得他在逃避。可是如果那天發生不好的事,那麼他今天怎麼又來到這呢?

「是啊,我也感冒了。……那天之後,你去哪裡了?」我不小心就問出口了,索性看著他。他搓著熱奶茶若有所思地沒有說話,好像在尋找一個很好的回答,又或是他根本不想回答。

「你的天使來了嗎?…你跟她走了?我想是吧!…不過,我那時看到一地的花散落,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現在看到你還好好的就放心了。不過,我把水煎包都吃完了,你現在沒得吃了。呵呵~」我不想為難他,只好一個人開始說話。最後他看著我笑了。

「…天使啊,不喜歡花也不喜歡禮物,所以她沒有把它們帶回天堂去。」他用一種自嘲的口吻在說話,搖晃著奶茶。「…妳見過天使罵人嗎?」他轉過頭來問我,我搖頭。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美麗的天使會罵人。」他笑著說。

「怎麼會?你們不是約好了嗎?」我真覺得疑惑。

「…是啊。大概是被旁邊的惡魔教壞了…。」他繼續喝熱奶茶。奶茶是甜的,我想他的感覺是苦的。原來他的天使移情別戀了。

我沒有再問下去也不想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不過,我忽然想起他那晚是一直望著我住的那棟大樓;想起怡君,梅芬說她很多男朋友;又想起黃子捷,是啊!他挺像惡魔的!他該不會是住台中那一個吧?可是怎麼看也不像是窮學生?還是其他號男朋友?

「你住很遠?住台中?還是?」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住台中。怎麼了?」他看見一隻流浪狗就起身去跟牠玩。

啊,不是住台中的。那就是其他幾號男朋友囉?真不敢相信,我幾乎不敢承認這個事實。如果他的天使是怡君,我大概會#@$!!#*&^~。

「你你…不會跟我說那麼巧,…你的天使也叫做怡君吧?」我的熱奶茶不熱了,讓我的手有點顫抖。

他摸摸狗後起身看著我,用一種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樣子。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喝完最後一口熱奶茶,然後才緩緩地說:「呵,為什麼問?」總覺得自己很白癡,又想說世界上就有這麼巧的事。

「…沒事,我想我們那一棟最漂亮的就屬怡君了吧。」我胡謅的,根本不知道整棟誰是誰又或是有誰住。我都不清楚。

「…妳也住那嗎?」他問,我點點頭。「那妳也很可愛啊。」啊,很少被人家直接稱讚,馬上就不知道要接什麼話,只得傻笑。

他習慣性地搓搓手對著我說著,「我的天使不叫怡君。…叫什麼也不是很重要了。因為跟惡魔跑了。」他笑起來眼睛的弧度實在是像神的奇蹟,真好看。

原來他跟怡君,還有黃子捷都沒有關係。我有些鬆口氣卻忽然有種神秘的距離感,但我不想打破也不敢說得太明白。也罷,畢竟這也是我們第三次見面。

「對了,我都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他說,現在才發現啊?我可是上次就發現了呢。

「我叫小華。你呢?」我喝完最後一口熱奶茶,反問他。

「趙守堯。不過,大家都叫我『阿問』。」他一臉不清楚大家為啥叫他「阿問」的表情,很好笑。

「你很會發問?」我笑著說,

「不,我是有問必答。」他起身看看手錶,好像要走了。「得走了。妳也該回去了喔!下次來再聊。」我點點頭,有些失落。

「你…今天怎麼會再來這兒?」這是我今天的最後一問。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確定他會不會回答?

「呵~我來看有沒有天使掉落的羽毛啊。」他揮一揮手中的空熱奶茶罐說:「下次,再買水煎包吧。我再來…。掰掰!」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阿問走了好一會之後,我還是坐在長椅上沒有離開。我想這絕對不是一場夢吧,如果是也太真實了。不久後,我扔掉奶茶罐緩緩地走回宿舍去了。

一進電梯,我就想到要還外套給黃子捷便按了四樓。「鈴─」沒一會就有人來應門了,是怡君來開的門,我脫下外套要遞給她。

「抱歉啊,怡君。這是你男朋…」話還沒說完怡君就出來並迅速的關上房門。

「小華,衣服先放妳那邊好不好?子捷他回去了,我裡面不…方便。」一聽就知道裡面換人了,我沒有多說話,只問:「妳沒借他外套給他喔?」

「沒有啊,他送蛋糕完後就回去了,我不知道他沒有穿外套。好啦!不跟妳說了,總之先放妳那囉!掰掰!」她很快地關上房門,留我在門外傻愣著。

怡君好像什麼都不用擔心一樣,怎麼都沒想到黃子捷會感冒呢,我覺得好過意不去卻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走上五樓,我推開房門癱在床上怎麼想都覺得不妥。

如果黃子捷生病的話,我可是要負責任的。



Chapter 6
還來不及好好回味見到阿問的驚喜和愉悅,我就得開始擔心黃子捷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感冒。還以為他會回去找怡君,沒想到他借我外套之後就走了。他好像只穿一件不算厚的藍色棉衫,肯定冷死了。希望他別生病才好,不然我會很愧疚的。
我將黃子捷的那件白色布外套掛在衣櫥外面的鉤子上,仔細觀看。…還是幫他洗一洗好了,反正都在我這兒了。我把他口袋裡的東西都掏出來好丟到洗衣機去。嗯?有一個布做的黑色小袋子,裡面放了兩罐藥,沒有任何標示;另外還有感冒藥包和一些零錢。不知道這些東西對他重不重要?特別是黑袋子裝的藥。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有病的人,真是。管他呢!我把他的東西放在桌上,外套就被扔進洗衣機裡洗澡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晚我輾轉難眠,幾乎不知道是阿問的出現讓我興奮得睡不著,還是想起那個死人頭黃子捷的體貼和他那一堆的藥。

隔天我就頂著兩個大黑輪去學校上課,梅芬差點沒吐血,直問我昨晚做了什麼不可見人的勾當。真無辜。

下午三點就沒課了,我獨自騎車去市區的唱片行逛逛。今天剛好有幾片新專輯上市,反正心煩也不想這麼早做作業,還不如出來走一走。唱片行裡的人好多,我先走到樓上的日本區晃晃。有幾部日劇的原聲帶很好聽又特別便宜,我正猶豫著。

「嘿!小華!好巧喔~」怡君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嚇了一跳。再看看身邊的人不是黃子捷,她挽著別的男孩子的手。我才真正恍然知道梅芬的話有多真實,望著怡君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感想卻不知說什麼好。

「…啊,是啊。」我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下,怡君便跟那個男生笑笑地走下樓去了。忽然我覺得很同情黃子捷。不過,怡君沒有跟我介紹那個男生,想是沒有很喜歡他吧。總覺得她喜歡黃子捷好像多一點,好像多一點。

買了幾張專輯便心滿意足地騎回家去了。今天傍晚的陽光很溫暖,我把車停好並沒有馬上回家,走到鄉公所的長椅那坐下,旁邊的藍球場很熱鬧,什麼人都混在裡面打球,很有趣。我把剛才買的專輯拆開來看看…,覺得日本人的包裝都還蠻節省的,除了附贈品外,其他倒是沒啥包裝…。

「喂~看什麼啊?」我看得到正專心,忽然有個男生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抬頭一看,是黃子捷。

「啊!是你!」忽然想起剛才怡君的事,好像在現場被抓包的感覺,我大聲喊出來。

「幹嘛啊,又不是沒見過我。這麼大聲!吵死人了啦~呵呵~」他一臉笑意,不過坐沒啥坐相,很隨意地把一隻腳跨在長椅扶手上。

「啊,你的外套在我那。…昨晚太晚了,我以為你和怡君都睡了,所以沒有拿去給你。」沒有跟黃子捷提昨晚怡君房間另有他人而不能放置他外套的事,我不想管別人的閒事。當然,我也不會跟他說剛才撞見的畫面。這樣自然就不能問他昨晚是怎麼回家的,沒有穿外套冷不冷。

「喔,好。等會上去再拿吧!…買些什麼專輯?我看看。」他沒說什麼,看起來好像還蠻開心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可是我不想讓他難堪。

「我拿去洗了,…外套。」才說完他就轉頭看我,「才穿一晚就不用洗了,很髒嗎?妳是去打仗啊?還是妳又摔倒了?哈!那就沒辦法了。」說畢,我的怒氣又上來了,死人頭!才覺得你人還不錯竟然得寸進尺。

「……,懶得理你!還來!」我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專輯,他一付嘻皮笑臉的樣子,吐吐舌頭。

「唉呦~小姐別生氣囉~要喝熱奶茶嗎?…我跟怡君約六點,時間還沒到。走吧!」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起身,我就被這鴨霸的傢伙挾持去7-11去了。

「你不先去嗎?…先到宿舍等她。」我跟他並肩走著,望著他說。只見他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給個驚喜也好啊,你真是不懂情趣。」我又繼續說。7-11到了。他一路都沒跟我拌嘴,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買了兩瓶熱奶茶,出了7-11之後,他才開口:「我不給怡君驚喜,對她來說會比較好吧。」還是一臉滿滿的笑容,我以為他能出這樣的幾句話應該多少知道怡君的「花心」才是。我沒有搭腔,有點心虛。難道是默許?我實在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我們又回到鄉公所的長椅那坐下,真奇怪…我竟然就這樣跟著他回來。我想,也許是剛才的那句話讓我覺得很不忍吧,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同情起他了。

「你有什麼病嗎?除了感冒。抱歉!因為要洗衣服…」話還沒說完,他開了熱奶茶喝了幾口,轉頭看我說:「沒關係啊!道啥歉啊?你跟我說抱歉,我很不習慣耶~呵呵~」他笑著說。

「那…」才要問,「…心臟病!」他說,笑容突然都被抽走了的那種感覺,而且空氣也凝結了。「而且運動激烈一點,我就會死。」他看著我用認真的表情說著,讓我呆愣住半?,說不出話。沒想到他有這種病,我還以為是什麼氣喘之類的病。…好可憐喔。

「騙妳的啦!我怎麼可能有病呢!那不過是維他命罷了。哈!看妳一臉呆樣,嚇死了吧!傻蛋~」他哈哈大笑地望著我,簡直就把我當傻子。馬的~我差一點就想說以後都要讓著他一點之類的,現在是怎樣啊!我用力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黃子捷,好樣的!死人頭!竟敢欺騙我的感情!我…我懶得理你~白痴!」便走回宿舍去,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我沒有聽到黃子捷上前來跟我道歉也沒有聽到任何回頂我的聲音,我想他大概被我嚇到了吧!

誰叫黃子捷騙我說他有病!死沒良心!



Chapter 7
我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怎麼著,走回宿舍進了房間我照例癱到床上去,覺得自己很容易對黃子捷動怒,八成是上輩子跟他相欠債的。望著衣櫥上掛著剛洗好的白色布外套,好一會腦袋都空空的。算了,我起身將書桌上黃子捷的藥罐子都放進口袋裡,把外套折好放進紙帶裡,趁怡君跟他還沒回來先掛在怡君房門把手上。…忽然,我不想看到怡君,也不想看到黃子捷跟她在一起的樣子。可能是什麼事都知道的關係,所以才不想看吧。
算了,都不干我的事啊。我用力搖搖頭想把別人的恩怨情仇都丟一邊,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才是。

昨晚的巧遇,阿問的出現都像一場夢。他才像是完美的天使,飄然降臨在我的世界,雖然他也是在等他的天使。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阿問?也許是那一天一夜的癡情,又或許著迷於他天生的憂鬱氣質。沒有什麼絕對的答案,喜歡一個人好像也沒啥道理。

喜歡他溫柔的笑臉跟好聽的聲音,我總是小心翼翼地想保護這個笑臉。深怕他那美麗又殘酷的天使又天外飛來一腳,把他踢傷。但我想阿問還是很喜歡她吧,要不然那一天看見她的新歡後,為什麼還會留戀這兒呢?坐在長椅上看這大樓的心情肯定是很痛苦的事,可他還是有勇氣坐著。還是很愛吧,那是一種眷戀。…不過,算了。也就是這份留戀讓我能再一次見到阿問。我該謝謝阿問的天使,跟我住同一棟,不知名的女孩。

之後好幾天,我都沒有看見阿問。想想對他的認識還真少,除了名字外,我們幾乎都不認識對方。我只是用一瓶熱奶茶才跟他說上話的…,好薄弱的力量,聽起來就很沒說服力…。

我想上帝偶爾還是會眷顧孤單的我,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再見到阿問…。

兩個禮拜後的星期四,我下午四點下課,一如往常的把車停在大樓門前的空地。天氣很好,不過晚上應該還是會很冷。我正思索著明天要交差的作業走向大鐵門。

「嗨!」阿問站在大樓左邊的山櫻花樹下叫我,我嚇了一跳。他一臉溫柔的笑意,手舉起一袋吃的向我輕輕招手。

「阿問?怎麼是你?找…?」我沒有接下去說,只是挑了挑眉毛示意。

「沒~我來找妳的!帶了水煎包,去長椅那吃,ok?」他的聲音很輕柔但很飽滿,聽起來就很舒服。我笑著點點頭跟他一塊去鄉公所的長椅那邊。

今天他裡面穿的是白色長袖襯衫,外面是藍色毛料的背心,褲子也是白色的,還有一件跟黃子捷差不多款式的白色布外套。我很注意看阿問的一切,包括他那一雙紅白籃球鞋上面沾到一點泥土。我想他應該很會打球吧,雖然他看起來很斯文,可是總覺得他十項全能的感覺。

我們坐在長椅上,他拿了裝兩個水煎包的袋子給我吃。「街口賣的?」我說,他點點頭說:「妳推薦的啊?呵。」說話總是不慍不火地,我在想阿問的天使為什麼要丟下這麼好的人呢?

「好久沒打球了,我們去看看。」他起身往隔壁的籃球場看,我附和著便一塊走去。

「你打球嗎?」我吃著水煎包問,

「打啊,前好一陣子曾扭傷腳,所以很久沒打了。等會下去玩,妳要不要一塊玩?」就說阿問肯定是很會運動的那一種型,我笑著點頭。

球場邊有小看臺可以坐人,阿問要我先坐下,他先去跟別人交涉一下。我的水煎包還沒吃完,所以先叫阿問跟球場裡的人先打一場。…老實說,我是想看阿問打球。男孩子打球若打得好,看起來就特別地帥。光是運球這個基本動作都很重要,我看見球在阿問手中好似黏住的感覺,來去自如。我忘了吃完水煎包就直盯著阿問的比賽,很好玩。我想男孩子還是要會運動才帥吧。

忽然,我眼角的餘光掃到三點鐘方向有一名危險人物靠近,一個抬頭…嘖。黃子捷沿著小看臺走了過來,他手插在口袋似笑非笑地走過來,不知為啥我有點不知所措。

他又一屁股地坐在我旁邊,不過他一坐下來沒有立刻說話,就直望著球場裡打球的人,才緩緩說:「看帥哥啊?」

「是啊,怎麼樣?你閒著沒事啊。」我沒好氣地說著,

「呵呵,現在沒事才坐這啊。…還生氣啊?大姐!」他又開始嘻皮笑臉了,真不舒服。

「誰是你大姐啊!別亂認親戚啊~」我看著球場上的阿問說著,

黃子捷還是笑著,但沒有再說什麼話。我覺得很奇怪,他怎麼總是跑來坐到我身邊。每次都跟我鬥嘴,很討厭。

「你沒事幹嘛坐到我旁邊?」我說,「唉呦,不能坐啊?小氣得咧~呵呵!」他沒有走還繼續跟我抬槓。算了,敗給他…。

「反正都來了,你會打球嘛?」我一付理所當然的表情問黃子捷,他笑而不答。不過,我想男孩子都會打球吧。

籃球掉出場外了,球場的人去撿,阿問回過頭看我還給我一個笑容,我也跟他揮揮手。「…妳男朋友?」黃子捷隨即問,我搖頭說:「朋友啦。」

「說的也是,這麼帥怎麼可能是妳男朋友。肯定是妳暗戀人家。」黃子捷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實在忍不住讓我起身搥他一頓。

「你你…」我還沒說話,黃子捷就指向阿問那邊說:「啊!妳看帥哥發呆不知道在看什麼~」我回身去看到阿問跟球場上的人擺一擺手,就有人替他上場。他跑出球場,阿問看到什麼了呢?

「不去看看?走啊~」黃子捷拉著我也走過去,「別拉我啦!我會走啦!」我心裡沒什麼底,阿問去哪?

一出籃球場,我就看到一個女孩子跟阿問在說話。我看不是很清楚也沒聽到他們說些什麼,只不過氣氛不是很好的樣子。隨即一台黑得發亮的跑車從球場邊呼嘯而來停在他們倆旁邊。

「喔,…妳的帥哥有難喔。」黃子捷一付幸災樂禍的聲調,我白了他一眼繼續看。

一個穿著蠻前衛的男生下了車,還帶著一付黃色墨鏡,看起來就很雅痞的樣子。車子裡好像還有兩個穿得很流行的男生在。「…哇靠!」黃子捷叫一聲,我也笑出來了。我知道他跟我想得一樣。

忽然,「啪─」的一聲,那女生打了阿問一巴掌。



Chapter 8
「…不過去嗎?他被打了。起碼要去聲援一下吧,呵。」黃子捷笑著說還盯著瞧。我沒有說話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覺得很生氣。
接著車裡的兩個人也下來了,氣氛不知道為啥變得很緊張。黃子捷手上不知哪撿來的籃球又忽然走上前去,我跟進。

「喂!還打不打球啊!那邊一群人在等你耶。」黃子捷一邊運球一邊走過來,指一指後面的球場後便把球扔給阿問。

「…要打啊。我一會就回去。」阿問也頗有默契地回著,

「那我跟小華先回去等你喔,快輪到我們鬥牛了。」黃子捷拉著我回去看臺上。

我不知道黃子捷這麼勇敢。看他嘻皮笑臉慣了,但是他剛才解救阿問的樣子的確可以稱得上是男子漢。

「謝謝你喔。」我說,他把籃球丟回去球場再回身看我說:「謝我?呵呵,幹嘛?」他一臉不以為意,聳聳肩笑著。

不久之後,阿問果然毫髮無傷地回來了。我倒是有點尷尬,不知道阿問怎麼想。他一回來就坐下沒有說話,我思索要問什麼?

「你的天使?」我小心翼翼地問,看他的神情好像還若有所思。

「…嗯。」他應了一聲後看著球場沒說話,我看到他的左臉還很紅,肯定是剛才被打的。

「…蠻漂亮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回頭看看黃子捷,他倒是一臉不干他事的樣子,望著別處沒說話。

「我得走了。…抱歉。啊,剛才謝謝你。」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看到黃子捷便伸出手來要跟他握手。黃子捷笑笑沒說什麼,跟阿問握了手。

「那,…掰掰!」我只能這麼說。他微笑著轉身走了。

看著阿問走遠有些落寞的身影,我整個心都揪在一塊了。我想阿問一定很難過吧,而我卻不知道怎麼說安慰的話。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進步。阿問還是喜歡他的天使。

「怎麼啦?帥哥走妳就嘆氣。好歹我也算帥哥吧!」黃子捷逗我笑,我卻覺得很無力,沒搭腔。

「喂…,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啊?」我心情忽然變得很Down,起身走出籃球場…。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就只能胡言亂語的,覺得自己很討厭。

黃子捷不知道何時跟上,用手摸摸我的頭,一種極溫柔的感覺,像是在說那不是我的錯。他始終是沒有說話的。我抬頭看他嘴角揚起的微笑,忽然讓我覺得很想哭。…真難得,他沒趁機落井下石。

「咦?你來找怡君?」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後問他,

「是啊!她打電話給我。不過約八點,還早。」他說畢,我看看手錶才快六點,真的蠻早的。

「那你這麼早來做啥?不是說不給驚喜的嗎?呵,其實你還是在乎吧。」我用手肘推推他笑著說,他也一付呵呵呵的表情回我,然後搖搖頭。

「沒啊,我找妳啊。…去吃飯吧~」他語出驚人地說要跟我去吃飯,讓我一頭霧水。

「跟我吃飯?為什麼?該不會窮到要我請?」我笑著說。

「我請,可以了吧?小姐,賞個光吧!呵呵~」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看起來特別不讓我討厭,吃頓飯應該也無所謂。

「好啊,反正人都要吃飯。跟誰吃無所謂。不過你沒事找我吃飯喔?有點怪!」我吐吐舌頭,手大幅擺動地走在他前方。

「呵,犒賞妳把外套洗得很乾淨啊。走吧!我的車停那邊!」他拉著我從左邊走去。「那我要回去拿安全帽吧~」我指指宿舍那邊。

「大小姐!小弟我今天開車,妳要坐車戴安全帽的話,我不反對。只是我會覺得很丟臉啦,呵。」他還是拉著我走去停車的地方,我瞪大眼睛。

「你開車啊?」我望著他說,他笑著點頭沒說話。喔,原來那他肯定是家裡很有錢的被寵壞的小孩,要不然怎麼這麼鴨霸?「…紈?子弟。」由於冷不防地說出心底的話,讓他忽然望向我說:「呵,妳叫我啊。」我用力的點點頭,他笑得很開心也不反駁。

我對車沒什麼研究,但黃子捷開的車看起來很高級。一部深靛色的奧迪,就是四個圈的那一種。我都不知道這車跟他配起來還蠻搭的,跟下午看到的那群「前衛」男生不一樣,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他吸引人的地方。說到這我才開始注意他今天的穿著。由於頭髮有些長,他把頭髮紮成馬尾,我不喜歡男孩子頭髮太短或太長。他的頭髮就是太長,看起來才玩世不恭的樣子。但是他的五官突出,所以看起來沒一般人這麼難看。深藍色的短領毛衣加上藍色直筒牛仔褲和一雙半筒靴子,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他幫我開了車門讓我坐進去,然後他再開他的門進去。呦,還真體貼。不過他一坐進來,我就盯著他瞧,他注意到了便開口說:「幹嘛?愛上我啦?」

「神經!…我是在想你怎麼不去剪頭髮。」我順手拉了拉他的馬尾,覺得他若剪短一點會更好看,「短一點比較好看。」我說。

「是嗎?這樣不是很帥嗎?帥哥留啥頭髮都嘛帥!」他拉拉前面掉下來的瀏海,轉過來對我笑著說。我白他一眼,超自戀的啦!「要吃什麼?」我懶得再跟他討論頭髮的問題。

「嗯,吃日本料理。」他邊開出停車場邊說。我高興的大叫,因為我超愛吃日本料理的。他倒是對我的反應沒有多大的驚訝也沒有說話,只是滿臉的笑意。

「喂喂喂,我很喜歡吃日本料理耶!」我笑著說。

「什麼喂?我叫黃子捷啊,妳不是知道?呵呵~…走吧,我知道台北有一家日本料理很好吃。」他說,咦?去台北吃。不是附近吃一吃就好了嗎?很遠耶!我忽然警覺到不該跟他去這麼遠吃飯。

「台北?太遠了吧…。桃園市吃一吃就好了啊!…而且你不是跟怡君約八點?這樣來回根本來不及。」我望著他有點焦急說。

沒想到他笑著跟我說:「嘿嘿嘿~來不及了。妳上賊船了。」然後繼續開他的車。我的心「噗通」一聲,掉落谷底。

黃子捷不知道葫蘆裡賣什麼藥,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Chapter 9
我對朋友的朋友,甚至是男朋友,都不習慣有啥牽扯,可能是因為麻煩還是怎麼的。總之,安分守己為上策。所以我坐在黃子捷的車上特別不自在,他是怡君的男朋友,雖說只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以女人的直覺可以了解怡君在眾多男友之中,最愛黃子捷。我很敏感,怡君對每一個女生多少都帶點敵意,每個男朋友都是她的所有物。她給五分之一的愛卻要得到每個男人全部的愛。很多人是無法忍受的,所以她的朋友不多。
老實說,當我知道對黃子捷說什麼都沒有用的時候,我就不再說話。望著窗外看這不夜城穿著繽紛的霓虹衣裳,有一種落寞湧上心頭。不願將自己拋進這樣的情緒之中,在整理思緒時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我是個很容易覺得孤單的人。能了解自己的弱點的人,防衛心好像特別重。

他帶我去日本料理的地方真高雅,裝潢幾乎都用高級檜木所造的,連裡面的服務生跟廚師都是訓練有素的人,有禮貌到像是真的日本人。除此之外,每一道菜都有個美麗的名字,裝飾也特別美。偶爾店長還會親自來問問我們是否吃得舒適。我看到黃子捷在別人面前都非常得體,就像是上流社會的人一樣(他看起來像連續劇裡的小開)。…可是整頓飯下來我沒說多少話,吃也吃不太下。也許是害怕惹麻煩上身,我想怡君知道我跟黃子捷出來吃飯,肯定氣炸。我最愛的鰻魚壽司也沒什麼味道了,這可是頭一遭。我邊吃飯,偶爾看看黃子捷。當然他總是對我笑嘻嘻的,但我腦子裡都是問號跟困惑。為什麼他一點也不在意跟怡君的約會?他真的愛怡君嗎?我想他一定知道怡君有很多男朋友的事。男孩子的自尊是很重要的,為什麼他不介意也不拆穿?我越來越不懂,越來越想問問他,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問…。

「怎麼了?還生氣?」黃子捷開著車,一付根本不是真心要問的樣子。我搖搖頭沒說話,順便看看手錶。已經是八點十五分了。「…你跟怡君的約會遲到了。」我看著窗外的霓虹想沖淡自己的罪惡感。

他並沒有馬上回桃園,反而把車開到陽明山去了。我對陽明山不是很熟,對於他的失約也沒有再說話。一連串的手機音樂響了,是他的手機,是怡君打來的吧。他單手把手機從褲子的口袋抽出來聽,看他怎麼解釋這狀況,我認了。

「怡君,我現在走不開,改天再補償妳,妳乖!好不好~嗯,掰掰。」馬的~這油腔滑調的傢伙,真想扯掉他的假面具。…不過,這一扯我也活不了。真夠扯的,怡君竟然沒有死纏爛打的問下去,很難得。我曾見過她拿著電話狂扣又逼問男朋友的口氣,很可怕。她對黃子捷倒是很縱容…。

…等等,有沒有搞錯?黃子捷為了我推掉怡君的約會?!這是什麼意思?這這…太莫名其妙了吧。想到這一點,我忽然回頭看著他。

「到了。嗯?怎麼了?妳沒必要這麼生氣地瞪我吧。呵呵~帶妳上來散散心罷了。妳那幾斤肉賣不了多少錢啦!」他怎麼知道我以為他要把我賣掉?還好不是,他沒這麼壞吧?嘴角上揚微笑看著我,拿他沒輒。

下了車,一陣涼風吹來真的有點冷。我走到看臺那邊的木椅坐下看台北市的夜景,很奇妙的感覺。今天的霧氣有點大,但隱約有種神秘的美感。台北市的夜景變得很朦朧,在這樣的景色之中的我竟感覺到一份著實的安全感。我就躲在霧茫茫的水氣裡,連心情也變得舒暢多了。

正當我下意識搓著手臂時,一件藍色外套披了上來。「想冷死啊!感冒才好的人別逞強。」他說著便伸了個懶腰,還在我旁邊坐下來。我們沒有說太多的話,只是在霧茫茫配著台北市霓虹的景緻下看風景。當然,我也不知道黃子捷在想什麼。也許他是看到我今天心情不好才想帶我來走走的吧。

…我今天真的是蠻沒用的,一個對愛不坦率的人始終是沒辦法冒險的。對於阿問,我幾乎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夜晚,我看見莫名其妙的阿問,等著莫名其妙的天使。是那雙眼的憂鬱吸引了我?還是那份癡情等待天使的心感動了我?又或只是那件孤單的反光的紅皮外套?天曉得我從來沒認真問過自己在乎的是什麼?我連放手去揮霍的勇氣都沒有,有時候我羨慕怡君對愛的掌控力,雖然我根本不知道怡君她真正的理由是什麼?

「妳沒有必要勉強自己,順其自然不是很好…。」黃子捷笑著看我,順手摸摸我的頭。就好像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我有點驚訝卻還是不語,只是望著他的笑容。

「…謝謝。」這句話我是真的想說。說不出來我對眼前的黃子捷的感覺,有時覺得他很討厭,有時候又覺得他實在是挺了解我的,不過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了解我的心思。很奇怪的一個人。覺得他很可憐,因為他只分到怡君五分之一的愛,但他又像是不在乎的樣子,好像無所謂。如果是放縱,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在很多種矛盾之下,我的臉歪七扭八地思索著時,黃子捷起身走向前方。抬頭看看天空,好一會都沒有說話,我就望著他的身影,有一種孤單從他寬闊的背影散發出來,這一眼似乎是移不開的凝視,也許在他的笑臉之下有著不可說的秘密花園。

「我會去剪頭髮。」他解下馬尾,讓長及肩膀的頭髮隨風飄,就一個轉身他說:「…只要妳喜歡,我就會去做。」這個黃子捷在說什麼傻話?我都快昏倒了。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直盯著一臉笑容的他。



Chapter 10
如同連續劇般的劇情就這麼搬上我的人生大螢幕上演一遭,這絕非我願意的事情,但是它的確發生了。那一晚我衝擊餘震讓我好幾天都食不知味,而且回到宿舍都刻意避免遇到黃子捷,看到怡君也忽然不知所措起來了。總之,生活好像變得一團亂。
在那之後的大約兩個禮拜我都沒有見到黃子捷,當然,我也就把他的話當作是玩笑一場了。而阿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強迫自己把阿問當作是一場夢,一個沒有出口的夢,然後努力忘記。

一如往常的我正坐在電腦前面做我要命的畢業製作,這個月底就得全部趕出來,於我來說真的有些吃緊,算了,只能拼命了。「鈴─」電話響了,不知哪來的猶豫,我竟呆了好一會沒接電話就望著電話在響。

「喂?小華喔,我吳宇凡…,梅芬說等會要過去妳那邊了。」喔,是班上一位男同學。他也住鄉公所附近,梅芬跟他同一組做畢製,可能是梅芬要他先打電話來說的吧。「喔,我知道了。」我鬆一口氣說著。

「…對了。大哥說今天要去吃小籠包。」吳宇凡說話總是很慢的,聽起來有點詭異,不過他這人就這樣的了。他不修邊幅的裝扮,一付十足藝術家的味道。眼睛有點小,有時候跟人說話也像是沒在看人一樣,又常常沒來由地沉默不語。總之,說他是個很莫名其妙的人也很恰當就是了。別看他沒有帥氣的臉龐,他可是女人緣十足的傢伙。在班上竟然還有個漂亮的女朋友,也許是才華洋溢的關係吧,真是便宜了他,呵。

「喔,了解。晚上一點在你家門口集合,對吧?ok,掰掰!」我爬到床上去躺著說。這吃宵夜的習慣已經是大四晚上既定的聚會了。我跟吳宇凡、大哥、班上幾個同學常去桃園市的永和豆漿吃小籠包,聊聊八卦。

掛上電話之後,因為整晚都在修圖,所以眼睛很酸。我才閉上眼睛休息,門鈴就響了。嗯?梅芬來了嗎?拉拉衣服撥撥頭髮去開門,誰知道站在門口的是雙眼紅腫還含著淚水的怡君。她不知怎麼了一開門就拉住我哭,一頭霧水的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好先叫她進來房間裡坐。

我倒了杯溫開水給她說:「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話才一說出口她就抱著我哭了起來,真是嚇死老百姓。呆愣了一會兒,我只好順勢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紙也用了一大堆之後,怡君才起身抽抽咽咽地說:「我男朋友說要跟我分手…。」嗯?我總不能問是哪一個男朋友吧?真是失禮,我沒有說話等她繼續說下去。「…子捷他不要我了。」說完又繼續哭了。

黃子捷?他不會吧!怎麼回事呢?他是怎麼說的,怎麼跟怡君提的?「你們不是挺好的…」我講得有點心虛,只希望黃子捷跟怡君分手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可是那晚在陽明山上的畫面不斷地浮現,我一直想到他解下馬尾回頭得那一臉笑容,我的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超快的。

「我也不知道…,他剛才來找我,什麼理由都沒說就要分手。」她繼續抽面紙擤鼻涕的。「那他現在走了?…」我的罪惡感攀升得極快,手僵硬得摸著怡君的頭髮。

怡君搖搖頭說:「沒有。我沒有聽完他說話就衝上來…。」這會門鈴又響了,梅芬來了嗎?我不疑有他地開了門,啊,黃子捷…。

他就站在門口看著驚訝的我的臉。白色襯衫加上黑色毛背心,一件深褐色格子褲的他,站在門口不發一語。…他把頭髮剪掉了,乾乾淨淨的臉龐加上輪廓明顯,跟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樣。眼睛水汪汪的,看起來很會發電的樣子。沒有多看他,我回頭看怡君。

當然,可想而知。怡君是不會擅罷甘休的,她像瘋了似地抓住黃子捷哭了起來說她不要分手。我沒有說話地坐在床上看書(我真是鎮定啊!),想假裝不尷尬的樣子卻感覺一股視線盯著我,黃子捷對我的方向看著我沒說話,而怡君背對著我抱著他哭,馬的~這是什麼狀況?我不要加入戰局啦!很想起身把他們都趕出去,又不忍心在這節骨眼上說些什麼爛話,只能祈禱梅芬趕快來解救我。

「怎麼回…事?小華?」梅芬一臉狐疑地上了樓來。God!我最愛妳了啦!梅芬!我拿了外套就往外面衝,拉著梅芬要出去。「你們小倆口好好談…。別吵了…我跟梅芬出去了。我門不關,你們繼續…。」說畢便拉著梅芬趕緊下樓去了,我故意無視黃子捷的眼光。我不要看到怡君這樣更不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別整我了,上帝!

我跟梅芬先到7-11買了熱奶茶,然後走到鄉公所的長椅那坐下。梅芬知道那種狀況我也不可能待在那看戲,只能把房間讓給他們談談了。現在是快半夜十二點了。算了,等到一點就去吳宇凡家集合好了,吃完宵夜少說也是凌晨兩點,怡君他們也應該吵完了吧。不過苦了梅芬還得陪我聊天,我刻意不去提剛才發生的窘境,聊點無關痛癢的八卦事。

好不容易我跟梅芬撐到一點了,看見大哥的摩托車從籃球場旁邊騎過來。吳宇凡從他家開了門出來,我跟梅芬各坐上一台摩托車吃宵夜去了。

說巧不巧地當我跨上大哥的車要走時,我看到一台黑色豪邁經過我們的身邊,在鄉公所那邊停了下來。我回頭去看,那個人把安全帽脫下來。…別說不可能,如果我的近視度數沒加深的話,我想那個人是阿問。

…這麼晚了,他怎麼會來這兒呢。我不曉得整夜混亂的心情還可以多糟多痛苦。直到我看到一個女孩走到阿問的面前,緊緊抱住阿問的時候,我的心彷彿被撞擊幾十公里遠的地方去了。

不到十秒的光景,我覺得呼吸非常困難…。



Chapter 11
一頓好吃的宵夜就被我的情緒給糟蹋了。每次去吃小籠包,大家總要求我說些無關痛癢的八卦事,可今天我半個也說不出來。我滿腦子不斷浮現地是黃子捷的眼神和怡君的眼淚,還有阿問抱著一個女孩的畫面(我想是他的天使吧)。不斷錯過轉換又再度浮現,想在大家面前搞笑也沒辦法了,搞什麼鬼啊!原來我的抗壓性也是有底限的…。
小籠包好像也看得出我的悲傷,今天的小籠包像灌湯包似的,餡裡面多是水份湯汁,真奇怪。我咬一口之後就望著剩下半顆出神,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不對勁,當然在場的同學也都發覺今天的我有點詭異。彷彿我坐上一列沒有繫安全帶的雲霄飛車上,突如其來的衝擊可能讓我摔出遊樂場外頭去,不死也去了半條命。明知道沒有生命保障,為什麼我傻到這種不要命的程度?真可笑。

回去還會看到阿問嗎?回到宿舍黃子捷跟怡君還在嗎?我還是乾脆不回去算了呢?我用力地搖搖頭大嘆了一口氣,完全呈現失神的狀態。

「小華妳幹嘛啊?圖畫不完了喔?」大哥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看我一會皺眉一會憤怒的樣子。我塞進嘴裡一顆小籠包對著大哥搖頭,很沒形象。

「…咦?…明天老師不是要看稿?」吳宇凡還是說話慢吞吞又一付沒在看人的樣子。是喔,要看稿!我還沒修完圖呢!真該死!今天還是得回去宿舍啊…。一股莫名的不安又衝上腦門,我喃喃地說:「嘖,…不用睡了。」

有時候我豁出去的決心總是比害怕冒險的想法虛弱很多,想到這就覺得自己很沒種。但偶爾,還是會以大局為重似的硬著頭皮面對沒有辦法解決的次要的麻煩事,儘管下場會很難堪。我就是這種人。

黃子捷的眼神不停在刺探我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他想看穿我的心思打亂我的思緒。不斷地逃避是不想跨越也不想逾越道德的邊界,我說過我沒有勇氣冒險,況且還得傷人,我辦不到。我想我對黃子捷是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感覺…,他只不過是朋友的男朋友罷了。

如果黃子捷是在刺探我的心思的話,那阿問肯定是在逼我挑戰自己的那份安分守己的心情。很明顯地,…我的反應很激烈。老實說我現在很想飛奔回去,衝動就好像一直擠壓著我的神經細胞,雖然我刻意控制我自己的手腳卻也止不住腦子裡掌管情緒反應的腦細胞。

回家的路上,大哥還擔心的問是不是畢製趕得太累了?我擠出笑容說沒有,有點慚愧。但有朋友真好,我這麼想著。即使回到家可能還得收拾「殘局」,此時的我想把一切都拋開。我享受著大哥騎車狂飆在省道的晚風,有點冷,但我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不少。

回到鄉公所(吳宇凡他家前面),跟大家到晚安之後我自己走回宿舍去。不過,我沒有看到阿問在長椅那也沒注意到他的車去了哪。也許他已經走了吧,我竟沒有任何遺憾,反而是鬆了口氣。我在害怕嗎?…甩甩頭我筆直地走回住處,開門時我愣住了,一部黑色豪邁就停在門口邊。腳似乎被定住,我抬頭望著每一層樓每一間燈還亮著或暗的房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時的心情。我受到打擊了嗎?還是該為阿問高興呢?我希望阿問能夠幸福。從見到他的那一天的晚上便如此希望了…。只是在我左邊胸口的鞦韆不停來迴旋晃,撞擊不到任何實體的東西卻也無法完全沒有感覺。盯著樓上好一會,我像是不帶感情地機器娃娃似的走上樓,都忘有電梯了。

人的自私矛盾總在超自我的監控之下退縮回去,特別是我。

掏出鑰匙開了門,黃子捷跟怡君都已經不在,也許是回到怡君的房間了吧。呆站在門口拖著遲緩的腳步,老實說我有點不太清醒。一個回身想將門關上卻見黃子捷在樓梯口那走了過來,望著他我竟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沉沉地說:「…怡君呢?」

「睡了。」他有些疲倦地說。我點點頭脫了鞋,拉著門把說:「那你也早點睡,晚安。」累到不想再掙扎,我想休息。

「我和怡君…」他想繼續說,「算了吧。我們不可能的。那一晚的話就當作你在開玩笑。別整我了!你要玩可以,…但我玩不起。」一連串沒顧忌到黃子捷感受的話從我的嘴裡不斷地冒出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遷怒或是忌妒?是剛才阿問的車和天使的擁抱讓我自己顧不得想做爛好人的心情,再差一步我就會崩潰,不想讓黃子捷知道。

特意裝作不在乎地望著他,就當作他是最討厭的人那樣硬生生的看著。…只是想都沒想過的是他竟然一如往常地對我笑了,走向前溫柔摸著我的頭說:「妳怎麼了?」就像是通關秘語被解出來了一樣,我轉身低著頭沒說話,但眼淚不爭氣地直在眼眶裡打轉,連眨眼都不敢眨一下。

也許我需要一個肩膀靠著好好哭一場,但我沒有轉身靠向黃子捷寬闊的肩膀。我不願因為脆弱而利用他的感情,不想給他任何希望。跨出這一步一切都不再單純了。

蔓延在我跟他之間的氣氛很詭異,他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兩手搭住我的肩膀想說話,但在那之前我先做出行動說:「…你回去陪怡君吧,我要睡了。」沒有看他也沒有道別,把他關在門外,甚至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就關上門了。我的心情很亂…,癱在床上根本睡不著卻也沒心思做作業,明天老師看稿肯定會把我臭罵一頓。呆坐在電腦前面,腦筋卻很空。

今天真是精采豐富的一天…,現在我才體會到平淡是福的道理。


Chapter 12
之後我過了將近一個月平靜的生活,整天除了趕畢業製作和開會之外,就是吃飯睡覺了。怡君沒有再上來五樓找我,大概是和黃子捷和好了吧,雖然在那晚之後沒有再看到黃子捷。…另外我偶爾回家時也不小心撞見怡君和其他的男朋友進出的畫面,也許是習慣了還是怎麼著,我總能以假笑來迎面打招呼,真是受不了我自己。
今天的天氣異常得好,下午三點以後就沒有課了。下了課先到7-11買熱奶茶再走到鄉公所旁的籃球場小看台那坐著看別人打籃球。我發現閒下來或是偷懶時特別容易想到些有的沒的,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就想起了阿問。一個月好像也不算短,怎麼該忘記的事總忘不了呢?我把熱奶茶的扣環拉開順勢想丟進離我五公尺的垃圾桶。呵,力道不夠沒丟進。我起身將拉環撿起丟進垃圾桶。

「…小華?妳在做什麼?」吳宇凡拿著一顆籃球緩緩走過來,我笑著揮揮手說:「打球喔?」他瞇起眼睛點點頭,我看見他女朋友跟在他後面也跟我打招呼,我們班的A級的班花,佳涵。

「就你們兩個打?」我喝著熱奶茶說,吳宇凡搖搖頭說:「…我高中同學說要來這打球。說順便要看我女朋友…。…他說他也要帶女朋友來給我看。」我看得出來吳宇凡蠻開心的,忍不住想虧他一下:「呦,炫耀喔~跩的咧~」吳宇凡開心地笑了出來還搔搔他那一頭蓬鬆亂髮,手還不忘輕摸佳涵頭,佳涵一臉幸福地幫吳宇凡撿球。這種感覺是甜蜜吧?看到人家幸福,我就跟著開心起來。即使我現在一無所有也沒關係。

「嘿,吳凡!我來了!」笑容被突如其來的人物也瞬間冷凍了起來,想都沒想過映入眼簾的是阿問跟一個女孩子。阿問也看到我了,他笑著說:「小華?妳也在?」能怎麼辦?我趕緊掩飾驚訝跟錯愕的表情,笑著回報他的問話。

吳宇凡跟阿問和場上打球的人分成幾對在鬥牛,我的氣喘還犯著不能做劇烈運動,只好坐在小看台上。我和佳涵,以及阿問帶來的女生坐在一塊。本人自稱是很會搭訕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話到了嘴邊就是擠不出來,連正視那個女孩都不太敢。

「妳是阿問的女朋友?」佳涵向來就很開朗,她百無禁忌地問著那個女孩。當佳涵問她的時候,我才順勢看著她。

她穿著有腰身的短白襯衫加上碎花短裙,還配上黑色長靴。一雙大眼睛和及腰的頭髮染成紅褐色。也許是因為燙頭髮的關係,感覺起來蠻成熟卻也像個外國娃娃,是個可愛的女孩。我仔細端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模樣,嗯?滑板褲一條加上一件藍色寬大T-Shirt,我還是一頭撞死好了。…原來阿問喜歡的女孩子是長這樣的啊。

她靦腆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喔,不知道她記不記得那一天跟黃子捷上前幫阿問解圍的我,有點尷尬。阿問跟她怎麼和好的?沒有機會問上阿問,也不可能問眼前的這個女孩。越是分析越是感到有股酸楚,我苦笑了一會。

「那妳叫什麼名字啊?」佳涵一臉天真的笑容問著她,她猶豫了一會才輕聲說:「…李若蘭。」多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啊。只是她好像話不多,倒是有一張會說話的眼睛,我想美女都是不多話的吧。

「小華妳打不打?」吳宇凡上籃投進一顆球之後轉過頭來說,我向佳涵和李若蘭示意要不要下去打,當然,A級美女跟害羞美人是不做粗魯動作的。算了,悶得慌,我不想管身上的病了。

緩緩地我走向球場,下意識按著胸口氣管的地方,老實說有好一段沒有喝冷的東西。除了白開水,熱奶茶一直是我刻意選擇的味道。不習慣換口味也不愛冒險,味道差一點我就會很難受。

阿問笑著看我走來,吳宇凡把球丟給我練習,有一年多沒碰球了,等會肯定很「漏氣」。其他場上的人也先拿其他顆球來練習,說是五分鐘後開戰。從以前開始我就常常混在男生堆裡打籃球,因為覺得女生打球太暴力,受不了。以前下巴還被幹過拐子,黑青兩個星期。

「…妳已經恢復到可以打球了嗎?」吳宇凡一臉疑惑說著;「我拿命玩啊,呵呵~」我說;阿問中距離投進之後回過頭問:「妳生病嗎?」

我隨意投一顆,沒進。「…氣喘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病。」刻意再撿一顆來丟,我是不是很不自然啊?真糟糕,感覺到手腳僵硬不靈活。

一場球賽下來玩得蠻愉快,但我果然是退步,命中率還不到百分之五十,該好好練球了。打球的時候面對阿問就好像特別輕鬆,我想打球的確是能促進血液循環,清醒多了。想好好面對自己的心情,該是放棄的時候,我曾經在最初的那個夜晚,默默地心底許願。我希望這個捧著白色百合花的男孩可以獲得天使的青睞,如此單純而已。

打完球賽後,我們一行五個人便走到街口一家冰果店坐下,每一個人都點一杯冷飲,但我還是習慣點一杯熱奶茶。

「妳不是流了好多汗嗎?怎麼不喝點冷的?」佳涵不解地看著我,再替身邊吳宇凡擦擦汗。

「…氣喘是不能馬上喝冷的。」李若蘭接過老闆送來的木瓜牛奶,再遞給身旁的阿問說著。阿問看著她微笑,像是在稱讚她的聰穎。

「我沒想到妳跟吳凡是大學同學,呵。」阿問攪和著木瓜牛奶笑著看我跟吳宇凡。…我也沒想到你跟吳宇凡是高中同學啊。對統一發票也從沒中過獎,這下真是很奇妙。

「…你說你們交往有三年了?」吳宇凡喝著珍珠奶茶對著阿問說,李若蘭的臉一陣紅地微笑不說話,扯扯阿問的衣角。God~看起來超幸福的!忍不住我想笑了,這真是我的老毛病,看到別人幸福就會很開心,真的開心。

阿問點點頭,看著李若蘭又回望著吳宇凡說:「我們大一下學期就在一塊了,都沒機會帶給你看啊。」在桌面下,阿問一隻手握住李若蘭的手,兩個人相視而笑。吳宇凡看著佳涵也笑了。

…現在是怎麼樣啊?大家在比甜蜜感人喔?那我應該最先被踢出局才是。我喝著我的熱奶茶故意搖搖頭說:「唉,現在的年輕人喔~你們好歹也要可憐可憐我這個老人家吧!還不介紹帥哥給我!呵呵~」

這就是人生吧,不管我的死活可是上帝慣有的做法。平常跟祂嗆聲嗆習慣了,所以自然是不眷顧我了。還叫喜歡的男生在我面前挽著另一個女生的手,還真有點難受。

我忽然想起黃子捷,他說不想給怡君驚喜的那一番話。我不了解在他的心底是否也跟此刻的我一樣孤獨呢?如果真是這樣,我一輩子都不想要有什麼驚喜也不打算製造所謂的驚喜。免得映入眼簾的是傷害自己視網膜的酷刑。我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算了。

我想,…我決定要放棄這個已經等到天使的男孩。



Chapter 13
這是什麼樣的心情?隔天早上,當我在浴室鏡子前好好審視自己的時候,說不上是輕鬆或痛苦,我用力地將臉埋浸在滿到要溢出水的水槽裡…。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狀況下,就不知道會做出怎樣的傻事。儘管可能是快樂所帶來的衝擊也一樣失神,當然也包括不知所措。
…很不喜歡水。不喜歡海邊是因為吹海風頭會痛。看到一大灘看不著邊界的水就會恍惚地以為一隻怪獸向我撲來。害怕深不可測的力量吞噬我的知覺,特意要我走向深淵去。為要自己保持清醒,總會大喊大叫地假裝自己很High,是一種提醒作用。想要保護自己,所以,先涉足危險動作。我常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你絕對不知道多有效。拿一盆清水來把臉埋進去數分鐘不等,直到受不了再起身,前所未有的清醒會隨著濕濕的髮和水滴來告訴你怎麼做。屢試不爽。人忙著活命的時候,思路會變得非常清楚。而我只不過在尋找活著的力量和勇氣罷了。我說,今天以後都要好好過活。

「梅芬!等我!」在學校停車場正好看見她正步上階梯,我們上同一節設計管理。梅芬一臉笑意望過來,我飛快地停好車跟了上去。

「怎麼?今天這麼有精神?」她總是一付善解人意的模樣,我也跟著笑了。「嗯,今天清醒多了喔~」我什麼都沒提過,她從不干涉別人隱私也不會過問,除非我想說。這讓我特別輕鬆,很舒服。

「上次怡君不是帶了一個男生來上課?」我們先走到福利社買吃的,梅芬邊挑麵包邊說。我從冰箱拿了兩瓶綠奶茶,回頭問:「嗯?妳說黃子捷?」喔,是啊!昨天被阿問他們這樣一搞都忘了有這號人物。

「好像是吧…。圓圓說他們分手了喔!…芋頭的喔?我幫妳裝一個。」我點點頭走過來,遞給她綠奶茶。「…為什麼分手?」我拿著芋頭麵包,想假裝不在意地問著。

梅芬不在意地聳聳肩:「我哪知道啊,怡君喔~我懶得說她了也不想問清楚。」唉,算了。別人的事…才這麼想的時候,怡君走了進來。

「啊,怡君。」勉強擠出個笑容給她,梅芬倒是假裝沒看到。怡君的眼神肯定是有看到我的,但她沒理我反而跟梅芬打招呼,害我僵在那都不知道怎辦?只好悻悻然地付了錢走出去,梅芬倒是沒給她好臉色,隨便應付了一聲就跟我走出來。

「…妳有沒發現怡君不理我?」我喝著綠奶茶說。「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沒理她啊!…妳跟她槓上了喔?」梅芬不知情的說法讓我驚覺似乎有這麼回事,該不會黃子捷爆什麼內幕出來吧?該死…。我不想成為人家的第三者。妨礙人家談戀愛的人,會被馬踢下地獄去的。

兩節課我都沒敢看怡君,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是心虛的表現?可是我跟黃子捷真的沒什麼,她不問我怎麼解釋,選擇沉默好像是我唯一的選擇。心思都飄往遠方,想什麼也不重要,只要不在這個教室之內就行了。

下了課,我獨自回宿舍,反正現在我就最好不要隨便出現就行了。「…嗨,妳不是小華嗎?我是若蘭啊。」一回過頭看見李若蘭也正要掏鑰匙出來,她一臉甜甜的笑容,一樣美麗。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去…真不知道我在尷尬啥?

「妳也住在這裡嗎?好巧喔!這樣我就可以常去找妳了。」很難拒絕這麼甜美的聲音跟氣質超優的美女,而且她充滿善意,果然是一位好女孩。「好啊,我住五樓。妳呢?」我拉拉背包笑著,覺得跟她說話很舒服。我想我大概可以了解阿問為什麼為她瘋狂,說她是位天使的確不為過。

「我住三樓啊!記得來找…我。妳朋友嗎?」若蘭眼睛向我的後方示意,我才緩緩轉身看,深靛色的奧迪駛進巷子裡。人還沒搖下窗戶我就有不好的預感,這輛車不是黃子捷的嗎?

看著黃子捷搖下車窗又是一臉笑容,若蘭走到我身邊笑著說:「妳男朋友啊?」啊,我還來不及搖頭就看到怡君從另一條路騎回宿舍來。「轟─」我的腦筋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不知道怎麼辦?若蘭不知情地說:「很帥耶,跟阿問有得比喔!」靠,我笑不出來也沒法敷衍。黃子捷也沒有迴避也不關上窗,好像在等我走過去。

怡君停好車走了過來,「啪─」一巴掌就打在我臉上,黃子捷馬上下了車走過來。不過還沒等黃子捷走來,若蘭就「啪─」一巴掌打回去怡君的臉上,然後一臉冷酷地說:「…妳打誰?看清楚點!」我摸著被怡君打中麻掉的左臉,在還來不及感覺痛楚之前,我看見若蘭超猛的一面,真是嚇死老百姓。怡君舉起手想要反擊若蘭,就被黃子捷抓住了手。

「怡君,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跟小華沒關係…妳不要亂打人。」黃子捷的語氣倒是很平靜,就像是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一樣。「…她是第三著啊?是因為她,…你才要分手的!不是嗎?」瞪大雙眼,我望著黃子捷。

怡君的眼淚在剎那間又開始狂掉,恨恨的眼神直瞪著我。始終我都沒有開口。沒有哭也沒有有任何反應,莫名地被賞了一巴掌也不知道該說啥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怡君哭了,腦子很空白。若蘭搭住我的肩膀,安慰著我。

怡君拉緊背包衝進宿舍去,若蘭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還不去追?」我對著黃子捷冷冷地說,這一開口才感覺臉很痛,忍不住皺眉摸著我紅腫的左臉。若蘭像是忽然領悟到什麼,笑著說:「沒事就好,小華…我先上去了。晚上我去五樓找妳喔!」她跟黃子捷揮手示意便走進去了。

黃子捷走到我身邊拉開我的手,半蹲下來看我的臉。「看我的臉幹嘛,還不上去哄女朋友…」我趕緊撇過頭不看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誰知道一個很寬闊的胸膛在我轉身催他上去時擋住了我的視線。黃子捷把我抱得死緊,他沒有說話,我被抱住也沒法說話,想掙脫也抵不過他的力氣。好一會,他才說:「我不追。…我只想看著妳。」

說什麼啊,我奮力脫開他的擁抱說:「…別開玩笑了!你搞什麼啊?」真是要把我氣死,我們認識也只不過幾個月…。

「是那個雨天…」他緩緩說出口,嗯?什麼?我回望他。「跟在妳身後的那一天,我就這麼決定了。」嗯?…他說的是我生病獨自走去診所的那一天,他也去拿藥的那天。該不會是看到搖搖晃晃又傻著反覆說著醫生叮嚀的話的病厭厭的我?真不敢相信。

「呵,沒辦法。妳那時候看起來很需要人照顧,我不想放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他摸摸一臉訝異還反應不過來的我的臉,又開始笑了,一個很溫柔的笑容。現在是怎麼樣啊?

「走吧,我帶妳出去走一走。」他拉住我的手,走向車子那頭。不知怎麼地我沒有拒絕,是打擊太大還是他的笑容把我定住了?不知道。

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對病厭厭的我有興趣?爾後,我才知道原來跟他自己有關係…。



Chapter 14
在夕陽前墜落的海鷗是在享受清涼海水的洗滌而不是想要結束生命,不曾試著了解的人總是誤解比較多。很多時候人常常不自覺地走進死胡同,在還沒想出法子跨越眼前高大的牆時,特別地緊張。…而我走進迷宮找不到出口一點慌張都沒有,還乾脆坐下來欣賞藍藍天空的舒爽。沒有運動家精神的呆滯不是要放棄,是不想失去人該有的矜持。莫名其妙的道理也只有我才說得出口。…我只是想說服自己要勇敢罷了。
我坐上黃子捷的車之後一直望著窗外,隨便他帶著我到處轉圈兜風。我緊抱著背包回想剛才發生的亂象。從被怡君打了巴掌到黃子捷拉我上車,這一連串的衝擊不斷浮在腦海裡無法驅走。老實說我懷疑一切真實性,試著捏捏手臂的肉又發現真實的可以。窗外的風景趕不上我的思緒,此時的我混亂得不知是一片空白還是摸不著邊的無奈?連自言自語的能力都沒有了的我,「無言」是唯一不打草驚蛇的方法。

…等等,我得重頭好好再想一遍。我剛才為什麼要被打?是怡君誤會我了還是黃子捷說了些什麼?黃子捷剛才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現在我又在做什麼?…我要逃得遠遠的。一切都亂了套啊~我沒有要破壞他們,這下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我想回去了。」啥都不再想,只要趕快離開黃子捷的身邊就行了,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一定要跟怡君解釋清楚才行。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誤會,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很難過。

每次一煩惱緊張我就會不知所措,甚至歇斯底里。

黃子捷將車子停到一處四面環山又附近滿是稻田的地方,剛剛都在想事情,我現在才注意到外面的風景很不一樣。「…下車吧。要回去也先把風景看看吧。」他露出淺淺一笑拉起手煞車,我點點頭拉開車門走出去。

一向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受道德約束的個性,所以我常常循規蹈矩地當一般人的生活。人總是嚐到苦頭後才會學乖,我只是不想再嚐了。說過自己沒有勇氣去踰矩,跨越了並不是與眾不同,不會有人給你獎賞。多數人錯的時候,那就變成對的事,而我成了異類。呵,我怎麼會想起,…那早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我甩甩頭不願再回想。我,只要安安分份地就行了。

好大一片的田卻沒有栽種任何植物或什麼的,真怪。黃子捷站在車邊環視四周,而我緩緩地走稻田中央,站在田埂中心點展開我的雙臂,閉上眼睛去感受風的力量。非常喜歡山,就好比我上輩子就是森林裡的猴子或是泰山一樣。每次到了山上都會特別覺得舒服,好像什麼煩惱都可以忘掉。風撲上來的味道有綠色的清爽,淡淡柔柔地很舒服。

閉上眼睛身子很容易失去平衡感,我沒有注意自己的腳步往後踩空就摔到長滿雜草的田裡去了,「啊!好痛!」我痛得喊出來,都是太得意忘形了。慘了!黃子捷肯定要笑我了,他那一張嘴巴就是不饒人的壞,雜草還割傷了我的手臂跟臉頰,嗯?好痛,我的腳好像扭傷了。

還爬不起來就先回頭看到黃子捷從遠遠的田邊見狀就衝了過來。那個畫面我永遠記得,他一臉焦急地跑過來臉色有點蒼白地說:「妳…妳沒事…吧?」我忙著搖頭說沒事,真糗。

雖然很喘,他還是用一貫的笑容看著我還順勢將手伸過來想拉我起來,我的腳忽然抽痛晃了一下,他也一起摔下來了。嗯?怎麼會被我也給扯下來了,記得他的力氣很大的。正想回頭開口說他是故意摔倒的時候,我發現他揪著胸口,臉色蒼白,嘴唇也有點發紫。

「黃子捷?你怎麼了?」突如其來的狀況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讓我好緊張。不知道該拍拍他的背還是該怎麼做。我都不知道啊!

「…我沒事,…呵。」他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還勉強自己笑。「…小華,幫我個忙…我的口袋有…兩罐藥,…拿藍色的那一罐給我…」他吃不消的表情讓人很不忍心,我連忙往他口袋裡掏看看。

「是…是這瓶嗎?」急得連眼淚都快溢出來了,他顫抖的手想打開藥罐子,「你要多少啊?我幫你拿啊!」我把藥倒在手上遞給他拿,他拿了兩顆往嘴裡塞,汗滲都出來了。

這不是那天我幫他洗外套的時候發現的藥罐子嗎?不是維他命嗎?有這麼大功用?服藥過後好一會他的臉色漸漸好多了,因為他一吃藥就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他緩緩抬起頭來看我,又笑了。這個笑容給我的壓力很大,總覺得這傢伙在逞強。

「…別笑了,你要把我嚇死啊!你好多了嗎?」我沒好氣地說著,拿他沒辦法,從口袋拿出面紙遞給他擦。「謝謝,…我好多了。呼~~」他拿面紙擦擦臉上的汗,喘一大口氣還皺眉頭,我想可能還沒完全好。

「你…要去醫院嗎?」我問。他搖搖頭,一付無所謂的樣子。「…習慣了。…只是很久沒發作了。我沒事。」他吐吐舌頭看著遠方說,總覺得他似乎不想我繼續問下去。「倒是妳,腳扭傷了是不是?…我看看」

他緩緩將身體轉向我想看我的腳踝,我連忙抓住他的肩膀說:「你有心臟病!對不對?」忽然想起那天他隨口說說有病又騙說我沒病的畫面,嘖,逆向操作。那一天他沒有跟上來道歉也沒說話…,原來有病是真的。

看著我走遠的心情是怎麼樣的?我想都不敢再想了,因為愧疚而小聲地說:「…對不起」我想,我該道歉。他沒有說話,假裝沒聽到地看著別處,看不見他的喜怒哀樂,但我看見他的髮絲被風吹動的撩了撩。

「嘿~都是妳摔稻田裡去啦!害我緊張的咧~能不能走啊?我背妳?…還是妳想坐著,將錯就錯地看看風景好了,呵呵。」像個沒事人地回望我,可分明臉頰還是沒什麼血色,還逞強。我一直盯著他看沒說話,想徹底摧毀他的心防,還不快招了!真愛裝蒜。

風就在我們倆之間穿梭,難得的沉默不語也彷彿阻擋風的去向,我們分別看著反方向的景緻。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也許是因為他是朋友的男朋友的關係,所以也沒必要研究。…可有時候我覺得他在某個程度上跟兩年前的我很像,算是不顧一切嗎?真的有點相似。我悄悄回頭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絲不忍。我是不是在同情這個人?還是同情兩年前不復在的我的影子呢?我不知道。

謎樣的紈?子弟,黃子捷。我忽然想多了解他一點,忽然很想…。


Chapter 15
「真的。我從沒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她的眉頭微皺,扯著我的衣角時還略略感受到她的顫抖和莫大勇氣。若不是被她的話驚醒,我永遠不知道傷她有多深。就一個眼神,我徹底輸了。想要「不顧一切」追求就得承受更大的代價。除非我的血不再熱了,要不然我不會再輕易嘗試這樣的痛楚,給別人的抑或是反向給自己的,都一樣。
她已經消失兩年了,曾在心底立下重誓再不提再不想,但為何又想起了?莫名的酸楚,心聞到雙手的血腥味,開始顫抖。

…妳好嗎?

果然是沒有辦法抽身。曾經發生的就不可能當作沒有,更何況是我親手毀掉別人的幸福…。如果能再選擇一次,如果能。

「腳疼?」黃子捷小聲地問我,將整個空間完全搬回現實的狀況之中。才發現四周景色都略暗,得趕緊回去才行。呆一會也已經過了有半個鐘頭,原來手也給撐麻,蹙眉起身。若不是勾起深埋在靈魂深處的魔,都快要不記得方才的驚險畫面了。…我的表情一定很糾結,要不然黃子捷不會以為我的腳疼。

也許是藥效發揮作用,這一次回頭見到的笑容不再逞強。

「臉,被草割傷了…」他用手摸摸我臉頰的傷口,我刻意撇開的速度讓他的手還來不及反映,掛在半空中。「很痛喔?」他以為我的痛跟我逃開的手,在意境上正巧搭上線我順勢點點頭。

在狀況都解除之後,又習慣性地推開身邊想關心我的人。脆弱的堡壘硬是在想要振作心情的保護屏障之下,特別容易抵抗外敵。即使自己根本就是個自閉症患者。對不起,我想起來是什麼時候開始學會「逞強」的了。也許到世界末日那一天,都不可能解脫。

突如其來的勇氣,只不過厭倦懦弱的反動罷了,終究回歸平靜。

「我沒事,你的病沒事嗎?你別逞強了,還是去醫院檢查看看吧。回去了吧?」我知道自己說話沒有表情,給予關心也吝嗇得可以。順勢起身伸出手想拉黃子捷一把,很清楚地想著,這是最後一次。我望著黃子捷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笑臉,竟無法思考別的事,只想把他送回怡君的身邊。心底的魔被加上三道鎖,終身監禁。

在確定他還能開車之後,我便不再正視過他的一切。雖然在凝視過那個倔強背影之後,我曾經非常想了解他,但,那只是「想」而已。在某一個程度上,他是很像我的。很像那個傷了人還不懂得回頭的我…。

車子緩緩開進巷子裡時也已經晚上七點多的事了,「走吧,我們一塊上去。」我回頭笑著對他說。握著方向盤知道我的笑容不對勁,注視前頭的山櫻樹半?沒有說話,他頭靠著方向盤用一種好不容易說出口的模樣轉頭說:「…為什麼?妳為什麼要我去找她?」

「你別讓怡君難過了,…即使她有這麼多的情人,也是,最愛你。好好跟她談,幹嘛要逃避?」我始終是不願意將怡君混雜的生活說出口,黃子捷放任的行為讓我匪夷所思,只好當起壞人徹底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覺得寒冷的微笑,彷彿要我後悔說出的話。我知道他不是針對我變得冷漠。雖只有一秒的冷漠也藏不住他內心最深的掙扎。可是他有多大的苦衷難處,沒有人告訴我。

「好,我去。下車吧。」如果他還喜歡怡君,我會很開心他的決定。我先下車開宿舍鐵門,回頭看黃子捷鎖上車門。我想了解他現在的思緒卻被他習慣的小動作吸引。他用手隨意理理他細柔微褐的髮絲,自然捲的程度就像天生配合他的臉一樣,很適合。伸手穿外套的時候,頭會略略抬高十五度,然後閉上眼睛0.58秒再甩甩分明已經整理好的頭髮,…莫名其妙的行為,這是不是叫「不拘小節」我就不曉得了。

電梯到了四樓,黃子捷走出去還給我一枚溫柔笑容的時候,心頭微顫一會,我想,我是不是做錯些什麼?在沒有機會得到任何答案的情況下,電梯門就關上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怡君哭也不想讓她怨恨。有一種極厭惡自己的感覺湧上心頭,說到底我就是自私地想「明哲保身」罷了。

不想被傷害,所以先傷害別人;不想負責任,所以逃得遠遠的。

甩甩頭,馬的~我不要再想了啦!我的畢製…,嗯?門口貼了一張紙條:

「Dear小華~ 如果到家,請到三樓來吧!

        我跟阿問煮了火鍋,一塊吃吧。

        嘿嘿!不知妳何時回來~我們先吃,等妳喔!

                              若蘭^O^~」

該死的視線不知怎麼地特別在「阿問」這兩個字徘徊了很久,嗯?該去嗎?…算了,先洗個澡換個衣服吧,滿身髒兮兮還被割傷了臉頰。現在都七點多了,搞不好等會下去他們早吃完了也不一定。

「叮咚─」我梳洗完畢到若蘭的房間是八點多的事了。若蘭開了門,一臉溫柔地笑著要我快點進去。火鍋熱氣充斥著整個屋內,阿問隔著蒸氣向我笑,「妳來了啊?」感覺很像是久沒見到他似的,我有些不自然地笑著像是在掩飾些什麼一樣。

我們三個人就圍著熱呼呼的火鍋,若蘭幫我裝沙茶醬,阿問幫我夾菜跟火鍋料。我像是一隻闖進了新婚夫婦的甜蜜家庭的路邊流浪狗。餓壞了累壞了的流浪狗,最多只能奢求一餐溫飽,貪一點幸福。我有流浪狗的自知之明,幸福從不會真正屬於我。但「知足」是流浪狗的優點,我懂。

「嗯?小華妳的臉怎麼了?」若蘭將碗放下,輕輕摸著我臉上的傷口,阿問的眼光也放在我的臉頰上,超不自在的。我故作鎮定地搖頭笑著說:「被割到了,小傷沒事。」

沒想到若蘭馬上起身說:「不行,要擦藥啦!都紅腫了啊!對吧?阿問。」打開衣櫥裡的抽屜翻找急救箱,阿問坐到我身邊看著我的臉,跟若蘭說:「要先消毒喔!雙氧水有沒有?」「嗯?手背也割到了。妳是去哪裡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呼吸了,也好像聽不到任何聲音。只因為,阿問就在我身邊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看著我。

「嗯?雙氧水?沒有了,只有紅藥水。我去買好了~」若蘭一開口這麼說,我趕緊搖頭說不用了,不過當然是被當作沒看到。

「我去好了。」阿問說,若蘭穿上外套說:「不用了啦,反正我順便要再買點青菜,和…一些東西。」她神秘地笑說,「什麼東西我不能買?」一頭霧水的阿問表情很有趣。

「女性用品啦!」若蘭說著就關上了門,我看見阿問的臉一陣紅,忍不住笑了出來。

約到若蘭走後不到三十秒,我又失去「搭訕」的能力,完全沉默到想一頭撞死算了。阿問把急救箱裡的棉花棒拿出來,還把每一瓶藥水什麼地都拿出來看一下。「…嗯?這個若蘭,真迷糊。這不是雙氧水嗎?」阿問一臉拿她沒辦法的表情,感覺得出來疼愛的口氣。

「我幫妳消毒一下,別動…」阿問拿棉花棒出來沾了沾雙氧水,靠近我的臉頰說:「有點痛,忍著點…」輕聲細語說著配合小心翼翼地的動作,我沒有說話沒有看他,反而望著熱呼呼的火鍋一動也不敢動。

「痛」被相對的憧憬給沖淡了,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湧上心頭。這全都是因為阿問的溫柔從棉花棒經由雙氧水傳遞我的臉頰,最後流通到我左胸口去的關係。不過我並沒有被偶然的甜蜜沖昏頭,漸漸地罪惡感又不斷提醒我這個假象,很短暫。我想起了若蘭,她的笑容,她的溫柔。想保護我的凜然正氣,一切都是為了我,懦弱的我。

她是天使,沒有錯。

而我,路邊的流浪狗,是不該奢求任何幸福的降臨。


Chapter 16
那一夜的火鍋常浮現在眼前飄蕩,還能不可思議地冒著熱呼呼的蒸氣。這狀況有點詭異,為什麼我總想不起離我只有三十公分不到的阿問,反而只能想起火鍋料在滾燙的湯汁裡跳倫巴呢?仔細推敲後有了大概的結論,也許在享受幸福的瞬間,我的眼睛是盯著火鍋裡食物的關係。實在有點糟糕,以後被阿問擦藥的機會少得不能預測,而火鍋可能一個冬天就不知道要吃幾十來回。…可憐的我,以後看到火鍋料在跳倫巴的時候,肯定會失神。
都已經一個禮拜過去了,我每天晚上卻仍會抽出十分鐘的時間躺在床上貪心地回味那一晚的溫柔。老實說,不只阿問的,也包括若蘭的,一個笑起來就如其名的女孩。

喜歡若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使都討人喜歡的關係?不了解。但我多少可以體會阿問捨不得將視線移開天使的執著。什麼時候都可以很優雅,偶爾半掩笑顏時的靦腆會不經意吸引我的視線,彷彿天生就是個藝術品。沒有任何誇大虛假也沒必要對她逢迎諂媚,更何況她和阿問在一起。完美的維納斯翩然降臨在眼邊,我連輸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棄權了。

之後,我常看到阿問出沒在這棟大樓。老實說我的心情的確有點複雜,嫉妒佔去心上的百分之二十卻抵不過感覺幸福的百分之八十。即使有點遺憾,但能讓我常常看到阿問,而且看到阿問幸福的溫柔笑容就夠了。說過希望他能夠得到幸福,而這種幸福的快樂只有若蘭能夠給予。

星期三我陪梅芬去了一趟台北開會,下午又到長庚去複診看醫生。最近氣喘的毛病犯得緊,常常半夜就被喘醒無法入眠。我裹著毯子蹲在電腦前面修圖,喝著熱茶,偶爾累到不行就屈著身子靠在床邊休息。我知道自己不中用的身體又要開始犯毛病卻也拿不出任何辦法。星期四也就是今天,果然不出期所料,伴著頭疼而來的發冷流鼻水,…我發燒了。

戴起針織帽,我勉強騎車去學校上設計管理,連老師點名也是梅芬跟吳宇凡幫我回應的。兩節課怎麼趴在桌上睡都不是還被老師覺得大牌,真是連解釋都不想解釋。後來梅芬看我不行了,就叫吳宇凡騎我的車,而快掛掉的我就躲在梅芬身後撐著這爛皮囊,很累。吳宇凡跟梅芬幫我買晚餐又陪我吃完,叫我好好休息睡個覺。就像是頭被馴服的頑劣獅子,乖乖地就窩到床上去睡。

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過多久,我的手機忽然響了,馬…的,我忘了關手機。是哪一個不要命的傢伙來吵我,接起電話我連「喂」都沒力氣說出口,只好等對方先說話。

「喂?小華啊!我是怡君啦~妳現在有沒有空下來一會,我等妳喔!」說畢還沒等虛弱的我回答就掛掉了,怡君的個性總帶點霸道,一點任性…還有,嗯?怡君?打給我?我有沒有聽錯啊?…挨她一巴掌之後就沒看到她來學校上過課,我還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我了。並沒有立刻爬起來,望著日光燈思索這電話可能打來的一切理由。聽她聲音還挺高興的,我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我的頭還是痛得可以,慢動作地戴上黑色針織帽,套上長袖睡衣睡褲跟那一千零一件的黑外套拖著蹣跚的腳步就下去了。

正要敲門,怡君就開門像是早算到我的腳程數一樣。「嘿,小華!我今天去買了乳酪蛋糕,送妳吃!」她猛一遞出來一盒小蛋糕的笑容有點誇張,是我的錯覺嗎?她異常興奮。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後被她用力一塞到我的懷裡。「嗯…謝謝妳。」我點點頭,嗯?應該沒別的事了吧。

正想轉身要走,怡君又一個健步拉住我,她的手不知有意還是無心地略略撞開臥室門。「那一天,真抱歉。我都沒弄清楚就打了妳。」她習慣性雙手合十地撒嬌狀讓我最沒輒,已經頭痛就別再讓我想吐了。

「喔,不要緊。」我只能這麼說,總不能要她讓我打回來吧。嗯?怡君的身子略側門半開,我順勢無意地望進去。…黃子捷側臉坐在巧拼地板上看著電視,才一會我就趕緊將視線移開,深怕又挨怡君一巴掌。

「我跟子捷和好了。他說我錯怪妳了,要我找機會跟妳道歉。」嗯?我想黃子捷才是實力堅強的馴獸獅,把怡君馴服地像是完全沒事發生一樣。

不過,我知道怡君不是傻子,她是寧願相信黃子捷也不願意再猜測,要不然再鬧下去,黃子捷肯定會離他而去。這一盒乳酪蛋糕只不過是藉口,向我道歉怎麼會是要我下來接受道歉呢?她不過是想暗示我別想動黃子捷的主意,所以故意讓我看到黃子捷待在她房間裡,預防甚於治療就是了。嘴角因為頭疼而揚不起苦笑,我的確佩服怡君捍衛愛情的勇氣。

「你們沒事就好。我不舒服,想回去睡覺。」我實在是不行了,痛到沒辦法思考。管你們要怎麼樣啊?別再波及我了吧。頭疼讓我覺得什麼事都看不順眼,就讓我安靜一下會怎麼樣?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送給怡君,轉身要走。

誰知她又接話:「嘿!子捷不知道妳在門外。妳不跟子捷打招呼嗎?」怡君是怎樣啊?別挑戰我的忍耐限度。我走去按了電梯壓住怒氣說:「不用麻煩了,晚安。」電梯門闔上的那一秒,怡君的笑容急轉直下,消失地無影無蹤。

我靠著電梯裡的鏡子覺得很無力。生病已經夠慘了,還得被挑釁耍著玩。也不知哪來的一陣委屈感,就充斥在我整個胸口揮不去。

身體的痛楚並沒有好轉,但我躺在床上超過兩個小時卻怎麼也睡不著。想起怡君誇張的笑容輕挑的言詞;想起黃子捷坐在怡君房間裡看電視,卻像是靈魂出竅似的沒有生氣,看不見他常給我的笑臉。

我的情緒很低落,像是掉進海裡抓不到可以依靠的浮木或海龜之類的東西或生物。那一天黃子捷是真心要回去的嗎?可是他可以不聽我的話啊?有點悶,黃子捷真是太可憐了;怡君真壞;…咦?我是怎麼了?我幾乎無法弄清楚剛才的怒氣是頭疼得不耐煩,還是不喜歡看到怡君將黃子捷視為她自己的所有物一樣,向我示威?

…我很想哭,落寞就矗立在我眼前。

這時「叮咚─」我的門鈴響了。我按著頭疼穿上外套一付憔悴的模樣,緩緩起身去開門,我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的他。

「熱奶茶。」黃子捷遞給我一罐熱奶茶。

一臉溫柔的笑容,有點傻氣,就出現我的眼前。



Chapter 17
脆弱的時候會想要被呵護;混亂的時候想要得到解脫。人常常會下意識利用各種方式來逃避現狀,即使踰矩也無妨。以前我承認自己曾經如此沉倫過,不清醒也無所謂,不解決不避免卻也不在乎的態度。可是在現在的我看來,過去,是一場不可私議的混戰。也許天生我就是個在規範之外的人,只是在傷害許多人之後,才發現自己任意妄為的做法有多麼難以理解,而那份自私早已被埋盡心底,同猶豫不決葬一塊了。
我現在處於很窘境的狀況之下,就快要被我理出頭緒的事情就被這個門鈴聲和眼前的黃子捷給打翻又消失不見了。換作是梅芬或吳宇凡來訪也罷,偏偏是當事者冒出來攪局,這更會使我的腦子當機。

「怎麼了?第一次看妳眼睛大到要掉出來。不給進去喔?」黃子捷在我腦袋還沒進入視窗之前,趁我不注意就從我左側邊走進房間。

這傢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啊?老實說我真的被弄糊塗了。我回頭充滿疑惑地看著他。關於他的想法,我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有時候以為自己能從一些他說話方式的蛛絲馬跡去了解剖析一番,卻似乎也沒有構成「同理可證」或「等於」之類的結論出來。不知道他的背景(只知道他家很有錢),不知道他真正的身分(只知道他是怡君的男朋友)。…等等,怡君?是啊!怡君怎麼會讓他上來呢?忽然驚覺到有一名讓我有生命危險的人物待在我的房間,脫下他的厚外套放在椅子上掛著,然後若無其事地坐在我的地板上喝著熱奶茶。

「你…是想害我喔?我可不想再無緣無故被扁,到時候你女朋友美麗的臉蛋被我打花了,我可不管喔。你可別找我算帳…」我拿起他擱在桌上的另一罐熱奶茶說著,順便把拉環打開聞了聞奶茶的香味。

「呵呵,很像妳會做的事。」黃子捷吃吃地笑出來,一點都不在意我的話還一付「請便」的樣子。拿他沒辦法只好坐下來喝我的奶茶,算了。我發著燒頭也昏沒有什麼清楚的理智可以抓住,搞不好怡君找上門興師問罪,我還會歸咎於腦子不清醒而痛揍她一頓也不一定。搞什麼嘛!什麼自律性都不見了。

轉開電視後,我回身看著他,心想不知道這傢伙是要來幹嘛的?「放心啦!怡君不知道我來妳這。」嗯?他怎麼知道我處於警戒狀態,只差沒拿個什麼武器在手上,以防吃虧被偷襲。

「喂!黃先生,你跟我解釋幹嘛!還不都是因為你,我跟你非親非故的。麻煩你要找女人去別地方找。」我沒好氣地說著,但該死的我說完又後悔了,好一陣沉默周旋在我跟他四周。好像我一開始罵人就沒有什麼分寸,傷了人也不自知。黃子捷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嘴角還略有笑意的味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傷了?那朵笑意之下也許有著誰都無法知道的秘密吧,我想。

「…發燒了?」他的手忽然伸過來輕觸我乾裂的嘴唇,我趕緊喝熱奶茶來抵掉尷尬會帶來的沉默。

「知道還不快走,小心傳染給你。」我假裝若無其事地說著,然後起身走到窗前吹風。覺得他對生病很敏感,看臉色或嘴唇就能知道狀況的感覺。

今天有點冷,天空的月光倒是很美。我搓搓手中的熱奶茶,望著外頭那一片被月光照成靛黑的星空,雖然是寥寥幾顆也是難能可貴。

「發燒就好好休息,不是還在氣喘?」黃子捷冷不防地就站在我的身邊,替我蓋上外套輕聲說著。有點驚訝地回身看著他的微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眼前男孩是什麼開始出現在我生活裡的?沒有經過我的允許而踏入我的生活裡。搞不清楚這是不是叫做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黃子捷的任何好意。也許我是個怕麻煩的傢伙吧,我想。

「…你跟怡君…再為什麼,我的意思是…」我拉緊外套說著。在還沒把想問的句子組裝好就先脫口而出的口吃特別讓人容易懷疑,但我真沒別的意思。

黃子捷總是不太提跟怡君的事,我甚至沒聽他提過對怡君的感覺或愛之類的話,有時候我在想他是不是在毫無意義地揮霍他的青春?跟誰在一起都無所謂?又或是其他的想法?即使到了現在,我這麼明確地發出我的疑問也一樣,一樣聽不到任何回音,好像是要證明我並不是在對山或對牆自言自語。

「不知道為什麼而活,不知道該怎麼活,什麼都無法捉摸。我試著追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終究還是得順其自然。這樣真沒意思,…所以,放棄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他一手扶著窗口一手用力喝了熱奶茶一口,那感覺就像喝高梁酒一樣的苦澀。才幾歲的人怎麼在樂觀開朗的外表之下有著如此悲觀的想法。我猜測他話中的涵義,難道是他的病嗎?那次我問他是不是心臟病也不回答我,嚴不嚴重也沒有說…。

「怡君知道你有心臟病嗎?」我想從他口中聽到一些事實或真相之類的話,要不然真的無法理解。他笑著搖搖頭,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有一種美。不是俊美或帥氣,是一種淡淡憂鬱配上低頭看我微笑的溫柔。他從口袋中掏出那兩罐不知名的藥不停把玩著,若有所思的看著鄉公所一盞盞的鵝黃色路燈。這下我無法再說些什麼讓他悲觀的話出來,也許我是不習慣黃子捷的憂鬱,向來他就是嘻皮笑臉的。我很自私,每當提起「憂鬱」只會想起剛邂逅的阿問。

黃子捷轉身將喝完的熱奶茶丟進垃圾桶裡,坐到我的床上去抱起一隻絨毛熊玩偶,還任意擺弄牠的手腳像個小孩子,我知道他的行為是在思索在考慮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隨即他略嘆了口氣,把熊玩偶擺在我枕頭旁邊,起身到我前面盯著說:「要不然妳就成為我生活的目標,我會努力拼一拼,如何?」啊?拼什麼鬼啊?看著黃子捷正經的態度害得我的臉一陣紅,反應不過來。

我背靠著窗戶邊,而風從窗外身後不斷吹涼風進來,卻無法消化目前的尷尬緊張感,黃子捷盯著我的眼光沒有說話,左手伸向我右邊被風吹散的髮,還以為要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正準備要賞他一頓好吃的巴掌火鍋。

「啪─」黃子捷將窗戶關了起來,我趕緊走到床邊的垃圾桶都熱奶茶空罐,心跳一分鐘可能超過一百下,我試著平覆被攪亂的情緒和窘境的臉紅。一個回身黃子捷站在門邊笑嘻嘻地說:「嘿,妳沒說話是答應了喔?」馬的!現在是怎樣啊?我今天怎麼老是被耍著玩。

也不知道哪來的怒氣便一股衝動的走到他眼前,拉開門半推他出去說:「死人頭!你想得美!要我喜歡你下輩子再說!」這個莫名其妙油腔滑調嘻皮笑臉故弄玄虛的無聊男子,我這次說了重話也決定不回收!危險人物!隨即用力關上門,靠著門被我蹲下來喘息一番,好不痛快。

啊,他的外套還掛在我的椅子上,我再次打開門將外套用力遞給正要坐電梯下樓的他說:「喂!…外套。」

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怎麼著,黃子捷的臉色好像有點蒼白,跟剛才喝熱呼呼奶茶那張紅潤的臉頰比起來,可真的是沒啥血色。他本來背對著我時一隻手似乎是揪著胸口的,還有回頭的那一枚笑容好像有點不自然。雖然看見異狀卻什麼都沒有問。

接下外套電梯門剛好開,他站進電梯裡按著不讓電梯門關的按鈕說:「小姐~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對我好一點啊~這麼凶!小心嫁不出去喔!」說畢便笑著關上便電梯門走了。

雖然他說話的口氣很像開玩笑,但我還是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突然覺得黃子捷是那一種會把嚴重的事情說得很滑頭很輕淡的人。

關上門之後,我站在窗邊看著已經到了樓下的黃子捷,走在泥濘的路上他被白色路燈映著的黑色身影,有一種孤寂向外不停擴張。深靛色的奧迪像是他的保護色,驅車長揚而去的速度感讓人幾乎感受不到他的脆弱。

回躺在床上,側身望著略滿的垃圾桶上那兩瓶輕靠在一塊的熱奶茶…。



Chapter 18
我是個會把氣氛跟眼前的情景融合在一塊的人,另外再加諸些自己沒根據的理論後沉浸在其中,可通常都是不好的想法,悲情主義。安逸平靜的日子著實過了兩年,像是爆走族改邪歸正後的從良生活一樣。過去的事早就已經沒有人過問,當然也是因為我逃得很遠的關係,身邊的人包括梅芬都不曉得兩年前發生什麼要命的事。
像一團垃圾似地窩在教室最後邊的角落,沒在上課也總是看著窗外不說話。也許是太像烤焦的麵包人或是小丸子裡的永澤一般,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存在,連教授都不在意我有沒有來上課;不過,那時候的我像具死屍也不在乎人家怎麼看我就是了。而梅芬就在我最頹廢自責的狀況下,向我伸出援手。一下課她走到還望著窗外看風景的我身邊笑著說:「喂!小妞~一起吃飯吧!」讓我忽然感覺到原來還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一向都不會過問我的私事,除非我想說。

「妳脖子上帶的不是項鍊吧?」前一陣子吃飯的時候才發現梅芬帶的不是項鍊,是一枚銀戒指。她將銀鍊從衣服頸子間抽出來給我看,笑著說:「是戒指啊。」嗯?看得出梅芬在觸摸那枚銀戒指時,眼角的幸福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我不知道梅芬有男朋友,怎麼認識的?什麼時候開始的?都不知道。她說她跟男朋友已經交往一年多了。沒有刻意跟我提是因為當時的我還沒走出陰霾。她又說雖然不知道我發生什麼事,總之不希望自己在幸福的時候,讓「可能遭受情變的我」觸動傷痛,索性什麼都沒說。記得我聽到「可能遭受情變的我」的時候瞳孔微微撐大後點點頭呼了一口麵吃,笑著沒說話。幾乎不知道該用怎麼反應去想起那檔子事,如果沒有人提起的話…。

年前跟梅芬打了一個沒啥意義的賭,賭注是窮學生吃不起的「金星」港式飲茶。當然!「情場失意,賭場得意」這道理可不完全是安慰人的說法,還真不巧就被我拗到一頓好料的來吃。梅芬打了通電話給我說是明天請吃港式下午茶,還說要讓我鑑定一下她的男朋友。老實說我挺興奮的,不知道梅芬的男朋友長得怎麼樣?好!長庚的醫生約我快中午看診,看完複診就直接去「金星」吧,我得趕快把病養好才行。

醫生叨叨絮絮說了將近半小時,我的確承認這位女醫生很細心也非常盡責,幾次複診下來我完全信任她的醫術,只不過跟梅芬的約會就快遲到了…,我不時地偷瞄手錶。

「有約會啊?好啦!放妳一馬。下次複診記得帶驗痰罐喔!跟妳說這需要追蹤的…快去吧!」心不在焉的神情被醫生發現了,只好傻笑。「謝謝醫生!我走了~」打聲招呼就一溜煙地跑去辦該辦的手續,拿該拿的藥。醫院裡的人真是多倒不像話了。

從林口回桃園市還需要三十分鐘,我邊走到停車場邊撥電話給梅芬:「喂?梅芬!我剛出醫院,現在過去!」左耳左肩頭夾手機右手摸口袋找鑰匙,找不著,再翻找背包的小前袋,手忙腳亂。

「妳別緊張啦!我跟我男朋友先點就好了。妳騎車小心點!對了,來就送妳個好康的!掰!」嗯?什麼?我都還沒說完呢,這麼快就掛電話!我「嘖」了一聲便收好七零八落的藥袋空塑膠罐,塞好被我拖出來見太陽的口袋底襯,闔上手機放進外套內袋,鑰匙也在背包裡找著了。遲到總是不好,趕快吧!

一路上歪歪斜斜地橫衝直飆,我哥老說我騎車像殺紅眼似的,都沒在看路。可現在真是遲到半小時以上了。討厭別人遲到,可能是我以前常被放鴿子的緣故。我知道「等待」讓人焦慮,「等不到」讓人莫名虛脫。

找個車位也是頗麻煩,不能停在畫紅線黃線的地方,不敢停在被什麼燈光昏暗的理容院管的地盤。最後還是跑去隔了「金星」三條街的電信局畫格子車位那找我愛車的位置。不過,這裡的停車位好像沒人要移動似的。嗯,是不是都抱著「反正好不容易停到車位,辦完事,逛個街再回去」的心態?我張望了好久,還好有個婦人提著大包小包來牽車,我就在她和摩托車的屁股尾等著,終於停好了。呼~都忘了醫生說不太能跑步,我還是三步並兩步地趕去「金星」。才三條街就上氣不接下氣,真難受。

舊遠東二樓,我一到「金星」就先忙著低頭喘氣好一會。調整好呼吸節奏抬頭一看,氣派高級的的裝潢,服務人員筆挺的制服,果然不是我們窮學生吃得起的,我下意識掏掏口袋裡的錢有多少,三百?哪吃得到什麼啊?還是上去喝杯白開水好了。我用手梳理了頭髮,想氣定神閒地裝個貴婦人走進去,不過一看到替我拉門的服務生又畏畏縮縮兼傻笑起來了,破功。

「小姐,請問一位嗎?」女服務生親切地問著,「我我…我朋友先來,我進去看看好了!」靠,我緊張個鬼啊!一眼望去來這吃飯又不用在非假日上班的人怎麼這麼多?但多是婦人家老人家小孩子。咦?還有附近高職的女孩一群在喝下午茶。…梅芬呢?環視四周,忽然看到有人向我揮手。我跟服務生比個手勢,然後笑著走過去梅芬那,還看見一個男孩坐在她的旁邊。

「抱歉。醫生話太多,路遠,車位又難停…」我連忙解釋,梅芬笑嘻嘻地說:「沒關係啦~點些東西吃吧,這有菜單!」呵呵,我接過梅芬手中的菜單,有點故意地一臉笑意說:「那…這位先生是?」我挑挑眉尾意指梅芬身邊的男孩。

眼前的這位男孩感覺很特別,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就算不認識但在路上看到他的話,肯定知道他就是梅芬的男朋友得那種感覺?髮色粗黑是一般人標準的好象徵。皮膚異常地好,談不上女生的白皙卻贏過路邊任何一個男孩顛跛路面的膚質。沒有戴眼鏡,眼睛沒有大到像黃子捷的牛眼那麼誇張也沒有阿問內雙眼的憂鬱,總之非常勻稱。他穿著紅色棉衫連帽的上衣米白色褲子和一雙識貨的Jordan五代球鞋(好吧,我承認走過來看到他時,是先注意到這雙球鞋的~)。我想他一定是個毫無悲情背景作陪襯的陽光男孩吧,因為他的笑容很陽光。

梅芬用手肘輕推那個陽光男孩,然後男孩有點靦腆的說:「妳好!我叫張毅東。叫我阿毅就好。呵呵~小華,久仰大名了~」我看著陽光男孩-阿毅眼角略略明顯的笑紋,我想他一定常常笑吧,我想。

「滿意滿意…,告訴妳我很滿意。」我邊吃梅芬美味的鮮蝦河粉邊笑著跟她小聲地說,梅芬也笑了。

「嗯?對了!妳說什麼好康的要送我?奶蛋黃千層糕還是鮮蝦腐豆皮?好吃!」我仔細用筷子切開臘味蘿蔔糕塞一口到嘴裡品嚐美食。

「給妳相親啊!阿毅唸輔大的朋友也有來~」嗯?阿毅唸輔大喔。可是沒見著別人啊?四處環顧一下後覺得梅芬在愛說笑,我聳聳肩地說:「隱形人喔?」服務生剛好送來一籠蟹黃燒賣,我搶得頭籌。

「他去廁所了啦,什麼隱形人!」梅芬一臉「都老大不小了還孩子氣」的感覺,阿毅也忍不住靦腆地笑出來了,隨即像是看到我身後有人走過來一樣的表情說:「終於出來了。喂~紹強!你是去哪邊的廁所啊?」

『幾乎不知道該用怎麼反應去想起那檔子事,如果沒有人提起的話…。幾乎不知道該用怎麼反應去想起那檔子事,如果沒有人提起的話…。幾乎不知道該…』這句話一剎那間不斷不斷地重複在我腦海裡,揮不去。

回頭一看,時間空間就在這一刻停住了…。我看見即將開啟深埋在心中魔的相關人物,而這一次不可能不提。

畢竟,「永遠不提」是我的奢望罷了。



Chapter 19
一整晚我都沒辦法專心地做畢業製作,打從「金星」回來我待在電腦前少說也有兩個小時以上了,一張簡單插圖的框線我都沒拉好,每10分鐘內有8.52分鐘以上在發呆。我用力甩甩頭全身腰酸背痛的站起身走到窗邊,出去走走好了順便去多原體買水彩紙。
一如往常地我先到7-11買了一瓶熱奶茶握在手中,再緩步走到鄉公所前的長椅那坐下。已經是三月還是有點涼意,熱奶茶只能讓我的雙手跟喉頭暖和,我拉起我那一千零一件黑外套的破拉鍊,不過我刻意讓涼風吹息我腦子裡轉不停的「金星」事件。

吃下午茶的時候,紹強沒有說破我跟他早已認識,由於梅芬跟毅東不知道我跟紹強是舊識,有時候還會互相介紹我倆的優點或生活習慣,最後毅東還要求紹強要陪我回家之類的。

跟梅芬他們揮別後我跟紹強並肩走著好一陣沉默,沒有在「金星」裡氣氛使然的假裝,『妳過得還好嗎?』他笑著回頭看我說。嗯?該感謝他剛才在「金星」並沒有說些什麼話,而現在才正要切入主題。心頭略顫我下意識扯了扯背包的帶子點點頭。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我看到紹強的時候就知道他還過得不錯,至少神清氣爽地還能跟毅東出來認識女孩子,但不巧地是碰上了我。在意的人不是他卻只能客套地問他過得好不好。

『…紹平就沒我過得好了。』多久沒聽到「紹平」這個名字了,紹強知道我心裡介意的是他哥哥的近況,所以主動開了口。沒有說話地邊走邊望著店家前攤販的小飾品,想掩飾我的緊張跟不安,我還能過問他的生活嗎?

用走三條街的時間去反覆熟悉著這個昔日戀人。那是我唯一一次勇敢冒險的旅行。不過一次就被嚇壞了,…因為冒險並不如想像中的有趣,如果是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話就更是不該。

『…小茹呢?』除了紹平,我牽掛著仍這場冒險旅行中被傷害最深的女孩,她好嗎?還是鼓起勇氣問。紹強眼光放得好遠似乎欲言又止,看到路邊的攤販便走上前去看:『這戒指蠻好看的…』他拿起一枚貓眼戒指順勢套上右手中指摸著,我笑著說:『你的手掌大手指長,挺適合你的。』他微笑點點頭索性買了這枚貓眼戒指。一轉身離開攤販紹強的表情彷彿京劇變臉一般換了張嚴肅的大黑臉,看著手上的貓眼戒指緩緩地說:『她住進療養院了。』驚訝的我站在原地望著紹強,不能相信…。

熱奶茶灑了,手一陣溫熱把我的思緒抽回。一隻小花狗搖著尾巴走到我前面,我的情緒無法平覆,鼻頭一酸含著眼淚摸摸天真的小花狗。有個長長黑影走到前方我沒有抬頭,隨即聽到熟悉的聲音說:「妳真的很喜歡喝熱奶茶?」阿問拿著一瓶熱奶茶溫柔的笑著,出現在我眼前。

  「都被妳傳染了,晚上想來鄉公所散步都會去買瓶熱奶茶來喝。」我猜阿問看得出我在難過,因為路燈讓我臉上的淚光無所遁形。不過他沒有問我怎麼了,只是靜靜地坐在我身邊偶爾喝熱奶茶偶爾摸摸小花狗。

有一種濃厚安全感的香味,我知道是從阿問的身上散發出來的。我的不安隨著阿問的安全感消失地無影無蹤。「…若蘭呢?」整理好情緒回頭問他,「打工去了,晚上11點才回來。」他笑著說。

搓搓手中的熱奶茶聽著阿問沉穩的聲音在說話。記憶是可以被現在式覆蓋的,傷痛可以被溫柔撫平的,誰都能暫時被拯救。抓緊一根不屬於我的浮木好像開始有點不知足,苦笑的表情被阿問發現,他用那雙天生憂鬱的眼睛加上30%的淺笑說:「妳讓我喜歡上熱奶茶的甜味,所以啊…我以為妳也是喝到甜的熱奶茶才是。」

每一句話對我來說都是一個驚喜一個禮物。我不知道阿問沒有發現我的瞳孔微微撐大三厘米,似乎下意識想掩飾的情緒,我起身將熱奶茶空罐丟到垃圾桶裡再為自己裝上一枚笑容說:「呵,我要去多原體買水彩紙了。你要先上去等若蘭嗎?」習慣將喜歡的人推得老遠,特別是莫可奈何的愛戀。

「妳走路去?我陪妳去買吧。」阿問起身走到我身邊右手把熱奶茶罐扔進垃圾桶,左手看了看手錶皺著眉頭說。我沒有拒絕地轉身(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帶著笑容?),他跟上前來和我並肩走著,阿問不知道即使一個跟上的腳步都會震得我天搖地動。

也許習慣孤單是自找罪受的認命,也許逞強是矜持過頭的表現。從兩年前直到今天下午為止的我,雖已經快要被生命中「再發生」的記憶覆蓋過去的傷痛,可我始終知道那並沒有真正結束,只是「未完‧待續」罷了。於是,我趕緊將快失控的感情抓住,然後牢牢地叮嚀說自己不再愛了,特別是傷人的愛。怡君的黃子捷,若蘭的阿問,都一樣。我什麼想法都被小茹給抹滅得一乾二淨。小茹,一個為愛自虐自殺愛得如此絕對的女孩。

「妳很堅強。」走在往多原體的羊腸小徑的第四根白色路燈柱下,高過我一個頭的阿問低頭看著我說。路燈從他的髮梢透下一種迷濛,我以為看到天使,一個不了解人類卻想安慰人類的天童。

我得承認黃子捷很清楚我的心思,跟他在一起總是被戳破自己以為堅固的堡壘,隨即便歇斯底里地想逃開。被看穿脆弱被拆穿虛偽的心是倔強的惡魔,不肯承認失敗。所以我害怕,黃子捷看到真實的我。怕他看穿我只不過是個愛自己比愛別人多的自私鬼罷了。

而喜歡阿問,是他第一眼的憂鬱深情。是他告訴我要堅信自己愛的人是天使,那種絕對包容的神情是我揮不去的留戀。但我恍惚之下似乎察覺到些線索,「安全感」是愛戀中特別能提出來的字眼,而對我來說,建築在我身上獲得的安全感是什麼?是不是因為身邊的阿問看不透我的關係?像我喜歡在濃厚的霧裡享受舒暢的刺激的隱瞞激素一樣,因為我無意尋找他人而別人看不見我的關係。說到底簡直成了某種程度上的自閉兒,卻依然自得其樂地說自己的世界很遼闊。

阿問像是稱讚似地說我堅強的柔聲細語,我報以淺笑回答。「…很高興,你跟你的天使在一塊了。」我扯開關於自己的話題,習慣使然。

「嗯,…假如惡魔不再出現的話就更好了,呵。」嗯?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我沒能知道,沒有意思窺伺挖掘他們的隱私,所以不會過問,除非若蘭跟阿問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想告訴我。對於阿問略帶感嘆的回答,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精神鼓勵。我猜他需要的不是任何策略,而是一種走下去的堅持。

對我來說「走下去」聽起來就很艱難很遙遠。我想,誰都比我勇敢。

「…事情總是要面對該要好好結束也行,不要逃避吧?」阿問才是堅強的人,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我驚覺自己一直都在逃避。而從阿問的話裡,我強烈得感覺到自己有多懦弱。他給我一個振奮精神而且絕對正確提問,希望我能肯定他的圈圈想法,可我卻被這句話撞擊得老遠,好遠好遠。

回到宿舍,將畫紙一丟就攤到床上翻來覆去地思索著。我很想做些什麼,為兩年前自己任意逃開而留下的傷疤贖點罪,找些除疤膏之類的東西來好好整復一番。

拿起電話播了出去,屏住呼吸兩三秒後聽到另一邊傳來回應。我鼓起莫大的勇氣說:「紹強嗎?我是小華。…我想去看小茹。」

想好好地撥開傷口檢視一番,儘管有任何痛楚再現。



Chapter 20
我記得阿問在路燈柱下被亮光照透著一股讓我勇敢的力量。打了電話給紹強之後,心情就變得很踏實。懦弱不能使人成長,我這兩年都快變成跟侏儒一樣矮小了。紹強給了我一個小茹在龍潭療養院的地址,這個星期天我便要收拾起拼湊好的回憶,感傷的痛苦的掙扎的都要收集好。我說過要好好過活的,如果不徹底把心病給根除,那麼肯定一輩子都會被禁錮而無法逃脫吧。
手裡拿著解藥而後才中毒,一定不會讓人太慌亂。如果一切都會在掌控之中進行,我會是一個絕對冷靜的人。接下來兩天我都沒有什麼罣礙,畢業製作也正在忙碌趕工。

「誰?來了~」我一面跟電腦談情說愛趕作業一面喝著剛泡的熱奶茶,聽見有人敲門。我穿著紅碎花短睡褲跟灰色連帽衫,一付很邋遢的樣子(唉!我設計人嘛~)。起身拉拉褲子整整衣服也不知道誰會在半夜一點多來敲門。

「咦?若蘭?是妳喔!怎麼了?」她穿著一襲30%黃色連身洋裝,捧著一盒小蛋糕來我的面前,簡直美得冒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一看到若蘭亮麗迷人的樣子後,就會習慣性低頭看看自己目前的蠢樣,…這真是自取其辱。

她古靈精怪的黑眼珠很有神,一臉調皮地遞出小蛋糕給我,瞇起眼角笑著指指我房間示意要進去坐坐,然後不等我反應就脫了鞋手舞足蹈的跑進房裡去。老實說我能描寫得這麼清楚若蘭的一舉一動,也是因為在整個過程中,我是發楞的那一個人。始終我對她是心服口服的,不知不覺中我也像個男孩子般地去欣賞眼前若蘭的美,她的確是無法讓人抗拒的美人。

但我心中對她也存在著許多疑惑。好比說之前阿問的苦心等待是為什麼?好比說上回球場事件的那輛黑色跑車裡的主人?又好比說吃宵夜那晚我看到的擁抱再來之後的甜蜜呢?而現在呢?凌晨一點多的現在她為什麼還穿著這麼正式的洋裝呢?(至少對我這個走休閒路線的人來說啦~)

我想她是個有故事的人。可我從來就不會編故事,根本無從了解關於她的一切也沒有立場去干涉,我只能或沉默或聆聽或觀察而已。

聳聳肩我拿出了馬克杯想沖杯熱奶茶給她喝,她招招手說想喝加了冰塊的柳橙汁。拉開冰箱我努力翻找有沒有果汁之類的東西,唉,都已經好久不曾喝過冷飲了。「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出去狂歡啊?唉,我這只有冰開水,可以嗎?」我的確翻出一罐剩半瓶的葡萄柚汁,仔細端看一會卻都忘了放多久,索性又被我打入冷宮塞回去冰箱裡頭去。還好若蘭一臉不介意似地點點頭。

「是啊。呵呵~但現在是特地來看看妳!還想跟妳聊聊天~」我微笑聽她說話,覺得有一隻會唱歌的夜鶯在對我歌唱。不過我卻不知道要跟夜鶯說些什麼話或用什麼語言表達。

「在忙嗎?妳總是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若蘭喝一口白開水而我注意到杯口邊緣沾上粉色系的口紅,她的唇有淡色而明亮的彩虹。

「嗯,是啊。我們現在正在做畢業製作,做不完不能畢業的!呵呵~所以有點趕。」我把電腦旁邊剛才泡的熱奶茶端過來,坐在離若蘭右邊約一公尺的地方。這是最好的距離。

「喔,這樣啊!嗯?妳很喜歡喝熱奶茶喔?」怎麼若蘭也跟阿問提一樣的問題?我有點吃驚再盯著手中的熱奶茶好一會,…喝熱奶茶很奇怪嗎?

「…嗯,只是習慣喝熱奶茶罷了。兩年前我把身體弄得很爛,大病小病不斷。醫生警告我不能再喝冷飲,要不然就等死好了。」我苦笑地回想起那時的確是個糟糕的身體,我順口享受熱奶茶的香醇,熟悉的味道。

「也就是說,妳只是『習慣』喝而不是『喜歡』喝囉?嗯?像我總是喜歡嘗試不同的果汁飲料什麼的,新鮮點嘛~」若蘭把小蛋糕打開推一塊乳酪蛋糕到我前面。老實說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習慣或喜歡,所以有一點愣住。

我喜歡熱奶茶嗎?可真是把我考倒了。我承認自己是不喜歡換口味不喜歡嘗試更不喜歡冒險的人。嘖,我真是莫名其妙到很徹底的地步了。個性想法做法是這麼懦弱也喝個東西也一樣習慣安逸。真不知道該說我是表裡一致,還是說我是個膽小到了家的人。

「習慣也沒什麼不好啊!我想妳一定是『習慣』等待…。」若蘭俏皮地笑著說,然後推推我的蛋糕叫我吃一口。「嗯?習慣等待?什麼意思?」真是被搞糊塗了。

等待妳的熱奶茶出現啊,…又或許,妳是一杯等待的熱奶茶也不一定喔~」若蘭頗有禪意的說辭讓我一頭霧水,不過我似乎不太想繼續聽下去,因為她說中我的要害。害怕別人看穿,真怕若蘭跟黃子捷一樣有意無意戳破我用力吹大的汽球,戰戰競競。

「呵呵,這怎麼能扯在一塊呢?…妳真像詩人。」我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想再捧起桌上的熱奶茶又作罷,只好將桌上的乳酪蛋糕拿起咬一口。

「呵,不知道為什麼啊。阿問最近也開始喜歡喝熱奶茶了,其他都不怎麼喝了,要不就只喝熱開水。害我買一堆奶茶粉跟罐裝奶茶和一個熱水壺。我真討厭喝熱的東西!呵呵~你們都一樣怪!」嗯?我聽阿問說過,還以為他是要安慰我才這麼說的,沒想到是真的。…阿問為什麼也戀上熱奶茶呢?是開始「習慣」或是「喜歡」?喜歡不斷嘗試和冒險的她能夠忍受只喝熱奶茶的阿問嗎?

我想我是一隻惡魔,一隻偷不著心的惡魔。當我聽到阿問開始喜歡喝熱奶茶的時候,竟有一絲莫名的興奮盤繞在心頭。也許喜歡的人跟自己有相同的習性,是會讓人變得特別欣喜吧。

「…是嗎?」我心虛地說,「那天開車來找妳的『男的』朋友也喜歡喝才是囉~」若蘭指的是黃子捷,聽她把「男的」兩個字的聲調提高就知道她誤會了,我用力否認撇清跟黃子捷之間的任何關係。…嗯,我像是被若蘭的話牽著鼻子走一樣,話說回來,好像黃子捷每次出現也總會有熱奶茶相伴的樣子,是啊!真奇妙~難道黃子捷也愛喝熱奶茶嗎?我都沒仔細想到……。靠!別再談熱奶茶了啦!我都快破功了。

之後我刻意轉移話題不提再說些其他無關緊要的事。若蘭也聊了很多她跟阿問剛認識的情景跟甜蜜(又是一陣心酸),但我想她也刻意不去提起她跟阿問的問題。我非常識相地不問,以免等會又扯回「熱奶茶」這個話題。

若蘭走後,我坐在房間裡出神地望著桌上那杯已經不是很熱的熱奶茶,很久很久…。


Chapter 21
昨夜的窗戶忘了關,晨風直撲撲地在我的臉上塗鴉,惺忪睜開兩隻睡不飽的眼睛外加黑輪兩串,陽光灑在巧拼上的溫熱讓我沒有起床氣,因為已經好久都沒有這樣的好天氣了。坐起身就呆望著陽光射入光譜裡的浮游生物,好明顯。這一望就花了十幾分鐘才能移開視線,我發神經似的看能不能數出有多少隻浮游生物?…真是瘋了。
隨手拿床邊的鬧鐘,七點二十分三十六秒。啊!對了,我今天要去龍潭看小茹,得趕緊起床去盥洗才行。睡不好的結果就是狼狽,我照著鏡子摸摸自己最近狂冒痘痘的臉,拿不出任何方法才整治。算了,無奈地洗臉刷牙順便戴上隱形眼鏡。嗯?總覺得今天腦子裡空空的,想不到任何煩事也記不起要做什麼事,這大概就是睡不好的關係吧,…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挺好的。

一件七分袖白色襯衫加上長藍色牛仔褲,深紅色皮外套(梅芬狂推薦我買的,她也有一件)和我那雙破球鞋,這是我穿過最正式的衣服了。還記得有一天曾心血來潮穿襯衫去上課,吳宇凡還一直問我要去哪?怎麼穿得這樣正式?其實他是以我個人穿衣服的標準來說的,要是他女朋友佳涵穿這樣就一點也不稀奇,可能會問佳涵是不是等會要去菜市場買菜之類的。嘖,看樣子我的形象真該好好改一下,要不然真是被看扁了。

我整好服裝拿了紹強給的地址就出門,對喔!昨個半夜我好像有迷迷糊糊下樓借人鑰匙,都忘了車子是借給吳宇凡跟她女朋友出去踏青。嗚,竟然趁我不清醒的時候跟我借車。現在可好了,回望宿舍三樓的房間想跟若蘭借車又覺得不妥,她是標準的夜貓子,這麼早肯定吵到她了,而且阿問如果也在就更尷尬。我不想看見阿問來應門的感覺,會胡思亂想地提醒我昨晚這裡上演限制級。當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人知道我要去龍潭看小茹的事,任何人都不想…。

站在門口呆住想辦法的時候,有部車從左側山櫻樹下那頭巷子緩緩地駛進來,引擎聲讓我轉頭過去看,深靛色,奧迪,…黃子捷。

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出現,為什麼現在會突然出現呢?像是被點了穴似地我的眼睛不能移開他駕駛座的車窗,即使我根本看不到車內的人。這部奧迪的主人並沒有把車窗搖下來,不知道到底是誰坐在車裡,不過就算是黃子捷也無妨,跟我都沒有關係,還是趕緊走吧。假裝沒事地轉身往另一邊后街的方向走去,想到省道坐公車去龍潭好了。

才走了幾步路就聽到車門被關上的聲音,如果真是黃子捷也是來找怡君出去的吧,我並沒有回頭。才這麼想著就被一隻大手拍住,抓緊背包怯懦地轉身看,真的是黃子捷。只不過…有點奇怪。

眼前的是黃子捷沒錯,有將近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但這一個月也沒多長。他的頭髮已經有點長了,細柔的髮色還是非常好看。穿著藍色套頭連帽的棉衫和一條象牙白長褲,加上一雙比我白上五倍的球鞋。唉,我還是下意識地上下打量他的一切。就以穿著來說,他一向就是這麼清爽乾淨,無從挑剔。只不過他明顯地變瘦,而且臉色蒼白。是因為太陽照在他臉上的關係嗎?還是…?

盯著他出神地想著的時候,他那熟悉的笑容又向我捧上,嘴角上揚微笑了起來說:「…幹嘛,盯著我看?愛上我啦?」連忙回神轉過頭不看他,死性不改還是一張嘴惹人厭,我沒好氣地說:「臭美。」

「呵,真是一樣凶。…怎麼了?去哪?我送妳去吧!」他走到我身邊低頭問著(怎麼大家都長得比我高過一個頭以上?),感覺到他呼吸有一點不規律。因為自己有氣喘,所以對人的呼吸運作特別敏感。我甩甩手中的背包掛上肩頭說:「沒沒…沒有啊,散散心去罷了。」真糟糕,得趕快開溜!不想被黃子捷知道我要去龍潭的事。

「車子都被騎走了,妳要怎麼出去散心啊!要不我帶妳出去晃晃…,怎麼樣?」黃子捷將我手中的背包拿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將一半地實情跟他說:「我…我不是要去玩的。我要去看一個住在龍潭的朋友。」

「喔,她家住龍潭。…生病了?」他靜下來問,我不會解釋只好點點頭沒說話。「好啦,我載妳去龍潭。純當司機,我不進去看妳朋友總行了吧?妳一個人我不放心…走吧。」他拉住我的手脕走回他的奧迪,送我坐上前座。算了,我拿黃子捷沒輒。要是真被他知道小茹的事就算了,讓他死心也好。

「你還好吧?…臉色不是很好看。」我望著前方想假裝不經意地說,「沒事啊!我有撲粉的習慣!今天撲太多了…呵呵。」我就知道他會「呼弄」我,那張臉乾淨得連鬍渣都沒有,怎麼有撲粉。看他還能嘻皮笑臉地開玩笑,狀況應該還算不太差。

撇開黃子捷的部分不談。現在要去看小茹,其實我的心裡是緊張得半死。不知道她在裡面過得好嗎?聽到「療養院」這名詞總覺得很難受,若是知道她的個性如此極端,我不會愛得義無反顧,因而傷害了她。到最後我簡直是倉皇而逃,連紹平都已經沒有力氣再為愛冒險,我們之間因為小茹的自殺未遂而草草結束。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這檔子事,一齣肥皂劇似的劇情如此活生生地搬上我的人生舞台,而且荒謬得可以。很鳥的是,沒有電視劇裡演員的毅力,沒有勇氣可以繼續演下去,我非常沒種地逃開了。至此,我不知道小茹後來怎麼樣?紹平最後怎麼樣?真慘,我根本不知道小茹被送進療養院。

「…怎麼了?」黃子捷回頭看我一語不發,「妳不跟我吵嘴真奇怪。…龍潭到了,地址是哪?」我趕緊拿出紙條把地址唸了一遍,他思考一會便將車頭一轉轉進另一條路上,在四處看看後又切到一條不算產業道的路上。俐落的身手讓我很好奇地望著他。

「妳別沒事就直盯著我看,會緊張,呵呵~」被他這句似真非真的話,搞得我笑出來。這傢伙也會害羞…,難得。

車子駛進一條兩旁都是樹林的路後幾分鐘又豁然開闊地出現一片稻田,沿著路去我遠遠看到一家獨棟的房子,有院子和水池,有寺廟的飛簷和佛堂,甚至有國小學校的遊樂器材。

黃子捷將車子停在療養院門外,我望著療養院裡面很多四處遊走的病人,每一個人都穿著白色的病服。另外也看到許多類似護士或家屬的人在攙扶著他們或蹲坐在石椅上。老實說我心頭很震撼,不知道該怎麼走進去才好,默默不發一語地望著療養院裡頭。

「…陪妳進去?」我猜黃子捷心裡一定有許多疑惑,為什麼我要來這?為什麼我朋友家住在療養院?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提,只問我需不需要他陪。有點感動他適時的不追問,我鼓起勇氣說:「沒關係,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推開車門,他說:「有事就叫我。」我給他一個笑容便關上門走到療養院的警衛室那打聽小茹的所在。幾分鐘之後,有一位類似護士小姐的中年婦女上前擦擦手上的水笑著說:「妳是小茹的…?」

「我…我是她的朋友。」馬的~我又開始心虛。「喔,這樣啊!我是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小茹正在後院盪鞦韆,我帶妳去看她吧!」我微笑著點點頭沒說話,隨她走去後院,在此之前我下意識回頭看向門口的奧迪,黃子捷正靠著欄杆似的鐵門望著我,…笑了。「小姐,這邊走。」我應了一聲,回頭趕緊跟著護士小姐走。

這療養院挺大的,要去後院的路途上還穿越大大小小的長廊,環視四周有很多病人不是呆坐著,就是互相傻笑玩遊戲什麼的。

「啊!那邊背著我們,一個人盪著鞦韆的就是小茹了,咦?她怎麼是一個人?剛才不是…」我沒等護士小姐說完就走前去了。

小茹一向自豪地及腰長髮不見了,她現在是標準的學生頭。我從背後慢慢走去想仔細看看她,最後走到她右側45度角的地方望著。

「妳看~~我可以飛得很高喔!飛得很高喔!呵呵呵呵~~~」小茹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地說話,我都快傻了眼。不自覺地輕喊她:「小茹,我來看妳了。…小茹?」像是看不見我似的,小茹繼續關在她自己的世界玩耍嬉戲。

想找剛才的護士問問小茹的情況怎麼樣,抬頭想搜尋那個中年婦人卻怎麼也尋不著,再蹲下望著小茹一臉的沉迷在自己世界中的笑臉,覺得非常難過自責。

在我迷茫焦急之時,我隱約透過小茹背後,剛才的護士小姐跟一個人的身影緩緩走過來似乎仍在談話。

我起身想仔細看清楚,陽光忽然溫熱到刺眼的地步。直到這人站定在我眼前出了聲說:「…小華,是妳?」

媽啊!我的菩薩啊,是紹平…。



Chapter 22
還記得高中死黨跟我說過,希望把我的一生寫成故事再拍成電影或電視劇之類的,不枉她是唸廣電系出身的啊,乍聽之下還真不知道是褒還貶。畢業紀念冊裡滿滿的留言,她瘦小字跡配上微弱的手勁寫道:「妳是我認識的人之中最像從漫畫裡跑出來的人。」曾反覆瀏覽好幾遍這句話,哭笑不得。不過若要這麼引發些奇思,我會說我上輩子投胎前可能跟上帝先槓上,而後搞砸了這輩子嚮往的平靜生活,嘖。
…有兩年沒聽到過紹平的聲音了,一下子聽到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他站在眼前注視著我,隔著小茹晃盪著的鞦韆而已。幾乎非常確定剛才時間空間靜止有十秒鐘以上,不過感受到靜止的也可能只有我跟紹平吧。

尷尬僵硬的顏面肌肉神經全攤在紹平的前面,連微微抽動的能力都喪失了。我怎麼沒想到他會出現呢?難道紹強早知道他哥會來這兒嗎?紹平肯定恨死我了,搞不好會發怒不屑冷言冷語,或是把我趕走…,挖咧~我現在也不知道要逃到哪去好?

當我滿腦子都在思索著該怎麼面對紹平任何一個殘忍的衝擊時,小茹忽然停下鞦韆目不轉睛似的抬頭盯著我看,她的眼神沒有什麼特別感情,像是正把我的臉都送進腦中的處理器裡面搜尋,是不是曾經見過眼前記陌生又熟悉的我?對小茹的行為只能猜測到這地步。我故意忽略紹平的眼神,勉強地嚥了嚥口水蹲下來輕摸小茹的頭說:「…小茹?我是小華啊。」小茹時而疑惑時而傻笑的反應,著實讓我像顆洩了氣的皮球。

「她不記得妳了。」紹平走到我身邊也蹲下來,他左手握著小茹的軟弱白皙的手,右手像是不由自主地摸她的臉龐,眼光憐惜似看著她,小茹似懂非懂地對著紹平笑。如果是以正常狀況下看來,他們就像是一對完美的戀人。我微笑地站起身,老實說我的心情說不上是複雜或是莫名其妙,有點不自在。

「陳先生,小茹該吃藥了。我帶她進去一會。」護士小姐半誘拐似地攙扶起小茹,紹平微笑點頭也幫忙扶她起來。幫護士小姐送小茹到療養院裡面,我也想跟著他們一塊進去幫忙什麼的,紹平略笑地回頭對我說:「妳留在這就好,等我一下。」就這麼一句話我呆站在原地不能動彈,胡思亂想。

看著他們三人的背影,有股落寞矗立在我心頭。紹平穿著一件藍白格子襯衫,雙袖整齊地翻折到手肘的地方;一件合身的牛仔褲,褲子顏色不知是刻意被刷白或是洗久穿久的結果,特別性格,我知道他是個念舊的人;襯衫沒有完全塞進牛仔褲裡也沒有完全外放,很隨性也很舒服。他的髮不算長,嗯…很像《台灣阿誠》裡陳昭榮的造型和長度,黑不溜丟地隨風開枝散葉,看起來清爽又不失瀟灑。

他的話不多,我以前要知道他的喜怒哀樂都是從眼神看出端倪來的。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不像黃子捷的眼光總有種古靈精怪的故意挑釁,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紹平不經意地一個回眸側看仰望遲疑都充滿了故事,會讓人忍不住詢問他每個眼神是否其來有自。某一程度上,我忽然驚覺也懷疑自己喜歡上阿問的憂鬱眼神是不是和紹平有關,始終我還是在追尋憂鬱雙眸的背後藏有多少心事。我相信阿問的憂鬱可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是因為他把想說的話全都推上雙瞳之間傳達出來的緣故吧。…想到這,開始發現我很無藥可救的弱點。

「娃娃,妳跑去哪裡了?來來來,爺爺買糖要給妳吃啊~」想得正出神時,忽然有個約莫七八十歲的老爺爺拉住我的手,嚇了我一跳。「我我…我不是你娃娃啊~老爺爺!」天啊!老爺爺完全不聽我說話,直撲撲地拉我去鞦韆旁的溜滑梯一排石椅那坐下,老爺爺一邊和煦的笑著一邊從口袋左掏右掏地找東西(我猜他在找糖果)。

我那沒來由地心軟又浮出檯面,望著老爺爺找不著糖果的焦慮神情,有種不忍心。「爺爺,我不吃糖果啦!找不到沒關係啊~」我細聲地跟老爺爺說話以安撫他的情緒,沒想到爺爺開始搥胸頓足起來說:「我都沒有糖果給娃娃吃!都沒有糖果給娃娃吃!…」這會可糟啦,我站起身想抓住他的手卻不知道從何下手,急得都快跳腳啦!誰誰誰來幫我啊!

「阿順爺爺,您的糖果忘在餐桌上了。」紹平不知何時走到我跟老爺爺身邊,溫柔地手一伸遞給老爺爺三五顆情人糖,老爺爺才停下來抓緊糖果說:「我的糖果!!…娃娃?妳又去哪裡了啊?」他隨即忘了我這個假冒的「娃娃」,行徑筆直地又不知走到哪去找他的「娃娃」了。紹平望著老爺爺然後坐在石椅上,我也跟著坐下望著四處尋親的老爺爺走遠。

這一坐就發現自己開始不知所措,心情回復到剛才忐忑的振幅。望著前方搖晃著盪鞦韆,每一秒都可以順著鞦韆擺晃的速率來作範例。

「小茹住進來多久了?」我終於打破沉默,可眼光還放在前方。嗯?開口的第一個問題就有點爛有點尷尬,等會肯定語無倫次。

「一年多了吧。…那之後就開始不很正常。」他是指小茹自殺未遂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我不知是什麼心態作祟,也許他當時開口,我想我會留下跟他一塊渡過難關,即使我已成了局外人也無所謂,即使…。

兩年前當時我和紹平知道小茹自殺的事,隨即趕到醫院去探視她。醫生說小茹似乎死意已決,喝了很多酒又吞掉半罐安眠藥,而最重的傷是手脕那到傷口長五公分深可見骨。紹平不等醫生說完就衝進小茹的急診病床前,傾下半身深深地抱住她許久不說話。後來小茹的爸媽北上來醫院,不知詳情地把紹平揍罵了一頓,紹平沒有反駁也任由小茹媽媽打罵,還想趕走他。紹平紅著眼堅定的眼神說:『我會照顧小茹的,請不要讓我離開她…拜託…』之後的好幾天,紹平每天都來陪昏迷的小茹說話,每天每天。

忽然思索起為什麼我要逃走的真正原因?是的,我知道了。紹平那時候的堅定眼神讓我想逃走,並不是因為他最後選擇小茹的關係。只是他那一眼彷彿就是告訴我跟他自己說『我們錯了』,然而我完全接收到這樣的情緒反應跟答案,我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小茹醒來後第一個要求跟我說話,而紹平也待在旁邊看著。她的眉頭微皺,撐著微弱的氣力說:『真的。我從沒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只是活著,…就得看你們在一塊,實在太痛苦了,我不要…。』我握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妳要好好地休養,…要很幸福,好不好?』她含淚微笑似的點點頭,不知道她能否明白我的退出我的輸。我起身後凝視和紹平好一會後,退到一邊。

紹平上前雙手緊握住小茹沒有說話,『呵,終於讓你正眼看著我…,這痛苦還真值得,不是嗎?』小茹慘白的臉和刺痛人的話都不再讓紹平覺得難堪,他什麼話都沒有說,輕輕地將唇貼在小茹的額頭上許久。我直愣愣注視著紹平給小茹彷彿承諾式的一吻,悄悄地退出病房。

此後,我沒有再出現這兩人的眼前。沒有任何恨意或不諒解,我有的只是遺憾。

這樣解釋我們三人之間的情況已經是最簡潔有力的敘述,有太多的複雜情況在我腦子裡不斷反覆重現,而我早已不願再憶起了。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好像早已被時間吹蝕得差不多,不再重要了。

「只是再不想打擾妳,況且小茹…」我知道小茹看到我肯定反應超大。也好,不見我也好。我大概懂得紹平的顧慮,回頭給他一個肯定的點頭微笑。拉拉手中環抱著的背包,攤開雙手才發現汗水淋漓,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麼緊張。

之後我們的對話一直在「下雪」,有點糟糕。為避免持續僵硬的氣氛,我起身往前院的方向慢慢散步走去,示意紹平也一塊走走。他起身和我並肩走著,我儘量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充場面,他一直沉默(應該有在聽吧?)。

在他幫身邊的患者撿起玩具時,忽然開口說:「…抱歉。」說畢,緩緩回頭看著我。這句「抱歉」太珍貴太多涵義,他要表達我都懂了。我對上他的眼睛時就再也鎮壓不住埋藏在心底的魔了,差一點我就失去控制地想緊緊抱住他。

原來我這麼思念他,原來我一直在探尋是否有和眼前這雙眼睛相同的靈魂,原來這就是我心底埋藏的惡魔,原來這就是…。

瞳孔微微放大,輕抓緊背包的背帶。我正努力壓抑自己衝動的情緒時,眼前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啊,黃子捷?



Chapter 23
「花心」、「優柔寡斷」、「自以為是的善良」和「感情豐富」,這四者從人的體內產生激素時,在某個心裡層面上是類似的,只不過最後這四者選擇不同的成長方式罷了。或多或少,也都不是完全完整的「好人」。當然,「好人」的意思是指一般的道德評判之下的答案。而在我眼中沒有什麼好壞之標準,不知道這是否也造就我現在性格的關鍵?我不知道沒有答案的問題。
「妳進來這麼久,我…我以為妳…嗯?」跟我說的話還沒講完,黃子捷一眼就對上了我身邊的紹平點了點頭,像是在打招呼。

有一點反應不過來,紹平點頭微笑後看著我,這狀況實在很讓我頭痛。我想我沒立場要急著跟紹平解釋黃子捷的出現或身分,好像說啥也說不清,只會越描越黑;當然,我也沒立場急著跟黃子捷解釋紹平的身分或其他之類的事。天啊!才不到十秒鐘我的猶豫已經讓我棄械投降了,隨便吧…。

「你好,我叫黃子捷。小華的司機。她的摩托車被妖怪騎走了,她苦苦哀求我才載她來的啦~」嗯?非常驚訝黃子捷是這麼跟紹平介紹他自己的。像個大孩子般調皮的點頭,他的髮透著陽光向我照射有一種溫暖的貼心,不想讓我陷入兩難,玩笑話之中解除紹平的疑慮。但這一番話還懲罰似的佔了我的便宜,我無話可說地盯著他看,懷疑他到底怎麼想的?

「陳紹平,你好。」紹平簡略的介紹自己順勢向黃子捷伸手表示善意,雖然他一張臉總是酷酷的不愛說話,但很像他的作風。也許是因為看到紹平最真實的反應,我不禁嘴角也露出微笑。

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話,忽然聽到療養院裡頭有人在大喊大叫,我們的眼光都放在狂奔出來的中年婦女,是方才攙扶小茹的護士。

「怎麼了!」紹平緊張地抓著她,不過還沒等護士說話他就一個箭步衝進療養院的食堂裡去,小茹在那裡。見狀知道不妙,我跟黃子捷也跟進去看看能不能幫忙。

療養院的食堂約五六十坪,應該算是非常大的了。像軍教片中的長木桌椅,排列著整整齊齊。由於早飯時間已過,食堂裡的病患跟護士也是寥寥幾人,才一進門就看到大家面面向覷的模樣。而靠近前面類似講台的左前方,有個人影屈著身子縮在角落似乎在抽咽地喃喃自語。幾株盆栽翻倒,我們隨著前方的紹平一步步走近,看見木桌椅上被打翻的草莓蕃茄,以及地上踐踏成醬汁的橘紅色液體。

「血血…我流血了,我流血了。」小茹全身白衣服不規則地染成橘紅,不止臉連四肢都沾滿揉碎的蕃茄草莓,頭髮也亂了似的還在撥弄著,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幾乎要哭出來。

「小茹?…來,我是紹平。」紹平往前蹲在小茹前方輕輕地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而小茹像驚嚇似的亂抓想逃跑,認不得人。

照料她的護士邊急忙跑到右側想堵住小茹的去路邊不斷地解說剛才發生的狀況。說是方才吃藥的時候,小茹還乖乖的,是隔壁的病患拿蕃茄草莓水果在邊吃邊玩,不小心捏碎一顆草莓後覺得好玩,又不斷捏碎其他顆草莓或蕃茄越來越興奮地,小茹看見了就上前把疵牙裂嘴那人推開,而手上沾到的汁液時便驚慌地揮翻水果籃跌坐在地上,不斷大叫流血了。

我跟黃子捷聽得很清楚,但我看紹平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他眼裡就只盯著小茹的一舉一動,我猜他是痛苦的。也許是急了還是怎麼著,紹平一把抱住亂抓亂揮拳的小茹,緊緊地抱住。眼睜睜看小茹在他的臉上留下幾道清楚的抓痕,他眉頭略皺卻輕輕撫拍小茹的背,用溫柔的聲音說:「那不是血啊!好了好了,沒事了。…乖,沒事了。」

「紹平,紹平…」小茹像是清醒地知道緊抱自己的就是紹平一樣(但我看她的樣子不像是清醒的),不斷喊著,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被安撫下來了。

我是震撼的,這會才發現我們都已經不是兩年前的自己,什麼都不一樣了。這一次看見過往的一切都變質起化學作用了,似乎只能好好揮手說再見,啥也不能做。既然錯過就不能回頭,我已經走得好遠了啊…。

黃子捷將雙手輕搭在我的肩頭上像是在安撫我的情緒,不解地回頭仰望他沉默的溫柔淺笑,再看看自己的雙臂,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發抖。讓我發抖的是紹平跟小茹的世界早已遠超過我的想像。沉默卻滿是善良心思的紹平,不可能抽身離開小茹的,而我早就不在紹平的眼中了。我同情小茹,非常同情。沒有任何忌妒之心,對於一個愛得發狂的人,我是絕對敬佩的。至少我就沒有這麼大的勇氣去愛,我很容易放棄,非常容易…。

紹平安撫小茹睡午覺,還請護士照料她之後,送我和黃子捷到療養院門口。「你們先聊一會,我把車開過來。」黃子捷說著便先到外頭去,留下被折騰好一會的紹平和我。

也許是方才的情景讓我的原有的情愫全蒸發了,我看場面會持續「下雪」,沉默好久。但我還是忍不住伸手輕碰他臉上被抓傷的痕跡,他定定的看著我沒有說話。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也不一定,我想好好地看看他,想好好跟他道別。我心底的惡魔還沒有死,惡魔只是被小茹暫時擊退了。趁著現在的自己還活在道德規範之下,我會逼自己全然退出,如同兩年前一樣。

紹平在想什麼?我不再知道,因為我已經知道自己的弱點,於是不再直視他那雙會說故事的眼睛。傷口泛出血就盯著傷口,這樣我會記得還有小茹的存在。馬的!什麼嘛~我現在還不是在壓抑自己情緒跟衝動,以免自己做出踰矩的事情來,嘖。

嗯?還來不及反應…才要抬頭時,紹平就將我擁入懷中。沒有掙扎地閉上眼睛忍住淚水,我輕輕抱著這個不多話的昔日戀人。不知道這一抱是花了我多久的力氣,平常光是支撐我那顆搖搖欲墬的心就很不容易了。我輕輕和分開紹平,有點淚眼迷濛地抬頭望他,然後用力地笑著想告訴他我會很好,卻啥也說不出來就只能非常努力地微笑著,他懂我的意思。

「妳很堅強,…小茹不能沒有我。」紹平緩緩地說了這肯定句,忽然讓我想起阿問那晚對我的評語也是『妳很堅強』。真巧,此時我看著紹平的時候,忽然把阿問的影子也一塊疊上去了,下意識地莫名的苦笑卻也獲得紹平的微笑當作報償。又是一個善良的天使用不怎麼高明的手段告訴人們,天使懂得人類。

「呵,…那再見了。」我想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如果惡魔再甦醒,我會把祂再打昏的,不清醒的惡魔不能使壞。紹平在我身後看我離去,而我不打算再回頭,因為「回頭」這個動作很沒種。當我勇敢不再留戀地回身往方向大門走去,才看見深靛色的奧迪隔著欄杆鐵門早已經停在外頭。

不知道黃子捷是什麼時候把車停在外頭的,怎麼沒有搖下車窗叫我…。



Chapter 24
我不知道一個轉身能忘掉多少往事能捨去多少身影,即使知道胸口隱隱作痛,也要勇敢。如果一個擁抱是對我感到抱歉的補償,即使那刺會貫穿我的心臟讓我死去,我仍會緊緊抱住。悄悄地回身時,眼前轉移的景色像是被設定了慢動作,我和你就到這裡為止了…,到此為止。
紹平在身後目送我離去,他應該是雙手插在口袋裡,雙肩微挺,還有一往如昔的深鎖眉頭。可是我沒有回頭去證實,一切就讓臆測成全了我的想像。離開療養院,說不上自己是得到解脫還是又陷入泥沼之中了。解開兩年前的結卻深怕這胸口的悶是新繫的結,分明就是為難我這手拙的笨蛋。

…嗯,打從一坐進黃子捷的車後,他除了給我一個微笑也沒有再說話。從他開車的時速及方式沒有特別加快或亂超車之類的,平平穩穩的很舒適,沒有特別的不高興或心情不好的反應。我曾說過自己不是很了解黃子捷這個人,除了覺得他在某一程度上相似於我而已。他的喜怒哀樂控制得非常好,倒不是平淡地像杯白開水那樣無趣沒表情,應該說我沒有看過他大悲大怒大哀的情緒,莫名好奇。

「幹嘛~愛上我啦?…又直盯著我瞧,妳是想害我撞車啊?」他眼角餘光掃到我望著他想事情的模樣,害我忽然驚醒。又來這句油嘴滑舌的噁心話,把之前對他的一點點好印象全摧毀殆盡。

「神經!…沒啦,想謝謝你罷了,載我來。」我清清腦子後應了他一句,隨即回頭看窗外的風景。只聽到他呵呵笑了一聲,聲音很好聽,讓看著窗外的我也泛起微笑…。

天氣好得不得了,我沒有注意黃子捷把車開上山去晃晃了。搖下車窗,我享受迎面而來的山風水氣,很舒服。「剛才來的時候有經過這條路嗎?」我回頭喜孜孜地問。

「沒有啊,帶妳去呼吸新鮮空氣。」說畢他把方向盤一轉,車便轉上了個坡去,像是自己家開的路一樣的熟悉,真不知道這個黃子捷在想什麼?是不是整天趴趴走啊?無所謂,反正正想好好整理心情,隨他去吧。

車子在小山路裡穿梭大概五分鐘之後,豁然開朗。我的眼睛沒有看錯吧?眼前大約有一百坪(我不會算坪數,總之很大)的地,分成三大塊全都種滿了花。黃子捷把車停在一間三合院的門口,笑著示意要我下車去看看。亂興奮一把的我推開了車門就跑到花海中央去感受百花在身邊齊放的滋味,超棒的。

「喂~別又摔下去了~」黃子捷下車後倚在車尾巴邊笑著對我喊。我向他扮個鬼臉,哪有這麼衰啊~不知道該說我容易滿足或是容易轉移注意力,剛才的壞心情被我先擱到一邊去納涼了。

左邊種滿雛菊,右邊全都是黃玫瑰,而身後一大片白百合花,好美。…我回身仔細注視這片白百合花海,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阿問捧著白色百合花降落在我的世界,尋找他失去蹤跡的天使。白色百合花,阿問捧著的是象徵若蘭的白色百合花嗎?美如天仙的是若蘭飄忽不定的笑容,阿問深深為她吸引。白色百合是純潔的神聖的天使代言人…。我呢?屬於我的花是什麼?

想得正出神有人拍我的肩膀,又沉浸在迷惘狀態下的我看著附有阿問跟若蘭的白百合花海,輕輕回頭。黃子捷嘴角笑著捧上一大把黃玫瑰給我,讓我驚訝地注視著他,忽然非常想哭。「美吧,送妳。」溫柔傻氣的笑容讓我整個心都暖烘烘地,我抑制想哭的情緒把黃玫瑰捧在懷中,我跟黃子捷相視而笑。

「啊?這花是不能隨便亂摘的吧,被人發現怎麼辦啊?」忽然緊張起我們擅自進入別人的領地,還隨意摘折花海主人的花。

黃子捷才忽然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開始賊頭賊腦地左顧右盼的三合院望去說:「喔!那還不快走!」啊!我一手幾乎捧不住滿懷的黃玫瑰一手被黃子捷抓著跑向車子那邊。

真糟糕!雖然是在做壞事,可是我卻一股興奮刺激感全湧上心頭,都把亂折花的罪惡感都掃光光了。呵呵,好好玩喔。…啊,黃子捷不能跑太激烈吧?我用力扯住他的手不要他再跑。這一扯,他停了,花也全散落在地上。一剎那我們之間彷彿讓空間止住1.53秒又似乎在萌生些什麼莫名其妙的情愫,他回身定定望著我,而我嚐到他眼神中一絲的落寞,隨即消失。

「你你…不是不能跑嗎?」我氣喘唏噓地問他,才問就看到他的臉色又是一陣蒼白。他微微地揚起笑容,然後蹲下一枝枝撿拾起黃玫瑰,我也趕緊蹲下幫忙撿:「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特意送我的黃玫瑰。

「黃玫瑰,很像妳。妳有沒有覺得?」嗯?他天外飛來一筆地說出這句話,讓我愣了好一會。他收拾起整把黃玫瑰再遞給我,看我一臉傻樣他又說:「呵,我自己覺得啦!有著陽光般的憂鬱,很矛盾,很像妳。」這是什麼怪句子?陽光般的憂鬱?這小子是發神經啊?不過他是說對了我沒錯,不得不佩服他對我有驚人的觀察力,老實說我害怕被他看穿,可這下真讓我啞口無言了。

當沉默圍繞在我們之間,身後忽然有人出聲:「是誰在那邊?」天啊,花海的主人出現了啊!被抓包了啦!我輕輕轉身面對從三合院走出來的人,準備被大罵一頓。那人越走越近,是一個穿著碎花布料衣服的老婆婆。黃子捷在身邊站著沒有出聲我沒抬頭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嚇呆了,老婆婆走近時忽然眼睛為之一亮的樣子喊著:「子捷?真的是你啊?我的寶貝…」咦?還來不及反應黃子捷就一步上前抱緊的老婆婆。

「外婆!我好想您喔~」原來這片花海的主人是他外婆的,剛才還故意騙我,真是的。。他抱著外婆時臉是向在我這邊,有一種疼惜在他眉宇間緩緩散開,他瞇著眼睛也似乎在感受外婆的關愛,像個小孩般的依偎。

一陣寒喧,他外婆親切地直邀我一塊進去三合院裡坐坐,她老人家把我當作黃子捷的女朋友,解釋都解不清楚只好由她老人家去了,是個和藹可親的老婆婆。黃子捷的外公上市區去送花去了,他們倆老因為退休就愛種花欣賞,還把種的花分送給附近的幼稚園跟一些老朋友家裡去,真特別。

「我來泡茶給你們喝…。」她拖著有點遲緩的身子想進廚房去,黃子捷趕忙扶她坐回位子上說:「外婆,我來泡就好了啦,您坐著吧。」外婆吃吃地笑著看著黃子捷的身影進入廚房,我想外婆一定很疼愛他吧。

「呵呵,子捷就拜託妳照顧他了。」外婆緩緩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說,害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您別這麼說啦,呵」。

「…他從小就受苦,身子不好進出醫院好幾回,這孩子從小心地就善良的…,特別會照顧些身體跟他從前一樣不好的人,…他現在可好多了呢。」原來黃子捷是看我一身病痛才這麼照顧我的喔,嗯?外婆不知道黃子捷現在身體狀況也挺糟的嗎?剛才的臉色也不太好。

「外婆在說我什麼壞話啊?呵呵。」黃子捷一邊笑著一邊用托盤端出三杯熱茶。忽然之間,我覺得黃子捷很可憐,應該說他並沒有表面上這麼玩世不恭,似乎隱瞞些什麼在那張溫柔的面皮之下。

在他外婆家待了約一小時便揮別和藹的外婆,而那滿懷的黃玫瑰就這麼送給我了。整天的心情起伏很大,有太多隨著呼吸存在就不斷冒出的驚喜泡泡在我身邊刺激腦細胞。紹平‧小茹‧阿問‧若蘭,還有黃子捷,在我的腦袋裡不斷來來去去著,移不開視線。

如黃子捷說的一樣,我是矛盾的。注視著滿滿的黃玫瑰,思索著與黃玫瑰之間的相似之處。我竟跌入可能是黃子捷隨口胡謅的陷阱之中,這真的是很莫名其妙,不是嗎?黃子捷輕轉開他的音響,是單飛後品冠的新專輯「疼你的責任」。品冠的嗓音讓人覺得特別舒服,不特尖也不粗的味道,好像把感情全塞進歌裡面去了。

車子進入后街轉進巷子停在山櫻樹下,黃子捷為捧著滿滿黃玫瑰的我開門,「我回去了,你要找怡君嗎?」回到宿舍大樓前才又想起黃子捷的家室,怡君。莫名的罪惡感又湧上,所以問得也有點心虛。

黃子捷笑著搖搖頭說:「快回去吧,我看妳進去就走了。」舉了舉手中的黃玫瑰示意我的感謝,他仍然笑著。

掏出鑰匙想開鐵門進去卻被一股力量往外推出去,一個重心不穩手中的黃玫瑰又散落一地,我又愣住了。「我的花!」這時,若蘭衝出門外一腳就踩壞了好幾朵黃玫瑰,而隨後跟出來的阿問也沒注意就踩下去,忽然一陣心疼。我蹲下來撿拾花朵,好像自己也被踏扁的感覺。想望去山櫻樹下的黃子捷,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他的溫柔,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

我邊收拾邊回頭看若蘭跟阿問發生什麼事?他們根本沒時間發現我的花被他們踩壞,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有撞到人?一台黑色跑車(好像是上次球場邊見到的那輛)從巷子另一頭駛進來,我跟黃子捷收拾好也待在一邊看著。

「若蘭!妳要去哪裡!別上那傢伙的車!」我第一次聽到阿問用這麼大的聲音吼著,有點驚訝。「…哼,用不著你管!臭阿問!」若蘭像是賭氣似地上了黑色跑車,便從我跟黃子捷身邊呼嘯而過,留下阿問一個人站在原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盯著阿問看了好一會沒有說話,我想他的天使又不見了。我看見阿問拳頭緊握眉頭深鎖,風一吹他的髮飄搖不定,他的表情又恢復平常我認識的阿問,原來他的憂鬱不是天生的,是若蘭給予的。

那晚的深情憂鬱是若蘭不經意給的,阿問是痛苦的,卻深深吸引住我的視線,真可笑…。



Chapter 25
人有很多面,快樂的痛苦的憤怒的不可收拾的,這似乎可以拿來分析一番。我老是很「自以為是」,自以為阿問代表憂鬱沉穩,自以為若蘭就是嬌媚純善,更自以為黃子捷象徵玩世不恭的輕浮男孩。太多的主觀模糊了我判斷力,即便是如此,我卻依然用那八股的先入為主的頑固腦袋運作著,錯了也不打算回頭。仍抱一絲希望,這其中也許還有些什麼對的事情吧,我想。
愣愣地望著佇立在前方的阿問竟一步也上前不了,即使上前喊他又如何呢?問他天使跟惡魔跑了嗎?還是該暗自竊喜他失去調皮的天使,而我有機會從中竄出呢?真可笑,我一點也不開心,真的不。

阿問像掉了三魂六魄似的無視於我和黃子捷的存在,低頭從我們之間身邊進去宿舍裡,若蘭會回來嗎?什麼時候會回來?沒人有答案。宿舍的長廊沒有陽光的照射,阿問的背影更顯得落寞。

「妳的帥哥常常被女生欺負喔?」黃子捷靠著鐵門側頭去看走遠的阿問,滿臉疑惑地問我。喔,也難怪,黃子捷第一次看到阿問被若蘭賞巴掌,第二次又目擊阿問被戴綠帽。「呵,妳怎麼讓他被人欺負啊~」他的嘴角微揚眉毛上挑,又近乎幸災樂禍的模樣,我不知哪來的情緒突然湧上。

「什麼我的?他叫阿問啦。」不悅這個稱呼,白他一眼。雖然我對黃子捷任何遐想都沒有,卻不得不質疑他心底在想什麼?若有似無情愫在我快要相信之時,到此全都灰飛湮滅,因為看到他一臉理所當然的稱呼阿問為「妳的帥哥」,一點也沒有醋意。果然就如他外婆說的,他只是恰巧喜歡照顧身體爛到不行的人,又恰巧看到生病的我拖著病懨懨的背影不忍心丟下,更恰巧女朋友在這住就順便心疼似地照顧起來了,反正是「恰巧‧順便」。

忽然不想跟他吵嘴,這回不等他那張壞極了的利嘴回頂,便沒好氣地別過頭去望著已空無一人的長廊不說話也不看他的表情。…心情很差,不知道是看到阿問遭逢爛事讓我心疼,還是黃子應含糊不清捉摸不定的反應讓我很索然,幾乎沒有分寸了。

馬的咧~根本不關我的事!兩位都是有天仙美眷的「已婚」人士,我不要成為第三者啊!得趕快離開才行,到時怡君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海扁我一頓,那我可慘了。

「我要上去了,你要去找怡君嗎?不找,就掰掰了。」捧著他送的黃玫瑰我忽然覺得自己快要跌入某人的陷阱去了,無所謂,懸崖勒馬我最會。我想黃子捷是最會察言觀色的傢伙,他雙手插在口袋輕輕傾身在我耳邊說:「別氣,我走了。」便替我關上鐵門走了,溫熱氣氛在耳際徘徊許久,害我愣住動彈不得好一會。

雖然他始終沒有說什麼嘔氣或不悅的話,但當鐵門要帶上,我跟他之間剩下裂縫邊的空間時,我能感覺到他回頭時的眉頭是深鎖的…。呵,我聳聳肩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多半來自莫名的第六感。

甩甩頭不再想,我捧著滿滿的黃玫瑰(還真的很重)肩頭掛著背包,很帶種地沒有搭電梯上去,嘖,真受不了我自己。…好吧,我承認自己下意識想故意經過三樓看看阿問的情形,即使只是看看門邊鞋櫃上阿問的球鞋是否完好整齊地被擺放著也好。

雖然這麼多的鞋子在炫耀他們樣式的亮麗昂貴,我只注意阿問那雙有點歷史的球鞋。它被擺在鞋櫃最左邊的位置,安安靜靜地在休息著。阿問在做什麼呢?在若蘭的房裡沒有事情吧?…嗯,算了。我筆直僵硬地轉身按了電梯坐上去,突然覺得不該讓自己的思緒亂飄。

今天的腦袋在某種程度上好似被炸開般,不受控制。心底被深埋的魔似乎再也無法封印了一般,想要竄出卻被我的理智壓抑下來。著實讓我打個冷顫,我不想再重倒覆轍。想起縮在角落邊的小茹,想起活在悔恨自責中的紹平,想起兩年前不顧一切接受紹平還自以為幸福的自己,嚇得我幾乎一回房就坐在電腦前猛做我的畢業製作,把腦子裡的情情愛愛全轉換成畢業總審的日期跟指導老師的叮嚀教誨。呼~踏實多了,至少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掌控的事。超出控制的事情越想越煩,讓人不知所措…。

之後的一個星期,我沒有看到若蘭回來卻也沒有看到阿問出門或離開,…不過我好像又生病了。阿忠打電話來說晚上六點要去吳宇凡家(阿忠跟吳宇凡一起住)開畢製的會,我下午約兩點多就開始發燒了。

非常地無力地爬到床去躺著,我想可能因為洩兩天的肚子跟無法吃飯有關係。窩在棉被裡也無法停止發冷的身體和絞痛的胃,我幾乎要投降了,「快快睡著吧。」不斷地自我催眠。

被腸胃搞到睡不著的我趕在六點十五分步履闌珊地走到吳宇凡家去,會開到一半就直打哆嗦,大哥怡芳阿中外加吳宇凡都推著我要去看醫生。也許是真的太不舒服了,我竟然敢坐吳宇凡的車去看病,全世界都知道他騎摩托車的技術有多差。…現在想起來搞不好是因為燒得厲害,當時可能是抱著豁出去撞死也省得受折磨的心態上他的車也不一定。又更慘的是星期天診所都沒有開,結果是發著燒還坐了一趟驚險列車之旅。

不想在外頭吹風就叫吳宇凡先載我回家去休息,吳宇凡一臉「真的可以嗎?」的表情讓人很發笑,我直說沒關係就上樓去了。不舒服的時候連坐電梯都會感覺暈車,我想吐。幾乎是用爬的到床上去癱著的,喔…誰來救救我啊~才這麼一想電話就作響,我翻動著難受的身子側身接電話。

「…喂?」游離的氣絲岔出來一點回應,「妳老媽我啦~在睡覺啊?」這下我可沒辦法正襟危坐好了,我像一灘爛泥平躺在床上只能用「嗯嗯」來回答老媽的話。

「發燒了?還不去看醫生,快叫人載妳去急診啊?梅芬咧?」老媽最擔心的就是我不中用的爛身體,不時有細菌病毒冒出來打招呼。我連聲說好,其實根本就懶得爬起來求救,也許,睡一覺起來會好點…,也許。

「要記得喔,我等會再打來喔!快去!」老媽擔心的叮嚀現在全都被體內的病毒淹沒了,我繼續癱著不動。

痛苦地不知道在床上翻來覆去多久。「鈴─」門鈴響了,我遲疑半天不想走動想假裝不在家。什麼時候不好來找我,偏選最慘的時候。…還是爬起來去開門好了,不過心想要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就開扁,生病的我沒有理智可言。開門前掃過衣櫥前的鏡子臉頰被燒得紅通通,眼皮沉重地看不清楚。

「我泡了杯熱奶茶,拿上來給妳喝。」嗯?我是燒昏頭嗎?眼前的人是阿問嗎?他端著一只冒著濃郁香醇的熱奶茶,還附贈一枚溫暖的笑容。

「阿問…熱奶茶?」這時候發現到自己腦子都不清醒,連阿問的笑容都抵擋不了病毒的力量,我努力揚起嘴角想表示謝意卻使不出力。阿問看我不對勁便把熱奶茶放到鞋櫃上的小台子上,趕緊扶住發昏的我進到房間裡。

還走不到幾步路,眼前一陣黑就再看不見阿問了。聽得見聲音卻無法開口說話,什麼看不見只能感覺身邊的氣息。昏到的滋味我曾嚐過一次,害怕得不得了。這該不會就叫昏倒吧?

我聽到阿問在喊我,很想回答卻無法說話。後來我聽到房東跟房東太太的聲音,隨即又感覺到有人把我抱起來。天啊!我是不是病得不輕?這下可能又要到醫院去挨針管了…。學過護理的房東太太叫人把我放在床上,把我的雙腳略略提高十公分,沒想到一下子就能看到眼前的人事物了。

大家趕緊要送我去醫院掛急診,阿問為我蓋上厚外套又一把我抱起往外面走去。眼皮重得幾乎撐不開,我覺得好脆弱好想哭,當我才這麼想著時候,眼淚早就先一步奪框而出了,真慘。

阿問抱我放在車子的後座(應該是房東的車吧)之後他也一塊進來,把我靠在他的懷中輕拍著我的背,阿問輕聲溫柔地說:「別哭別哭,有我在。…醫院一會就到了。」

不知怎麼地聽著阿問的聲音,我安心地閉上眼睛,慢慢地睡去…。



Chapter 26
事情往往都是在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下發生,通常想要的要不到,想避免的避免不了,很糟糕。但上帝偶爾還是會注意到我這個被遺忘的子民,施一點魔法讓我感受天堂的存在,即便最後要花蠻大的代價去承受這樣的恩賜,例如生病。身體是痛苦的,但心沒來由地暖了起來。
撐著微弱的身子被送進醫院,不知道護士醫生是怎麼訓練面無表情或視而不見的?快歇斯底里了也得一切按照順序來,我很不安。坐在醫院急診門口邊的藍色塑膠椅上等待,我看見房東跟房東太太在為我張羅些事,還看到阿問偶爾趨上前去看掛號的情形,又偶爾走回到我身邊蹲下來摸摸我的額頭,但他大部分的時候是直勾勾地注視著醫生護士和環視整個醫院的狀況。

我始終是不知道阿問在想什麼的,如同他不了解我一般。事實上,沒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個人,即使是最親密的人。認識有幾個月了,還是覺得他像初識的那晚一樣神秘,也許是因為他那雙總是游離搜尋著天使蹤跡的眼睛,讓我如此感覺吧。

好不容易被送上急診室裡的病床,醫生護士這才上前了解我的病情跟作些處理(打針抽血還有掛上點滴),房東夫妻跟阿問就站在我的床旁邊看著我,也許是因為累了還是怎麼著,我微笑著向他們說:「麻煩你們了,不好意思…」之後便沉沉地睡去。

我一個人孤單地站在空曠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無論我怎麼喊都沒有人回應,只聽得見自己的回音。忐忑不安的我不敢移動腳步,忽然小茹從右側伴著一道粉紅色光束向我走近,她微笑著拉起我的手摸著她的臉說:『妳看,我流血了喔。』倏忽間她滿臉都沾染鮮紅的血,扯不回手也閉不上眼睛,一眨眼小茹變成怡君用恨得牙癢癢的模樣地對我喊:『都是妳!第三者!』莫名其妙地我的手臂被她咬了一口。尖叫一聲扯開怡君便往後方奔跑,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直不斷重覆被絆倒又爬起來的動作,沒有人來救我。遠方好不容易亮起光源,有個人影(骨架像是個男生)向我緩緩走來,看不清楚是誰只能側光看到他的笑容,他牽起我的手說:『如果我愛妳,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救妳…。』然後他就消失不見了,我跌坐在地上狂哭了起來…。

好長的一個夢,原來我在作夢。呼~心底有種餘悸猶存的感覺。

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全身出汗,望著被扎幾針的左手心背跟正插著針頭掛點滴的右手心背。我發現阿問趴在床邊休息,嗯?右手很麻,側眼去看才知道阿問趴著的手壓到我的手袖,不能移動。

我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也不敢作任何會吵醒阿問的動作。盯著還有將四分之三的點滴發呆。不一會阿問稍稍挪動他的身體,我小心翼翼地側眼看他將臉側到我這邊來。

頭髮不完全黑,空調的微風輕撩髮際,很舒服的樣子。額頭飽滿地順著鼻子的弧線很好看,與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睛配上,簡直就是神的奇蹟。深灰色的polo衫,嗯,其他的我都看不見…。「嗯─」阿問忽然緩緩起身和我四目交接,害我嚇了一跳。

「啊,妳醒了。還不舒服嗎?」他剛睡醒時的笑容很可愛。我搖搖頭沒有說話,他便起身摸我的額頭然後一臉「應該是沒有發燒」的表情,「嗯…我看我還是去找護士好了。」靦腆的表情很好笑。

「嗯,這瓶點滴打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不過最近要注意只能喝流質食物,還有多喝水,…檢查報告都還好,只是虛了點。」醫生跟護士被阿問招喚而來,檢視我的狀況可以不用住院便走了。

阿問遞給我一杯溫開水後坐在我身邊笑著說:「還好沒事。」我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他開始整理帶來的衣物跟剛才買的濕紙巾之類的。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我知道不是因為剛睡醒的關係。雖然很不是時候,但我忽然想問他跟若蘭怎麼了,若蘭回來了沒有?該問嗎?

「阿問…」耐不住性子還是想問,他邊回身挑眉毛看著我「嗯?」一聲邊收拾東西,示意他有在聽。「…你跟若蘭還好嗎?」話一出口,他的背影有一絲遲疑,然後轉身坐到床邊微笑說:「被妳發現了啊?」

果然,阿問是個一失神什麼都看不見的人,他不知道我跟黃子捷都有看到那衝擊性的一幕。我裝傻當作什麼事都不知道,我不想他覺得難堪。

「我沒把她保護好,…跑出去跟惡魔玩了。」他語帶輕鬆地說著,我卻感覺到一股無奈的氣息,幾乎問不下去。就是開黑色跑車的惡魔嗎?我開始不能理解阿問對感情執著的標準在哪裡。事實上若蘭的確是個好女孩,溫柔甜美的善良正義的,善解人意快樂的,這樣的女孩真的很美好。不過在我所看到的若蘭是不是全部的她呢?其實我跟阿問心裡都有底,不點破罷了。

也許若蘭是天使和惡魔的合體也不一定,忽然想起她為我打了怡君一巴掌時的強硬表情,和拎著蛋糕到我房間說是她狂歡得到的勝利品。我說過她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只是我從未親口問。也許她只是愛玩而已,情願如此想。

拖著下巴呆望點滴的阿問被也許是被若蘭美麗多變的個性深深吸引,即使痛苦也不願意離開。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嗎?果真是奮不顧身的眷戀。那我呢?兩年前是「奮不顧身」地逃離紹平身邊,幾乎是把他送給小茹的。是否從來我就沒有真正愛過別人,是否我根本沒有為愛冒險過?是啊,我不就是一個愛自己比愛別人多的人嗎?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

打完點滴已經凌晨兩點多了,阿問攙扶著我搭計程車離開醫院。電梯搭上五樓開了門就看見阿問泡的熱奶茶,完好如初地待在小台子上,只是不再熱了。阿問幫我把東西都打點好,扶我到床上去躺好。

「如果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我就在樓下。」他開了小桌燈寫上手機號碼,起身再摸摸我的額頭。「也許我該去學醫的,應該沒什麼發燒,我真是個不會看臉色的人,…呵呵。安心睡吧,晚安。」說畢便關上房門走了,我知道他是一語雙關,當然他指的對象除了若蘭不會有別人…。

不知怎麼地聽到阿問這麼一說就想起黃子捷,他總是很注意我的身體狀況,而且不得不承認他實在很厲害,我的臉色有點變就知道我不舒服。我說過,他也許是世界上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盯著衣櫥前面那一束幾乎要枯萎的黃玫瑰,我的思緒開始混亂起來了。

之後的幾天,每到三餐阿問都會拎著稀飯來我房間。我知道他是在等待若蘭回來,順便找些事來做,好比說照顧一個脫水的病人。我發現我常常別人「恰巧‧順便」的實驗品,真可笑。無所謂,我對阿問已經沒有奢求,頂多盯著他超過一分鐘以上會心跳加速小鹿亂撞胡言亂語…,特別只有我跟他在房間裡的時候,所以我盡量避免自己失控。

「醫生說你要多喝點水。」我坐在床上蓋著棉被,他為我倒了杯水。「鈴─」門鈴響了,阿問幫我去開門。「啊,你是?」是梅芬的聲音,我趕緊喊著:「梅芬嗎?進來吧。」梅芬脫了鞋拎著水果進來,帶著她的男朋友,張毅東。

「還好吧。妳又掛啦?」梅芬坐到我的床邊摸摸我的額頭,毅東站在梅芬的身邊。雖然是問我病情,我知道她沒有看過阿問,當然會懷疑他是誰了。「嗯,那我先回去了,等會再來。」阿問笑著向我們再見便開門下樓去,有一絲落寞被梅芬看出來,她推推我的手笑了。

「嗯?別誤會。是樓下芳鄰的男朋友,我無福消受啦。」梅芬聳聳肩便打開水果袋說:「哪裡生一個這麼好的芳鄰男朋友啊,呵呵~」毅東接過她手中的蘋果坐在梅芬旁邊背對著我們,拿起小桌上剛洗過的水果刀跟透明盤子開始削起蘋果來。梅芬的感覺很敏銳,我投降。

「還好吧,什麼時候複診?」她沒有再追問下去,她知道我想說會說。「跟醫生約三點,阿問會載我去。喔,就是剛才那個人。」

梅芬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喔,我還想說等會還有事,不能陪妳去咧。」嘿,這小妮子真狡猾。「喔?約會喔?真是有異性沒人性。」我故意挑高聲音逗她,「哪有啊~我們和紹強約好要去龍潭。」

龍潭?該不會…。「紹強說要拿東西給他哥哥再出去玩,真可惜妳不能去。我會跟紹強說妳生病了,要他來探望妳。」梅芬一臉喜孜孜地說著,我心裡震撼到是不小,他們會到療養院去吧,會看到紹平和小茹嗎?

我故作不知情地只針對紹強的事作回答:「喔…饒了我吧,大姊。」紹強?天啊,怎麼可能。我跟他哥哥可是舊情人,而且發生這麼多恐怖事件,他不把我當瘟神就很好了。

「別這麼說嘛。過一陣子我們辦個烤肉會好了,叫紹強的哥哥和他女朋友一塊來。…嗯,不過得先等妳的身體好起來,知道嗎?就這麼說定了喔。」我有點尷尬地笑著沒說話,因為等我身體好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肯定成不了行的。

跟梅芬毅東聊將近半個小時的天,他們就說要去載紹強了。聽說毅東開車來的,更沒想到毅東還是桃園某車隊的一員…,我沒想到事情可真多。

後來我起床梳洗了一番,阿問也正巧拎著安全帽上來說要去複診了。我綁起馬尾欠欠身對他致意地說:「一直麻煩你真是不好。」他笑著直說不會。我覺得蠻過意不去的,他自己的事情就夠煩了,不知若蘭什麼時候才回來?

鎖好房門穿上鞋子,聽到樓下有吵雜聲,我跟阿問聳聳肩沒有多想,搭電梯下樓去。電梯裡,阿問忽然說出他的感受:「其實這幾天我好多了,還好有妳。要不然我一定很難過日子…。」我有點驚訝也有點高興,我終於有些用處。

「呵呵,沒想到我生病還能有這種功用…」我傻傻地笑起來,很白痴。老實說是不知道要接什麼話好。在電梯這麼小的空間裡,很容易感染緊張的氣氛。特別我在阿問前面是個超不自在的人,馬的~緊張個鬼啊。

事情往往都是在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下發生,通常想要的要不到,想避免的避免不了,很糟糕。

電梯門一開,我剛好面對著阿問,他的表情忽然愣住有點僵硬,我以為若蘭回來便抬頭往前方看。…我覺得,這世界上讓我想不到的事真多,多到我昏倒。這要不是上帝愛整我,就是上輩子我造孽太深了。

怡君用力抱著靠牆壁的黃子捷狂吻了起來,我一眼就對上了黃子捷的眼睛。他沒有任何反應地被怡君吻著,就連我跟阿問出現在他眼前也沒推開怡君,只是閉上眼睛。靠~根本無法思考現在是什麼狀況啊?不知道黃子捷在想什麼,只知道空氣又凝結了,我的心忽然掉到不知名的地方去,空蕩蕩地難受得不得了。

我應該趕快離開這的,但腳像是被釘住一樣移動不了…。



Chapter 27
在我的心中似乎沒有絕對的愛恨情仇,一切都是可以被改變風化的。因為充滿不確定,所以心起伏不定的振幅超過一米八以上。不太能解釋這樣的行為算不算正常合理,別人怎麼想我也不曾了解。
我的人生即使到了轉彎處也看不見藍天白雲綠草紅花…,於是開始氣餒。

怡君發現有人在後面從電梯出來便停住她煽情的動作,她淚眼回身看到的是思緒混亂的我,她沒有看到我的瞳孔微微放大,可能是受了黃子捷給的刺激。我轉眼看著撇頭過去的黃子捷時,怡君便拉著我哭說:「小華…」輕拍怡君的背不知所措。與其說不知所措,又似乎是內心的魔正在發著牢騷說為什麼又讓我看到麻煩的畫面,嘖。

這狀況已不是什麼窘境或尷尬可以形容的畫面,但我開始覺得自己有點詭異,聽著怡君抽咽的哭聲卻望著被推貼在牆壁的黃子捷,他的側臉,看得出神。在我跟黃子捷之間似乎有條無形的線在拉扯彼此的距離,隱隱約約…。

「請妳不要搶走子捷,拜託。」聽到在我懷中哭個不停的怡君抬頭對我說著,下意識我回頭看阿問再轉頭看著怡君的眼淚,竟沒有任何同情的念頭,忽然嗅出野蠻的血腥味從我的頭顱開始蔓延…。幾乎把抬頭的怡君看成小茹,不同的是小茹的絕對只給紹平一個人,而怡君有攬著眾男友展示她美麗的花心。

快要受不了也厭極怡君的作法,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倒覆轍,我用幾乎難辨真假的口吻緩緩地說:「…該拜託的人是你們。」怡君抬頭看著我的表情,讓我更生厭惡。終於知道上帝為什麼要我的腳移動不了,就是想強迫矛盾愛逃避的我,面對並成長。

也許我除了身體的病痛,心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一切的糾結都是因為猶疑不定的病毒,讓我千瘡百孔傷痕累累,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不,也許我已經要決堤了…。

「如果妳真的愛他,就該只對他一個人好。…不要再跟別的男生在一起了!妳現在這算什麼愛!妳愛他嗎!」「他當初選擇妳,就是因為喜歡妳!不是嗎!不要再三心兩意的了!算我拜託妳!拜託妳可以嗎!」一連串拉里拉雜的胡言亂語說出心中的鬱悶,無關違心論或什麼的,我只想好好發洩。

當然,話一說完當場大家都傻住了。怡君停止哭泣,黃子捷回頭直盯著我,餘光還掃到阿問略為詫異的表情。…我在幹嘛?!鼓起勇氣我用力拔開被釘住的腳,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宿舍。

這也是我有生以來話說的最快最多的一次了,在不到一分半鐘之內。跑到山櫻樹下我撐著生病還未痊癒的身子,有點喘。阿問跟著我出來,在我的身後待著沒有說話。事實上,我已經不敢去猜想我在阿問心中的形象已經糟糕到什麼程度了,反正我就是亂沒形象的。

不一會他上前用雙手輕放在我的肩頭,但還是沒有出聲,我有點驚訝。可是這樣的舉動不知怎麼地讓我覺得奇怪,在阿問的心中,我失去堅強的形象了嗎?若是如此,我的心會覺得輕鬆一點。又或是阿問覺得那樣直言直語的我是理所當然的我呢?因為我是堅強的?

「…其實,我一點也不堅強。」忽然不想讓他猜測我的個性想法,我沒有想特別給人堅強的印象。即使是樂觀外向的人,也有絕望沉默的時候;即使是強裝獨立開朗的人,也希望能夠受到疼愛保護;即使…,止不住淚水狂洩,其實我不想哭卻硬是關不緊水龍頭。這時候,又矛盾起自己該要堅強起來才是。

阿問走到我的前面好像在猶豫些什麼,好像很為難的樣子。我用力擤擤鼻子擦乾淚水抬頭給他一個微笑。不知是我的笑容讓阿問放下矜持或為難,他有點僵硬生澀地摸摸我的頭,這是他第一次摸我的頭,有點驚訝。

「…抱歉。」他說,而手像是不知道該什麼時候停止一樣,摸到最後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小貓或小狗之類的寵物。…難道阿問是第一次摸除了若蘭以外的女生嗎?看到他略略生硬的手臂上下擺幅不超過二十公分的模樣,忽然「噗呲」笑出來。笑得阿問一臉「發生什麼事」的樣子,還配合我不知所謂地傻笑著。

如果我懂得什麼叫真正的堅強之後,也許整個心境就會變得不一樣吧。只是現在的我沒有任何的能力去制止想要暫時軟弱的心,也許我是在承認自己的失敗和脆弱也不一定。

在我的微笑面具之下傷痕累累,似乎也不是件希罕的發現了。

阿問載我去醫院的路上,一直想起黃子捷,沒來由地想起他。覺得他真是一個不可私議的人,就連剛才的情況也不見他有任何的強烈反應。他的難過憤怒不堪都沒有看見,…我還是比較喜歡在他的腦袋瓜下為我捧著黃玫瑰時的笑容,即使他是怡君的男朋友也無妨。

也許有一天我會不小心愛上有著這樣溫暖笑容的他,不一定。呵,不過也有可能沒有那一天的來臨,因為我是個愛自己比愛別人多的人…。

當然,好戲是不會天天都上演在我的人生舞台上,之後的一個星期左右,我的收視率偏低。可是我這個自導自演的主角卻異常地平靜,希望能繼續平淡下去,才不管收視率高低。不過,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下星期我們去烤肉,霞雲坪。」我躺在床上盯著梅芬的笑容,嗯?烤肉?不會吧…。趕緊起身坐好挑挑眉毛讓梅芬感覺我什麼都不知道。

「妳忘了啊,說好要一塊辦個烤肉會。我看妳身體這麼差,帶妳出去散散心啊~」梅芬削蘋果的技術比我好一百倍,不知道是不是毅東有教她撇步,因為她削的蘋果我總能吃完。望著她削蘋果的動作,不知道該拒絕還是接受…,她是個很為我著想的人。就算我有著滿肚子說不出的秘密,她也會靜靜地待在我的身邊,雖然有時候有異性沒人性,呵呵。

「嗯…有誰去?」雖坐在床上,我的手還是下意識去移動一下滑鼠。「我,毅東,紹強,他哥哥和他哥哥的女朋友,妳,還有吳宇凡跟佳涵吧。喔,…還可以找你的芳鄰男朋友啊~呵,不找芳鄰。」梅芬說完剛好削好蘋果,裝在盤子裡遞給我。這是不是叫做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咧?奇怪,忽然覺得在她的四周散發著粉紅色的愛情光束,很美很舒服。

「對了。他哥哥叫紹平,感覺起來好像是妳喜歡的那一型。不過,人家死會了…」梅芬吐吐舌頭說著,我心頭糾結了一下,覺得她這小妮子的敏銳度實在要命的厲害,至少對我而言。到現在我還是沒能說出來自己對紹平殘有多少的愛戀,是我不願回憶深怕一旦想起會痛苦得半死?還是說我已經絕望於那天他在療養院對我說的話?自顧自地苦笑一陣,沒有答案。

「喜歡不一定代表適合。」我塞了一片蘋果攤平在床上懶懶地說,…病好像還沒好,似乎裡外都沒好。穩重,深情,溫柔,體貼,外向,樂觀,憂鬱…,有太多形容詞去述說每一個人的個性。形容詞真是模糊又愛裝神弄鬼的詞性,複雜到可以擾亂人的心智。我好不容易抽絲剝繭後才能理解最基本的道理。

「那芳鄰男朋友咧?」她好像得了削蘋果症,碗裡這顆還沒吃完又從水果袋裡拿出另一個蘋果來削。喜歡注意別人動作的小細節,梅芬的削蘋果症是粉紅色愛情來臨的病徵。呵,我得趕緊把她削的蘋果吃完才行,等會房間可能會在她不知覺的狀況下充斥著滿滿的蘋果,游泳都游不出去,我會淹死在梅芬的愛情蘋果裡面,甜蜜而死。

「別人的我沒興趣。而且他應該也不會去吧,我想。」嗯,講到阿問我就得故作鎮定,要不然很容易露出馬腳。若蘭沒有回來宿舍已經二個星期多了吧,阿問現在怎麼樣了?『愛上天使也許是一件辛苦的事吧?』真想這麼問他。

想著想著又塞一片蘋果到嘴裡,不要再提紹平或阿問的事了吧,我笑著轉移話題問:「嘿,毅東咧?去哪了沒陪妳?」老實說我覺得毅東的話其實沒有很多,可是總覺得他這人不簡單。

「嗯?他和紹強現在在忙。不過一會要來載我。」梅芬終於停手了,她笑著說完便塞一片蘋果到嘴裡。「他們倆很好?」我指的是毅東跟紹強,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梅芬點點頭笑著說:「是啊,高中就在一塊的死黨了,換帖的。他們還常背著我講悄悄話。」都是這麼久的朋友了,紹強都沒有跟毅東說些什麼嗎?忽然開始懷疑上次去「金星」到底是偶然的巧合或完美的預謀?如果是巧合,也真的事太巧了吧;如果真的預謀,相信梅芬一定也被蒙在鼓裡,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出誰是想引起這場風暴的主謀者。唉,不想再猜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寧願希望這一切都僅是上帝愛開我的玩笑罷了。

「喂,我得走了。記得下星期要去烤肉喔!我和毅東會開箱型車來接妳喔~」梅芬的手機響起音樂,可能是毅東來接她了。我都還來不及決定是否要去烤肉咧,她就要走了。

「梅芬…我還是…」我想我決定不要去好了,才正想這麼說卻看到梅芬在門邊笑起來很舒服的樣子,下意識就改口:「…我要準備什麼東西?」馬的,在說什麼啊?難道大家都看得出我的弱點嗎?

「什麼都不用準備!紹強跟毅東說他們負責就好,妳人來就是了。掰囉!」說畢這小妮子就一溜煙地不見了。

梅芬走後我呆坐床上好一會,很奇怪的感覺。不得不想一切都莫名其妙地被串接在一塊?跟我有關係的人的生活好像黏膠般地離不開彼此,我連逃的地方都沒有,無所遁形。

總覺得我似乎又掉入另一個某人的陷阱之中,唉,怎麼辦…。



Chapter 28
也許是開始習慣一些怪事發生在我頭上的緣故,對於生活上的瑣事變得思慮非常多,難保不是為要小心翼翼地猜測或心眼變得略為狹小。其實我很不喜歡自己想太多,可是該來的總是會來,想避免的也避免不了。比如說我每天還是要去上課,還是會看到怡君;在畢業之前,我還會看到黃子捷,看到若蘭和阿問。懷疑自己是否早忘記怎麼去在乎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了,麻煩多過於依戀的時候,我通常沒有勇氣跨越障礙到達最平靜的終點。
到了最後,我發現自己根本就是想咬牙撐過剩下不到兩個月的大學生活。畢業後,我想我也許還會跟梅芬聯絡,只是不想再提起關於紹平或紹強他們倆兄弟的任何事蹟了。

當我一個人癱在床上試圖釐清思緒重新開始的時候,會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也僅限於自己僅限於一個人的時候,真可恨。

我現在才想起紹強非常崇拜他哥哥這檔子事,以前我跟紹平在一塊的時候,他總會笑嘻嘻地說我們很配,比起小茹,他比較喜歡我之類的話。以前紹強常跟我抱怨他哥哥總是把家裡的事往肩上扛。責任感太重的結果,總是先失去自我,然後再犧牲自我的幸福。

紹強不喜歡那樣的哥哥,他希望紹平能偶爾一次為自己過活。即使紹平做了什麼壞事,只要一次出自於他的意願,紹強都會覺得開心。紹平和小茹是對門的鄰居,從小雙方父母認識。孝順的紹平理所當然不抗拒這樁幾近「媒妁之言」的交往方式,真的是超八股的腦袋。…不過,當紹平不顧一切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紹強是舉雙手贊成的。

想起以前的事後就不難發現我的心為什麼忐忑不安了。心疼紹平在沉默不多話的生活中,暗自扛起許多原本不屬於他的重擔,小茹的事也一樣。…呵,也許我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才能在這裡說大話。我不也是那場叛逆愛戀的加害者,而且還是背叛逃走的罪魁禍首。

我背叛的是紹平拉住我往前走的勇氣,一個好不容易想為自己爭取些什麼的束縛者。『妳很堅強,…小茹不能沒有我。』也許絕望的人是說這句話的他吧,甚至連一句抱歉沒跟他說過,任意妄為地以為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就屬於自己般地逃跑,我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想到這,我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始終沒有資格跟別人談什麼愛…。

星期五的晚上,我泡了一杯熱奶茶放在小桌上,認命地坐在電腦前趕著畢業製作。才坐下沒有十分鐘,忽然門鈴響了。我不知道誰還會在忙得半死的畢業製作中找出縫隙來找我抬槓,「喔,來了。」我習慣性應了門那頭的人。

「哈囉~乳酪蛋糕!」若蘭盈盈地笑著,捧上跟上次一樣精緻包裝的蛋糕盒,不等我反應又湊進房間裡去坐坐了。好久沒看見她,有多久也已經數不太出來。「嗯?妳又喝熱奶茶啊?」她望著桌上的那杯熱呼呼的熱奶茶,感覺有點厭倦我喝熱奶茶的樣子。

「別喝了,我帶了冰的奇異果汁給妳喝呢!」她說畢就把熱奶茶拿去廁所倒掉,我來不及阻止。草綠色濃稠的液體倒進習慣只裝熱奶茶的馬克杯裡,我有一種強迫改變的落寞,但卻說不出任性的話去阻止這樣的改變。也許被動的我下意識是希望改變的也不一定。

「妳…妳還沒回房間去?」我坐下來端視著滿得快要溢出來的奇異果汁,不知從何下手。若蘭又一副古靈精怪地點點頭,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天使又從不知名的地方降臨在我的眼前。

她穿著印有美國國旗的貼身小T恤(身材超好的),下擺有鬚鬚樣式的牛仔短裙。一雙白皙完美無缺的腿一覽無遺,我忍不住嚥了嚥口水(怪事!我不是女生嗎!)。眼眸擦上淡淡的綠色眼影,除此之外其他應該都是天生麗質吧。抑制住下意識會往身上看看自己邋遢程度的行為,真沒辦法。

「阿問可能在等妳,回去看看?」不知怎麼地,現在我看到快樂的若蘭時,滿腦子只想到阿問此刻不知道有多難熬。打從一開始我就希望阿問得到幸福,若蘭是真的不明白阿問對她有多深情嗎?

「我知道他在等我。…只是我不知道要怎麼進去,怎麼面對他。」若蘭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能感覺出她的確很在意阿問。只是相愛的這兩個人之間出了怎麼樣的問題?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問。

「…我覺得阿問很愛妳,也會很擔心妳,趕快回去吧。」難得我直撲撲地說出心底的感受,而且心中喃喃地反覆想著:『請妳趕快回到阿問的身邊吧,請妳不要再讓他一直在等待了。』當然這些話我是說不出口的,只默念了幾遍。話說完卻見到若蘭一臉為難地看著我,怎麼了?

「怕他生氣嘛~不敢進去囉~」她吐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開始收拾她的小包包跟一些小東西:「好,我回去看看他。」她是個想到什麼就會馬上去做的人。

我點點頭站起身送她到電梯口,她一如往常地調皮笑著說跟我說再見,但最後要走的時候,她露出半正經的笑語說:「我也愛阿問,但我是個沒有辦法只喝熱奶茶的人。」電梯關上,我被若蘭的這一句話愣住了。若蘭也是個敏感的女孩,她知道我有滿腹的疑問想說才跟我說這句話的嗎?

若蘭在電梯間的話怎麼揮也揮不去,於是那一晚我失眠了…。

「小妞~還在睡?趕快起床了喔!我和毅東,紹強大概半個小時後會到妳住地方喔!」我從被窩裡爬出來接電話,一劈頭就被梅芬開朗的聲音驚醒,喔,對了!今天要去霞雲坪烤肉。得趕緊起床準備一下了,其實,撇開複雜的個人感情因素,我是很高興有機會可以出去走走的。

走進浴室梳洗了一番,戴起隱形眼鏡,小心翼翼地梳開糾結稀少的頭髮(真的是少得可憐),一件NIKE白色的T恤,淺灰色的滑板褲。嗯,去烤肉走休閒路線應該是沒錯的吧,我向鏡子中的自己扮了個鬼臉。

今天天氣蠻好的,我站在窗口望出去想著老天爺真賞臉,心情不錯。好像也能夠坦然地面對任何事的感覺,應該要好好保持這樣的情緒才是。忽然我看到一台白色的箱型車從中興路轉到我家巷子裡,梅芬推開車門抬頭向我揮揮手,我也跟她揮揮手示意要下去了。

「真慢!」梅芬拉著我的手要上車,「我可是用跑下來的耶,這位大姐!」苦笑著拿她沒辦法,一坐上車就看到毅東回過頭說:「嗨!身體好多了嗎?」紹強也回頭看我笑著說:「好久不見!」我向他們點點頭說好,腦子忽然又想起「完美的預謀」那件事。

「現在呢?要去哪裡?吳宇凡說他們先去霞雲坪,佳涵說下午有事,所以自己先騎車去了。」梅芬從兩個前座中探頭問他們倆,「去龍潭接紹平跟小茹,他們在療養院等我們。」紹強說。我沒有什麼意見自然也沒有回話,只是摸摸我的包包,看東西是否都帶齊了。「啊,我忘了帶相機!」梅芬忽然轉頭跟我說,「喔,那我上去拿好了。」我把包包放著推開車門,跑上樓去。

由於懶得脫掉球鞋,開了房門我就跪著移動步伐進去衣櫥裡拿相機,「嘿咻,真累…呼~~」我喃喃自語地邊低頭說著邊移動我的膝蓋前進。不料一到門口,手上的單眼相機就被拿走了,還看到一隻手伸過來,彷彿是要扶我起來。

一抬頭就看到黃子捷用淺淺的微笑對我說:「妳在做什麼傻事啊?…蠢蛋。」這下可好,我沒想到他還會出現在我的面前,超尷尬的。沉默又開始游離在我們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填補這怪異的氣氛。

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響起音樂,是樓下梅芬打來催我的電話…,我望著黃子捷接聽我的電話:「喂?妳在妳家迷路了嗎?」梅芬在電話那一頭說著,我還跪在地上正要起身回話,忽然黃子捷蹲下來半跪在眼前抱緊我,手機被他按掉了放到地上去。

正要掙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然後再大罵他一頓的時候,誰知道突然他撐住我的肩頭輕輕地吻了我的嘴唇,用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溫柔…。天啊!發生了什麼事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整個腦袋「轟─」的一聲完全空白,瞪大眼睛沒有任何反應。

地板上的手機在黃子捷吻著我的同時,不斷響起音樂…。



Chapter 29
我的身邊有好多坑坑洞洞的陷阱,一不小心就會跌入陷阱之中。在來不及反應之前,隨時都有可能被陷阱的怪手抓住,除了害怕,我還會惱羞成怒。全都是因為我容易受到驚嚇卻愛強裝勇敢的關係,也許我該好好面對自己的弱點,要不然到最後可能會落荒而逃,很狼狽。
黃子捷的吻不是以狂風暴雨式的掃街過境,也沒有強硬粗魯的動作或其他厭惡,只是柔柔地反覆輕啄我的唇,貼緊唇邊不語不動,彷彿像個欲言又止的害羞男孩,走到門邊卻不敢敲門。

在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侵犯了我的行為自主權。照道理說應該賞他一巴掌,不,我的個性應該會甩上兩巴掌以上。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回過神卻在觀察他的舉動?為什麼撐住我雙臂的手略略在顫抖?老實說,我幾乎分辨不出是顫抖的是我,還是他。

在手機音樂響起兩次循環之後,他鬆了雙手視線往後退,沒有任何悔意地對著我淺笑,盯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愣了老半天。直到我的手機音樂再度響起,他將手機接通,舉放到我的耳邊。

「小華?妳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喔?怎麼不接電話?妳把門打開,我上去看看!」梅芬著急地在電話另一頭叫著,「…我沒事,我拿到相機了。」我一邊望著黃子捷一邊說話:「嗯好,等會見。」

站起身關好房門,拿過他手中的單眼相機和手機,我低頭轉身想進電梯間去。不生氣也不難過,只是什麼話都不想說,我發現自己真的沒有在道德範圍之內的情緒反應。黃子捷也許是猜不出我的情緒,於是在電梯門快關的時候撐開,然後進來像個孩子般說:「妳要出去?」他就是這種人,分明在擔心些什麼卻又要強裝沒事地盡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也許,我只是在猜測。

沉默又周旋在我跟他之間,閉上眼睛想感覺他是否有些躊躇或緊張的氣息,很可惜地是他穩如泰山。…我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掙脫他的懷抱,是害怕有什麼強烈舉動之後,他擁有微弱跳動的心臟會受到驚嚇嗎?還是我害怕看到他的心碎?兩個真的心,一個維持他身體的生命,一個支撐他靈魂的脆弱。

宿舍長廊離門口長度約有二十公尺,還沒走到就聽梅芬跟人在講話:「喔~你們怎麼不早說啊?怎麼辦坐不下了啦。」我三步並兩步地趨上前開門,吳宇凡跟佳涵也在?不是說他們直接去霞雲坪了?

「怎麼了?」我拉著鐵門說,「有人睡過頭啦,現在要一塊去。但車子不夠坐,等回還得去載…紹強他哥跟他的…」梅芬抱怨似地對我說話卻因為黃子捷從我身後走上前而結巴停止。我才發現這狀況會有點尷尬:「喔,…我們剛才在電梯間碰到的。」人一多我就會心虛,真討厭。紹強和毅東也在這時候下車,是我想太多嗎?總覺得他們的眼光都放在我和身後的黃子捷身上,雖然是在講吳宇凡淨出些亂子。

往後回看了黃子捷一眼,他冷不防地笑著跟大家說:「我有開車,可以幫你們載人。」絕對不誇張,頓時全部的人都轉頭看他,一臉的友善讓梅芬有點尷尬地笑著說:「真的?好啊~…嗯?但你不會要帶你的怡君吧?」黃子捷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按一下自動按鈕,讓停在山櫻樹下的那輛奧迪響了一聲解除鎖後,又笑著對大家說:「當然不會。」梅芬聽到一臉「算你識相」的表情點點頭,隨即毅東便坐進駕駛座去,紹強盯著黃子捷一會也上車去了,有點尷尬。

腦筋打結的時候,好像很難想到退路或其他意外發生的機率。這一次烤肉會在我瞥到紹強回盯著黃子捷的眼神,而心裡不知在盤算什麼的表情的時候,萌生一種很不安的感覺。雖然如此,在感覺不安的同時,我竟還有心思站在一旁觀望著黃子捷的反應跟狀況。但最後得到的訊息是,略顯氣色蒼白的他和依然玩世不恭的笑容動作,著實有點不搭嘎。

正想得出神,黃子捷接過我手中的單眼相機說:「走吧,上車。」此時,佳涵拉著吳宇凡走過來說:「我們倆也坐你的車,呵。」一路上還好有傻大姊個性的佳涵和無厘頭的吳宇凡,算有說有笑。而最讓我意外了解到的是,黃子捷是個很健談的人。

車子駛到龍潭療養院門口前,警衛室邊的紹平正在和上次見到的護士說話,遠遠地我看見小茹蹲在路邊玩花拔草,她今天穿著一套淡藍色連身裙,很可愛。紹強下車走到紹平旁先跟護士點頭,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

紹平今天穿淺灰色的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也許我只能適合遠遠地欣賞這兩人看似平靜的甜美幸福吧,再走近一步彷彿就會打亂一切該有的秩序跟情理。也許在思索中還帶有一絲不捨,而我從來就不是個能輕易「捨得」的人。矛盾的心思與敏銳的反射動作都是背道而馳,於是我應該會成世界上最容易讓人覺得捉摸不定也可能被唾棄的對象。

注視著紹平與小茹之間的一舉一動,以為不說話就不會有人發現。而當黃子捷的眼光放在我身上超過十秒以上後,我才驚覺自己像是暴露行蹤的小龍貓,不回頭看他卻將視線放得更遠,映入眼簾的是翠綠山巒橫亙在幾束白雲之間,深刻卻飄忽不定。

紹平知道會再與我碰面嗎?才這麼想就看到紹平攙扶小茹上箱型車的時候,不經意地往黃子捷的車這邊看過來。我是害怕跟紹平四目交接的,因為這一凝視就可能很難再移開視線了,真的很難…。

霞雲坪是個讓人很舒服的地方,一條小路先彎進當地小學和三兩人家邊的樹林,享受約三分鐘的森林浴後出現一座古老的小橋,旁邊有塊小空地滿是棲樹,深青蒼綠。紹強將箱型車駛入小空地,而黃子捷停在一旁沒有轉停進去。

大夥下車欣賞難得的美景,我走到橋頭往下看潺潺溪水裡是否有魚的蹤跡,記得以前常跟紹平一塊去溪邊釣魚,為什麼選擇釣魚?大概是因為這個休閒活動很適合安靜不多話卻異常有耐心的他吧。黃子捷走到我身邊撐著橋柱,有些調皮地說:「我的任務完成,走了喔。」

「嗯?是喔。」我的注意力回神過來看他,不知道該不該留他下來。「是啊,走了不打擾,總覺得我在這應該不受歡迎,呵。」他笑笑地回應我的疑惑,看不見在他臉上有任何情緒起伏過的掙扎痕跡,他算是個樂天派嗎?

一個轉身我才注意到他今天的穿著,格子褲加上淡藍襯衫再套個白色背心,頭髮又長了點,輕柔飄逸。不是我要說,真的很像電視連續劇裡清爽又乾乾淨淨的有錢小開,即使知道他並沒有特意要模仿,也著實覺得他像是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而乾淨清爽,是指除了整體的穿著方式,就屬他那一臉略蒼白的氣色特別明顯。

真怪,我沒有阻止他也沒留他,就這麼看著他平闊肩膀弧線的背影遠離。直到梅芬看到他要開車門,佳涵和吳宇凡一前一後發出疑問地說「怎麼要走了」的話,讓原本在一旁陪小茹摘花的紹平,和正打開後行李箱的紹強和毅東全都回過頭注意黃子捷的動作。

「都來了,一起玩嘛。」佳涵笑嘻嘻上前拉住他的手,還把他的車鑰匙丟給吳宇凡。黃子捷倒也沒什麼脾氣的笑著說:「呵,我只是司機啊。」我從橋頭邊緩步走到大家身邊沒有說話,梅芬跟毅東對望一眼之後說:「如果你沒什麼事就跟我們一塊烤肉吧。別說這麼多啦,來搬東西到下橋去吧。」梅芬是個嘴硬心軟又善解人意的女生,有時候覺得她這一點非常可愛。吳宇凡把車鑰匙丟回給黃子捷,毅東微笑著說:「來幫忙吧。」黃子捷回頭看我一眼,扮了個鬼臉。哼!這傢伙還真不老實!我也扮了個鬼臉送他。

「梅芬,你幫我哥照顧一下小茹好嗎?我讓他幫忙搬東西。」紹強搬著紙箱說。紹平看著小茹乖乖地和梅芬散步遊玩,擁著放心的眼神回身向我們走來,之後便與我們其他人一塊搬東西。

大概半個小時過後,一切都就緒。「還有沒搬下來的嗎?」毅東問。「還有一箱我哥去搬了,還有…那個」紹強不知道黃子捷叫什麼就看著梅芬要答案,「喔,他叫黃子捷啦。」梅芬一邊陪小茹一邊答著。

我坐在河床邊的大石頭上抬頭看著紹平和黃子捷,紹平搬著一箱看起來很重的東西,總覺得有點勉強的樣子,「唉啊,哥,你讓黃子捷搬吧。你的手…」紹強看著正在一手扛箱子一手爬下岩石的紹平有點擔心地喊著。

啊,我想起來了,那都是我的錯。紹平的左手不是很靈光,是因為以前我跟他一起的時候,有一次吵著他要用腳踏車載我出去鄉間小徑逛逛,由於我那時很皮,哈他的癢。沒想到紹平很怕癢,難得嘻嘻哈哈起來。當然我就覺得更有趣啦,這麼不多話的男生笑出來的聲音很清爽好聽。兩個人一不注意就摔到路邊的雜草堆裡去,沒想到草堆裡有人廢棄的鐵條跟碎瓷器。在我落地之前,紹平一手伸到我的背後護著,他整個人便狠狠摔下去一身有多處割傷,而護住我的那隻左手撕裂傷很嚴重,韌帶差點斷掉…。

我起身往前想幫紹平接紙箱,黃子捷先跳了下來接過紹平的紙箱:「喔?果然不輕。」便調皮笑著一個轉身把東西搬到紹強那邊。紹平爬下來之後,看我擔心的樣子便說:「…手,好多了。」我們又這樣讓彼此的時間空間凝結了三秒鐘,說好不看他眼睛的,嘖。

「報紙沒有帶到啊,…小華妳跟紹平一塊去前頭撿些小樹枝,好不好?」紹強站在河床那頭喊著,不知道有意還是無心?我又想起了「完美的預謀」…。紹平向紹強點個頭,便向河床的另一頭上游走去,我停在原地回頭看著紹強毅東和梅芬,嗯…,還是怪怪的。「子捷?你幫我這些剛搬來的石頭架成一個爐子。」紹強喊著也正起身往我這邊看的黃子捷。

「要去嗎?」紹平回頭看我,「嗯…,走吧。」我說。

然而,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即使察覺不對勁,也,不想害怕…。



Chapter 30
和看不見的敵人周旋是可怕的,和想要祝福的好人周旋是不知所措的。我以為路到了盡頭再沒有去處時,藏鏡人用怪手推土機把眼前的高牆推倒,想為我開出一條活路。我期待牆另一頭的天空,雙腳卻因為傷痕累累再無法移動半步,實在是很糟糕的事。於是,在欣然接受與委婉辜負之間,無法動彈。
我喜歡往溪谷的上游探訪而去,前方配著潺潺溪流聲看到的翠綠陰鬱,很舒暢。在日光照耀之下彷彿還混著淡黃色系的粉彩散佈空中,詩情畫意。柳樹的枝芽下垂至溪邊,飄飄搖搖嘻笑戲水;最多數量的五瓣棲樹更是在微風一吹後,散了一地紅綠參半的葉子像是似給偶然來到的我,一種特別的恩賜。我舒服的呼吸著,望向離我不到三步的紹平…。

我習慣從後方注視他略駝背的身影,我想,他習慣性的駝背也許是因為不想離天空太近,又或許是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指望的關係。這一點我從沒問他,因為光是看他背影散發出來的憂鬱,就彷彿催眠似地忘記要問什麼了。

我是個會特別注意小細節小動作的人。在注視紹平背影的同時,我看到他自然垂下擺放的左手略略發抖,大概是因為剛才搬過重物忍耐過度的緣故。內心糾結成一團莫名的苦澀,覺得非常對不起紹平,即使他對於左手受傷一事表現得不在意,我沒問他沒提。

一直都沒有交談,我自顧自地在想事情。忽然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說:「妳還在啊?」然後淺笑了起來,聽到他難得幽默這麼一說,我笑著跟上前去與他一前一後地並肩走著。

很奇怪,我和紹平在一塊的時候,有一種安全感。幾乎是跟阿問在一起的感覺一樣,不,也許是更安全舒服。曾說過,與我一塊喝著熱奶茶的阿問可能是我潛意識對紹平的投射,由於看穿自己這點荒唐,所以常常內心不自覺地比較起阿問和紹平之間的相連性。

我在那一晚恰巧看到沉默不語的深情阿問在等待天使,我想,這也許是阿問個性中最像紹平的一部份了。之後與阿問接觸的機會多了,自然也就了解到世界上根本不會有如此相同的兩個人,只是在某個印象上重疊兩人的影像罷了。對於紹平的個性,我是佩服多過於無奈;而阿問,我卻是無奈多過於佩服。大概可能因為無法過問與不能涉足干涉又有相當大的牽連,也可能是受到我失去對感情評斷能力的影響而導致我略為不屑的看法。

沿著溪邊走,紹平在樹叢根處拾起一些小樹枝或乾材,等到收拾差不多有些份量時,他從口袋裡掏出條類似麻繩的東西纏繞好捆好小樹枝,我覺得有點奇怪,怎麼隨手一掏就有繩子呢?「嗯?哪來的繩子。」我問,紹平捆好乾材之後,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休息,低頭看著那條繩幾秒後再抬頭看我,我被他一抬頭烏黑的頭髮吸引。

「嗯…這本來是控制病人用的。」啊,就是怕小茹發作的時候要綁住她的嗎?早該想到了還亂問,我真是個很討厭的人。我邊聽邊聽就坐在紹平右側前方的石頭上,旁邊就是溪流。「看護硬是要我帶出門,我沒辦法…。從沒打算這麼對她…」紹平斷斷續續說完,閉上眼睛仰頭十五度迎著一渡的綠色微風,好像在調整自己的心情。

我不想再提些讓他感傷的事,今天我自私地不想看到他憂鬱的眼神,那樣很殘忍。「…呵,還釣魚嗎?」我轉身臉向著溪流傾下身子用手撥弄水花,故作輕鬆。「…很少。」他在我身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小,也許是溪流動的聲音蓋過他的嗓音,我回頭看他。他微笑著嘆了口氣,跨過幾顆石頭坐到我隔壁來,注視溪底是否有魚的蹤跡。

「找紹強陪你釣啊,或其他朋友…」我拿一根小樹枝掃過水面,「紹強不釣魚的。我這麼悶…去哪都不太對,很容易掃興。」他淺淺的揚起微笑,好像一點都不困擾自己無言的性格,…但,我知道事情才不是像他說的這樣。紹平雖然不愛說話,可是人緣很好很多朋友都不知道從哪裡認識來的,這狀況我很難解釋也無從解釋。而他身上卻沒有任何通訊器材,除了兩年前一次生日,紹強給他辦了扣機。但現在還有沒有在使用?我就不得而知。目前整個情況看來,紹平實在不像是個朋友很多的人,可偏偏就是,真是怪了。

「呵,不會啊。…跟你一起很舒服。」我打從內心說的,紹平轉頭看我的速度有點像慢鏡頭重播,輕輕柔柔的風順著我逆著他,忽然感覺有點緊張。真糟糕,我這人就會下意識說出心底的話,這時候我怎麼還能跟他說這些五四三又混眛不清的言詞,正想解釋就聽到他開口:「…我也是。」很驚訝地看著應該與我是平行線的他,給我一個很溫柔的笑容,再補上一句:「…就算不說話,也沒關係。」他說畢又將視線拉得很遠,讓人摸不著思緒得遠。看著這樣子的他,我很想哭,也許給人厚實安全感的他,是最沒有安全感的人吧。

「走吧。」他拿起手邊一小捆的乾材起身,手伸過來要拉我起身。是啊,大家都在等著我們呢,我手一伸向他要起來,誰知一隻腳踩到石頭縫裡去還沒抓住他的手,竟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右邊要摔到溪裡去,紹平一驚把無法使力的左手一伸要抓住我。「啊─」…結果,我還是掉進水裡餵魚,全身濕透;紹平下半身也都溼了。雖然今天是陽光普照,可山裡的溪水還是好冷,冷得我直打哆嗦。

「有沒有摔傷!來!手給我!」紹平緊張地走過來想拉我,啊,不能起來啦,我今天只穿一件白色的T恤,一起來不就曝光了超討厭的,怎麼出這種糗。「啊,等一下等一下!我自己起來!自己來!」我急急忙忙地拒絕紹平,他一臉疑惑地不知道我在避諱什麼喃喃地說:「會感冒的…」怎麼辦啊?看著紹平有點著急關心的臉,忽然不知道該怎辦,就是不想在他前面出糗嘛!

「你幫我找梅芬過來,好不好?拜託…」紹平聽我這麼一說,他東西一放就馬上衝回去大家烤肉的地方去了。坐在冰冷的溪水裡,好冷。我想趁著紹平走的時候,站起身來卻動不了,剛才卡在石頭縫的右腳一摔到水裡就扭傷了。

…我好像個傻瓜,只能坐著發呆等梅芬來救我。嗯?水底有蝦還有小螃蟹?我一時下意識就搬開石頭抓蝦,超難抓的。我又不太會抓螃蟹,因為怕給牠夾到,以前被夾過有陰霾。耶,我抓到一隻…。

「傻瓜!在做什麼啊!」嗯?一隻大手把我拉起身靠在他的身上,還用一件大外套蓋著我。嗯?啊啊啊,黃子捷氣喘唏噓的臉在我仰頭時映入眼簾,害我退想退後一步卻因為腳扭傷,被他攔腰抱住。

「腳受傷了嗎?」紹平走到我跟黃子捷的身邊說畢,便蹲下來看我的右腳踝。啊,紹平也在?還看到梅芬從下游跨著石頭跑來,唉…我是造了什麼孽啊。「能不能走?」當紹平這麼說時,黃子捷一把就抱起濕答答的我。「喂!你幹嘛啊!放我下來!」我著急地說,好生尷尬。黃子捷根本不理會我的話,紹平撿起地上的小樹枝沒有說話,而才趕到的梅芬看到黃子捷這樣的舉動也沒說什麼,不過我知道梅芬應該心裡有數了。

黃子捷走一段路,他一反常態的沒有虧我,異常沉默,我沒有再掙扎卻開始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他離我很近。「…抱歉,害你也一身濕。」終於發出聲音跟他道謝。「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妳身體不好,會感冒的!」他知道我不敢起身的尷尬。紹平在一旁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怎麼明顯,我卻能感受到紹平有些自責的眼神,他快步拎著乾材先走,我覺得自己傷害了紹平。梅芬看著我說:「笨蛋!妳沒事吧?…我先去車上幫你拿乾淨的衣服喔。」也先走跑回去了。

「呵,你的臉怎麼髒髒的?」黃子捷的臉有木炭灰,他抿嘴說:「紹強叫我生火啊,…他有帶報紙。」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之外,聽到黃子捷這麼一說,我已經百分之百確定紹強的企圖,「生火應該也不用找樹枝吧,我可是很厲害的喔。」他很聰明卻沒有點破,一撇炭灰印在他姣好的臉龐上,很可愛。

「笑什麼!笨蛋!哪有人掉到水裡還在那邊抓蝦的,蠢死了!」他孩子氣地說著,「你管我!放我下來啦,我很重啦。」我還是覺得他很好笑,可不想被他抱著虧。「怎麼可能放妳下來…」他說完這句話,我們之間開始沉默,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走回烤肉區,除了小茹之外,我看到大家的表情有異。對了,還不包括吳宇凡和佳涵,因為此時佳涵又發揮她傻大姐的個性說:「哇,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是一對的咧~」在一旁坐在石頭上的吳宇凡接說:「妳是想被怡君殺死啊!…又不是不知道怡君的個性!」大家都沒有接話,黃子捷輕輕地將我放在一個乾淨的石頭上,梅芬正巧從上方爬下來,還拿著乾衣服。

紹強放下手邊的事情走過來,「梅芬,妳扶小華到樹後換衣服,她現在爬不上去…」梅芬點頭笑著向我伸手說:「蠢蛋,來吧!呵呵…」我不好意思的扁嘴瞪她。黃子捷也想扶我一塊起來,沒料到紹強進一步說:「子捷,男孩子不方便,你來幫我吧。」然後再一個回頭說:「佳涵?妳幫梅芬吧。」佳涵便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拉我,嗯?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有股火藥味。黃子捷對我微笑聳肩,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跟著紹強走了。

紹平就坐在小茹旁邊陪她玩,我跟他四目交接。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這一切大概跟紹強當初想得完全不一樣吧,我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因為黃子捷的出現,往後是不是也都會不一樣呢?

紹平的眼光似乎想傳遞些什麼訊息給我,可被梅芬和佳涵又扶又拉著走的我,就一個背轉身,好像什麼煙消雲散,都得不到答案了…。



Chapter 31
絕對相信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他獨特的魅力與吸引力,散發出來的氣質會隨著與生俱來的獨特而成就些某某事蹟或行為。例如,不經意漂浮的溫柔,隨性開朗的笑聲,成熟穩重的嗓音,憂鬱深邃的瞳孔…,當然,這些特質有可能重疊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也不一定。我很糟糕的一點就是常常對號入座,只憑當初一眼一個念頭就佔滿腦子所有的思緒,沒有判斷能力。
梅芬和佳涵在樹後邊守著扭傷腳的我擦乾身體和換衣服,還真沒試過在戶外換衣服,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地蠢,到底在做什麼怪事啊?…換好衣服,梅芬扶我到小茹身邊大夥烤肉旁的一塊石頭上坐好,然後用食指點點我的鼻尖笑說:「好啦,妳先休息一下。妳現在什麼都不用做,陪陪小茹就好了。」小茹剛才一個人?我抬頭搜索紹平的身影,嗯?紹平去幫毅東架另一個爐子要煮湯。就在同時他恰巧起身撥弄頭髮又與我再度相視,輕輕地他笑了,而我揚起嘴角也笑了。有一點尷尬游離在兩個人交換的笑容之間,當然卻也被陽光抵掉一些不自在。

白煙裊裊,吳宇凡獨自坐在那邊烤肉。呵,向來做什麼事情都從容到慢吞吞的吳宇凡也有手忙腳亂的時候,原來他的才華不包括烤肉。黃子捷和紹強呢?怎麼沒有看到他們去哪了?左右顧盼也沒有看見,真怪。

有時候覺得自己常常在意一些沒有資格在乎的或人或事。即使是兩個世界兩種人生,也控制不了自己在意另一世界的陰晴,陽光是否溫和依舊。屬於別人的笑容,也仍有留戀不捨的眼神可以奢侈。也許我是最差勁的投資人,老是做一些不能控制無法回本的虧本生意,真是很要不得。…雖然全身溼透又受傷,可是我的腦子非常心不在焉。

「…呵呵,妳看我漂不漂亮?」忽然小茹牽住我的手卻摸紹平方才為她戴在頭上的小白菊花,讓我嚇了一跳。「嗯,很漂亮…」我輕撫她端正得像是個精緻品的臉蛋微笑著說。小茹是個看起來很舒服的女孩,她活潑中帶點驕氣,傳統保守卻常常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細細眉毛配上會發亮的眼珠子,很有靈氣。臉蛋和鼻子都是福福氣氣的,怎麼也想不到會變成現在這樣不清醒。她是善良卻不認輸的,是寬容卻不容易說服的。一個人有多少種特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決定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產生矛盾的思想把自己逼到懸崖邊,最後縱身而下?我想沒有人會有答案,即使知道也會矛盾得瞬間即逝。

我現在該把她當作小茹?還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孩子?是啊,根本不確定自己的笑容背後隱藏的是什麼?接獲我的罪惡感犯案的證據,因為望著小茹就會覺得很心酸很難過,我的細胞全身都很不自在。沒有人看得出來我高漲的情緒,直到現在,我仍對小茹心有餘悸…。

「又在發什麼呆?嗯,烤雞翅。」一抬頭黃子捷的臉被陽光照得我看不清楚,卻可以感覺他洋洋灑灑的身影,還有像是能夠包容一切的溫柔聲音。他拿了兩隻雞翅,一隻先遞給我。然後蹲下來坐到我身邊,他側身轉去小茹旁邊遞給她另一隻烤雞翅笑嘻嘻地說:「別說我偏心喔,妳也有!」他就直撲撲地跟小茹說起話來,當小茹聽得懂他的話似的。

「嗯?要剝給妳吃嗎?」「我可是好人喔,而且也沒人吃過我的烤雞翅喔~除了妳跟小華以外。」總是用非常調皮溫柔的語調說話,而小茹起先看起來很害怕也不敢拿。不過,很奇怪的是她怯生生的表情和警戒,不到十秒鐘就被黃子捷給瓦解了。不知道是看到黃子捷的哪個表情或鬼臉,原本兩雙直盯著黃子捷的打量眼神,忽然彎起微笑的和平,她笑了。

「…我覺得你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看到眼前地景象,我忍不住脫口說出心底長久以來對黃子捷的感想。「呵,怎會?」他沒有回頭直視我,而從他的側臉看起來的笑容特別悠然。他剝雞翅肉到小茹嘴邊餵她,看起來小茹很開心地一口一口吃,吃得滿嘴都是。我想這就是黃子捷的不可思議,把人的戒心全都融化的神奇能力。

「怎麼不吃?難道妳也要我剝啊?」他瞄到我手上的雞翅半口都還沒吃,又看著他和小茹出神。「神經!」我用力咬了一口雞翅,以示他臭美。當我看到有著脆弱心臟的黃子捷還能開心地說笑時,其實我覺得很安心。倔強的他不肯承認自己脆弱的生命,那一份頑強是與我類似的基因,同等心疼。

「很痛,你痛嗎?」忽然小茹摸著黃子捷左側臉頰說著,他笑著說:「不痛啊,…妳還吃不吃?」黃子捷像是轉移話題似的對著小茹說,偏偏小茹不是一般人不能意會,「很痛嗎?很很…很痛嗎?」小茹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輕觸黃子捷左側嘴角,我看不到的那一邊。

「怎麼了?」我的傷腳不能動,只能喊他轉身。黃子捷笑著起身背向我說:「…我還有約先走了。別太想我,呵呵。」同一個視線的延伸,我看見紹強也正往這邊看,我知道一切都不對勁卻不忍心勉強黃子捷回身讓我看看傷口,我想我一定會哭。

「嗯…小心開車。」我望著他的背影,一股難忍的落寞侵占眼前的藍天綠茵,只因為他強裝的瀟灑。紹強對他了說什麼又做了什麼,我自私地不想再問,再挑起些複雜的事端,不是我所希望的,更何況我的腳受傷了,不能逃開。

正當黃子捷伸手輕巧俐落地爬到橋上去,紹平也跟了上去。嗯?現在是怎麼樣?到底發生什麼事?我看著梅芬沒有說話,就算問也應該暫時得不到答案吧,我只能裝糊塗。事實上,我該誠實坦白地面對自己的直覺。剛才紹強找了黃子捷談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應該跟紹平有關係吧)。之後紹強不滿黃子捷就揍了他一拳,然後…,光是揣測到這裡就很糾結不忍,我甩甩頭望向清澈的溪流想醒醒腦子沖沖思緒,把自己當成局外人。

無意間發現,我,其實非常殘忍。看著紹平為我多次受傷即使心底有滿滿的歉疚和感情卻不過問;看見黃子捷時而孤獨時而落寞的身影,我也只是遠遠地望著而沒有伸出援手去安慰些什麼。我想我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不能再繼續無情。捍衛武裝自己的勢力範圍,因為害怕失控而受到傷害。每每想到這,就會不得不再一次附上註解到我的記事本裡:「我是一個愛自己勝過愛別人的人…。」我到底有沒有付出過,還是因為沒有人感覺得到,所以連自己都快遺忘「付出」的感動?模糊地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有多可笑。

當我又靈魂出竅似地探索時,紹平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我和小茹身邊。雖然黃子捷很討小茹的歡心,但是小茹一見到熟悉她所依靠的紹平一把拉住他的大手,緊抓住而後躲進他的懷中。下意識不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我轉頭看著溪流對岸邊一排棲樹被涼風吹襲落葉繽紛的詩意,帶點失意。

「抱歉…,真的很抱歉。」紹平輕撩小茹的頭髮卻是在跟我說話,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跟她說話。聽到他說「抱歉」實在讓我覺得很難堪,且不管他指的是什麼事,可總覺得這詞怎麼都不該會是紹平對我說的話,這一說就像是譴責我過去的罪過一樣,有些諷刺不舒暢。好像也正因為如此,我很不喜歡聽到人家跟我道歉,這只會讓我更不知所措。

沒有回紹平任何一字一句也沒有做出其他任何反應,第一次我讓沉默無限蔓延…,因為我被他的一句「抱歉」炸到好幾公尺遠,癱瘓重傷。

這場烤肉會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挺愉快的樣子,以至於之後我對於烤肉會一事沒有什麼記憶,只大略記得自己曾經很蠢地摔進水還扭傷腳,…黃子捷離去的背影跟紹平的抱歉,如此而已。

我的右腳裹了兩個星期藥沒有完全好,有點慘。還好課不是很多,所以頭一個星期我是待在家裡療傷休息的。雖說是休息,卻也是待在電腦前面趕畢業製作的進度。我的三餐全是靠梅芬,嗯,附帶一提的是,最近常常看到毅東來桃園陪梅芬,我也漸漸跟毅東熟絡了起來。

「剛才買的麵沒拿筷子啊,…我記得有啊。」毅東把麵倒在碗裡時,梅芬沒看到筷子正發牢騷。「我去拿好了。」毅東細心地把東西都打理好,然後起身要出門。「我去就好了,你這裡不熟。」梅芬是個很獨立的女孩子,在愛情上似乎也是主導性較強的那一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樣的梅芬到底希望自己就如現在一樣強勢,還是希望自己也能夠小鳥依人似的受到保護?我以為女孩子不管有多強勢獨立,應該還是渴望被寵愛被呵護,即使是向來事事都靠自己的梅芬,也一樣吧。

梅芬拿了桌上的鑰匙便出門去,此時我望著毅東,危機的念頭一閃而過,我很糟糕地看著毅東卻沒有積極地警告他,關於我「女人的直覺」。說起來我還真是個很愛猶豫不決的人,連建議忠告都還再三地以為是錯覺。…有時候我會想,也許總是非常體貼細心的毅東,不是梅芬的真命天子。當然,這只是我無聊的猜想罷了,希望梅芬得到幸福。

之後的第二星期,我一拐一拐地走在學校裡總被叫「跛腳華」,難保不是吳宇凡跟他那寶貝女朋友佳涵漏的口風,真是誤交損友。星期四的設計管理課,由於我還跛著腳,梅芬陪我慢慢走,也因此遲到二十分鐘才到。設計管理老師聽聞我跛腳的事,自然也沒有怪我又耍大牌之類的話,還恥笑了我一番,這這…這是什麼怪老師啊?連別班的同學都轉頭笑我。

嗯,怡君帶了一個男孩子坐在我和梅芬前方。是黃子捷嗎?「那是黃子捷嗎?」梅芬小聲地問我,我聳聳肩說不知道。因為那個男孩趴著睡覺,沒有抬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怡君帶來上課的男孩子只有黃子捷一個人,其他的男朋友從沒亮過相。忽然想起第一次怡君帶黃子捷來設計管理課的時候也是趴著在睡覺的,之後還一副玩世不恭似地向我扮起鬼臉。

望向窗外不再想知道怡君帶的男孩是不是黃子捷,「好像會下雨…」我心不在焉地說,「嗯,晚上會下雨吧。…喂,小妞!」梅芬非常專心地在抄筆記之餘回答我的話,然後向我提出疑問。「嗯?」我應一聲,左手撐下巴卻仍望著窗外滿山頭的菅芒花,搖曳得真淒涼。

「妳喜歡黃子捷還是紹平?」梅芬仍然很專心地在抄筆記,但還是感覺很無所謂似地向我丟了個炸彈,害我愣了好一會沒有回神。我說過梅芬是很敏感的,即使我不說她也能夠從我的行為反應多少了解我的想法,甚至我的困惑。「…怎會?想太多。」我故作鎮定望著搖曳的菅芒花,其實我的魂早就被梅芬嚇得直冒冷汗。「喔?…呵呵」梅芬對我的答案只給百分之十不到的滿意度,但她也沒有再問下去。

一下課梅芬扶我起身,我的右腳實在不是很聽話,有點麻。怡君從背後叫住我:「小華!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晚餐,妳幫我房門口邊的垃圾拿去倒,好嗎?」我一回頭就看怡君身邊那個睡眼惺忪的男孩,只是身材有點像髮型有點像,其他沒有任何一點像。他不是黃子捷。莫名其妙地,我緊繃著的心鬆了下來。

怡君挽著他的手用尖尖地聲音說:「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不介紹你們認識了,免得男朋友被妳搶走很丟臉哩!呵呵~」隨即便摟摟抱抱地走下樓去了。梅芬不等我的反應便一步上前說:「妳說什麼啊?!」不過他們沒有聽到,就算聽到了也不會理會吧。

我知道她是在對我挑釁。她身邊的男孩子很可憐,她不愛他卻利用他。看著怡君的笑容,很難受。因為我知道她仍然深愛著黃子捷,那個不經過我同意一腳踩進我的生活的人。所以我很難再去想像畢業之前,怡君會拿出什麼辦法繼續向我轟炸,也許她會向我投一枚超大的原子彈也不一定。捍衛愛情的領土是她天生的職責,即使不再愛了也要贏到底。別的人我不敢說怡君在不在乎,光是看到她強吻黃子捷的畫面,就夠讓我舉白旗投降。

忽然非常想哭,梅芬看我站在原地沒有移動步伐,輕拍我的肩膀說:「妳還可以…」話還沒說完,我便回頭定定地說:「…我很討厭黃子捷,非常討厭!」梅芬沒有說話只是輕拍我的肩頭…。

把喜歡的東西推得老遠是我的老毛病,只因為不相信上帝會眷顧這樣一個愛自己勝過別人的我…,現在的我,覺得很痛苦。



Chapter 32
覺得自己像是一位帶著鋼盔的鐵甲武士,藉由外物來厚實自己的胸膛,提高獲勝的機率。可脆弱的骨子裡總有些許懷疑,眼前勝利的戰袍不是憑著自己的力量獲得的。所以,我寧願穿著單薄的白布衣手持一把劍,擊潰我的敵人,哪怕是賠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緊,那才是我要的真實感。我想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懦弱,即使血隨時會染紅我的白布衣,也是驕傲的腥味。
跟梅芬一塊從學校下山後便分手了。臨分手前,她看我不怎麼說話拍拍我的肩膀說:「…晚上到我打工的店裡坐坐,別悶在家裡。」我知道她擔心我又像兩年前受到打擊一樣的自閉,我不想讓她擔心只好隱忍強顏歡笑地說:「沒啦,我沒事。…晚上不是會下雨?記得帶雨衣。」三兩句的關心,可以讓我決心重新站起來,相信友情力量的強大,只是心頭悶著的糾結需要宣洩罷了。在還沒找到方法之前,我想我會一直沉默下去。

回到宿舍,我泡了一杯熱奶茶放在桌上,我沒有喝。看著濃郁的褐色液體摻著白色紋路不斷在杯口迴轉,更確信自己現在非常悶,因為我恍神了。腦子裡不停迴來盪去的是怡君不屑的聲音,說我是第三者;而浮現的也是她睥睨的眼神。呵呵,什麼時候我也會想女人了?真可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的我很不舒暢,一定得找些什麼事來做。…今晚,我決定讓熱奶茶靜靜地待在桌上,直到失去生命的熱度。

發呆掙扎有一個多小時才打開電腦點選畢製選項,這時候要好好將自己埋進功課裡忙得昏天暗地才不會胡思亂想。可是我待坐在電腦前半小時就耐不住性子起身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覺得自己失去了平衡點。略帶倦意我走到窗邊,雨已經下好大了,我聽著淅瀝淅瀝的雨聲有一種可以洗滌厚重鬱悶的樂音,也聞到清爽的氣息。鄉公所的黃燈白燈依然在紛飛的強雨中若隱若現,挺舒服的樣子。

對了,都快九點還沒有吃飯呢,我理理頭髮拿了把傘便下樓去。喜歡在雨中撐傘的感覺,傘底下的世界彷彿只屬於自己,而雨絲巧妙地將我其他事物隔開,貼不進碰不到我,很有安全感。我想是喜歡雨天的。

雨下得實在有夠大,還好我穿著涼鞋踏在路上積水的窪地也不要緊,而且覺得蠻有趣的。街上的小吃攤販幾乎提早打烊,我在后街上來回走三遍找不到想吃的食物,只好去7-11買些熱食果腹,莫名其妙地還是買了一罐常喝的熱奶茶,呵,明明剛才在家裡還泡了一杯動都沒動,這大概是我的習慣吧。

不想回到宿舍我腳步一轉就到鄉公所早已濕透的長椅那坐下。雨傘被夾在左肩頭與脖子之間我吃著7-11的黑輪串,然後把還沒開熱奶茶放在椅子邊淋雨。說起來我的壞心情好像被大雨漸漸沖刷乾淨,如果我現在想哭的話也可以用力哭,雨水跟淚水很難分得清楚的。

其實現在的我有撐傘跟沒撐傘是差不多的,半身幾乎都溼透了。才剛吃完東西,風一陣吹來傘抓不穩便飛出去了。我的臉被雨水打濕,而眼看著傘就在離眼前不到三公尺處卻一點也不想起身去撿拾,原來淋雨很舒服嘛…。我閉起眼睛將臉向上仰,接受大雨洗淨腦子裡所有的思緒和罪惡感,雙手撐在長椅的椅背上邊緣,也許我就此會喜歡上淋雨也不一定。

不知怎麼一回事,我一直想起在這個鄉公所偶遇阿問的那個晚上。那晚的氣氛和阿問略為低沉好聽的那句「謝謝」,反覆迴轉倒帶似的灌在腦袋裡。好奇怪,自從知道若蘭對於阿問無意的殘忍和他們彼此深愛之後,阿問早已不再是擾亂我心思的人,因為我只有一個念頭,希望阿問能夠幸福,而這個幸福只有若蘭能給他,別人都無法代替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放下阿問的,不再介意他的一切的?…是從再次見到過去深愛的紹平之後,而確定自己對於阿問只是移情作用?或是那個總讓我忐忑不安又愛不經意擾亂我的生活步調的黃子捷?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老是忘記這兩個都是名草有主,在幹嘛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雨中想事情好像比較容易通,我想,我已經知道讓我放下阿問的人是誰,只是這個答案我不打算承認,因為這一切都將不會有結果。

在釐清面對心中所有害怕的疑惑和罪惡後,我想喝熱奶茶。雨水拍打在臉上無法睜眼,索性也就閉著眼睛左手向椅邊尋找並緊握那瓶有點不熱的熱奶茶,終究我還是需要它來作總結,溫暖掩飾我心中的惆悵。

想扳開拉環卻使不上力,很滑手。忽然熱奶茶被拿走,我勉強睜開被雨打到有點酸痛的眼睛。黃子捷也沒有撐傘地左手握住我的熱奶茶,右手拉了一下米白色的褲子便蹲在我前方笑著說:「雨下得這麼大,妳不怕奶茶越喝越多啊?」他總是翩然來到我的世界,一點聲音都沒有,連敲門的禮貌都沒有。我望著他出神想著他的身分是不是也叫做天使。

隨即他便起身坐到我的旁邊陪我一塊淋雨,「喂,妳這個一天到晚都生病的傢伙,不該淋雨。」他拉開熱奶茶的拉環遞給我喝,接過手喝了一口:「你這個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的傢伙,不該閒著沒事陪人淋雨。」他聽我這麼一說就笑了出來,我轉頭看他彎彎的笑眼心噗通用力撞擊了一下,沒有接話。

米白色的褲子配著淡綠色的襯衫配上雙色格子背心,即使下著雨的黑夜還能感受他一貫的衣著品味。我發現他喜歡套上背心,像是要維持他脆弱心跳的多一層保護。他的頭髮又長了,雖然沒有第一次見面可以束起馬尾這麼長,卻偶爾會遮住他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又瘦了些,可能是看到他遞給我熱奶茶時大大的手骨深刻明顯,又看見雨水順著他的額頭睫毛鼻尖,甚至嘴唇滴落消失不見,那路燈照著他蒼白的臉龐的緣故吧。

黃子捷也向剛才的我一樣閉眼仰頭讓雨水打濕他的臉,他很隨性地把身子拉低,將頭靠在椅背上像是在休息。我沒有剛才一個人的自在,雙手不安地擺放在膝蓋大腿附近,當然還握著我的熱奶茶。「…真是任性,都被你害慘了。還不抓緊你女朋友,到時候被搶走可別哭。」我隨口說卻也不想告訴他今天怡君帶男生來上課的事,以免讓他難堪。「…你說那個男生?我今天有看到,不巧在路上看到怡君跟他一塊走著,呵。」只是回答我說的話,他沒有改變他的動作。老實說我有訝異,他怎麼一點都沒火氣。「…喔,不生氣?」我說,「我的心臟不好,情緒不能太激烈…呵。」他苦笑卻還在享受刺激的雨的洗禮,這樣淋雨真的沒有關係嗎?

我第一次聽到黃子捷自己承認心臟不好,莫名有點難過。他的苦笑聽起來有點刺耳無奈,忽然想起,都沒見過他大幅波動情緒的那檔子事,原來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太過。這樣的生活他過多久?打從出生或在媽媽的肚子裡時就註定他的人生不能放肆了嗎?

忽然我的手機響了,是梅芬打來的。「妳在哪?我今天提早下班,毅東說要去桃園市吃宵夜,現在去載妳。」她在擔心我的狀況,「我在鄉公所的長椅這邊。」我無法對梅芬說謊,「咦?妳在淋雨啊。妳在幹嘛啊!趕快回去!我和毅東快到你家那邊了喔!就這樣,掰掰!」梅芬的反應就像『喔,我就知道放妳一個人會出事!』的樣子,隨即就掛掉電話。

我呆坐一會,黃子捷睜開眼睛將身子往前傾坐好,而兩隻手肘撐在膝蓋那回頭看著我笑說:「妳總是這樣,我才放心不下。」聽他這麼說害我一時不知道要回什麼,只好起身。我緊握著手中的奶茶空罐強裝不屑地說:「我…我又不是你的誰!幹嘛放心不下?你了解我多少!神經!」「你別害我成為破壞人的第三者就好啦,我再也不要這樣了!」討厭他對我溫柔的關心,實在有夠殘忍的。好一會他都沒有說話,我想他也不知道該回什麼吧,於是我慢慢地開始往宿舍的方向走回去,很想哭。也許我再說一句就要崩潰了也不一定…。

雨還是一樣大,我寸步難行地想撿起雨傘,黃子捷從背後拿走我的奶茶空罐,走到我眼前認真地看著我。「…我了解,」他把熱奶茶舉向我說:「我知道妳愛喝熱奶茶;我知道妳不想再像兩年前一樣重蹈覆轍;我知道妳什麼話都擺在心裡;我知道妳愛逞強;我知道妳不夠堅強需要人照顧;我知道…」他邊說邊貼近我的視線,雖然他的聲音語調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可第一次我接收到他激動的情緒。原來黃子捷什麼事都是知道的,包括我跟紹平小茹的過往(也許是紹強跟他說的)。

在雨裡他將我抱緊,然後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妳的熱奶茶。…所以,請妳不要再等待了…」我的理智眼淚隨著他的這句話全部崩潰瓦解,我用力地抱著他,用力地哭。

起先他輕輕地拍的我背好一會,越拍越慢…。忽然他的身體像是失去重力似地往我的肩頭倒了下來。

我跌坐在地上,黃子捷倒在我身邊。…天啊!這發生什麼事了啊!



Chapter 33
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我的瞳孔總是先微微撐大3厘米,身子僵硬地一動也不動,腦子像遭受重擊似地空白一片。那衝擊其實要命得可怕,如果能夠及時被搖醒還能活命,否則就再也醒不來了。開始懷疑視網膜反射傳遞到細胞裡的衝擊是否只是假像,這也許是最愛跟我開玩笑的上帝玩的把戲,看著臉色慘白的黃子捷痛苦地倒臥在雨中,我希望這不是上帝對我的懲罰…。
臉色比剛才還沒有血色,雨就這麼一直狂打在他原本還能展現溫柔的臉上,他右手緊抓胸口的衣服,難受蹙眉的模樣就像是完全失去抵抗力似的,我真的無法思考。「黃子捷?…黃子捷!」我拉起他的上半身抱在懷中,甚至無法像上次摔到野草堆裡發作一樣地向我微笑求助,連逞強的能力也沒有,我趕緊掏他的口袋卻發現他沒有帶藥出門,真糟糕!我現在到底能做什麼呢?!

這時,一輛白色箱型車轉進鄉公所,車燈往我們這裡照。車上的人沒有撐傘也衝下了車,是毅東和梅芬。我忍不住哭著喊:「梅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梅芬先是抱住我,而毅東跑過來看見黃子捷倒在我懷裡幾乎失去呼吸的慘白臉色,一時情急下竟然一把扛起黃子捷往車上放,我跟梅芬也一同趕上車。

黃子捷的氣息微弱,雖然他就在我的身邊,可我卻感覺和他相隔天涯那麼遙遠。這全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悶得發慌跑出來淋雨;要不是我逼得他追上前來激動地表達他的感情…,應該也不至於…。在車裡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深怕自己一緊張就把黃子捷身邊的空氣都吸光,縫隙間幾乎扭曲自己能思考的能力,那也許是我最後的一個優點,抑或缺點…,失去了,我什麼都不是。

車一開到長庚醫院,醫佐將幾乎失去意識的黃子捷小心抬上活動病床,護士趕緊上前量血壓和脈搏。其實我有幾次被送急診的經驗,可從來沒見過平時看似散漫的夜間急診護士那麼緊張過,一位護士大喊另一位護士要緊急處理再呼叫樓上心臟科醫師之類的。根本無法思考整個程序該有的步驟,我想我不能將視線從黃子捷身上移開半點,深怕一眼就會失去他這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大男孩。在我腦中不斷盤旋著的是,就算他是紈?子弟,油嘴滑舌,吊啷當不正經都無所謂,只要能讓他恢復原狀就好,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在乎。他是我而倒下的啊,而且就在我的眼前逐漸失去生命力。

我看著急診醫生先為黃子捷戴上氧氣罩掛上點滴,再為他打了幾支不知名的針,然後說是要等待樓上心臟科醫生下來診斷。這一切實在是太不符合現實情節了,坐在急診室裡我和梅芬毅東三個人都面面相覷,特別是他們倆根本不知道黃子捷有心臟病一事。注視著躺在眼前的黃子捷,我很難去體會這樣的病有多痛苦,抓著胸口也止不住那收縮劇痛的生命原體,自我毀滅似地鼓脹發狂。

「我以為他只是瘦了點,以為他這麼玩世不恭…怎麼也不像有病的樣子…」感覺得出來身後的梅芬也有點慌亂,毅東站在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頭,臉色有點嚴肅:「沒事,沒事。他的臉色比剛才好一點了」。

「黃子捷是嗎?他怎麼全身濕,有沒有乾衣服給他換一下?先把住院病患的乾衣服先換上。你們是家屬嗎?先去辦住院手續和繳費。若不是要通知家屬來…嗯…38.7度,發燒。」護士從容地走過來叮嚀我們幾句,然後替黃子捷量耳溫寫在紀錄簿上後便走了。

毅東先隨護士的指示去拿暫時替代乾淨的衣服,我趕緊再掏他的口袋有沒有證件,嗯?只有手機而已怎辦?梅芬一把拿去黃子捷的手機查電話簿裡的朋友名單,看到上頭有寫「爸爸」兩個字,「我出去打電話給他爸爸好了,妳待在顧情況。」我覺得自己失去判斷和處理事情的能力,要不是梅芬和毅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直愣愣地望著黃子捷出神,忽然腦中想起跟他第一次在家門口相遇的情景和那一臉故意和嘻皮笑臉的樣子,『…抱歉。我沒帶鑰匙…,啊,妳怎麼了?為啥坐在地上?』『喂…,下次撐把傘吧。要不然感冒怎麼也好不了。還有啊,別再坐到地上去啦!』忽然之間我又非常想哭。真怪,今晚我的淚腺真發達。

  「病人是先天性心臟病,還好剛有查到就診紀錄使用他平常慣用的藥劑,狀況已經比較穩定,先辦住院等到明天再請心臟科醫生診斷。」一位戴著眼鏡有點發福的年輕醫生拿著資料簿說,才剛這麼說又兩三個醫生走過來說:「現在就送回去啊。」「他的病房在Q504,妳們先推上去啊。」嗯嗯?發生什麼事?怎麼幾個醫生說的話都不一樣?梅芬毅東又不在,現在我能做的是不讓黃子捷離開我的視線,這家醫生都不知道在做什麼,天啊,真擔心。

這時,梅芬從外頭跑回來拍我的肩頭說:「小華!我聯絡不到…」我趕緊趁黃子捷還沒被推走之前,拉著梅芬說:「他們都在不知道幹嘛!一會說是等明天,一會說要先送回去的。」毅東拿著衣服也恰巧回來。

「小華…,妳先聽我說!我剛聯絡不到他爸媽,結果連絡上他弟弟!他說黃子捷是擅自跑出醫院的,他爸媽都不知道。他現在趕過來!」不會吧!好扯喔!我都呆掉說不出話來了,現在是怎樣啊?之後,我們也沒機會好好探討黃子捷逃院的問題,便跟上護士的腳步幫忙推病床去病房,黃子捷的病房。

滿腦子都覺得自己處在八點檔泡泡劇裡面出不來,這難道就與我們兩個世界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世界才會發生的事嗎?以前我表哥也曾因為膽結石住院太無聊又不能吃東西而跑出醫院,可大家那時總覺得他太膽小或沒擔當,也從沒想到逃院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這這…這難道是換了一種病名或冠上什麼嚴重的狀況,這一切就變得如此不可思議了嗎?腦筋都要打結了幾乎沒辦法正常思考,我試著循線找出合理的想法來說服自己,不過一點用都沒有,終究我仍覺得自己還被硬逼待在八點檔泡泡劇裡面打滾出不來,嘖。

醫生護士把黃子捷推回病房之後,我不能詳細說出他們專業領域之內的事情,只知道他們在盡力救黃子捷,而我們其他三人就呆呆站在病房一邊看著,這一輩子我還沒看到如此繁複的診療過程,進進出出我眼睛都快花了。總之折騰了一整晚,黃子捷一切狀況也已經穩定,只是還沒有醒。而最後醫生要走的時候並沒有趕走我們,只是叫我們不要太打擾病人,還叫我把濕衣服換一換。

雖然沒幫上什麼忙的我們也幾乎累癱在這單人病房的沙發上,醫生真的是蠻辛苦的一種職業…。我環視四周看到乾淨潔白的窗簾和兩個櫥櫃,一高一低,低櫥櫃上有黑色的熱水壺和幾套乾淨的衣服放在床頭邊,還有一束黃玫瑰放較高的櫥櫃上,應該是放不到一天的新鮮花束,很舒服。

「小華,妳知道黃子捷有心臟病?」毅東坐在梅芬旁的沙發椅把手邊問,我點點頭沒有說話。一陣沉默之後,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往病床上臉色略轉好的黃子捷望去,大家心裡在想什麼是不得而知的。此時,門外傳來護士和男生的聲音,而病房門也同時開了。除了剛才就看到的護士外,還看到一個男生走進來。

護士帶他到病床前探視黃子捷的情況,他用手背輕輕觸摸黃子捷的額頭,再輕壓黃子捷的手脕大約有一分鐘之久,看起來像是在量脈搏。然後轉身向護士微笑說:「沒事,算穩定。謝謝妳。」看起來感覺也像個年輕的醫生。

「是你們把我哥送回來的?謝謝!」這個男生回身微笑看著我們說,沒有剛進來略焦急的神情(大概是放心了),我哥?他是黃子捷的弟弟?當我什麼狀況都進不了的時候,就呆坐在一旁看著梅芬和毅東。「你…你是黃子揚?」梅芬站起來向前,食指不經意指了一下,他笑著點頭便坐在病床邊的椅子,再順勢看看他的哥哥,黃子捷。

他細柔的黑髮跟黃子捷很像,髮型乾淨整齊地在耳根子地方游移著,不像黃子捷即將過肩的長髮。而雙眼睛和微笑雖然似曾相識卻多了點成熟穩重,穿著品味無法看得出來,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關係。但總而言之,他有黃子捷所沒有的稍稍黝黑和健壯的身體,會這麼說,大概是因為黃子捷實在是沒有什麼肉的關係,不是因為黃子揚比較胖之類的。

「我爸媽還不知道這回事,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找他。…剛從美國回來,所以他會去哪裡,我都不曉得了…,呵。」他神態自若地談吐非常有架勢,一點不像是黃子捷的弟弟,「黃子捷什麼時候住進醫院的?」梅芬看了一眼早就呆掉的我,然後有點神秘兮兮地說。

「嗯…,好像是兩個禮拜多前。其實之前他曾擅自跑出一次醫院,不過自己不久就回來了。…但不知道從哪回來弄得一身濕,嘴角還流血。」黃子揚說到這,我想起霞雲坪的事,想起我的殘忍沒有過問,我起身走到床邊看著黃子捷覺得很不忍心。而毅東忽然站起身說:「我出去一下。」我轉頭看到他的眉頭略皺還順勢掏口袋裡的手機。梅芬望著黃子揚說:「那之後呢?」

「爸媽知道了也沒辦法,我們怎麼問他總是笑著說:『沒事。』不過那之後,他要我三天買一束黃玫瑰來。」「之後,他整天不是看書就是望著黃玫瑰發呆…。」黃子揚說畢,梅芬也起身走到病床邊。「小華…我想我誤會黃子捷了,原來他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從梅芬的聲音我感覺得出來,善解人意的她難過得不得了,我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卻倔強不肯承認脆弱。

黃子揚看到梅芬難過的神情便笑著說:「我哥不拘小節的,壞話他都聽不太到,從小就是這樣,呵。妳別太在意!」輕拍梅芬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梅芬回頭破涕為笑。

『撿話而言』我想是他們兄弟最像的一點,避開傷害人的刺耳話,然後用溫柔地寬容一切的人事物,即使世界對他們並不公平。我想上帝是把黃子捷招喚回去,然後用力地對他說教一番。也許上帝跟他說:「這矛盾又冥頑不靈的女人是碰不得。」,也許他是天使也不一定…,我都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嗯。」黃子捷的手忽然抽動了一下,眼睛淺淺地睜開往我的方向,輕輕地還是對我笑了…。

看著黃子捷隔著氧氣罩的微笑,淚眼模糊的我也笑了。



Chapter 34
人生會不斷地往前推進,在一切都還來不及回頭看的時候,過客也就產生。不管是成為別人生命中的過客,抑或是自己成為別人生命中的過客都一樣,伴隨著「過客」這字眼來的情緒多少都帶點淡淡地哀愁或遺憾。可這總是我們人類無法容忍和控制時間空間的最大反應,這就是人生。
我的人生正在進行,其他人也在我不知情的他們的人生裡打轉,乖違帶衰的我幫不上忙,只能由衷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幸福。

我推開房門就看到黃子捷不喜歡吃稀飯的臉,覺得很好笑。手裡拿著調羹好像正猶豫要不要吃下一口稀飯,他孩子氣地抿嘴跟身旁的護士說:「我討厭白稀飯。」,護士小姐像個大姐姐一樣笑著說:「不行,你的身體還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才剛發完牢騷說完就看到我進來,他坐在在病床笑嘻嘻地側頭看著我說:「喔?小姐你走錯病房了呦。」

而這次的見面,距離上次他在雨中倒下已經是第四天過去,他的身體狀況可以從他嘻皮笑臉的程度而認定,我想他已經好很多了。

跟正要出病房門的護士點頭微笑後,我就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望著他碗裡稀到不能再稀的稀飯,老實說有點同情他。這個原本就沒什麼肉的傢伙,經過這一次發作好像又憔悴了不少。「梅芬等一下也會來,她說她先去買點東西,你一個人在?」我先是盯著黃子捷的氣色瞧,「子揚剛才還在,醫生叫他去。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他用調羹撈了撈白稀飯然後放下,雙手枕在後腦勺的地方抬頭望著天花板說,不一會兒又古靈精怪地偷瞄我,嗯?難道是因為我一直盯著他的臉看的原因?

「幹嘛!在想什麼。都生病了還不老實一點,滿腦子怪東西!」我看他心懷不軌的模樣,故意拆穿他。「喔,我還以為妳想說妳愛上我了呢~呵呵。」我就知道他又來這一招,每一次都是這麼油腔滑調。「神經!鬼才愛上你。…嗯,你有沒有好一點?呼吸有不舒服嗎?」聽完我前半段的話,他一臉「喔喔」就笑著搖頭,聽到後半段的話就一直笑著點頭,真不知道他是真的開心還是裝出來的。

「…要不要通知怡君?」我說,只見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喝口稀飯說:「…耶?為什麼?」難道真的他跟怡君真的分手了嗎?那一天設計管理課怡君說的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我都不知道:「什麼為什麼?」看著他猛喝討厭的白稀飯就多少知道到底為什麼,可我已不打算繼續追問。「…嗯,沒事。不用就是了,呵呵。」他淺淺地說。

我想黃子捷該說的話就會直撲撲的說,假設他跟怡君已經分手,可是沒有必要說出真相時他也不會說。因為他是個善良的人。

「…你會不覺得你很亂來?」雖然他是個病人,還是忍不住想說教。那一晚所有的畫面跟細節都清楚地烙印在腦海裡,實在讓人很難忘記。他推卸責任似的聳聳肩說:「沒辦法,有人就愛讓人擔心啊。」這傢伙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喂喂喂!現在是誰讓人擔心啊?是誰躺在病床上啊?」我忍不住大聲了起來,真是莫名其妙嘛!「是黃子捷啊,不是喂喂喂。」他吐吐舌頭知道自己理虧也只能傻笑。

正想繼續對他說教下去時,門忽然推開了。「呵呵,子揚?」嗯?黃子揚,他的弟弟,推開了病房門進來還帶著一束黃玫瑰,讓我有點尷尬,而梅芬竟也一塊出現。「我們在電梯口碰到的。剛在樓下買了喝的,要喝嗎?」梅芬笑著說順手舉了舉手中7-11塑膠袋裡的飲料,黃子捷對梅芬一直猛點頭被我白了一眼,這死孩子…。

不知道怎麼一回事感覺梅芬的眼眶紅紅的,發生什麼事了嗎?是我看著梅芬太出神還是怎麼著,都忘了要回答她的話。黃子揚這時走到我眼前笑著說:「剛才就看她一直在揉眼睛,好像沙子跑進去。不過我剛幫她看過了,應該不會細菌感染。」黃子揚說話的腔調帶了點ABC的味道,而且感覺上很像學醫的。梅芬笑著點頭附和黃子揚的話,走到沙發椅那坐下。

我點點沒說話又忽然想起毅東怎麼沒來,「梅芬妳怎麼來的,毅東咧?」我走到沙發旁接過她的一瓶果菜汁,又走回病床邊坐下,「今天車隊要有聚會,他跟紹強一塊去了,我叫他不用陪我來。」她說,「嗯,是喔。」梅芬向來就很自主獨立。上次我的腳受傷時就曾領教過,在愛情領域裡她依舊是作主強勢的那一個。對於那樣的梅芬,我曾經在一剎那之間覺得疼惜也很想刺激毅東,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沒有作出任何提示。因此,我沒有再對梅芬的異樣提出一些想法。這也許就是她的生活方式。

人總是在忙得不可開支或自身難保的時候,會遺忘了某些人的情緒,又或是像個瞎子看不見眼前的景色是否依舊。而可能在幾個危機安然渡過之後,才會發現「好像‧似乎」有點不太一樣。當然這改變沒有所謂的好或壞,只是看透了某些東西,或對於某些人事感到失望或是多了些其他酸甜苦辣的想法罷了。有時候覺得可惜;可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是欣然接受這樣的改變。

…對於梅芬爾後的改變,我欣然接受的程度遠超過可惜,因為我希望她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

「子揚,我什麼時候出院?」黃子捷抬頭問,而黃子揚收起了笑臉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哥,你翹了兩次院,還弄得這麼糟糕。你說醫生會不會讓你出院?」看起來黃子揚的確比較像哥哥,我走到梅芬身邊坐下讓他去跟黃子捷談。「再說,老爸今天晚上提早會回國,老媽也要跟著回來。…你要有心理準備。」子揚說話的神情以及舉動讓我有點困惑,黃子捷好像聽到「老爸」這兩個字整個人似乎隱約沉了下來。

「爸可能會…」不等子揚說完話,他便堵上去一句:「我的身體我知道…,別說了。」他抬頭注視子揚時,那微揚的嘴角感覺五味雜陳。我似乎嗅到了些異樣卻沒有開口問,不一會他忽然抬頭看我,那神情瞬間的改變猶如尋到安心的力量發源處。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麼直盯著我超過五分鐘以上,梅芬和子揚都沒有說話,我看著好像在盤算著什麼的他的臉也尷尬了起來,總覺得黃子捷想跟我說些什麼…可卻又嚥了回去似的望向白色窗簾外的藍天。一剎那我感覺黃子捷離我很遠,即使有著輕切溫暖的笑容卻怎麼也傳達不到我原本習慣接收的心底去。…就好像不久之後,我再也看不見他一樣。

「我…我該走了,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畢業展,得要趕上進度才行。」心頭略痛,我任性倔強地生悶氣,太多游疑不定的怪因素壓得我透不過氣,得離開,清清腦子。梅芬點頭也跟我一同起身要走,「我有開車,載妳們回龜山。」子揚拿起病床邊小櫃子上的車鑰匙,「啊,我有騎車!而且我要先到台北一趟,你能載梅芬回去嗎?她一會要開會。」我忽然想起跟畢聯會會長在台北有約,子揚看著低頭收拾東西的梅芬笑著說:「好啊,要不然等會沙子又跑到眼睛裡,可是很危險的喔!」梅芬有點詫異的抬頭看子揚,輕笑了出來。子揚微笑雙手插在口袋雙肩微挺,看起來很善解人意的樣子。

「大小姐,小的有話跟妳說哩。」坐在病床上的黃子捷左手肘撐著側看我說,笑笑地,子揚幫梅芬提背包先招了招手說要先走,留我一個人下來。

子揚和梅芬走後,這白色病房的寧靜我才真正感受到,風從窗邊吹進先撥撩一陣潔淨的柔軟窗簾,撲上黃子捷略為蒼白的臉龐,再掃過我的毛細孔跟頭髮。我忽然沉溺在這樣一切白色情境之中,實在很不好。畢竟是會提醒我眼前有個可能比我還倔強的男孩,為他的生命在奮鬥著。

「怎麼啦?過來坐下。」黃子捷說,可我半步也移動不了就站在原地,害怕不該發生的會發生,所以該抑制住會醞釀成災的情緒,那張裂搶奪式的感情不適合我。「…我馬上就要走了。」拒絕這樣的風浪即將席捲平靜的生活,在我體內不知名殘忍的細胞發揮作用,讓我狠下心不再聽那些會讓他失去心跳的刺激話語,不想成為罪魁禍首,我自私地想要離開。

「呵,好吧!……我會去看妳的畢業展。」有點遲疑猶豫的從他嘴邊流出這樣的話,「…如果,…那時我還活著啦!」他停頓一會笑著補上這句讓人很氣餒的話,說話的語調像是個局外人似的,覺得難過,像事先為他可能爽約找好理由跟藉口,「還開玩笑…,神經,懶得理你。」轉身推開門要走,聽見他的笑聲在我的身後飛舞著旋律很好聽,但我沒有回頭再說些什麼,因為知道自己一回頭就再也無法克制眼淚的放肆跟感情的鋪張。

『也許一切都是我多慮了,黃子捷只是從小身體不好,沒有什麼大礙的…。』走出他的病房後,我這麼努力地想著。生命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來來去去沒有一定的道理。悲觀的我以為該給點希望的空間,填滿黃子捷的世界。

走到電梯門口,我無意間聽到幾個護士在護士站裡邊談話,「好可惜…,沒辦法救他了嗎?」「…不知道,Dr.陳說一會要開會討論…,是不太可能有機會救活。」「是啊,我聽說了。不是超過20歲之後心臟負荷會變大?」白衣天使再說誰,我幾乎一度以為那個人是黃子捷,正想上前詢問,可是電梯門開了我猶豫一會還是走進去電梯去,笑著搖頭想:『是別人吧…,一定是別人。』

從醫院離開之後的好幾天,我都沒有忘記過黃子捷。只是身邊的畢製和一堆瑣事纏身,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再去醫院探視他,不知道它的身體有沒有好點,或是他出院了沒有?幾個星期過去我沒有黃子捷的消息,也分身乏術地失去記起他的病情和脆弱,因為我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炸飛出去好幾公里遠…。

一天,我拎著大包小包的模型材料跟幾張四開的裱板正要開宿舍的門,感覺身後有股視線盯著我,一個回身就看到紹強坐在摩托車上一臉憂愁的樣子對我說嗨,「怎麼了?」我還是繼續我的動作,他起身走到我身邊說:「妳去看看我哥,好嗎?」

聽到紹強這麼說,我有種強迫中獎的感覺。我不想再回到過去重蹈覆轍,即使對紹平有淡淡的留戀卻早已經是過去式了,不否認那眷戀是一定會存在,但都已經不重要了。小茹需要紹平。而我們早在兩年前已經結束在小茹奮勇捍衛愛情的鮮血裡,不可能再有什麼事讓我們彼此牽連了。

「…上個星期,…小茹不知道受什麼刺激,她拿菜刀砍傷幾個病人。」紹強斷斷續續地說出這樣震驚的事,讓我懷中所有的東西都一瞬間摔到地上去,「紹平也被砍一刀…」怎麼一回事啊,發生什麼事情?「那他們有沒有怎樣?什麼事情讓小茹這樣!」我緊抓住紹強,超害怕的。

紹強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知道他不會開這種玩笑。「沒事,只不過小茹差點被趕出療養院,是小茹爸媽繼續求情才留下的,現在被關起來隔離。」他說到這裡停了一會,用力深呼吸再看著我緩緩地說:「紹平從那一天起就呆坐在小茹被隔離的病房前,手裡握著一個水藍色髮夾。」「滿臉鬍渣,比以前還自閉,都不再說話…。所以請妳幫我,拜託!」

「水藍色髮夾?」跟紹強對望了幾秒之後,我想起水藍色髮夾,想起我終究還是得去收拾我闖下來的禍…。上帝還是不放過我…。



Chapter 35
當心中那盞燈火開始忽明忽滅的時候,我開始擔心自己的三心兩意會刺傷身邊愛我的人。我不是聖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即使一開始就認錯也得要背負起聖人的職責,拯救需要我幫助的人,那樣的我非常虛偽。所以請不要再說拜託,請不要再說抱歉。因為這一切禍端都是我的三心二意造就出來的,事實上,你們應該要恨我。
隨著紹強來到療養院,看護和紹強領著我緩緩地走進地下室,那暗不見天日的長廊隨著看護開燈後,一盞一盞明亮映入眼簾,但隨即伴耳來的是被隔離在小房間危險病患的呼喊和撞擊聲,我連忙叫看護把燈關掉,反正長廊底有一個小天窗還可以看得見外頭的陽光,如果不開燈應該還是可以走的,我害怕淒厲的呼喊。一步步我走得很辛苦,耳邊總有其他病患的呢喃和刺耳的怒罵,我忍不住低頭掩耳,紹強在我前面。

好不容易我們快走到長廊底的時候,紹強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說:「我哥就在小茹的病房前面呆坐著。」聽著紹強這麼說,我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人影就蹲坐在那裡。落寞的,孤單的,沒有精神的,坐在那頭的是紹平嗎?我回頭要紹強和看護別跟上來,緩緩地走近想試著熟悉眼前縮成一團的人影。

走到紹平的身邊,我要說些什麼,該說什麼,又要怎麼說,沒有頭緒的我慢慢接近那失了魂魄的孤單男孩,小天窗灑下的一束陽光特別刺眼,紹平蹲靠在小茹的病房前,雙手緊環抱雙腿而臉就埋在其中,我的眼睛被一小撮水藍色的光刺了一下,發現紹平左手中還輕握著那個水藍色髮夾。

兩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們一行四人到夜市去閒逛,紹平說我適合藍色,所以為我挑的水藍色髮夾,還細心地幫我別到頭髮上去。還記得那時候小茹選的是一對粉紅色的髮夾,紹平也幫她別上。我不知道水藍色髮夾怎麼會被紹平拿去,是我離開之後,遺落在他那裡而被收起來的嗎?什麼都不知道的我覺得自己就是小茹心底惡魔,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吧。小茹不記得我,卻記得紹平為我挑選的髮夾。在潛意識之下,也許她是真的很恨我才會忘記我的。

輕輕地我站在紹平的前方,先往小茹的病房裡望去,小茹一臉茫然地喃喃自語直說『我流血了』之類的話,我的鼻頭一酸別過頭去不忍心再看。蹲在下身我輕拍紹平的肩膀,好一會他都沒有反應,就像是一只軀殼蜷曲在一塊似的。

「紹平…,你不要這樣子。」我小聲地說忍不住掉眼淚,也許是聽到我的聲音,紹平聽到這句話之後緩緩地抬頭看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紹平,就像紹強說的,滿臉鬍渣左臉還被割傷,除此之外他的臉早已經佈滿塵垢。我靠著小天窗給我的光束看著落魄的紹平,腦袋都空空的了。

忽然,他像是用盡所有力氣般地緊抱住我,嚇了我一跳。不久我感覺自己和他貼近的臉頰濕溼熱熱的,紹平在哭?我輕拍他的背想安撫他的情緒,微微地顫抖讓我知道他還能呼吸,溼熱的眼淚讓我知道他還有知覺。沉默的你,到底有多少痛苦壓抑在心底不說呢?「我…我真的很認真在照顧她…」哽咽中他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我用力猛點頭地附和他說:「我知道我知道…。」天啊,我該怎麼辦呢。

「…我連妳都放棄了的照顧她。」說到這,我的眼淚忍不住地狂掉,腦筋浮現的是再度相見療養院門口的道別,我一個背轉身之後的紹平,那為我受傷無力的左手微微抽動而無法拍住我的畫面。…結果,上帝還是讓我了解到最痛苦的人不是自私的我。「是啊,我應該連想妳的權利都…要沒有…才對…」撿去紹平注視著並從手中鬆落的水藍色髮夾,仔細端看五味雜陳,這是不是一場惡夢呢?如果是,我閉上眼睛希望惡夢趕快結束。

如果世界上能夠有些絕對或是能夠二分法的事情就好了,或是有哪一種夢婆湯之類的喝了就遺忘痛苦的東西也不錯。這樣的話,氣餒想要放棄的時候,就能心不會抽痛不掉眼淚的勇敢往前走;沒有勉強喜歡或接受的心情,只要告訴自己「要喜歡」就可以有「馬上喜歡」的魔法,那麼宇宙間也許根本就沒有痛苦沒有難堪。抱著痛苦不堪的紹平,我的心中充滿罪惡感。即使到了現在,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能莫名其妙地想些無關緊要的爛方法,明明看到有人身陷沼澤卻忘記應該要伸出援手,反而白痴地想些盡是逃避的蠢想法。「…對不起。」下意識我忘神地說著,水藍色的髮夾被陽光反射出來的刺眼,我的心好像被撕裂了。

就這樣的一個緊抱不知道過了多久,從我雙腳顫抖的程度看來應該少說也一個小時以上。紹平從一開始激動的情緒漸漸地又幾乎回覆到平靜的呼吸頻率,我的心情也放鬆不少。就算雙腳廢掉也要為他們兩個人做些什麼事才行,我這麼想著。隨後紹強和看護也走上前來幫我,在我們不停勸說之下,我和紹強攙扶著沒好吃好睡營養失調的紹平離開地下室。

剛開始我還沒有查覺,直到會客休息室只剩我和他們兄弟兩人的時候,才發現眼前的狀況實在有點詭異,讓我很不自在也不輕鬆。從一開始和紹強一塊將紹平扶起到會客休息室的沙發上,紹平的手一直都是緊握著我的手,連紹強為紹平換衣洗臉也沒有放開。

老實說,紹平早就累癱了。一躺在沙發上就沉沉睡去,只不過他心底可能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握著我的手。看著已經滿臉鬍渣消瘦不少的紹平,竟莫名其妙地想起黃子捷。唯一的不同就是,黃子捷蒼白消瘦的臉龐乾乾淨淨,還有那偶爾抽動的眉心和微弱的心跳…,不知道他現在好嗎?

「其實我哥還很喜歡妳。妳知道是因為小茹的關係,他…才什麼都沒說。」紹強忽然冒出這句讓人冒冷汗的話,附近的空氣都凝結了。我不是笨蛋,從剛才紹平說的話之中當然或多或少了解他的苦衷。在思索之間我沉默地看著紹平緊握的手,為什麼好像回到兩年前的原點一樣亂七八糟?我好不容易調適的心情,幾乎痊癒的傷痛就要任意被剝開了嗎?

「我們怎麼可能從頭來過?那不過還是一場悲劇,我們怎麼可能不管小茹?我們早就沒可能的。」難忍心中想逃避的心情,決定勇敢說出我的感受。紹強起身背對著我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是因為黃子捷嗎?」紹強的口氣有點不屑地回身看我,感覺得出來他不是很高興。「…怎麼可能是因為他啊!對了!講到黃子捷,你那天是不是打了他?」本來不想提的,可是既然他主動提了就攤開來說,我知道問黃子捷本人是不會有答案。

「……」紹強看著我又低頭看著熟睡的紹平,拳頭輕握地搥一下牆壁頭也靠著說:「抱歉,我知道他的人很好。…我有跟他道歉,在我打了他之後。」我真想起身揪住紹強大罵一頓,可是被紹平緊握的手卻離不開,只好氣憤地移動身子說:「那有人這樣的啊!都已經動手了才…,你知不知道他…」他可能活不久了啊,那樣生活優渥的大少爺可能連他爸媽都沒有打過他,更何況他的身體…,當我氣憤猶豫著要不要說黃子捷生命的脆弱的時候,紹強眉頭緊皺地回頭說:「…他只能等死了,…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嗯?紹強都知道了?

那一晚之後,毅東就把一切告訴他了。原來那時候紹強把我和紹平之間的事都跟他說了,叫黃子捷不要靠近我。黃子捷會被狠狠地揍一拳,我大概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

『好痛,你下手真重。』『我不會成為阻礙的,放心吧,很快…很快我就要走了。』『我也該回去了啦!偷偷跟你說,我是逃出醫院來烤肉的,這要是被護士發現我一身烤肉味,肯定被大卸八塊,說什麼不帶給她們吃之類的』『女人啊,很麻煩的!』紹強大約簡述了黃子捷的話給我聽,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很難過,幹嘛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底,幹嘛什麼事情都不說清楚!這個大笨蛋!害我難過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我以為那些話只不過是他在唬爛的…,沒想到毅東那天跑來找我才知道…,難怪他臨走時的臉色這麼慘白…。」這也許不該怪紹強,我知道他為了維護紹平才這麼做的,而且黃子捷的事情也太過不可思議了,有時候我都會以為自己是太過入戲才會這麼不知所措。

「其實,我也有想過等黃子捷死了再找妳,只不過我怕紹平…」什麼啊,這麼什麼話啊!這個紹強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喂,你說什麼啊!這根本不是黃子捷的關係好不好!」哼,真是要把我氣死才甘心,我想離開這裡。反正紹平已經好多就好了,其餘的事情我不想管,特別是跟紹強繼續說下去。

我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因為紹強把「死」字套用在黃子捷身上才想逃避離開的;我告訴自己,絕對不會是因為想到黃子捷可能會死才會生氣想哭;絕對不是…,那傢伙就算全世界的蟑螂死光都還毀滅不了他,那傢伙一定是從八點檔連續劇跑出來的主角,盡是不經意地做出一些賺人熱淚的爛事,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入戲的觀眾罷了…,如此而已。

「…小華,對不起。我只是…」紹強遞給我面紙說著,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早已泣不成聲了,馬的!那個躺在醫院的臭傢伙!成天就嘻皮笑臉的,還不給我出院!我光是想到護士站那些護士說的恐怖話就擔心死了啊。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音樂忽然響起,是梅芬打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中回盪著。單手擦乾淚水之後,微微顫抖地接聽電話:「喂?梅芬什麼事?」我輕聲地說,誰知道電話那一頭傳來的是黃子揚的聲音:「我是子揚,妳在哪裡?」嗯?子揚用梅芬的手機打電話給我?「怎麼了?梅芬怎麼了?」喂喂喂,千萬不要給我出這麼多狀況啊!連梅芬都出事了啊?

「不是梅芬啊,是子捷…」黃子揚話還沒說完,就被梅芬搶去說:「黃子捷好像又發作了!情況不是很好…」「啊好!我馬上就過去…」趕緊掛上電話想飛奔醫院看黃子捷,一定很糟糕啊,我得快去!包包東西收拾好想起身,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了,熟睡中的紹平不肯放開我的手,紹強走到我眼前說:「妳要走?」望著他哀怨的眼神我有點發慌。再說這裡是龍潭啊,離林口的醫院還有一大段路,假設紹強不肯載我去怎麼辦?

「…紹強,我載她去醫院吧。」毅東忽然推門進來,「不要做會後悔的事…。」我看著紹強一個回頭便走出會客室,我知道他默許了。正想輕輕掙脫紹平的手:「…不要離開我。」沒想到紹平忽然開口這麼說,嗯?他不是睡了?毅東也愣住好一會說:「要去醫院的話,我就在外面。」便走出去。

「紹平?你沒有睡?」我驚訝地說,「從妳開始掉眼淚的時候,我就醒了。…抱歉。」紹平的手沒有放開我反而握得更緊,覺得有點不對勁,我趕緊起身說:「…那我要走了。」

「…不要離開這裡,我再也不要忍耐了,我喜歡妳啊。」紹平使力一扯我就摔近他的身邊,挨著他的身體。忽然我覺得那個兩年前義無反顧的紹平回來了,忘記會傷害小茹而不一顧一切要跟我在一起的眼神,非常堅定。也許當年我看到他的義無反顧會非常開心。可是現在的我望著他這樣的眼神,著實覺得可怕…。「可是,黃子捷他…」我滿腦子都在想黃子捷現在是不是還有呼吸?有沒有在受苦?

紹平用力抱緊我喃喃自語地說:「我沒辦法管這麼多了啊,…我只知道妳今天再見到他,我們就再也不可能了啊…」我像洩了氣的皮球,是啊,我想起紹平的義無反顧是沒人能阻止的啊,我想起不多話的紹平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朋友,這全都是因為他沉默卻強硬的個性啊。我現在根本無法離開啊…。

無法立刻飛奔到黃子捷身邊的我,覺得自己可能沒有辦法再看見他了…。我想見到黃子捷,真的好想…。



Chapter 36
當軟弱就充斥在四肢的細胞之中,就容易讓人沉重。失去了拔腿就跑的力量和勇氣之後,如果不起身走動一下,那麼也許就殘廢了也不知道。如果有什麼信念可以支撐人的欲望,而且強大到傷害別人也不足惜,那一定很了不起。然而急切需要某種拔腿就跑的信念的我,好像被緊抱我的紹平吸光能量。真的,隨著他使勁的氣力我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變化,精神氣餒細胞敗壞,幾乎被消耗殆盡。是啊,現在有著這樣信念的人,不是我,是紹平。
「抱歉。」毅東把車停在我的宿舍樓下,坐在駕駛座旁的我早已經放棄掙扎,望著熟悉的山櫻樹我呆呆地搖搖頭。從紹平關掉我的手機阻止我離開的那個擁抱,到現在幾乎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也許,我現在送妳去醫院還來得及?」毅東的轉頭擔心地想補救些什麼,可是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再提,是啊,我失約了。有一股濃烈的罪惡感不斷頂住我的咽喉,勇敢堅決竟然趕赴不上軟弱的腳步而達不到終點,我開始懷疑自己對於黃子捷到底存在的是什麼樣的感情?

毅東見我沒有反應,只是推開車門就往宿舍走去,「那…再見。」他語氣中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意味。我知道毅東是好人,其實我沒有任何埋怨,只不過開始懷疑起自己內心的情感,那個有著劣根性惡魔住的地方。『妳只不過因為他快要死了才同情他的,那是同情啊!』『這樣對黃子捷來說很殘忍的,對這麼愛妳的我,也是很殘忍的啊!』紹平昨晚這幾句話沖毀了我自以為快要正視的情感,一切都亂了套,所以我沒有勇氣去醫院見黃子捷,也沒辦法坦率地告訴他關於我的想法。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有時候,我會認為自己是因為他快要死了才同情他的。

毅東把車開走之後,我抬頭望著宿舍好一會不想進去,雖然已經很累了卻反方向地走到街口的7-11去。玻璃映著窗外有點藍藍的,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來得慢。在四個裝著各式各樣飲料的大冰箱,我隨意瀏覽了三四遍,最後還是走到裝有熱飲的保溫櫃裡拿了瓶熱奶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毒了?還是想保有點習慣不想發現自己最冷漠的自私個性,熱奶茶似乎能暫時溫熱我快要凍結的心。離開了7-11,當然又走到鄉公所的長椅那坐下。

輕輕扳開拉環輕啜一口熟悉的奶茶香,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六點多,東方溫熱陽光配著淡藍細白的完美天空,應該是非常舒服的。而每個人都像往常一樣出來走動散步,連流浪狗也覺得雷同得乏味,可莫名的黏稠糾結在我左胸口裡,覺得很難過。…我到底在做什麼?難過什麼呢?躺在床上的黃子捷根本不知道我要過去啊?充其量我只是失信於梅芬和子揚罷了,那沒什麼啊。黃子捷又不是我的誰,為什麼要為他的事情難過,就算不去也不關我的事情。哈哈…沒什麼,他只不過是個沒經過允許就踏進我生活的人,即使消失了也不干我的事。要是我真的喜歡他的話,昨天我早就不顧紹平跑出來了,怎麼可能到了現在還呆坐在這裡呢?所以,我一定…不喜歡黃子捷也不在乎他。

一對男女從前方的公寓推開了門,女孩嘟著嘴向男生說:「喂,你要走了喔。」男孩捏捏女孩的鼻尖笑著說:「嘿嘿,是啊,不要太想我喔!」感覺起來好溫暖,輕輕地我好像看到黃子捷的笑容疊在那個男孩的臉上,想到他每次總是嘻皮笑臉地對我笑,也許那樣的溫柔太過深刻了,所以忍不住嘴角也跟著微笑,可是卻止不住眼角的淚,一低頭就直撲撲地一直掉下來。……我已經努力不在乎他了,為什麼心裡還是覺得很痛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低頭雙手左右輕輕撮動溫熱的奶茶,腦子就空空的什麼亂想法都被淚水給沖掉了。忽然有一張潔白的面紙遞到我眼前,然後有個人在我身邊坐下。我趕緊抬頭往身邊看,啊…「怎麼啦?誰惹妳哭了?」阿問揮了揮手中的面紙向我微笑,害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趕緊別過頭去用手袖擦拭眼淚說:「…沒事。」阿問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待在我身邊看看四周走動的人,「你跟若蘭還好嗎?最近都不見你們…。」我喝了口奶茶理好情緒,像是不負責任似的問他。

阿問側頭看我笑著說:「我們很好啊!幾次若蘭都跑去敲妳的門,說要一塊吃火鍋,不過妳都不在。呵呵,害她失望極了呢。」我笑著點頭說:「…啊,是啊。最近比較忙,呵呵。」是啊,那種平平淡淡地生活不知道離我有多遠了,單純的喜歡和患得患失的心情,也都比現在複雜糾結的狀態還要好很多。只要負擔單方面的心意,遠比雙方痛苦絕望的愛戀還要好解決,沒有多大包袱需要一肩扛起的必要,隨時收手都可以。

「謝謝妳。若蘭都告訴我了,說妳還幫我說話…」阿問有點不好意思的向我道謝,『…我覺得阿問很愛妳,也很擔心妳…。』忽然想起那天一時脫口而出的話,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幸福。「過一陣子畢業後,我和若蘭就會搬回南部去了,我們再找個時間一塊吃火鍋?雖然夏天快到了,熱呼呼的火鍋不適合吃。怎麼樣?」看樣子他們之間沒有問題了,雖然若蘭跟我說她是個沒辦法只喝熱奶茶的人,可是我知道像阿問這樣的一杯熱奶茶,始終還是若蘭的最後選擇。…我想他們兩個那麼相愛,到哪裡都應該不會分開吧。呵呵,他們終於也定了下來不再改變,很開心。

「不知道怎麼一回事,那天回來就沒來由地跟我說一句話。」阿問歪頭思索著,「什麼話?」我喝著熱奶茶笑著問,「呵呵,她說我是她的熱奶茶。…聽起來好像還不錯的樣子。」聽到阿問這麼說,我忽然想起那個下雨的晚上,黃子捷用蒼白的微笑和顫抖的聲音對我說:『…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妳的熱奶茶。…所以,請妳不要再等待了…』就在一剎間,我感受到熱奶茶對我的意義多重要。

「妳的熱奶茶呢?」阿問傾身問我。我想我早該知道,打從第一次見到阿問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他的確是天使。阿問的話讓我有了無限的勇氣。每一次都是給我打頭棒喝般的提點,是啊,我不能呆坐在這裡!有個溫柔調皮的好男孩志願當我的熱奶茶,即使是一個愛自己比愛別人多的我,也沒有任何怨言啊。

「阿問!我要先走了!」我背起包包跑向宿舍停車的地方,「記得我們火鍋喔!」阿問一臉像是什麼都知道的笑著對我說。就像在告訴我千萬不要讓自己遺憾喔,我停下腳步回頭向他揮揮手,向我的天使道別。

去醫院的路上,我滿腦子都在想等一會看到黃子捷要好好地看看他,如果可以我再也不隱瞞自己的感覺,我要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同情,絕對不是陷入八點檔泡泡劇裡的莫名入戲太深…。趕到醫院我衝進住院大樓,等不及電梯就爬樓梯上去五樓,我心裡還想要告訴黃子捷說,即使怡君出現阻住,我也不再退縮。嗯?怡君?我放慢腳步因為我彷彿看到黃子捷的病房前的那個人是,怡君…。

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怡君看到我就氣呼呼地上前打我一巴掌,然後大聲罵:「妳幹嘛來這裡!誰要妳來的!」子揚和梅芬從病房走出來,「妳幹嘛亂打人啊,妳才是不請自來!」梅芬拉著我到她和子揚身邊,我哪裡管臉上痛不痛直抓著梅芬問:「…黃子捷怎麼樣了?」看到一臉支支吾吾的梅芬和子揚,我想衝進病房看他卻又被怡君擋住去路說:「子捷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妳的!」

聽不進怡君的任何話,我走進拿依然潔淨的白色病房還有新鮮的黃玫瑰,是啊,只要一進來就還能看到總是對我笑嘻嘻的黃子捷。…病床上什麼都沒有,沒有人在病房裡?「黃子捷去作檢查?還是…」喃喃自語地問,衣櫥裡的衣服都攤在病床上和一些熱水壺小東西,似乎都開始整理要打包之類的。

「他出院了,堅持出院。」梅芬走到我身邊說,「嗯,昨天我爸媽從美國回來。我老爸要他去美國治療,因為在台灣目前是沒有醫生願意承擔這樣大的風險。…之後老爸看子捷都不說話就想用強的,子捷忽然就發作。醫生說,也許再發作一次就不行了。」子揚走到床前開始收拾衣服,梅芬走到我身邊說:「對了!妳怎麼這麼慢。而且手機也關機了…,去妳家找妳的時候,遇到這個潑婦硬是要跟來。」她撇了怡君一眼,沒好氣地。

其實我早就說不出話來了,滿腦子都在想黃子捷為什麼要離開醫院?「…他去哪裡了?這麼虛弱的身體還出院做什麼啊?」我忍不住有點生氣地說,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後來他的狀況穩定之後,他說他答應去美國治療。只不過他要老爸讓他在辦妥手續去美國之前,不要再待在醫院。…唉,子捷難得答應我老爸要去美國,出院就完全順他的意思。」子揚邊說邊收拾東西,可我總覺得子揚和梅芬都不願意告訴我黃子捷在哪裡,我回頭看怡君想想她不可能會告訴我的便作罷。

「你們不告訴我黃子捷在哪裡嗎?」我直撲撲地說,梅芬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說:「昨天,他狀況穩定之後卻一整晚都沒有睡,撐著疲累的身體在等妳。…之後怡君來了,又加上子揚他媽媽說些…話。」什麼話?黃子捷對我失望了嗎?我看著梅芬要她繼續說下去,怡君不耐煩地走我眼前說:「子捷一點都不難過,笑著說不用等妳來了,可以直接出院了!妳死心吧妳!…不過都是妳害的,子捷都不跟我說他要去哪裡!」子揚放下手邊的收拾工作對怡君說:「這位小姐,妳可以出去了吧。」便把怡君半推出去,關上門之後便搖搖頭直說受不了。

「…黃子捷是笑著,不過比哭還難看。只是喃喃地說『說的也是喔,呵呵,我都快死了。還在巴望著她能為我趕來什麼,她這人一向就很討厭我啊,呵呵。』不知道在逞強什麼!害我在身旁聽了都難過地快哭了。」梅芬哽咽起來,而我的眼淚早就停不了了。

子揚輕輕地搭住我的雙肩,讓我正視前方:「我想,即使我們不說。妳也會知道子捷在哪裡的…」我轉頭看著黃子揚的笑容,再看看梅芬擦掉眼淚的眼神提示。我知道黃子捷在哪裡?我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可能呢…我的前方不就是病床和那一束黃玫瑰而已,哪有什麼呢?

嗯…啊!我大叫出來:「我知道他在哪裡,我知道!」梅芬搭著子揚的肩膀笑說:「妳看!還說你們不適合,你們在一起絕對速配的!」笑著點頭要去找黃子捷,子揚擋住我的去路體貼地說:「妳看起來很累,我載妳去吧!」

就在我看到那一束黃玫瑰的時候,…是的,我已經知道黃子捷在哪。



Chapter 37
再紅的戲子也有該下台的時候,戲碼和舞台也都有了陳舊凋零的斑駁。即使觀眾不願散去,到該謝幕變不出把戲的時候,就得識相地戲終人散。至少還得保持笑容傾傾身子,因為下一齣戲也許正要繼續上演。我的眼淚總是配著謝幕的掌聲,震耳欲聾的鼓勵會讓人幾乎忘記呼吸,一直到抽好幾口氣也不捨得放,那味道裡有一絲不捨摻在滿足的淚水裡。難道我也是戲子?我的人生是一齣被安排好結局的戲碼?
事情往往都不如預期,當下意識咬指甲不安舉動的頻率提醒了我的在乎和恐懼,那種脆弱怎麼也掩飾不了的。坐在後座我不停想找抓住勇氣的尾巴,希望倔強的自己能夠開口,那一切應該會有轉機。

「怎麼了?妳的臉色不好看,是不舒服?」子揚單手開車,空出另一隻手去摸梅芬的額頭。嗯?我忽然察覺到子揚跟梅芬兩個人之間的莫名情愫,從眼神交會的初點迸裂一絲絲溫暖,像是幻化成精緻粉色綢緞般的嬌柔,舒服自在而不黏膩。要不是最近黃子捷跟紹平的事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也不至於沒察覺出換帖死黨纖細情感的改變吧。什麼都沒有點破的我,揚起簡單的淺笑接承眼前美滿的情愫。

曾經有人質疑我,是一個只關心想關心的人的自私鬼。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在那個當下,我非常難過。字句的表面意思與人類想表達的衝動,通常不假思索被脫口而出的時候,含糊不清。呼~,仔細想想,即使是上帝也不可能處處每每同時照顧到所有希望得到救贖的靈魂。而平凡普通到極點的我不想成為自私鬼,卻怎麼也不想向人性基本面去挑戰或證明些什麼,因為,那是要不得的自命清高。忠於自己最初的感覺,我只是希望看到梅芬幸福,如此而已。

「喂!在想什麼?一下子傻笑一下子皺眉的?」梅芬轉頭看著我,什麼話都不接地望著她臉上的酒窩再輕輕搖動我的微笑,把視線轉向窗外有別於市區的景色,搖下車窗而風直撲撲地把頭髮吹散,有一股忽上忽下的激素流竄在胸口,是溫熱甘澀的青草茶添上辣椒粉及一匙白糖的滋味,很莫名其妙。而車子通過一片黃綠竹林後轉上,穿梭在樹林五分鐘的車程,我的心開始忐忑不安,壓低情緒起伏的頻率緊握拳頭仰望穹蒼。

今天天氣很好,是在眼前豁然開朗的發現,陽光配著幾乎分辨不出藍色天空的耀眼,那片讓我砰然心動的花海依然活力滿現,回憶追著我跑,影片不斷快速倒轉暫停,深刻烙印。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花海中為我捧上滿懷黃玫瑰花的笑容,像個天使般靦腆認真的專注眼神。其實,我現在根本看不清楚車邊經過的花海有什麼樣的花種,因為陽光分別從竹林白樺菩提的樹縫之間柔柔遞上金黃色的美好,揚著微笑我相信黃子捷出國治療之前待在這裡,一定比醫院來得舒服來得愉快。

「哇~這裡好美喔!」梅芬驚喜地搖下車窗喊著,子揚把車頭一轉停在三合院前,「是啊,美吧!這裡是我外婆家。下車吧。」我從背後看著子揚的側臉,他的笑臉一剎那之間像極了黃子捷,他撐著梅芬的椅座回頭看著我微笑說:「他在裡面。」…是啊,我等一會就能看見黃子捷了,心裡忽然有些緊張和不知所措,不知道看到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剛復原的他是不是仍虛弱地躺在床上?是不是正在休息該不該就這樣貿然打擾呢?我發現人的衝動一旦經過急速冷卻之後會開始顧慮很多,平常想都沒想到的事情全都鑽進死胡同裡去,有點糟糕。而我現在正陷入這樣的迷思當中。

下了車走幾步,我的雙腳像是有自我意識似的無法挪動,輕撐著引擎蓋直望著三合院的方向看去,不太清楚心頭微顫的神經為什麼忽然被扯得這麼緊?前頭的子揚和梅芬回頭看見緊皺眉頭的我,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勵。用力點頭後,義無反顧的勇氣就這麼全湧上來了。

一踏進三合院前聽,外婆跪在菩薩祖先前頭念佛經,聽到後邊有人進來輕轉身看到黃子揚便睜大了眼睛,放下手邊的佛珠與小木槌。她老人家拉住子揚再努力試著用她最大的力道緊抱著子揚說:「…子揚?我的寶貝,你終於回來了啊~」「外婆!您好不好啊?來,先坐著。」外婆連聲說好便被子揚輕扶到藤椅上坐好,也許是太多激動或感慨吧,她緊握著子揚的手好一會不放,那淚也直撲撲地掉下來了,看在眼裡讓人心疼。

「…子捷又病了,讓人真心疼。我每天吃齋念佛還不就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可是這一次他又病了。子揚你可要好好的照顧你哥,知道嗎?」外婆拉著子揚不停地說著,老淚縱橫。鼻頭一陣酸,我和梅芬對望了一眼。這時,外婆注意到在門口站著的我,便睜大了眼起身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說:「我記得妳啊,妳來看子捷的呀?」不知道是不是她雙手的溫度和包握著我的手的力道觸動了某些記憶,我忽然難過地眼淚被催出眼眶。子揚見狀便上前搭住外婆的肩膀,柔聲細語地說:「是啊,外婆。…哥呢?在房裡嗎?我們想進去看他。」

外婆抹去臉上的淚水,露出微笑和心疼的表情說:「他一大早就推著輪椅出去了。說在屋裡很悶,想出去透透氣…」她輕輕走向門外望向那塊大花圃又說:「…大概是去花圃了吧。前些日子,他特地上來把花圃整理一番。…你們去陪陪他吧。」梅芬走到我身邊用眼神暗示我,子揚也點頭微笑對我說:「去吧。」再上前扶住外婆說:「…來,外婆,我跟您介紹啊,她叫梅芬啊…」梅芬靦腆地笑了笑,老人家又把梅芬當作子揚的女朋友拉著她坐下。

微笑緩步退出屋內,轉身走向那片有著美麗回憶的花海。嗯?深靛色的奧迪發亮似地就停在花圃邊,我下意識地走近撫著車門玻璃窗再順勢滑過引擎蓋,一部和他有極為相似個性的車,幾片枯黃竹葉點舖上光滑靛色的車體卻沒有任何黃土灰塵,很奇妙。低頭拾起一片竹葉,風吹散我的頭髮一個回頭,承載著上次的記憶有雛菊、白百合和黃玫瑰的花海…?嗯?令人驚訝的是,映入眼簾的不再是三塊自成風格的花種,雛菊和白百合都不見了,眼前是一大片配著陽光時幾乎要融成一體的黃玫瑰,陽光朦朧玫瑰的憂鬱,有一股露水才褪去清爽的朝氣吹拂著周圍漸暖的溫度,很舒服。

我沒有看到黃子捷在花海裡展臂呼吸的身影,一邊環顧四週也不見他的蹤影一邊想順著花圃的小徑走去,結果被空輪椅絆住。這傢伙又不怕死地亂來,他現在心臟應該負荷不了這樣隨意走動吧,把輪椅擺到一旁我走進花圃的小徑,一眼望去還真看不見他的蹤影,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又發作昏倒在地上。走到原本三分的花圃岔路,右邊多半是白樺跟菩提之類的大樹連接著三合院,似乎直接通道廚房或倉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左邊滿山搖曳的竹林,沙沙聲似乎引著我轉去,有條舖滿褐黃竹葉的小彎路,小心翼翼地端踩著步伐走去。一段大約十分鐘的路程有點癲頗又是往山上走,我真懷疑黃子捷真的往這個方向走來了嗎?…我的老毛病差點都被逼出來,喘不過氣。

「柳暗花明又一村」常常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才停下腳步想喘喘氣又聽見鳶鷹在天空盤旋的叫聲,聽起來明顯清楚,應該是有一塊空曠的地方才是。顧不得呼吸急促我三步並兩步走出這片竹林。果然,好美!我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有一池綠澄澄的湖水就靜謐地座落於此,竹葉被風吹還會一陣一陣散落在湖面上,數十個不等的漣漪漸次調皮舞弄著美得不像話的美景。

眼前青一色是滿山的竹林之外,湖邊左側有棵超級大的樟樹特別顯眼,大概是因為它是唯一不同的關係吧。…而,除了不同的蒼綠鬱翳的樟樹,我終於看到眼前另一個唯一真正特別的脆弱的靈魂,黃子捷。

他躺在舖滿竹葉和樟樹葉的地上,看起來像是很舒適的床。輕步往他的方向走去,安安靜靜地用單手枕著頭,另一手反著橫在額頭和雙眼上,身邊還散著幾枝黃玫瑰。該不會是發作了吧?我走近蹲下想看看他是不是昏過去了?沒想到卻被意外地盯著他被風吹著柔散細長的髮絲,…嗯,我大概是瘋了,順眼望去把視線停留在他的胸膛,略略紊亂的頻率似乎還不失規律性,應該蠻順暢的,…他是睡著了吧?

我沒打算吵醒他,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前方的風景。一支釣竿被架在分岔的樹枝上,浮標在湖面上像是坐定了似的一點都沒動靜,難怪黃子捷要睡著了。他是來釣魚的喔?嗯?這湖底到底有沒有魚啊?呆望著浮標幾分鐘沒動靜之後,我開始打量身邊的黃子捷。

寬鬆的暗紅色連帽上衣配白色的純棉長褲,和一雙藍白球鞋。怪事,為什麼這傢伙走休閒風還是一樣清爽好看?標準的衣架子。說起來上帝真是不太公平啊,…不過,黃子捷真的有點瘦,遮掩住的臉也沒什麼血色。這病的確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老實說,我常這樣忘神的欣賞著美好的事物,很怪。

忽然「噗通-」的一聲,湖面上的浮標沒入水裡去了,我起身拉住被扯動的魚竿,天呀!有魚上勾了啊!誰知道這湖底的魚有這麼大的力道,用了拖住魚竿也沒法子,害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啊啊!怎麼一回事啊!」眼看差一步就要摔進看不見底的湖裡去了啊!怎辦…嗯?一隻大手攔腰抱住差點摔進湖裡的我,另一隻手把魚竿拿過去。

「妳是傻蛋啊?摔下去我可救不了妳啊!」黃子捷將我拉到一邊,沒想到魚線剛好被魚扯斷,彈開只剩一條細線飛飄在空中。黃子捷聳聳肩把魚竿架回樹枝上,一點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洩氣或懊惱的表情。

就在他放好魚竿我站原地的一分鐘之間,我發現自己現在才真正看到黃子捷在呼吸,體會他的生命正在運作的感動。莫名其妙地感動,感動到眼淚都快溢出來了。黃子捷一個起身走向我,微笑,輕拭我的眼淚再撥撩我額前的頭髮,注視許久,害我尷尬得不得了,我倔強地別過頭去說:「看…看什麼啊?神經…」不等我說完,他略略顫抖地抱緊我,再輕聲地低頭在我耳邊說:「…我好想妳,真的好想。」

被黃子捷抱在懷裡,我看不見任何湖水看不見竹林樟樹,只聽見他脆弱的心跳。那訊息是要告訴我,此時此刻,他的溫度暫時不會消失…。



Chapter 38
染色體或其他基因一定都是有思想的小個體,複雜糾結卻少不了任何一個環節,那些都是成就一個完整人類的必要條件。整體感覺是容易被模糊掉的,事實上人類在一個時間會重疊好幾種情緒,愛得不完整,恨得不完全,就容易跌入矛盾的心理。在我體內,愛的基因摻雜超過百分之四十二倔強‧百分之三十八莫名其妙,剩下來的是我常常不願意承認的愛戀。很難搞。
閉上眼睛感覺到這一份被包裹住的溫暖,我動也不動地僵著身子,深怕稍有挪動便失去原有氛圍的甜味。「噗通‧噗通‧‧噗通‧」跟不上節拍器的心跳聲隔著骨子努力向我傳遞想要延續生命的強顏歡笑,低沉而勇敢。我不忍再聽,下意識地輕推開黃子捷,只懂得逃避的我寧願抬頭相信他的笑容。

「…你幹嘛勉強出院啊?不是才發作?真是任性。」我轉身走向樟樹邊說著。在發問過後差不多有一分鐘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回頭看黃子捷在幹嘛?他側身對著我,雙手插在口袋裡閉眼仰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輪廓本來就比較深?他的側臉從額頭‧鼻樑和長睫毛‧鼻頭到嘴唇,甚至順下來喉結的弧線,隱隱約約把湖光山水的青綠寫意勾勒出一個完美的結界。

忽然,風一陣吹散揚起四周竹葉樟葉,湖面漣漪藍天綠葉,再配上他的自然卷髮輕柔飄逸,賞心悅目的情景不忍破壞。其實,剛才一瞬間有點害怕這一陣風是不是會把他吹得不見蹤影,因為,我早懷疑他的身分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真的,我真的以為他是天使,有別於阿問的那一種。

「…幹嘛,盯著我看?愛上我啦?」他調皮地一個回頭再傾傾身,拉拉衣服的紅色連衣帽戴在頭上向我走來,有一種曖昧的餘味回繞在我的心頭,可我相信黃子捷病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因為心裡有鬼的人是我。他總是想做什麼就作什麼的人,行動力驚人卻不欠周詳的思考,坦蕩蕩到莫名其妙的地步。「神經,怎…怎麼可能啊?臭美!」啊,我是怎麼了?只要聽到他向我自信的提問就忍不住想驕傲倔強的反駁。他一邊表情豐富地吐吐舌頭一邊坐在樟樹下說:「啊真慘,都不知道被妳拒絕幾遍了,呵呵。…來,坐下吧。這裡很舒服。」上揚的微笑領著我點頭,他把帽子掀到後面去雙手蜷住雙膝。

「喂喂!你還沒回答我啊?」我指的是出院一事。「我不叫『喂』呀,是叫黃子捷,都不知道還能再叫多少遍了,還亂喂喂叫的,我真可憐啊,大小姐。」他邊說邊回頭用指尖點點我的額頭,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嗎?心頭忽然糾結緊抽動了好一會。

「不接受治療不會好的。」我皺著眉頭說。他笑著看我又望向前方的湖水,他深邃的瞳孔投射遠方不著焦距,在他眼底留戀的是哪一片美好的景色?話到了嘴邊卻猶豫著該怎麼推出口的模樣,讓人心疼,我發現他有很多事情在沒有必要的狀況下不會解釋或追究。可終於他還是開了口:「…從小到大,每一次被送進醫院,我都能知道自己出院的時間,因為,我太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即使再胡來也會在真正倒下之前,乖乖地打針吃藥接受治療。這麼說好了,如果說寫一題早已有標準答案的數學題目,就代表這一定有答對的絕對希望;如果要走一座有出口的迷宮,就不用擔心會被困在死胡同裡面。我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即使必要接受痛苦的治療也不要緊,可是我卻不希望做白費力氣的事情,所以,…在出國治療之前,我不打算待在醫院。」

不同於平常嘻皮笑臉式的輕浮嬉鬧,更不像是那個吊啷噹紈?的富家子弟。我感覺黃子捷的平靜,平靜到讓人覺得害怕,明明差一步就要摔下懸崖了卻絲毫不為所動,那樣子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輕鬆簡單。我不認為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可以這麼豁達說出些超越生死的話來安慰自己。第一次,聽他這麼提自己的事情。開始覺得有點落寞,我將雙手蜷著雙膝前後搖晃著,想掩飾內心澎湃和瞳孔放大的強烈反應。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你連試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活下去的勇氣?」忍不住還是想反駁他的漏洞,他笑了地探出一隻手輕撫我的頭髮,再回頭看著我說:「我在下賭注啊,妳不知道啊?呵呵。我的病在國內能被治癒的機會不大,再待在醫院裡也沒有用。說到底,病萬一要發作的話,最多也只是拖延幾十分鐘或幾十秒鐘的生命罷了,沒意義。…到外國接受手術治療成功的機會的確比較大,聽說…我爸他已經安排好了。所以,那之後也許要在美國的醫院待上好長一段時間,我…」

「可是!一直待在醫院比較保險吧!再說!以後等你好了!就可以不用再去醫院了啊~那不是更好嗎!笨蛋!不論是待在美國或是台灣的醫院,還不是都一樣!」我回頭不等他說完就狂砲轟他想法上的不是,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要不是看他是病人,真想把黃子捷的腦袋打開來看看是不是構造上有問題,還是病糊塗了。

「不一樣。」他輕撫摸著我的頭再順勢拉近他的胸膛,讓我又再度聽到他的心跳,「不一樣的。…這是一項賭注啊,妳現在聽著的心跳早已不受我的控制了。…我不希望當妳以後回憶起我的時候,只記得醫院的消毒水味,如此而已。」黃子捷略略抽動的消瘦身子似乎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他的情緒起伏不能太大。我離開黃子捷的胸膛面對著他坐好,用力認真地說:「你不會死的。」不專業的密醫掛出的保證連自己聽了都腿軟,即使如此,我也不願意承認堅強的他在心底早已有消逝的打算,是宿命或灑脫早已經分不清楚。

「別擔心啦,我沒事!我還有心跳。」黃子捷笑著拉起我的左手放在他左胸口,想讓我安心。我紅著眼眶盯住藏在我左手和骨子裡背後的脆弱,別過頭去沒有說話,現在說什麼也都不對勁。也許是看我都沒有反應,黃子捷「嗯—」的一聲拉長了發語詞,再突然淘氣地說:「…其實啊,我是因為護士小姐打針下手太重,而醫生一點情趣都沒有的關係才逃出院的啦。何況怡君知道我住院就不好了。妳們倆要是為我打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辦呢!呵呵!」

黃子捷又祭出他一貫嘻皮笑臉的技倆,我沒好氣地白他幾眼又忍不住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出來,故意抿著笑意說:「神經病!我幹嘛為了你跟怡君打架啊!你真的很臭美很欠揍耶!受不了…」我撐起身子拍拍塵土,隨手摘下旁邊竹林的一束枝葉往前緩步走去,抬頭兩隻鳶鷹仍在天空中盤旋著,時而尖銳時而富有磁性的鷹鳴,純真自然。我特別喜歡山頭的寧靜,忍不住會被吸引著微笑,低頭我凝視竹葉顏色紋路的變化,還隨意搖晃三五枝葉的樸實美。

「妳要小心別摔下去了,這湖水很深,很危險。…」黃子捷戴起紅色連衣棉帽走到我身旁,雙手插在口袋上半身略略往後傾,先看抬頭鳶鷹,再將視線放在遠方的山頭而後近處的整片竹林,最後落在青綠的湖面上,好久好久。接著說:「…我以前曾經在這裡游過泳,不騙妳…,所以我知道水很深。」他側臉帶點微笑神秘的語氣,讓我覺得奇怪,游泳?怎麼可能?他不是劇烈運動都碰不得嗎?「騙人,你怎麼可能會游泳?你的身體不是…」也許是看見我驚訝困惑的表情,他又笑了。

「那是我出生後第一次被送進醫院,嗯,應該是十五歲的時候。打球爬山游泳賽跑,我沒有一項能夠去做。那年暑假來外婆家這裡玩,看著子揚在湖水邊玩水游泳,我卻只能一下午都呆坐在樟樹下看看書。那時候,…總不明白為什麼弟弟能做的事,我卻不能做。結果啊,我趁著晚上大家睡覺的時候,跑到湖邊來…」黃子捷說著說著便蹲了下來,撿起小石子往湖裡頭去,「噗通─」深沉而似乎觸不到底的水聲配著水花濺起,著實讓人覺得有點害怕。

「我先枕著石頭是躺在湖邊淺處享受清涼,月亮很大很美的掛在天上,照在湖面再反射到臉上的光暈,會讓人感覺像是喝醉一樣,我當時幾乎看傻眼完全忘記是要來游泳的。後來,可能是因為太舒服,所以不小心趴在石頭上睡著了,子揚忽然出現叫我。害我嚇得猛一起身卻滑倒摔進更深的湖裡去,當然啦,我不會游泳。不斷掙扎也沒有用,反而喝了不少水。就在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有一股力量將我往水面拉起,原來…是我的外公救了我。呵呵,不過這也是我昏迷兩天之後才知道的事情了。」黃子捷說畢笑了笑,把連衣帽往後推,摘到後頭。

他想一臉故作灑脫又不小心露出靦腆傻氣的笑容地吐吐舌頭說:「還記得我一醒來就看見子揚在我病床邊哭,聽說哭了好久,因為他認為是他害我摔進湖裡的。」用手梳理一頭蓬鬆的頭髮,他習慣性仰頭閉眼幾秒後再甩甩頭,也許這是他自己從來沒發現的行為也不一定,因為實在很沒有意義。聽他說話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子揚以前很愛哭,也總是跟在我身後流鼻涕。可是從那一次之後,他就變了。當時我昏迷剛醒,他就紅著眼握住我的手說:『我以後一定要當醫生。』搞得我一頭霧水,…其實根本就是我自己貪玩惹禍罷了。…這小子不簡單,在美國還真的成了醫學院的學生,呵。」說畢又從手中丟幾顆小石子到湖裡去,我們沉默看著數個大小不等漣漪漸漸擴大,互相交錯偶有阻礙,卻能在無意間圈畫出美好的水舞。不可思議的是,雖然沉默迴盪卻能感受到有一股暖流直撲而來。

「我第一次聽你說關於你自己的事情。」我雙手蜷著往上拉高身子墊墊腳,舒展一下筋骨,再回頭對他說。他輕輕地點頭後,緩步走到樟樹邊拾起地上的黃玫瑰,走到我身邊遞給我這份溫柔,一貫地微笑再抿嘴猶豫一會說:「…不管,這是不是…,我的最後一段日子,陪我。」盯著誠懇認真的眼神,我無法表示些什麼意見。話說不出口地望著黃子捷的面容,當他說完話,我唯一的念頭就是牢牢記住他的臉他的笑,和他一切的生命訊息。徹底感受到那威力極為震撼,低頭仔細數著他經過喉結發出的字字句句,我竟然紅了眼眶。

「走,陪我去兜風。」他任性地牽起我的手往回花圃的方向走,「兜風?你要開車?去哪?你別胡鬧啊!」被黃子捷緊握住的手不敢甩開造次,跌撞地被拉著走還要配合迎上他的腳步,深怕動作太大會牽連到他一貫的平靜方式。他甩甩頭髮後單手梳理好,一個回頭風又吹亂,天真傻氣的模樣配上略顯蒼白的氣色,我根本無法拒絕他。

「呵,我們兜風去喝熱奶茶好了。」黃子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深有感觸。別人也許無法理解熱奶茶對我的意義和感動。人一生中肯定會在他的生命裡,留下點什麼深刻細微的蛛絲馬跡,以供人探索其內心世界。而我生命中細微卻深刻的特別,是一杯熱奶茶。

奶茶,一定要喝熱的,才能品出每個人獨有的香醇味。

望著黃子捷因病而有點吃力的背影,我認定了某些事某些感動的香醇,那杯等待的熱奶茶。…希望永遠不會冷掉。



Chapter 39
雲煙裊裊,只有風能夠享受輕盈帶絲的涼爽雲霧,藹藹穿梭。展臂碟泳式地沉浸在水氣之中,然後大聲地說出屬於自己的自由。沒來由地開始羨慕身邊眼前的白雲藍天一花一木,甚至為了任何清風搖曳的平凡而感動,是因為過於渴望自由的關係。那是比起幸福還更容易讓人觸覺的落寞。振幅不大的一個低頭抬頭,是註定象徵追尋盼望的微弱乞求。
「別走這麼快。」走到竹林路上我輕扯掉黃子捷的手,沒別的意思,純粹是怕他心臟負荷不了。黃子捷的腳步略停,回頭笑著又牽起我的手,也許顧慮到我的擔心,他的腳步漸緩與我並行。

這竹林路徑的寬大概不超過五十公分,隨風沙沙地偶爾不經意似地掃過我和黃子捷的臉。因為步伐不等的關係,高過我一個頭的黃子捷像領著我前進,總多我半步。我可以抬頭從側後方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臉色蒼白的關係,更顯得他的頭髮烏黑。波浪微捲的髮飄散不定,合著竹葉的吹拂輕掠,他時而低頭撐著風揚起微笑時而抬頭調整呼吸,一切都非常自然合理。可也許是太過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我忽然覺得很不真實。

走出竹林路,我們回到種滿黃玫瑰的花圃岔路上。悠悠地我看到黃子捷有不一樣的神情,舒服自在地享受著陽光照射在花海裡的美麗,我忍不住問他:「之前的雛菊和白百合呢?被你拔光?都種這些黃玫瑰?」那樣真的有點可惜也有點殘忍。他看我五味雜陳的模樣先是嚴肅地點頭,後來,又嘻嘻笑著拉我往岔路的另一邊多半種菩提白樺的方向走去,就是我以為通往倉庫廚房的地方。踩著凸出的大樹根和黃土,經過倉庫後門之後,原來,還有一塊空地,而那之前的雛菊和白百合全都移植到這裡來了,好神奇。

看著完完整整的雛菊和白百合都幾乎傻了眼,輕輕地我蹲下身子觸摸幾乎白亮到反光的百合,再抬頭看往遠處一整片的雛菊,我忽然覺得很感動。這傢伙心思倒蠻細膩的。沉迷於某件事物上的人很少有人會去顧慮到自己喜好之外的事情,這似乎是藏匿在人類基因之中最理所當然的道理,大家多半能體諒。反而是出現特例的時候會引起一陣不可思議的驚嘆,即使那有可能是真理也一樣變得畸形。

「呵,拔掉太可惜了。…花也是有生命的啊。所以,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把它們都移植到這裡來。」抬頭望著黃子捷的傻氣笑容,越來越覺得她不像一開始認識的那個毒舌不恭的富家子弟。我不知道這是原本存在他個性中的一部份,或是他對生命態度有了改變,我只知道上帝要是將眼前善良溫柔的他消失在世上,是不通情理的。他一定是懂得生命珍貴的重要,所以才有滿滿的不捨吧。「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我摘下一朵白百合忘神喃喃地說,他用手撐在膝蓋上傾身想聽清楚我說什麼:「嗯?」頭髮柔細直垂著在我眼前,我抬頭定定地說:「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他歪頭沉默好一會,忽然,我們相視而笑。

「…這花能不能採?」當初與阿問初識的夜晚,一束白白合花和白色禮物開啟了所有不可思議故事,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沒錯。雖然我根本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問題解決了沒有,也不知道他們未來會如何?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忽然之間,想送阿問和若蘭一束白百合花,祝福他們現在的幸福。黃子捷不等我說完便起身,走到旁邊竹籬笆將上頭的樹繩解下來,開始摘花。等我們摘滿少說有二三十枝百合花時,他左捲右纏俐落地將整束花捆在一塊捧到我眼前,挑挑眉毛示意問我夠不夠,再笑著說:「走,我們去當花店的快遞好了。」

一手捧著百合一手拉著我,走上花圃邊,黃子捷便把奧迪的後車門打開,把百合花放進去。他撐著車門像作賊似的偷往三合院方向看去,關上後車門再輕推我坐到前座去。老實說我很猶豫是否該讓黃子捷這樣胡來,躊躇不前,我覺得他是真的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但我不想做會後悔的事情。「喂,你很皮耶,我才不跟你一起瘋。要是你昏倒了我怎麼救?」一個技巧性的轉身退到他的身後,以他拿我沒輒背對著我似乎有點氣餒,誰知道他故意垂著雙手又回頭扮鬼臉給我看。「噗,哈哈哈~笨蛋!」我忍不住笑出來說,天曉得他還有搞笑的心思。

不過,才沒一會黃子捷的笑容倏地收起來,看著他起而代之的皺眉嚴肅。緩緩地我回頭看去,一位年約五十好幾且西裝筆挺的男仕,風度翩翩向我們走來,而子揚和梅芬追了上來的表情凝重,外婆站在三合院門口邊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是誰?黃子捷跨一步上前讓我到他身後並扶撐著車尾,沒有說話。子揚趕緊走到黃子捷身邊,而梅芬一直對我使眼色,可是我還是一頭霧水。

「你要去哪裡?我答應你出院,可沒讓你這樣胡來亂跑。」這中年人說話不急不徐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權威感,「爸,子捷他只是去花圃,沒有去哪裡…」嗯?他的爸爸?…的確讓人覺得害怕,子揚想解釋卻被父親的眼神停格住了,氣氛怎麼有點不對勁。黃子捷扯了一下子揚的衣袖,好像在說不用替他隱瞞或說情些什麼。沉默游離在我們四周,特別是黃子捷跟他父親四目交接,很難說得清投射過來的是嚴苛是關愛或是其他的情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一個轉身黃子捷把霧颯颯的我送上前座,他自己則繞過車頭走到前車門。「你就這麼放任自己的身體嗎?」他的父親見他一意孤行話又衝出口再補上一句:「你非要讓我欠你媽多少才甘心?」我在車裡看不見黃子捷的任何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緊抓著車門,間接傳達給我一種不安和微怒。「不要拿我媽來壓我,我能對自己負責。去美國之後全聽你的;但這之前,請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說畢黃子捷便一頭坐進車裡,猛一個轉彎揚起一陣塵土後揚長而去,我隱約聽到他的父親還大喊著他的名字。

以前,我總說不了解黃子捷這個人想多了解他一些事情,因為他實在是太過神秘了,常常來去都非常翩然,像個天使。說起來在今天之前,都不曉得原來他的情緒起伏也會有不受控制的時候,特別是我沒有看過他生氣。…車子開出樹林前,我們一直沉默。老實說我不知道是不是該過問別人的私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別的話來填補,算了,我索性把頭望向窗外看看風景。

「…花,送到哪裡去?是龍潭的療養院嗎?」黃子捷終於開了口,他以為我要將百合送給小茹。「不是,我是要送給若蘭的,住在我樓下的一個女生。喔,她是阿問的女朋友。」我回頭看後座滿滿的百合花說著。「喔,那就是要去妳家囉!阿問?該不會是那個…?」他突然賊賊地笑了,我故意端坐好扁嘴說:「哼哼,你管我。」不一會兒他報以狂笑來嘲笑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怪事,該說他情緒化嗎?表情變化超豐富的。

對於阿問,我早已沒有任何想法。只知道他是一個好人,給我很多勇氣跟幫助,而若蘭也對我很好很照顧。現在我只希望能夠看到他們幸福,然後為他們遞上一份幸福的禮物罷了啊。關於幸福滿到快溢出來的人,不需要擔心。而我最擔心的是,離幸福還很遠的人…。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回頭就直盯著正在開車的黃子捷。也許他還不知道我的想法,看我沉默不語的樣子,他突然冒出一句:「別逞強。」嗯?什麼意思?我沒有應答,緩緩地將視線放在前方的省道路上。

我知道那句話的意思,黃子捷以為我還喜歡阿問,想要我坦然面對不要逃避。也許就是在一剎那之間了解到他的想法,我有點不知所措。沒有應答他也是因為驕傲的倔強基因鼓動著我的思想,或許又因為我根本沒有勇氣去承認此刻的心情。一個隨時都可能逃避且愛自己比愛別人還多的人,是永遠不可能也不該說「愛」。該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還是該說明白?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黃子捷蠻莫名其妙的,如果說喜歡我,為什麼總能不在意似的說些鼓勵我追尋自己戀情的話呢?…嘖,不想了,好煩。

「別說我了,你還不是愛逞強。」我還是忍不住說說他,「嗯?哪裡愛逞強?」他笑著回應,當我正猶豫是否要問下去的時候,他像是領悟到我的提問,歪著頭發出「嗯哼」一聲。沒有皺眉嚴肅也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他恰巧把車開進桃園市區。

「…我跟子揚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現在家裡的媽媽是子揚的媽媽。」黃子捷語出驚人的爆出內幕,讓我瞪大眼睛不太敢相信。「…我的媽媽在我十七歲的時候去世。是車禍。」他的語調淡淡的平舖直述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看到他這樣覺得蠻難受的。「媽媽是因為我死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的病突然發作。我媽送我去醫院的時候出了車禍,就…」他把車子轉進后街,已經快到我家了。「那你爸爸呢?」半夜不在家,真怪。他忽然輕蔑地笑了一聲說:「去找子揚的媽媽。子揚跟我差兩歲,也就是說我爸幾乎在同一個時期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我媽是大老婆,而子揚的媽媽是小老婆…」喔?是子揚的媽媽?難怪他好像不太喜歡他父親。

「你恨他們?」話一說出口,我似乎覺得黃子捷跟子揚好像沒有什麼問題,感情很好的樣子。他輕輕地搖搖頭,順勢把車子停在我宿舍前的山櫻樹下之後,從車裡往外頭的山櫻樹看,然後說:「我只記得我媽在臨終的時候,告訴我,她愛我爸爸,也很愛我。所以,我不會恨一個媽媽愛的人。…事實上,我媽是因為我的病才出車禍死的。誰都不恨,最該恨的是我自己。」

這實在是給我很大的衝擊,難怪黃子捷都不太喜歡提到他自己的病,每次問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有時候,我會認為在黃子捷看似開朗調皮的面容之下,早就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忽然想起他曾經在房間裡對我說的話:『不知道為什麼而活,不知道該怎麼活,什麼都無法捉摸。』『放棄也沒什麼不好…』當時,我一度質疑他為何有如此悲觀的想法,不明白在他光鮮亮眼的外表之後,有著多麼痛苦的過往。啞口無言的我,只能愣愣地望著他。

他把車子熄火,低頭思索好一會再抬頭對我露出笑容,像是在說他一點也不在意,當我正拼命想幾出些什麼話來安慰他的時候。忽然,他往我的後方側看過去,眉毛眼神向看後座的百合花挑了挑,笑著說:「呵呵,花的主人出現了,走吧。」嗯?什麼?我都還沒跟他說完哩。一個回頭,我看見阿問和若蘭正從后街走回來。

時間空間像是忽然靜止一般,前後進退不得,包括我的情緒思路。看到幸福的阿問和若蘭應該是非常開心才是,可是,現在的我整顆心怎麼像懸在高處一樣,…不舒服。



Chapter 40
「碰撞‧激盪‧迴旋」這些詞,怎麼看,都會泛起一股張力十足卻不見得正面的激素。當幸福和痛苦同時攤在眼前要人去感受的時候,往往不能自私地只享受幸福的愉悅,因為痛苦的掙扎掀起的波瀾會撐大敏感的毛細孔。不能同等的遺憾會在視網膜後不斷地衝擊竄升,再一鼓作氣鑽往最脆弱的鼻內吹氣,莫名其妙地一陣酸意之後,就,再也搞不清楚是感動或難過了。
由於倔強不坦率的關係,沒有人看出微微擴張的瞳孔是我最直接的當機反應,複雜矛盾的心情全圍繞身邊的黃子捷身上,為隱藏在他善意的溫柔之下的傷痛過往。雖然順著黃子捷的聲音望向阿問跟若蘭,可感覺自己的身心好像是分開的一樣,手腳不聽使喚。「怎麼了?」黃子捷把臉湊過來盯著正在想事情的我,害我緊張得半死:「幹嘛啦?你你…你想嚇死我啊?」猛一開門我把混亂先擺在一邊鼓起了勇氣走向阿問他們,雖然我的腦筋還是一片空白。

「若蘭,阿問。」下了車叫住正在開門的兩人。若蘭一見到我就衝上來抱住我驚喜地說:「小華!妳去哪裡了呀~好幾天都不見妳的蹤影,呵呵~好想妳喔!」她雙手搭著我的肩膀,用迷死人不償命的甜美微笑向我發出220伏特的電力,讓慌了似的我不知所措地任由她扯動著手。「今天吃火鍋好了,好不好啊!阿問!你說呢?」若蘭拉著我走到阿問眼前,阿問搖搖頭笑著對我說:「妳不知道若蘭整天都吵著我要找妳吃火鍋。」若蘭吐吐舌頭向阿問扮鬼臉,美女就是美女,連任性倔強都覺得讓人疼愛萬分。我答應了火鍋之約。

若蘭的亮麗常常吸引我的目光,風格打扮都有她自己的品味,總像是個走在潮流尖端的人。刻意刷白的貼身牛仔褲順著她修長的腿,另外在口袋邊跟褲口釘上炫麗的亮片;令人噴鼻血的好身材,套上鮮黃色的小T恤印有幾個粉紅英文字母,連我都有點招架不住;低頭又見一雙現在最流行超尖頭的皮鞋,很帥氣,最後再配上她對我向來俏皮可愛的笑容,簡直是維納斯的現代翻版。嗯,我這次可學乖不再低頭看自己的蠢樣,反正這輩子我就這副德性,披頭散髮又是一條隨性滑板褲,真是汗顏。

「司機是不是沒有份啊?我也很愛吃火鍋哩。」黃子捷捧著白百合從山櫻樹下走過來,阿問跟若蘭看到他懷裡的百合有點驚訝,兩個人的眼中似乎勾起些秘密花園裡的回憶,黃子捷笑著走到我身邊把花傾捧給若蘭,那一個動作後我接著說:「這是要送給你們的花。」這束花代表了我的祝福,希望你們能夠非常幸福快樂。

這個故事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呢?一個寒流的夜晚,一束白百合花,一只白色禮物,一個等待天使的男孩,和我的一杯熱奶茶。

阿問替若蘭接下白百合,向我投以一枚難以言喻的微笑。我的心被阿問溫暖的眼神抓住了尾巴,略略扯動最後一絲的愛戀。畢竟,我不是個乾脆的人,事情到現在已經變得非常複雜,不管是誰都無法走回頭路,所以希望給出去的幸福能夠慢慢擴散開來。

「欸~你不就是那天的帥哥嗎?」若蘭一個箭步迎上前去盯著黃子捷看,喔!是啊,他們曾見過面,就是我被怡君打巴掌的那天。「是的~美女。那個人就是我。」黃子捷倒是很容易就跟若蘭一搭一唱,像是混熟似的寒喧起來。有時候,我覺得黃子捷和若蘭在某一部分很像,相似得差不多已經到相配的地步,事實上我認為他們兩個人看起來很登對,至少從穿著打扮來看。…馬的,我到底在想什麼啊?難不成是自卑心作祟?三心二意還不打緊,還自顧自地玩起配對遊戲,要不是我的罪惡感容易攀升,還真不知道自己惡劣到可以。

「走吧。上去再說。」阿問一手抱著花一手拉著若蘭往裡面走。我望著已經走進去的他們倆愣了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很不對勁。害怕自己不清醒害怕自己失去判斷能力,不能再載浮載沉地過日子了。被釘住的腳步無法移動,只好對著正往電梯走去的阿問他們喊:「我…我等會再上去找你們。」若蘭回過頭笑嘻嘻地應著我說:「好~晚上六點要來我家呦。帥哥也要來喔。」沒回頭去看黃子捷的表情,怕是一轉眼就會被他看出混亂。黃子捷習慣性摸摸我的頭,從側後方傾身到我眼前,賊笑著說:「受到打擊啦?說了別逞強的。」低頭沒有搭腔,我想尋出一點線索。

忽然發現到只要遇上若蘭,我的什麼想法都會被吸走。靠得越近,就特別有這樣的感覺。這絕對與若蘭是不是個好人或情敵之類的其他身份有關。但可以感受到她女人味十足的天生魅力似乎不斷在提醒我的渺小,連僅存的一點驕傲也都蕩然無存。是哪裡出了問題?我對若蘭是沒有敵意的,是沒有的任何壞念頭的啊。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與阿問無關,純粹是我自己的問題。「…啊,我的腦子有點打結了。」半餉還得不到答案,我緩緩吐出這幾個字。

走到街口7-11買了熱奶茶之前,我都很沉默。握著兩罐熱奶茶往鄉公所的方向走去,黃子捷也不發一語地走在後頭,忽然我想起這體弱多病的傢伙經不起折騰,猛一個回身正巧對上他的胸膛,撞擊的力道不大不小地恰好害我跌在地上,真痛。「啊!你…」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拉起且調侃著說:「妳真的很喜歡表演跌倒欸~」我拍拍褲子上的泥土灰塵沒有再接話,輕咬著下唇站了起來。「怎麼了?妳身上的零件摔壞啦?」黃子捷把我手中的熱奶茶接過去,在前方面對我倒退著走路。我抬頭盯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俐落靈活地不像個病人,除了氣色較差之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只是營養不良而已。莫名其妙嘛,…真不知道他在硬撐什麼。

一轉彎後他回身走下往鄉公所的階梯之後,感覺上很順便地就坐在我第一次遇見阿問的那張長椅上,然後微笑著把一罐熱奶茶扔給我。黃子捷常常會給我這種率性而為的感覺,用手梳理頭髮,走路的姿勢步伐,用眼神尋找目標,甚至連說話都有一種不羈的瀟灑,絕對不是像呆板教條似的命令,說起來倒有幾分讓人打從心底折服的味道,有幾分理所當然。「我記得那不是你第一次說我愛表演跌倒,我想你一定忘記了吧,…」我扳著熱奶茶的拉環在黃子捷身邊坐下。其實剛才跌倒的時候,我想起之前他借我外套的夜晚,就是不知情地被女友背叛又撐著身子單薄離開的那個夜晚,該怎麼說呢?現下多少還是會覺得心疼吧。

黃子捷先是歪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後又用嘴唇頂著罐緣好一會才喝了一口熱奶茶,淺淺笑著再瞇起他的大眼睛回頭看我說:「…嗯哼。那時候,妳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是為了要去找阿問,對吧?…啊,我沒有跟蹤妳喔~是我的車剛好停在鄉公所附近,不小心看見的,呵。」說畢他又啜一口熱奶茶,然後一仰頭一閉眼一個弧度,清清澈澈地感受不到任何詭異心思的陳述,也沒有一絲不滿或怒氣。而我因為盯著黃子捷看的關係,習慣性搓搓手中奶茶罐的動作,非常緩慢,甚至有點像失了魂魄似的滯呆。

「那一晚真的很冷,遠遠地我就看到你們倆喝的熱奶茶在冒熱氣。…抱歉,我沒有立刻走掉。我想我大概有點發神經吧,就坐在那頭鐵樹下的石梯上看著你們,什麼都聽不到地只能透著路燈…,看到妳的嘴邊妳的熱奶茶妳的動作在散發著很迷濛的溫度。當然,阿問身上也有,不過跟妳身上的不一樣,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忽然之間,我感覺到只有自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低頭呼氣在手中也看不見任何溫熱。呵,…那種感覺,其實有點孤單。」和風輕拂黃子捷的側臉,把他的頭髮偶一吹散開來,輕甩頭髮,他苦笑著又品了一口熱奶茶。

我能夠想像那一晚的黃子捷,用我自己的想像去填滿應該屬於我和他之間的回憶,不,也許該說是我,阿問和他三個人的回憶。在我和阿問討論著他美麗天使的時候,另一個天使縮著翅膀在黑暗的角落,望著我們。當我正在思索過往,黃子捷坐在長椅把身子壓低,有點懶洋洋將頭輕靠在我的肩膀,從側上方看著他的頭髮和超長睫毛,我的心跳噗通噗通地跳好快,天啊,我僵住身子不敢隨意挪動,頂多只能試著舉起拿熱奶茶的右手。那當時…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他有注意到怡君的背叛嗎?或是他早知道卻故意放任,只因為自己有病呢?…我寧願他不知道,不想讓一個埋藏住我自以為能不讓他難堪的秘密。一起一伏的呼吸頻率順著他的體溫透過來,忽然之間,覺得他像一隻被馴服的貓。

靠著我的肩膀沒有抬頭,黃子捷過了好一會緩緩地說:「別想太多了。我什麼都不想再追究,而且那些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清醒地過日子。當我知道我的人生並不長卻仍看不到終點的時候,根本無法好好地過日子,我的生命膠著找不出生路,於是開始自暴自棄。事實上,就如同妳說的,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紈?子弟。和三五好友四處玩樂,在PUB裡認識怡君,不加思索地隨意和人在一起也無所謂,不是想玩玩卻也不知道人生該要有什麼樣的目標或目的,…」在他語氣停頓的之間我沒有多大的驚異,也沒有為了反駁而要反駁些什麼。心想,也許他只有在這時候才能有勇氣侃侃而談他的過往吧。

「直到遇見妳,我還記得是個雨天,跟在一直喃喃自語的妳的身後,我忽然像是領悟到什麼一樣。…妳有一種特別的氣質,那無關長相身材或其他外在之類的東西,嗯,我也不太會說…,應該就像是把所有繁華霓虹都拆光和燈紅酒綠的糜爛全抽走,只留下一種單純質樸原始的韻味,那種很soft的味道吧。也不知道是雨水被燒壞的腦子不斷在蒸發我的腦細胞,還是雨水把我體內的壞胚子沖刷掉了。…總之,我就是在那樣的雨天遇見了妳。」他隨意撩撩頭髮挺起身坐好,然後把他的熱奶茶罐伸過來輕敲我的奶茶罐,笑著看我再低頭輕聲說:「…謝謝妳。」

「你這幾天怎麼跟我說這麼多事情?不想保持神秘啦?紈?子弟~」其實是因為自己有點不安的關係,我起身面對著黃子捷故意笑著逗他開心,再向他的奶茶罐輕敲一下以示回敬。他笑著點頭說:「是啊!把過去二十年裡還沒遇上妳的話都得趕緊說完才行啊,…」我們之間就在一剎那間陷入沉默,因為黃子捷嚥回一句『我活不久了』的90%實話。

「傻瓜!我可是妳等待了二十二個年頭的熱奶茶喔,再不喝都快冷掉了,呵呵~」黃子捷依然保持著他貫有的笑容,調皮地起身走到我的前方把最後一口的熱奶茶喝光,再一轉身他輕輕走到長椅邊的垃圾筒前。我順勢回身看著黃子捷的背影,湧現難得一見的勇敢,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會脫口而出的會是什麼?唯一確定的是,那不是同情的濫話。

「我…其實…」話都還沒組合好,就看到黃子捷原本要丟的奶茶罐掉到地上去了,有點發愣的身影讓我以為病又要發作而上前扶住他,不料我從黃子捷身後抬頭望向前方,就看見紹平倚著石階梯上的一部藍色轎車正在注視著我們,還看見紹強和毅東也順序下車,也許是發現我們也注意到他了,紹平緩步下階梯往長椅這邊走來。

黃子捷不知道之前紹平的事情,為了以防萬一,我輕推黃子捷讓他坐下再往前一步擋在前方說:「…紹平,你們怎麼來了?小茹呢?」嗯?紹平的情緒好像平靜了許多,比起上次他瘋狂佔有的舉動,我想他現在非常正常…才是…。

「我是來找妳的。」沒料到紹平話一出口後,再用右手一把將我摟住。怎麼一回事啊?我被紹平突如其來地舉動嚇得怔住了。紹平不知哪來的勁道,我掙脫不開,可就這麼一瞬間又忽然鬆開,我退後了幾步倒進黃子捷的懷中,抬頭看見黃子捷還握著紹平的手臂,這下真的不妙了。「磅─」的一聲回當在我耳邊,身後的黃子捷摔倒在地上,我望著紹平也非常驚訝的眼光,原來是紹強往黃子捷的臉上揍了一拳,天啊!紹強你分明知道黃子捷他…,嘖。

事情就這麼惡狠狠地發生,我飛奔到黃子捷的身邊想扶起他的上半身,他甩了甩頭對我微笑還用手示意沒事,可是望著他嘴角的血,我的眼淚止不住地狂掉,請不要傷害他,拜託。

…上帝不見了,我害怕天使會消失。我想,這一切都是我害的。



Chapter 41
不要告訴我過去有多少的無奈和委屈,是你放棄了解釋的賞味期限。別要人學會接受事過境遷的爽快之後,再勾裂些完整的回憶,殘忍。人擁有的雙眼和四肢必須配合使用,必須不違背常理不違反天命。如果人們都活在回憶之中,那麼現在的未來的可能性也就不可能成立了,所以,當我的眼睛給了踩足步伐的勇氣,那才有生存的意義。
黃子捷左手撫著下巴再擦掉嘴角的血跡,右手撐住不穩的身子緩緩站起。順勢攙扶著他微微顫抖的身體,我擔心他的病是否會發作?情緒起伏或衝擊是否過大?肯定是因為愛逞強或強要面子的緣故,黃子捷低頭不發一語,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好輕撩起遮住他臉的頭髮,再看到嘴角的輕微紅腫,一剎那間不忍地皺起眉來。黃子捷想對我淺笑卻因為嘴角受傷而抽痛一下,一手輕撫我的頭髮搖頭一手比出ok的手勢,以示自己沒問題。

看到這樣的黃子捷讓我更難受,這傢伙就算想為他哥哥出頭也不該這樣出手打人啊,更何況他分明知道黃子捷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了。一個回身我怒視著紹強,壓不住自己的火氣衝到他眼前吼著:「你憑什麼打人!有什麼理由打人!你…太過份了!」紅著眼眶所有的不滿都在淚水決堤之前,爆發出來。紹強盛氣凌人的氣勢似乎被我的怒氣全沖散開了,他先是略帶悔意看著我,再把眼光直勾勾地落在我身後的黃子捷。我知道他對黃子捷仍有敵意,畢竟他和紹平倆兄弟從小就感情濃厚。

紹平沉默地走到我眼前,再錯身到後頭攙著黃子捷坐回長椅上,我回頭注視著紹平的行為,老實說我已經不太能理解他在想什麼。一股不好的預感讓我特別不安,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嗎?也許是害怕吧,我下意識地走回黃子捷坐的長椅後邊。紹平撐住長椅的兩端把手盯著黃子捷觀察許久,不一會兒卻對我說起話來:「別緊張,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所有的事情,妳都別怪紹強,好嗎?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對妳表達我有多需要妳…」紹平的話說到一半就停頓下來,四處看了看後,一屁股坐在黃子捷身邊,靠著椅背。…馬的,幹嘛當著黃子捷的面說,好尷尬。黃子捷一點反應都沒有的神情讓我有點混亂,他沒有出聲就只是把視線落在鄉公所前方的水泥地上,感覺像在出神地思考些什麼,忽然間,他又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一部份,超然。

「我以為妳不會離開,即使我必須照顧小茹也不會看見妳離開我。因為我知道妳始終放不下,甚至對小茹感到虧欠。…我承認我很自私,但我是真的很喜歡妳,要不然當初我也不會拋棄小茹跟妳在一起了,因為妳對我真的很重要。但現在事情全都變了樣,我什麼都不想管也不想再沉默…」一番像是在對我全盤托出所有陰謀的話,我一愣一愣地都快傻住。然而,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天大的秘密呢?我不知道,但是聽到紹平的話中有話,不禁懷疑起眼前所有的真實性和生命,感到無止盡地恐懼。

「說什麼啊?你胡說八道的吧?我們之前分明有兩年沒聯絡,你怎麼可能知道我跟誰在一塊,又怎麼知道…,我都給搞糊塗了…」我說沒幾句,紹強就順著石階走下來,靠著石階邊的榕樹一直不發話的毅東,下了石階卻依然沉默。我搞不太清楚目前的狀況,這三個人是怎樣啊?紹強耐不住性子對我說:「上次『金星』的事情不是偶然,我和毅東的出現也不是恰巧,天下間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聽完紹強的話,有些訝異的我忍不住又瞥向毅東,希望所有的線索能從我自以為是好人的他,慢慢被吐出來。

「不可能,可是毅東是梅芬的男朋友啊…,不會吧…」在喃喃自語之間,忽然我不想得到任何答案,甚至任何真相,因為我隱約可以嗅到欺騙的意圖。向來敏感的我,從他們三人各自閃爍的眼光當中,得到了模糊卻正中要害的解答。…梅芬肯定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說毅東是受了紹強之託才接近梅芬的嗎?實在是太誇張太扯了,打娘胎出生就從來沒聽說過這等蠢事。

這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地拍拍我的肩膀說『啊,錯了。我們時光倒轉,一切重來吧!』的無謂輕鬆不打緊,別告訴我天空不是藍色,別提醒我紅色不是視網膜裡反應出來的那種顏色,別對我吼著說你的眼睛是鼻子。我的人生始終不是憑著自己的想像走,而是配著所有人給予的行為模式和結論走的,好可悲。如果一切全然不是我以為的善意,那麼也請不要拆穿,肯定會叫人發瘋不平衡的。

「小華…,我…,我很抱歉。」別過頭去的毅東回頭緊皺著眉頭,似乎想解釋些什麼,下意識我的手往前一擺擋住他的話,難受地說:「別跟我說…。你對不起的是,梅芬。」語畢,毅東抿著唇不再說話,然後大家都陷入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沉默之中。

這時,黃子捷不發一語地起身,無視於他人的存在向我伸手過來,想要帶我走。也許真的是太混亂了,我覺得他溫暖的手心像是一帖救命的解藥,我像是在大海裡載浮載沉的枯木,生命失去了光澤也想要得到救贖。他微笑對我說:「走吧。」不願再思考的我,沒有考慮太多就握住黃子捷的手,先是繞過長椅再往宿舍方向走去。

「站住!你別走!」孰料,紹強看不過黃子捷的率性又快步衝了上來,黃子捷先是一個回身定定地望著紹強,再順手將我輕推離他的身邊。在我已經傻眼而衝突將要爆發的時候,毅東跟上前來拉住紹強說:「紹強!你冷靜點!」毅東拉不住紹強這隻脫韁的野馬,我索性也衝了上去想幫忙拉開紹強,不過黃子捷把我拉住輕放到一邊去,挑挑眉毛說:「放心。反正我很久沒打架了。」什麼啊?你那把散骨要跟人家打什麼架啊?發瘋了啊?

事情來得太快,在大家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毅東一個背轉身用身子護住黃子捷,紹強一拳揮下結結實實地打在毅東的肚上,這一擊把毅東和黃子捷頂跌到地上去了。黃子捷睜大眼雙手扶住倒在他胸口邊的毅東,紹強看見好兄弟被自己擊倒便急忙蹲下想攙扶他說:「…毅東你在幹嘛!」而冷眼旁觀的紹平也從長椅邊起身走上前來。「唔,我沒事…。別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了啊。」毅東額頭冒著冷汗還勉強撐起一個微笑給紹強,而不發一語的紹平皺著眉頭看了毅東一會,再對著我說:「下次,我一個人來找妳。」語畢,便轉身往停車的方向走去。雖然只是一句話,我卻囁住覺得好冷好冷。

毅東看著遠去的紹平略咬下唇,而紹強順勢幫忙攙起他。毅東一股勁地挨著肚子緩緩站起之後,毅東再轉頭向身後的黃子捷想伸出手拉起他,黃子捷笑著用力握住他的手一把也起身,看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毅東看了看身邊的紹強一眼沒有多說話,拍拍肩膀要紹強別放在心上。「你們有沒有怎樣?」我邊幫忙拍拍他倆身上的灰塵邊問,毅東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沒事。」看著毅東有點閃爍的眼光,覺得有點抱歉,我剛才還對他還這麼不客氣。

毅東低頭思索一會再抬頭深呼吸似地,對我解釋說:「小華,…我背負太多不單純的動機和梅芬在一起。我很痛苦,所以總是非常沉默也總是順從她的意思,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彌補她,…畢竟我在『欺騙』她。」他淺淺自嘲般似的笑了笑,又緩緩開口說:「…我知道自己實在沒資格說些什麼,可是唯一想澄清的是,我對梅芬是認真的,無關紹平或紹強的事。這絕對不是一齣排演好的八股肥皂劇,早在這個『陰謀』之前,我就在輔大的園遊會見過她了,真的,只是…」話還沒說完,一個聲音阻斷了毅東所有的線路。

「…說這一切不是太遲了嗎?」嗯?梅芬的聲音?果然,梅芬先從石階上走下來冷冷地看著毅東,而子揚把車停在山櫻樹的另一邊才剛下車。「梅梅…芬?你誤會了啦!毅東他是說…」我趕緊想替毅東說話,卻被梅芬泛在眼眶的眼淚晾在一邊,說不出口。

這時,梅芬在閃下一滴眼淚之後,狠狠地甩上毅東一巴掌,揪住他的衣領用力地喊著說:「你打電話給我說小華和黃子捷有危險,就是為了要讓我知道你從頭到尾都在欺騙我嗎?你是紹強的走狗嗎?你有沒有人格啊?有沒有自己的思想?你…真的是太過份了!」說也奇怪,毅東沒有任何反駁就任由她扯著,眼光沒有逃避直撲撲地注視著梅芬,有一股悲傷竄出,我覺得很難過,黃子捷搭住我的肩膀微微拍動著,安撫著我的情緒。「梅芬!你不要怪毅東!」紹強上前一步瞬間又被毅東扯住衣袖。

「怎麼了?」剛停好車的子揚也順著石階走了下來,梅芬低頭沒有接話,倒是毅東抬頭看著黃子揚。他略略失神地看著梅芬依然沉默卻沒有移動腳步,梅芬的眼淚順著臉頰不斷溢出,著實讓人心疼。子揚走到梅芬身邊輕拍她的肩膀,毅東把一切收進眼底,微微點點頭。這時一旁的紹強拉住毅東說:「毅東,我們走吧!你沒有必要在這裡受委屈啊!」

事情變得很複雜,有人曾說事情如果亂了套就該徹底打亂,走到絕境底之後才能看到希望,一切才能重新開始。又不知道是哪個莫名其妙的人提到「要建設就得先破壞」的怪話,我想我肯定承受不住革命烈士的壯志心情,很沒種。埋怨思索並存在我的腦子裡打轉,依然拿不出方法來幫梅芬和毅東。

毅東一手撐在腰間忍著痛,一手輕輕揚起拭去梅芬的眼淚。我望著梅芬的背影再也感覺不出一絲怒氣,反而有一種深深的難過傷心的氛圍環繞在她四周。我以為這一切都該有轉機,毅東畢竟是真正喜歡她的,如果梅芬願意原諒他的話…,一切都應該沒有問題。「…你沒有任何話要說嗎?」梅芬似乎想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我盯著毅東的嘴巴有點按耐不住。誰知道毅東低頭好一會忍住氣,再抬頭緩緩地對梅芬說:「…我們分手吧。」天啊,毅東你在想什麼啊?

之後的一切,就好像空氣被凝結住一樣。毅東順著紹強的手勁被扯回榕樹邊的車子那邊,梅芬的背影疊著前方毅東的背影,微微顫抖;而毅東關上車門的一瞬間,眼角閃爍著淚光。

顫抖配著淚光,我的心都揪在一塊了,梅芬的幸福到底是什麼?我盯著黃子揚出了神,想問他能不能告訴我答案?



Chapter 42
明明看晶瑩閃爍的水嫩卻失去聆聽滑落的聲音,你看,眼淚不見了。想要痛哭的人一定得使勁地哭泣,因為美麗的眼淚覆蓋著毒液,那會使人們鬱悶發狂;而悲傷的人一定要大聲告訴別人屬於他的悲傷,因為在胸口四處流竄的小青龍很狡猾,會讓人覺得絕望失神。不管是悲傷或眼淚都不能儲存,無法洩洪的水庫遲早會使壞。
所以,此時此刻我不要看到妳的笑容…,勉強撐起的笑容。

鄉公所前掀起的一場風暴似的鬧劇,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鬧劇的上演落幕,大家是觀眾也是主角。是啊,原本謝幕的時候應該要有熱烈的掌聲和安可的喊叫,可最後大家軟癱一地,累到不行。於是,我們都忘了為這齣戲鼓掌叫好,連散場也免去了謝幕,只空留下一地沉默,真是可笑。

「喝水嗎?」我從飲水機倒了三杯水送到我的房間,小小的房間同時塞進了四個人難免氣氛也尷尬了起來。梅芬坐在我的床頭把玩著絨毛熊玩偶,沒有特別的反應;黃子揚坐在床尾出神似的不知道在思索什麼,蜷著雙手玩手指遊戲;黃子捷先是低頭瀏覽一遍書櫃後,隨意抽出一本「村上村樹」倚著門邊看,跟個沒事人一樣,唔,有點洩氣。

這裡有一種「刻意避免」的氛圍正在圍剿著我們,我把白開水端放在小桌子上後便想坐下,誰知黃子捷忽然將書本一合,順手將我扶起說:「若蘭不是要我們去買火鍋料嗎?走,下去找他們。」先是呆了呆後,我看著黃子捷示意要讓他們兩個獨處的眼神,恍然大悟。「是喔,我都忘了。…那梅芬一塊留下來吃火鍋喔?子揚?」我以為梅芬會沉默或是一個人離開,因為堅強的人總不希望讓人看到脆弱的一面,正打算不勉強她,卻看她忽然抬頭微微一笑地點點頭,然後繼續把玩著絨毛熊。看到這樣的梅芬,有點怔住的我下意識地略握拳頭,好難受。

黃子捷拍拍弟弟的肩膀,說不上是鼓勵或打氣,沒有調皮搗蛋也不是太嚴肅,隱約似乎還輕嘆一口氣,我想,這是我看過他最有大哥的模樣了。我一直都相信他的善良,即使過去子揚的媽媽破壞了他原來溫暖的家庭,父親也在母親臨終時不在身邊而到子揚媽媽的家三人在一起,共享天倫樂…。「發什麼呆啊?傻瓜,走啦。」他一把牽起我走了出去,溫暖的大手心輕握住我的手暖哄哄,我開始了解到黃子捷為什麼不曾計較不帶仇恨了,因為他是個溫柔寬容的人。

「喂~你們兩個果然在家啊~」才關上房門就看到電梯門開另一頭的若蘭,阿問就站在她的後頭。「若蘭說要問問你們想吃些什麼再買。」他微笑著邊說邊望著若蘭。這是阿問有意無意的習慣,我記得上次跟吳宇凡一塊打球吃冰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阿問他總是注視著若蘭的一舉一動,眼珠子漾動著烏黑水亮的執著,就這麼一定眼就再也止不住思念。

當我又莫名其妙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大家一塊去買吧,反正還要買梅芬和子揚的份。」黃子捷笑著說,「喔?還有誰要一起來吃啊?」若蘭一個回身俏皮地勾起阿問的手腕笑嘻嘻地說,「啊,我同學跟這個人的弟弟。」我接著說又指指身邊的黃子捷,「什麼叫這個人啊?我叫黃子捷啊。大小姐。」他癟嘴輕揉我的頭髮,一陣笑意之後,我們便一致通過地往附近的大賣場去採購食物去。

等我們買完火鍋材料到差不多煮好,我看了看若蘭牆上的鐘大約是六點半多了。雖然一直都在若蘭房裡處理食材,但心裡老惦記著五樓在我房間的梅芬和子揚。「怎麼了?」黃子捷趁著阿問和若蘭兩人去廁所洗杯子的空隙,在我身邊蹲下輕聲說。我沒好氣地把整顆高麗菜撕碎一點好下鍋,動作邊進行邊抬頭很洩氣地說:「…看到梅芬這樣,我覺得好難過,難過到都快忘記自己就是罪魁禍首了,毅東和梅芬的事,我要負大半的責任。」說到底,我就是個掃帚星。沒有多說話,黃子捷一把拉起我再往廁所那頭說:「阿問,我們上去叫他們來吃。」不等阿問回話應聲,就拉著我出去了。

一出門,黃子捷便在樓梯間鬆了手,長手長腳大剌剌地就直接坐在樓梯上,乳白色的長褲角順著他的腳自然垂下,暗紅色的連帽長袖有點蓬鬆,很舒服的樣子。我先是出神似地看了他好一會,忽然又想起該上樓去找梅芬他們。「不是要上去叫梅芬他們?你怎麼了?換你發傻啦?」我倚著樓梯間的窗戶,而外頭天色已漸暗。嗯?是我的錯覺嗎?黃子捷蒼白的氣色比起剛才真的差多了,是燈光不夠亮或天色已經暗的關係呢?他低垂的睫毛配著氣色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模糊感,我的喉嚨感到乾裂的滋味,嚥了嚥口水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黃子捷抬頭微笑地伸出手說:「妳過來,坐在我前面。」被他的那個微笑牽引卻緊張得不得了,我緩緩轉身就坐在黃子捷下一階的樓梯上,本想側頭問這傢伙搞什麼鬼的,誰知道他從身後將坐在前頭的我擁入懷中,害我心跳漏跳好幾拍。那力道很溫暖地包圍在四周,黃子捷的呼吸熱氣就在我的臉頰邊游移撫拂,除卻緊張,另外有一種深刻的感動,把之前的模糊感一掃而空,因為我能清楚感受黃子捷的生命仍然溫暖。就這麼抱著我有五分鐘之久,由於他的呼吸開始有些不規律也有點顫抖的感覺,我想回頭移動去看他怎麼了。誰知他手多使了點力,輕聲在我耳邊說:「別動,別跟我吵嘴。我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可以再這樣抱住妳,我想記住這種感覺,把它帶去美國。所以,妳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好嗎?」黃子捷略帶感性的聲音把我所有的行動都靜止了,才幾句話就足以讓我掉下眼淚,這裡頭多半帶著無奈和心疼。

就這一刻,我彷彿能預見和黃子捷的生離死別,他突如其來地擁抱是有了什麼感應,還是對我隱瞞些什麼呢?我失去分寸,他柔柔地將臉埋進我肩頭上的髮,和他細柔的髮絲交雜在一塊,甚至擺垂到我的眼前,略略飄晃,那是顫抖或是激動?我沒有答案,一股莫名的心疼不斷撞擊我的胸口。「…我坐在長椅上想著,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就算妳喜歡的是阿問紹平,或是其他人都無所謂…。真的,我喜歡妳…。」我的瞳孔微微撐大三厘米,這是黃子捷第一次說喜歡我,伴隨著他的話而來的淚水直撲撲猛掉。天啊,我變得真愛哭,很討人厭。

原來下午他呆望著不發一語是在想這些事情,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清楚明白到自己現在對紹平只是同情憐憫,甚至我還對他和小茹有所虧欠,如此而已;而對於阿問,我早已是欣賞他的執著和勇氣罷了,畢竟他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天使,給我勇氣的天使。

多少次我都沒機會說出口,也總是被中途打斷或其他什麼的,所以黃子捷還一直以為我像每次吵嘴一樣地討厭他,天啊,小華妳這個笨蛋!勇敢一點啊,就告訴黃子捷自己喜歡上他了會怎樣啊!「黃子捷,其實我我…,那個…」鼓起勇氣,我打算來個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告白。「嗯?怎麼了?妳別放在心上,我沒有要逼妳的意思,真的。」黃子捷聽到我吞吞吐吐地便接著說,「啊不是啦,我是說…」哼哼,我這次一定要說清楚。

「啪噠─」好死不死,樓上傳來開門聲。黃子捷順勢輕摀住我的嘴巴,示意別說話只管聽上頭的聲音。嗯?怎麼一回事,我是不是被詛咒了啊?

「我沒事!真的沒事。不過就是分手而已嘛,哈,我真倒楣,被騙莫名其妙的。你說好不好笑?真可笑。唉,我要走了…」是梅芬的聲音,那笑笑的語氣之中幾乎掩蓋不了她的悲痛。我和黃子捷悄悄起身往上慢慢走去,就停在四樓往五樓的樓梯間,我能從下往上看到子揚,梅芬應該是靠近電梯那一邊吧,看不見。「梅芬,妳別這樣。也許他有什麼苦衷,也許他自己覺得對不起妳啊,那不是妳的錯。…而且你不是聽到他說,他對妳是認真的,不是嗎?」子揚的聲音平平穩穩地說,回頭看待在我身邊的黃子捷的反應,誰知道我被他的大眼睛給吸引住了,他轉頭向我吐吐舌頭小聲地說:「幹嘛?愛上我啦?」又是這句油腔滑調,本性難移。「神經!」我下意識回了嘴,啊,我怎麼又…,嘖。

「是嗎?我該相信他嗎?我都不知道有什麼可以相信了,我甚至懷疑他和我在一塊的那些快樂驚喜溫柔體貼都是裝出來的!你能說我不悲哀嗎?你要我拿什麼去相信他!…你不知道這一切對我有多殘忍!剛才我是怕小華自責才忍住的,這不是她的錯!我─」眼見子揚一把就拉住激動的梅芬,靠著牆緊緊抱住她說:「即使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妳還這麼為他人著想。妳的堅強是與生俱來的嗎?我會保護妳的,不管怎樣,我都會保護妳的!」子揚平穩的語調不再,聽著梅芬的話他甚至也跟著激動起來。

我聽到梅芬這麼說都快要失控了,沒一會兒黃子捷輕拉住我的手,挨近我的臉頰輕啄了一下說:「傻瓜,梅芬都說不是妳的錯,別再耿耿於懷。讓他們去吧,…火鍋,就留給我們自己吃吧。」他的善解人意觀察敏銳,常常給我帶來很大的安慰。黃子捷俐落無聲地的走下樓,我注視著他的背影再抬頭往五樓的方向看去,子揚抱著梅芬好久好久,有一股深深的疼惜纏繞在他們之間,不過,我還看不見他們的出口有沒有幸福可以撿拾。

一進若蘭的門就看見他們小倆口早就圍在火鍋前面了,若蘭調皮地眨眨眼說:「妳去外太空叫人啊?火鍋都熟了啊?快來吃快來吃!」黃子捷恰巧也才端坐好,左右手各拿一支筷子在裝可愛,挑眉笑著沒說話。「黃子捷!你在那邊裝什麼可愛啊!」「喔,你不愛啊?那我叫阿問裝可愛給你看,呵呵~」「煩死啦!笨蛋,你給我好好吃火鍋!再吵不給你吃囉!」你一句我一句地,我跟黃子捷狂鬥嘴。

「你們倆的感情很好嘛~阿問,對吧?」若蘭拌著沙茶吃高麗菜賊賊地笑,阿問一邊吃魚餃一邊點頭笑,害我跟著不好意思起來。「呵呵,沒關係沒關係。不承認沒關係,總之料太多了,你和帥哥要負責吃完喔!對吧?帥哥?」若蘭笑著,黃子捷攪拌沙茶又假裝要赴戰場的模樣,令人捧腹。

這一頓火鍋晚餐,吃得很開心。暖呼呼火鍋的熱氣充斥在屋內,我不時會注意到黃子捷的氣色,被熱氣沖著紅通通的臉頰看起來就像跟普通的健康人一樣,如果時光就此停住該有多好…。

不過,我想上帝是不會捨得他鍾愛的天使逗留在凡間太久的,一直以來都不曾感覺黃子捷是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類,他是除了阿問之外,我遇見的第二個天使,給我愛的天使。

「我把垃圾拿去樓下的垃圾箱放喔。」我提著兩帶的垃圾往外走,「我陪你去。」黃子捷把碗盤收拾一半便準備起身,我笑著阻止:「喂,倒垃圾而已嘛。你幫若蘭收拾就好。」說畢便一溜煙的出門去了。

電梯到了一樓,心情好的我蹦蹦跳跳地穿越長廊,垃圾桶就在一進門的地方。「那你今天晚上可要陪我喔,不準回去…」突然門一開,我聽到怡君的聲音。她一開門挽著一個不知名的男孩有說有笑地走進來,我的垃圾才剛放進筒子裡,一個抬頭就跟怡君對上眼,害我愣住好一會。沒想到怡君看著我忽然狂哭了起來就撲進隔壁男孩的懷中,我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怡君怎麼了?

「怎麼啦?寶貝?」男孩輕輕摟住她的肩,誰知道怡君哭著說:「就是她,她就是之前騙我錢,又聯合她男朋友欺騙我感情的同學…,嗚~你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啦!」啊?發生什麼事情啦?怡君妳…在說什麼啊?聽到怡君這麼說,原本輕聲細語的男孩臉色一變,把怡君放輕放到一邊向我走來,隱約之間我看到男孩身後怡君的賊笑,難不成她要叫這個男生來對付我嗎?太過分了吧。我緩步退後說:「你你…你要幹嘛?我─」天啊,好痛!這男生一把就掐住我的喉嚨,他的力道漸漸施壓,越來越用力我都快喘不氣來了。

「妳很行嘛!我聽怡君說妳的手段很厲害嘛,怎麼使不出力來了嗎?我只不過小小的用力了一下啊。跟她道歉,說!」這人真不可理諭,都沒聽我的解釋就…,我的眼前開始覺得有些模糊,怡君有必要這麼做嗎?「放開…我,好痛…」我雙手抓住這人有力的單手,我的呼吸變得好困難…。

忽然想起黃子捷心臟病發作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難受呢?「咳─咳─」我的氣喘發作了…。

盯著這男生身後的怡君的笑臉,配著陰陰暗暗的長廊,妳是惡魔嗎?



Chapter 43
人生長不長短不短地總免不了抉擇,「錯過」在一場場抉擇之中正名,大概也稱為犧牲品吧。往往在事過境遷之後,大部分的人會懷疑自己的抉擇,追著眼前闢好的康莊卻不滿足似的抑鬱寡歡,因為心裡總想著已經被捨棄的「錯過」是否才是真正的未來。我願意相信那些不是三心兩意的模稜,而是得不到踏實安穩的自省。老實說,「揣測」得到的答案永遠只能當作假設,而假設卻不存在於過去。所以,人類的矛盾在此時冒出了芽,越長越高。
陷入無盡的迷惘之中,空氣無法到達咽喉以下的任何部位,也許每個器官都會缺氧也不一定。「看妳還敢不敢害人,知道不好受了吧?道歉的話,還捨不得說啊!跟怡君道歉!」由於長廊的燈光沒有開,我看不清楚這男人的面貌。真是氣死了我,我好不舒服…,真難受。看著眼前掐住我的男人,我脫開一隻手想推開他的蠻橫不講理,要不然我真的要缺氧了。

但他的力氣太大又不肯聽我解釋又加上氣喘被逼了出來,我是真的不能呼吸了…,忍受不住地忽然握緊拳頭用力往他臉頰上揍了一拳。誰知道他的臉微微別過再側頭回看我,好像不痛不癢的模樣,黑暗中他用另一隻手撫了撫下巴,隱約之中看見他揚起嘴角的邪笑,緩緩地將我的手腕抓住而強抵在牆壁上。這下子真不妙,我先是回頭去瞪著在一邊看好戲的怡君,再抬頭狠狠地注視著黑暗中的惡魔。真的是太過分了,哼!倔強地不肯認輸。

「癟什麼嘴,就讓妳倔不起來…」話還沒說完,他的臉緩緩便靠近我的頸部。我嚇得狂掙扎卻一點用也沒有,一使力就被他掐得更緊。這傢伙到底要幹嘛啊!有誰可以來救我!「放…開…我…啦!」我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卻收不到任何救贖,天啊!這個男人先是用鼻子輕點一下我的肩頭,再用嘴巴輕吻了我的脖子,我都要哭出來了…。好痛!嗚,再也忍不住地淚水不斷滑落,真的好痛!沒想到他下一步卻惡狠狠地咬了我的脖子,他似乎感覺我的顫抖一個抬頭在我耳邊說:「呵,很好咬。呦,…怎麼哭啦?呵呵~」我什麼都看不清楚,淚眼模糊的雙眼好像再也堅強不起來。

在一旁的怡君輕抿著嘴對這男人說:「喔~你不乖,親別的女生。我吃醋了喔!」那嬌嗔的聲音聽近我的耳裡變成了最大的厭惡,不料,怡君一臉湊近纏繞環抱著這個男人的頸子熱吻了起來,而我仍然像被釘在牆壁上一樣動彈不得,我用力閉上眼睛不看這對撒旦在親熱。過了好一會,怡君才放開這男人說:「呵,等會回房間再說,我現在想看你親她,再咬她,好不好嘛~」我撐大了眼睛看著怡君,瞳孔半徑超過三厘米大,狂搖著頭抵死不從。

就在這男人再度靠近而我拼命搖頭之際,我想上帝已經離我遠去,因為我被掐得太久而幾乎要失去力氣了。「阿問,剛才若蘭說要喝什麼果汁啊?你要喝熱奶茶喔?…啊,小心腳邊的垃圾─」「嗯,是啊。今年夏天來得特別晚的時候,我愛上了熱奶茶。是我認識小華的時候,喜歡上的…」「說到小華,她怎麼倒個垃圾這麼久?」黃子捷和阿問的聲音從電梯那頭傳了過來,我想上帝沒有丟下我,祂派來兩個天使來救我。

「啪啦─」眼前一片模糊,我回頭看到黃子捷提的垃圾掉在地上,不過是十公尺的距離我卻覺得離他好遠好遠。「放開她!」一瞬間眼前的惡魔鬆了手,我也軟癱了似的靠著牆壁滑下身子,咳也咳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沒法呼吸。隱隱約約看到黃子捷衝過來並且猛力揍了那個男人好幾拳,而怡君一臉『黃子捷怎麼會忽然出現』的表情,傻了眼似的站在一邊。

就在同一時間,阿問把長廊的電燈都打開並且趕緊蹲到我的身邊,緊張地說:「小華!妳還好吧?妳的脖子流血了…」說不出話的我連嚥下口水都很勉強,邊撫著自己的脖子邊輕扯著阿問的衣袖,因為迷濛中擔心失去控制的黃子捷會不會發病?「阿問,…阻止他,他會發病的…。」好不容易我吐出了這幾句話,阿問不知道黃子捷有病,聽我這麼一說趕忙拉住黃子捷要他保持冷靜,用力喊說:「子捷!別打了,先快過去看看小華吧!」

一聽到阿問這麼一喊,黃子捷顧不得那個惡魔,先是一個回頭蹲在我的身旁想安撫摸我情緒的樣子,再順勢把我擁入懷中喃喃地說:「沒事了…沒事了…」怎麼就一個擁抱,我的身子就顫抖得這麼嚴重,不對…,發抖的是黃子捷?我忍著痛推開黃子捷的懷抱,抬頭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紫的嘴唇,撐著痛楚伸手輕觸他的唇,這個沒分寸的傢伙竟然給我一個溫暖卻沒有什麼說服力的笑容,讓我覺得很心疼。上帝保佑,我不要再一次看到黃子捷在我眼前倒下。

「子捷,我…」怡君怯懦地想上前解釋並伸手輕拍黃子捷的肩頭,就在這時剛才的男人惱羞成怒地猛把拉開怡君,一腳就往黃子捷背上猛力一踢,黃子捷趕緊抱住我的身體也因而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天啊,我感受到的撞擊已經很大了,更何況是護住我的他呢。阿問立刻起身制止他,而怡君揪住那個男人的領子「啪─啪─」地甩上那個男人兩巴掌,然後用尖銳的聲音大喊說:「誰要你打他的!你這個王八蛋!你給我滾!滾出去!」不等這個男人的反應,怡君就硬是把他推出鐵門之外,驅逐出境。

黃子捷的汗珠從髮絲滴落到我的臉頰上,「…黃子捷?」還窩在他懷中的我抬頭看,他輕輕地鬆了我再讓阿問過來扶住我,然後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扶著牆壁慢慢挺直身子,回頭蹣跚地走向淚眼婆娑的怡君眼前,她想撲向黃子捷又被他特意拉開距離,「子捷,你有沒有事?受傷了嗎?對不起…」她用手觸輕他發白的臉和唇抽咽地哭了起來。忽然之間我竟然沒有這麼討厭怡君,即使剛才她還很過分地要整我也好像也都無所謂了,我想怡君還是非常喜歡黃子捷吧,要不然對我的恨意也不會那麼深。好不容易攀著阿問的手臂拉起身子,阿問看我氣喘得難受便順順拍著我的背,我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

「…別哭了,是我的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怡君,…請妳不要怪小華也不要傷害她,因為是我單方面的喜歡她而已。…傷害了妳,我真的很抱歉。」黃子捷認真嚴肅地向她表態,怡君含著淚水注視黃子捷說:「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喜歡她才氣不過要整整她的,我知道你一開始跟我在一起就不是真的愛我,你明知道我有許多男朋友也從不過問也不吃醋…。剛開始我真的不明白,你的灑脫跟不在意是從何而來,直到跟上次梅芬去了醫院,知道你天生有…才…」怡君說到重點處先是停頓一下語氣收了收口,把眼神穿過黃子捷的肩頭落到我的身上,眼光沒有方才那麼厭惡反倒有些哀怨,我的心「噗通」一聲往下掉,好難受。

「但,為什麼不是我?我也能照顧你啊。」怡君扯著黃子捷的衣袖說,忽然黃子捷微笑地揉揉她的頭髮說:「謝謝妳,怡君。我才不擔心我自己哩,只是這傢伙沒人照顧不行的。」嗯?說什麼啊?黃子捷蒼白的臉忽然又調皮地笑著,回頭吐吐舌撇了我一眼又回頭看著怡君說:「呵呵,她沒有妳這麼討人開心也不像妳那麼漂亮,沒有男人緣又固執鬧彆扭,最麻煩的是常常愛亂生病的。…呵,我想積點陰德多照顧她一點,這樣可能會上天堂吧。」喂喂喂,這傢伙沒必要把我說成這樣吧,抿嘴轉頭想向阿問投以眼神的訴苦,誰知道阿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怡君也被黃子捷的「花言巧語」給逗得破涕為笑,頻頻點頭。

真是的…,嗯?我從側後方看著他的笑臉,卻意外地瞥到他撐著牆壁的手微微在發抖,沒有人發現這個小異樣,我出神地盯著他發抖的手和背影沒有接話。怡君盯著黃子捷的微笑好一會再低頭思索一陣,被說服似的抬頭說:「你一向都這麼溫柔,我真的很喜歡你。…不過,既然你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好吧!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喔,我怡君可是不吃回頭草的喔!」我聽出怡君的話語中滿是不捨卻無可奈何的感情,這個愛得勇敢而絕對自負的女孩。她一把抱住黃子捷好久,緩緩鬆開再錯身走向我,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會跟妳道歉的,畢竟妳還是從我身邊搶走了他。」說畢便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去。想不到怡君為了黃子捷會破壞自己對愛情的原則,我知道驕傲的她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咳─咻─咻─」喉嚨裡的雜音不斷伴隨著我的呼吸竄出,剛才屏住微弱的呼吸太久,因此我的氣喘嚴重了。阿問看我皺眉頭便嚴肅地說:「妳的氣喘實在有些嚴重,該要送醫院的。」我記得房間裡面還有藥和噴劑,所以用手揮了揮示意沒關係,然後拼出一個笑容說:「阿問,該送醫院的是前面那一位黃先生…」黃子捷一個回身手插著腰走到我眼前又想把我抱起來,被我制止。「我自己可以走,我才不要變成大麻煩,哼。」其實,我知道需要極度休息的他,不願意也不想去醫院。

阿問和黃子捷攙扶著我回到房間,若蘭知道這件事也衝上來氣憤了好久,我笑著說沒事還泡了四杯熱奶茶放在小桌上,後來阿問覺得黃子捷和我都需要休息,所以拿了醫藥箱上來之後,順便拉著很有正義感的若蘭回三樓去。

「過來,我幫妳擦藥。」黃子捷坐在小桌子前把醫藥箱打開抬頭對我說,而同一時間,我倒了一杯水遞給他說:「先把你的藥吃了。」我知道他的口袋裡有藥可以暫時保命,以防萬一。他笑了笑接過我手中的茶水再掏出口袋裡的藥,一口氣吞下藥之後拉我靠坐在床邊,把桌上的噴劑遞過來,而我也竟然乖乖地不跟他唱反調似的噴了藥,順順喉嚨和氣管。

我們之間的氣氛有點莫名其妙,不吵嘴也沒再說話。他看到我脖子上有惡魔泛紅的齒痕和血絲,就把棉花棒沾了沾雙氧水後輕塗在傷口上,然後輕輕往傷口吹氣,有點刺痛。我抽動了一下身子他扶住我的雙臂,這一來一去之間忽然覺得有點尷尬。我心裡七上八下地想找些話題來聊聊,誰知道黃子捷一臉向我湊近輕吻了我的傷口,還將臉埋進另一邊的頸部髮絲之中,輕靠著沒有說話像隻溫馴的小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卻感到溫暖和安心。

就在空白安逸的思緒無限延伸之時,我彷彿看到上帝在招手,祂一臉勢在必得地滿堆笑容好像在說:「我對妳夠仁慈了,請把我的天使還給我吧。」一縷白紗劃過,上帝消失了,我的視線卻意外地落在著桌上的熱奶茶,冉冉地最後的一絲熱氣似乎隨著白紗,也要,消失了。

黃子捷真的是上帝的天使嗎?還是等待人品味的一杯熱奶茶呢?不想破壞眼前短暫的寧靜…,我輕輕地抱住了他。



Chapter 44
我非常喜歡涼爽的天氣,最好不要有陽光的那一種,就像還沒看到日出的阿里山,涼風微冷得舒適會讓人覺得特別清醒,那種清醒其實沒有幸福感,單純的只是清醒。因為在那種情況下不適合添加柔和或甜美之類的形容詞或心情,我感到那是一生唯一不需要添加幸福香料的時刻,不是絕望不是理性,倒多了一份確定的期待。這感覺不難懂。
在太陽尚未露臉升空之前,如果可以站在阿里山看日出的地方,撐著欄杆眺望著遠方再深深吸一口氣,也許能夠懂得「確定的等待」的滋味,因為你知道陽光會灑滿大地,幸福會降臨,所以,在前一刻就該好好享受清醒的芬芳。

那個多事多波折的一天過去後,我的生活終於重回簡單幸福之中,上課吃飯、跟指導老師討論、忙畢業製作,和三五好友一塊吃宵夜聊八卦。有時候,我還為了這樣平平淡淡的感動,偶爾傻笑了許久。

今晚大哥又發出號召令,說是晚上十二點到永和豆漿集合大火一塊吃宵夜,我們這一掛的全都得到。溫溫熱熱的豆漿店、久違逗趣的老闆和夥計,和眼前琳瑯滿目的美食,突然感動不已。「小華,妳幹嘛一個人在傻笑啊?」吳宇凡用他似看非看的眼神飄向我,然後塞了一口蛋餅到嘴裡。他還是一樣瀟灑不修邊幅,海灘褲加上寬T恤,我托著下巴微笑說:「吳宇凡,你今天看起來特別帥喔。」隨性所致的一句話被大哥聽到了,他調侃地說:「喔~那可不行喔,小華妳別趁佳涵沒來就…,哈。」我吐了吐舌頭,塞了一顆小籠包說:「是是是,我的口味跟佳涵可不同喔。」吳宇凡和佳涵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好到有點莫名其妙,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魅力可以把佳涵這個班花吃得死死的。

大家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吐槽,八卦漫天飛舞,看樣子除了宵夜之外,我被八卦留言給餵得飽飽,這時候我身邊的圓圓突然說:「對了對了,怡君最近換新男友呦。」「拜託,她換男朋友又不是新鮮事。」大哥一付有什麼好驚訝的樣子,吳宇凡突然笑了出來說:「是啊,我也看到了。好像很親密的樣子。」這一則八卦我沒有參與戰場,靜靜地喝著冰豆漿,然後直盯著蒸籠裡的三顆小籠包出神。我想我忘不了怡君那一晚的所有神情,殘忍冷笑,哭泣無奈絕望,甚至含恨和義無反顧,全都出籠。像是一隻受傷的猛獸,失寵的小孩。

「小華!你在發什麼呆啊?」第一次跑來參加宵夜聚會的志弘叫我,「沒…沒有啊,什麼事?」冰豆漿的吸管都快被我咬爛了,發呆到靈魂差不多要出竅。「對啊,怎麼沒看到梅芬?」連跟她同一組的吳宇凡都向我提出疑問,故作鎮定地搖搖頭表示我也不知道。真的,那一天之後到現在也已經一個星期了,我始終沒見著梅芬。老實說是我沒種,因為覺得很對不起她,因此一直沒有勇氣打電話找她。雖然上次聽到她跟子揚說她不怪我,但畢竟我也得負起相當的責任。梅芬,妳到底在做什麼呢?

黃子揚有好好照顧她嗎?毅東是不是就此放棄了她,不再過問?梅芬她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改變,此時此刻的我並不清楚。「幸福」對於某些人而言,似乎怎麼也抓不到手,反而漸行漸遠。

回到宿舍已經凌晨快兩點的事情了,把摩托車停好掏出鑰匙開鐵門之際,我忽然發覺有人影從山櫻樹下走過來,一個回頭突然看到梅芬微笑地在我眼前說:「嗨!」她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說要去我家坐坐,我笑著點頭,很開心。

一進宿舍裡,梅芬便坐在小桌子邊開始掏袋子裡的東西出來,我邊看著她滿心歡喜的樣子邊泡熱奶茶,「要喝熱奶茶嗎?」我說,梅芬沒有抬頭地應好,手邊還掏出而且排好一包一包的東西。泡好熱奶茶放在桌上,我一骨碌地坐在床邊盯著梅芬直瞧,「…妳都失蹤一個禮拜了,吳宇凡說都找不到妳。」我捧起其中一杯熱奶茶啜了一口奶茶香說。「我?我去玩了啊~剛剛才回到桃園啊。呵呵,跟妳說我把東部全都玩遍了呦。吶,這些全是我買給妳的名產,鴨賞、蜜餞、麻糬、釋迦餅,還有一些茶點!我通通買回來了喔。」她喜孜孜地開一包花蓮麻糬給我吃,我愣住地接過手之後還傻看著她說:「妳…妳一個人去玩?」她笑著拿起另一杯熱奶茶點點頭,猛喝了一口也不怕燙。

梅芬轉身背著我仍然在分名產,邊分邊說:「這是給大哥的,這是給吳宇凡跟佳涵的,阿忠的,志弘的…」我沒有再說話,有一種難受緩緩隨著她聲音的頻率在抽動著我的不安,看著她曬紅的手臂和背影,我覺得難受。「梅芬,我…」正想說抱歉的時候,她搶了一步先說:「不用說抱歉,我現在很好,真的。」是嗎?妳真的好嗎?我緊握著手中的熱奶茶,沒有再說話。雖然不知道梅芬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沒有過問是尊重她的隱私,我想只要她想說就會跟我說的。

我們姊妹倆沒有再提起那些傷人的事情。一整晚,她說起去東部有多好玩,遇上什麼人和什麼有趣的事蹟,我說最近學校發生的事情和剛才聽來的八卦,最後梅芬先行累癱地掛在我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幫她蓋好被子之後,我再泡了一杯熱奶茶走到窗邊吹風,已經是凌晨快五點了卻一點睡意也沒有,鄉公所前已經有許多老人家出來活動筋骨了。

一回身我上前把熱奶茶放在小桌上,靠在床邊遠遠地看著溫熱的氣冉冉,伸伸懶腰再個轉身往窗外透了一口氣,我想梅芬肯定睡到下午才會起床,不過我還是以防萬一地留了張紙條說我在鄉公所錢走走而已。加了一件薄外套順便帶上門,走到熟悉的鄉公所的長椅那去閒晃。

一坐在鄉公所的長椅上就會不自覺地想起黃子捷,好奇怪,怎麼會想起他呢?一開始在這個長椅給我回憶的不是阿問嗎?…我自顧自地苦笑起來。阿問給我的回憶有一種類似平平穩穩安安靜靜的祥和感,不管是笑容還是動作都有輕輕的感覺,該怎麼說呢?是一種不特別深刻卻會讓人感受到溫暖的滋味。而黃子捷的回憶像是雖然有股暖暖的氣氛,他本身沒有什麼強烈的性格或激動熱情的反應,卻總牽引著我的情緒。不知道是不是全來自於他本身特別的氣質,但我有個奇怪的形容詞可以安排他的出場,他像是在藍天白雲之下的帆船旗,還有反客為主的能力,把藍天大海當作襯底似的逍遙灑脫,神采奕奕。

而除了學校生活之外,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黃子捷要去美國的事情。不是捨不得他去,是害怕他不去。那晚之後,我要他答應我好好養病,也會定期去醫院作檢查。他笑著說自己一定要去看我一個月後的畢業展,所以死不了。昨天早上還撥了電話告訴我說他今天要到醫院去作檢查,還好挺乖的會聽話,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每次這傢伙說到要死不死的,我都會蠻生氣的。盯著一臉笑意的他,我什麼沒有辦法說出口。寧可不提也不願再想,我只是想相信黃子捷給我的笑容,是對我承諾不死的保證。是的,我不要你死…。

當我一陷入自我情緒的時候,往往看不到也聽不見身邊的動靜,「怎麼啦?一個人傻傻的在發呆啊?」阿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我身邊的,我挺起原本雙手撐在膝蓋的身子,撩撩髮微笑著說:「阿問,你怎麼也這麼早起?」他坐到我身邊笑著沒多說些什麼,安安靜靜地覺得很舒服。「妳的黑眼圈好深喔,又熬夜沒睡覺了啊?小心身體會不好喔。…妳的氣喘好多了嗎?」忽然他盯著我黑眼圈直瞧,只好乾笑兩聲承認之後把頭別過另一邊去,搞得我超不好意思的。不過真怪,我和阿問竟然可以不說話地坐在一塊也不覺得尷尬,以前只要坐在他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四周,我都會有臉紅心跳小鹿亂撞之類的失常舉動,現在反而覺得在他身邊可以像個朋友般很自在。

不一會的沉默,阿問忽然打斷我的思緒,他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地說:「妳知道嗎?我是認識妳之後才開始歡喝上熱奶茶的,那種濃純的奶香味實在會讓人留戀不已。…不過,妳發現到了嗎?熱奶茶的濃郁香味並不適合每一個人,熱奶茶的甜度、溫度,甚至密度都不一定可以和每一個match到。」我從側面看著阿問,聽著他說的話,總覺得他像是獲得什麼新的脫胎換骨的領悟一般,更嗅出在他的眼神之下的備戰狀態。我看著阿問的側臉依然保持沉默,他回頭托著下巴對我說:「…即使如此,我還是愛喝熱奶茶。原因不明,呵呵。」說畢他笑了。

「呵,你是若蘭的熱奶茶啊。」我提醒著說,這時他更是雙手都托住下巴低頭好一會沒說話,難道他們之間的問題並沒有解決嗎?怎麼了呢?「是啊,我是她的熱奶茶啊。只可惜我現在希望不是…」怎麼了,阿問要放棄若蘭了嗎?怎麼會說這句話呢?所有可能發生的想法全都在腦袋裡演練了一番,我直楞楞地盯著低頭繼續沉默的阿問,希望他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因為若蘭她不喝熱奶茶,呵。」抬頭單撐一隻手還給了我一個苦笑,恍然大悟。天使也會有煩惱的吧,即使是勇氣天使也有祂自己的煩惱。

看著阿問的苦笑,我輕拍他的肩膀想給他一些鼓勵。他微微一笑說他沒事,要不要一塊去吃早餐之類的時候,我發現從宿舍那頭有人向我們衝了過來,唔?是梅芬?都還沒睡多久怎麼跑了出來呢?我起身往她跑來的方向走去,阿問也跟著回頭起身。梅芬上氣不接下氣著急地說:「那…那個,快去…」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啦?妳別緊張慢慢說啊!」我趕緊拉住梅芬的手想安撫她的情緒。「…子揚打電話給我,說…黃子捷等一會就要…飛美國去治療。」她好不容易穩住情緒說完。現在是怎樣啊?黃子捷等會要走?他為什麼這麼匆忙要走,昨天在電話裡也沒聽到他提起…。

梅芬看我一臉困惑便扯著我的手說:「子揚說,他今天去醫院檢查之前就發病了。差一點就死了,是醫生好不容易救回他的。他爸爸打算趁他還沒醒的時候,直接不通過海關送他去美國…」話還沒聽完,我就開始往宿舍那邊的停車場跑去。這時,阿問跟在我後頭一把拉住我說:「小華!妳冷靜一點!騎摩托車不能到中正機場啊!」天啊!那該怎麼辦!現在沒有人有車啊!「是啊,子揚說他們從長庚過去應該要不了多久,妳現在就算騎摩托車也來不及啊!」梅芬也拉住了我。我想見黃子捷一面,怎麼辦…,我去不了。

我們的腳步正巧停在靠近山櫻樹的石階梯邊,望著青綠的山櫻樹隨風搖曳,時間卻比風飛逝得遠好幾倍,我徹底感到無能為力。

就在我們正苦惱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跑車忽然駛進巷口,門一開是若蘭下了車,難道若蘭一整夜都沒有回來嗎?而那輛黑色跑車不就是之前幾次看到的黑色跑車嗎?我回頭看著阿問的反應,若蘭正巧也看到我們站在那裡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這時,突然阿問跑了過去,我想他們肯定會開始吵起來的,該怎麼辦呢?我拉著梅芬趕緊跟了過去。

「阿問…,我…」若蘭有些歉疚的樣子唸著,「小蘭別怕,我跟他說清楚!」一位穿著黑皮衣皮褲的男生從駕駛座那頭下了車喊著,直盯著阿問走過來,我跟梅芬對看一會想拉住阿問阻止世界大戰的發生。誰知道,阿問竟然走到若蘭的跟前說:「…若蘭,能不能請妳幫個忙,請妳的朋友把車借我…。」阿問!天啊,阿問竟然向他的情敵借車載我們去中正機場,現在是怎樣啊?阿問我會再想辦法自己趕過去的啊,你不要低聲下氣。

一陣天旋地轉地,我覺得我的心在抽痛。看著阿問難以形容的表情,忽然覺得好想哭…。我彷彿看見阿問的那一杯熱奶茶,漸漸地失去了他的溫度…。



Chapter 45
淚水連在眼眶打轉的猶豫都沒有,像是義無反顧似的直撲撲狂掉的經驗,實在很很少,因為那樣的眼淚是哀痛到極至的精品。不過雖說是精品,但多半的人會領著自己的傲氣不肯承認地投以鄙棄的眼光,說你將自尊外放不夠矜持,卻忽略了在自己內心深處的羨慕欲望,早已鼓漲得蠢蠢欲動。
其實只要一個眼神,人類的脆弱就無所遁形,因為哭泣不是脆弱最極至的表現,而淚水只是不得已的障眼法罷了。

我不知道阿問會開車,開往機場的路上一車的沉默充斥著,我的喉頭像是梗著一根巨大的魚刺,包裹著微微疼痛的語言卻殊不知傷口早已開始潰爛了。我的心情變得非常複雜,一方面擔心黃子捷現在的情形,一方面為身邊開車的阿問覺得難過,交錯複雜得忍住眼淚,餘光模糊卻不打算再哭泣,阿問眉頭微蹙卻不曾開口埋怨半句。我討厭悲劇在身邊發生。

一陣手機音樂聲衝破了沉默,是梅芬的手機。「子揚?現在怎麼樣了?…嗯,我們正在路上,…好,一會見,掰。」子揚的電話?我趕緊回頭問梅芬發生什麼事情,梅芬有些激動地先是探頭到前坐拍拍阿問的肩膀說:「阿問!沒關係!你可以開慢一點了。」再轉頭看著我一臉比較放心的樣子說:「黃子捷醒了,剛才吃了藥也穩定下來了。醫生要子揚的爸爸別太衝動,可能會改坐下午的班機。…我們可以先到醫院去。」聽到梅芬這麼一說,緊繃的心情鬆了一半,我還以為沒有機會再看到黃子捷。老實說,如果阿問剛才死命地追趕到機場也可能已經來不及了吧。我回頭看看專心開車的阿問,很明顯地他的速度的確放慢而握住雙手雙肘也微微放鬆。「那我們現在先到長庚好了。」阿問邊開車邊說,一個彎轉上幸好車還沒上高速公路,可以迴轉了一圈繞回去。

很多感謝的話都被沉默吃掉了,我的腦中不斷浮現地是剛才阿問和若蘭跟那個不知名人士的畫面,緊握安全帶很難受。…雖然一開始那個皮衣皮褲男大呼小叫地以為阿問要吵架,一聽到是有急事要用也就二話不說地把他心愛的跑車借給我們,人是還不壞,可是一坐進車裡我就知道阿問心底受傷了。

是啊,阿問原本一早醒來就是在等若蘭的門吧?或許是他一晚都沒有睡,苦想著若蘭到底去了哪,整晚都跟誰在一起,又一塊做了哪些事情之類的煩事也不一定。我就像是讓他來不及告訴若蘭自己難受的心情,甚至來不及興師問罪,就先舉著白旗等投降。

車緩緩駛離巷子,用一種依依不捨的車速。我想那是阿問在幫我追趕時間之前的最後留戀。一個回頭我偶然看到阿問飄過後照鏡的眼光,有種脆弱和絕望浮出檯面。就在同時,彷彿只有我知道似的,那屬於阿問和若蘭的空間漸漸凝結住不再縮小或擴張了。我望著窗外若蘭與那人並肩站在宿舍前頭的神情,若蘭一如往常地清麗亮眼,卻不知道為什麼還帶了點憂愁不捨的味道,好像在問『你會不會回來?』的樣子。清清楚楚地我發現若蘭應該也感受到了,腦海中阿問在鄉公所為我鼓勵的微笑,或是談起和若蘭在一起的幸福感,已經漸漸模糊慢慢冷卻。

阿問平平穩穩地把車開進長庚醫院的停車場,「走吧,我陪妳們上去看看子捷。我也蠻擔心他的。」阿問淺淺一笑推開車門,我和梅芬對看一眼也趕緊下車。其實,撇開對阿問的歉疚不說,我是非常著急的。該從什麼時候算起自己對黃子捷的關心遠超過自己的想像,我不知道,甚至不敢去衡量他在我心中的份量有多重了。一下子有太多名叫「突然」的東西闖進我的生活裡,我想,我這會兒雖然擔心阿問的事情,可能一個回頭就可能忘恩負義似地把這些歉疚都拋掉,而腦袋就只能淨裝得下黃子捷的笑容。那不是三心兩意,我非常清楚同情和愛憐的分界線在哪裡。

我連顫抖發慌的時間都沒有,電梯裡梅芬握緊我的手想安慰我,其實她自己也是緊張萬分。五樓到了,電梯門一開就聽到護士站的護士們都在討論病情,不過應該是剛忙完才有空說話聊天,我刻意不聽護士口中那個「差一點就走」的人是誰,一步步地走向Q504病房,看到子揚從病房那推門走出來,梅芬便走在前頭迎面上前,阿問走在我的身後沒有說話,腦子一片空白,這一條醫院的長廊被盡頭窗戶照進來的白光暈得模糊,沒有壁壘分明反而有一種距離交錯的感覺,讓人也走路覺得不踏實。

子揚和梅芬走到我身邊也正巧就在病房門前,他們輕搖有點恍惚的我,「小華,妳還好吧?子捷從加護病房剛送回來,剛才吃了藥,不過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窗外,好像不太肯睡的樣子。」子揚小聲地說明黃子捷的狀況,「伯父呢?」我抿嘴再輕問,「我爸跟醫生在談下午去美國飛機的事情,好像還在跟美國那邊的醫院聯絡事情。」聽到子揚這麼說,我點點頭指要進去看黃子捷。

子揚推開病房門,讓我和梅芬先進去看到黃子捷,而阿問和他最後進來。「哥,小華和梅芬來看你。…還有,你是?」子揚回頭輕問著身後的阿問,「…叫我阿問就行了。」微微點頭也跟上前一步。黃子捷臉上帶著氧氣罩,臉色超慘白地從望著窗外的另一邊慢慢側過頭來,微微笑著再舉手輕比出大拇指,笨蛋!逞什麼強,都已經被折磨得身體虛弱又滿手針孔的模樣了,還不安分一點!我勉強忍住淚水咬著下唇盯著他沒有說話,他一個微笑就讓氧氣罩上面的滿是蒸氣,一次一次漲著生命的氣息,他緩緩移動手想摘下臉上的氧氣罩,我上前一步幫他拿開一會兒,沒想到他撐著微弱氣絲的第一句話是:「…幹嘛,盯著我看,愛上我了啊?…傻瓜。」然後微微一笑。真是個可惡的傢伙,就這麼一句話一張笑臉,我就完全崩潰了。

「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嗎?」梅芬也走到病床前關心,阿問個高也探前一步說:「子捷,你還好吧?」黃子捷又像個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沒事人一樣,雖然虛弱卻故作堅強,明明就挨著身子的不舒服卻仍要嘻皮笑臉,「…你們都來了啊,小病小病…。我很好,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啦。真的…」一個轉身我怕自己會出糗大哭便一身動作不自然地走出病房,面對著牆壁撐著走廊給病人攙扶的鐵欄杆,想穩住自己的情緒。子揚走出來遞了張面紙給我,「放心,哥哥現在狀況已經穩定下來。美國的醫院是我就讀的學校附屬醫院,裡面的醫生都是心臟科的權威。…雖然過去可能還沒有適合的捐心人,但是到美國之後存活機會很大的。我會照顧他的。」他靠著牆壁回頭對我認真的述說。

我相信子揚的話,也希望黃子捷能夠得到生命的延續。但他忽然有嘆了口氣微微仰頭有些沉重地說:「…不過,由於不做大膽的假設,所以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一個月、三個月、一年或三年,甚至…,抱歉,我是學醫的,所以想先告訴妳這一切都可能發生的狀況。」我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子揚是他的弟弟都可以忍住難受告訴我事實了,我有什麼好怕的。因為我想相信子揚,也想相信黃子捷。

「嗯,我知道。如果有什麼進展或消息,記得要跟打電話我們說。」我拭去眼角的淚水努力撐起微笑,故作勇敢地拍拍子揚的肩膀。事情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天下是的確有不散的筵席,我們不能消極的抵抗只能堅強的面對它。「那…那個…」子揚把雙手往身後一擺,有些靦腆地說:「…我不在的這一段日子,請妳幫我多多照顧梅芬,好嗎?」子揚也要跟著回美國嗎?低頭微笑再抬頭看著他的靦腆,我忽然想起那一天在子揚對梅芬在樓梯間說的話和滿滿的感情,點點頭允諾他對梅芬的滿心關愛。「你要加油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謝謝你在她脆弱的時候,告訴她,她不是孤單的。」我再次拍拍子揚的肩膀說,我只能說加油,因為一切的選擇權是在梅芬的手上。

病房門「啪─」的一聲被打開,梅芬輕撐門走了出來,一抬頭我看見子揚眼裡隱藏不住的關愛在發散。「梅芬,我要去處理下午登機的事宜,…而且我有些話想跟妳說,可以陪我嗎?」子揚的眼光似乎讓梅芬了解到要讓我跟黃子捷獨處這件事,所以雖然面對子揚依然存有上次遺留的尷尬感,卻也微笑說好。我想子揚自己也希望能與梅芬有獨處的機會,這傻小子除了是塊當醫生的料之外,對女生好像一點法子也沒有。「小華,我一會兒就回來。妳進去看看他吧。」梅芬凌晨才回來睡眠不足地說著,「嗯,妳去喝杯咖啡好了。」我笑著指指她的黑眼圈,便一腳踏進病房。

這個畫面真讓我覺得自己身處幻境,病房裡白色的窗簾順著白色陽光灑下的角度微微搖擺,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熱水壺,白色的病床,一切都有擴張的效果讓我覺得非常不真實。而且,這病房裡出現的兩個人是我當初萬萬沒想到會互相認識的天使,真奇怪。大概是因為今天阿問也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的關係,我的腳步緩緩地有些恍神吧。這時,跟黃子捷說話的阿問回頭看著我笑,順勢看到病床被搖起半躺著的黃子捷的笑容。

深了一口氣覺得要衝破身處幻覺的盲點才不致有其他錯覺,略握雙拳一股作氣地說:「怎麼了,在聊什麼?…肯定是你在跟阿問說我的壞話喔。」邊笑邊走到床邊,我想我的笑容肯定是非常僵硬不自然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淨做些傻事。阿問搖搖頭說沒有順便起身讓位給我坐,「我去吃早餐,你們慢慢聊。」阿問一起身灑脫地走到病房門口說著,順便還給黃子捷一個眨眼暗示。怎麼回事啊?變成哥倆好了啊,這兩個人剛才不知道在聊什麼。

阿問離開之後,病房裡就只剩下我和黃子捷兩個人了。我四處環視了一會沒有說話,「…妳都快變成熊貓啦,畢業展的事情弄得怎麼樣了?」也許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他的聲音比較沒有一開始那麼微弱。「嗯,差不多了。」怎麼一回事?我發現我不能正眼看黃子捷,會忍不住想哭。「我會去看的,我答應妳過的。」他微微抬起手上插著針管的手握住我的手,揚起他的招牌笑容。不過我搖搖頭地拒絕了他說的話,「沒關係,你好好養病就好。…去了美國的醫院就可以有很好的治療,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地又逃出醫院,…跑來找我,知道沒啊?美國的醫院和長庚的醫院可不一樣,你還得坐車再轉坐飛機回來、轉車再轉車再走路,也許你的身子會…,嗯?我是說真的很遠啊,所以你還是乖乖地…唔?」就在我滔滔不絕的告訴他利害關係的時候,黃子捷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一邊傾上前一邊繼續說,結果這小賊順勢一扯輕輕地吻上了我唇。

黃子捷的溫度從他的嘴唇淺淺向我傳來,一次一次地非常禮貌地輕吻我,他慢動作地用一隻手撐起身子,再另一隻插著點滴針管的手輕捧著我的臉。我沒有掙扎地閉上眼睛,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用額頭頂著我的下巴微微氣喘無力的樣子,我趕緊扶住他躺好。「下午的飛機,妳別來。」他的汗珠浮起之際,還有一抹笑容。一開始還有些疑惑,但沒有再說什麼的我想他有他的用意,也許我們都受不了離別的場面吧。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吻讓虛弱的黃子捷耗盡力氣,我把被子為他蓋好再輕撫拍著他的棉被說:「你先睡一會,要不然坐飛機很累的…。我陪你。」我抽了幾張面紙為他擦擦額頭上的汗,也許是感到安心吧,他點頭之後緩緩閉上眼睛,像個孩子。

這是不是我最後一次這樣注視著黃子捷呢?我不知道。不過就算有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我單手撐著膝蓋側頭看著呼吸平穩的他,一手輕握他被針扎了好幾洞的手有些心疼。…鼻樑還是很挺,睫毛還是很長,眉毛還是很順,嘴唇還是很美。是不是這些精緻品湊在一起,我才會覺得黃子捷跟一般人是不一樣的?這人五官的什麼條件都好,就是臉色差了點。說也奇怪,我好像打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沒見過他有臉色紅潤的一天。因為生病。

我盯著黃子捷的睡臉有些出神,「…我現在想著,也許妳已經喜歡上我了也不一定…。…不是同情的那一種…。」他在說夢話?還是沒有睡著?閉著眼睛的黃子捷輕輕吐出幾個字之後,沒有在發出任何一句話。老實說我有些激動,忍住的眼淚還直在眼眶裡打轉,我想我要不是太過無情就是太過濫情,為什麼到了該說話解釋的時候卻半句也吐不出來。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我才把情緒整理好之後,對著已經睡著的黃子捷用力地點點頭,鼓起勇氣地說:「…不是同情的那一種。」他就躺在我眼前安安靜靜地睡著,很安心的樣子。

這時護士小姐端著注劑進來,我轉頭表示黃子捷已經睡著,然後小心翼翼地脫開黃子捷的手讓護士小姐為他加些藥劑進去點滴裡面,再輕輕步出了病房。

唔,我的眼腳餘光瞥到長廊底窗戶邊站著的阿問。我慢慢走到他身邊說:「想什麼?」阿問看見我的出現先是遞給我一袋的早餐,搖搖頭沒說話,嘴唇頂著一罐熱奶茶,我把阿問幫我買的早餐熱奶茶也拿了出來扳開扣環。看著視線放在窗外遠處也不發一語的阿問,我感到有些不安。「抱歉,為了我…害你跟…」「別傻了,這件事不是妳的錯,由來已久了啦,別自責。再說子捷也是我的朋友啊,呵。」阿問沒來得及讓我說完話,用他的奶茶罐輕敲我的奶茶罐,喔,也許這時候什麼都不要再提會好一點,「吃早餐吧。」他背著陽光給我的微笑有些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人生才顯得特別驚險刺激嗎?是的,明天,後天,大後天,甚至明年後年,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望著阿問這麼深刻的想著…。

之後還不到下午,阿問就載我回龜山宿舍了。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去機場送黃子捷。愚蠢的我爬上宿舍的頂樓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希望能夠看到天邊會有一架拖曳著長長裊裊白煙的飛機劃過眼前。我就這麼仰頭待在頂樓一個下午。

只可惜天空很藍,卻看不見任何一架飛機,能夠帶走我的祝福與思念…。



Chapter 46
把一株黃金葛擺在窗口吸取日月精華,以為定時澆水轉位就算是十分週到妥善的照顧了,不過,它卻沒有想像中來得茁壯反而日趨枯萎,這實在是讓我非常苦惱的一件事。沒想到一株簡單的植物到了我手中竟這麼難伺候。其實,我不懂栽種的道理,就一昧用自己認為好的方式去對待每一種植物,才恍然發現黃金葛沒有我想像中脆弱易死。於是,我開始不能理解細心照料的定義,但,忽然想見識一下真正溫室裡的花朵是否存在。
隨丟隨擺隨便生長,堅強自負韌性十足,我不是一隻只能維持在16度C水溫中才能生存的黃金鱒魚。

在頂樓上待了一下午的結果就是把脖子給舉酸又曬黑了一些,不過,自從黃子捷離開那一天之起,我便常常有事沒事地抬頭仰看白雲藍天,連上大四少得可憐的課程也會特別選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撐著下巴歪頭將思緒飄出外頭的無際天邊。發呆的時間變多了,話也就相對地減少了。老實說,我沒有憂傷也不曾覺得寂寞,只是戀上把視線透著蔚藍天邊的味道,有種通體舒暢的滋味。我沒有勉強也不會孤單,反而覺得自己比以前勇敢,可以大步大步地走路談笑一切都沒有問題。相信希望,奇蹟就會出現。

一、二天、四天,然後半個月馬上就飛逝過去了,「下星期要把會場的展示圖交出來喔,一比一模型。」台上在畢聯會會長說著,台下還是一片亂轟轟地,大家不是聊天就是在跟老師討論畢製進度。我、大哥、阿忠、吳宇凡、梅芬和一些死黨全都坐在教室後邊最靠窗戶的位子上,大家不是互相吐槽就再討論一些有的沒的八卦。我喜歡聽大家說話的聲音,喜歡吳宇凡被大哥虧得亂七八糟的糗樣,喜歡看佳涵貼著吳宇凡嬌嗔撒嬌的風情萬種,喜歡梅芬一臉豪氣地拍拍我的肩膀說:「嘿~小妞~」,即使不說話也能夠微笑著享受處在當下的自己,我覺得很滿足。除此之外,我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發呆…。

「嘿,小妞~發什麼呆?」梅芬走到我桌子的前面用手戳戳我的額頭,然後反著椅子面對我坐下來。我單手撐著下巴微微一笑搖搖頭,直盯著她瞧。「笨蛋!不但發呆還發傻啊?妳肯定有問題了。」她被我有意無意的表情搞得有點不自在,只好拿起我桌上大哥的自動筆按了按,在我的SKETCH簿上畫一張有些痴呆的我的卡通臉,畫得很爆笑。

笑過之後依然沒改變姿勢地,回首望窗外看去喃喃地說:「梅芬…,天空好藍喔。」梅芬在同時望出窗外淡淡一笑地說:「嗯…,是啊。」好像只有我們兩個發現藍天的秘密,那一瞬間我覺得全教室、底下的籃球場,甚至整個校園都變得好寧靜,時間空間一下子就縮小範圍到我和梅芬的身邊,完全聽不見任何喧鬧的笑聲私語,也找不到嚴肅的討論爭執,什麼的什麼聲音全都在這一刻消失地不見蹤影。彷彿不點破也不說開似地和梅芬對看了一眼,眼睛也跟著笑了。

下課後的三四點午後,我和梅芬去了趟圖書館,所以大哥他們一群人先行回去了。梅芬借了幾本厚重的設計書捧著出來,我一手接過來幫忙抱回去。我們學校只有一條道路,也是一條單行道。我和她反方向逆著走到停車場去,走到面向停車場的體育館大排階梯那裡,我沒大腦似的突然發問:「梅芬,我有個很想問的問題,想要問妳。」這時候的太陽沒有非常熱,但雖不到秋天一眼望去還是菅芒花配藍天,有點蕭瑟。「…聽起來妳真的很想問的樣子,想問的問題想問我?很饒舌哩。嗯~妳問!」梅芬順氣一嘆順帶調侃我,然後一骨碌地坐在照不到陽光的階梯上。

把書擺到一旁,我坐到她的身邊。停車場沒有什麼人,應該說整個學校都沒有什麼在外面走動的樣子,我蜷住雙手往前又往上拉拉筋,好一會沒有說話。「嗯?」她拿出背包裡的礦泉水邊喝邊疑惑地看著我,「我說啊…妳到底─」「很明顯地妳喜歡黃子捷!」正要問她事情卻被她這一句話給堵住,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瞳孔撐大,死老奸的梅芬!「喂!現在是我問妳耶,妳是叫『莊孝偉』喔~」我沒好氣地癟嘴唸著,她還大笑了起來。

不一會她便正襟危坐地戳戳別過頭去的我,忍住不笑地問:「好啦,妳要問什麼?」嗯,其實想想也不該問才是,我歪著頭覺得自己沒什麼立場問梅芬關於毅東和子揚的問題。輕輕地我習慣性單手托著我的下巴靠著膝蓋,然後回頭看著嘻嘻假笑幾聲說:「沒!我忘記了!」「騙人!說!」她簡潔有力地質問,換我哈哈大笑順勢起身抱起她的書,往下面的停車場走去。

一路上,我們就妳一句「騙人!」我一句「忘了!」各自騎車回宿舍去,我的宿舍先到,她在我停好車的時候還不肯罷休地問:「說啦,我保證不會扁妳或歧視妳什麼的,到底有什麼難以啟齒問題啊?」看樣子梅芬完全沒心理準備接我的問題,我假裝賊笑再拍拍她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說:「唉好啦!妳晚上不是要去夜市打工嗎?我過去找妳!晚上再說!」就這樣她才放過我,不,應該說她是放過她自己才是。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我困惑了。不曉得就算問出口的話,有沒有答案?又或是我有沒有能力去幫助她告訴我答案?但,事實上我知道了之後有能怎麼樣呢?這問題好像不是有答案就有解決的方法。

正要打開鐵門之際,門也恰巧推開了。唔,是阿問。「小華!正要找妳,有沒有空?」阿問的笑容配著斜陽從側邊的建築物中透過來,有些距離感。我突然有感於此滯呆似的向他點點頭,半疑惑地看著阿問莫名燦爛的笑容,感覺不到一絲快樂的味道。「走,陪我喝一杯熱奶茶。」阿問雙手插進口袋用一種像是「灑脫」的東西,轉身,支撐著步伐。

我把背包塞進車箱裡,再一個箭步跟上阿問的腳程,並肩而行。也許是心情上已經沒有這麼緊繃憂慮了,我下意識地又開始注意別人的穿著打扮或動作。阿問高過我一個頭,我幾乎是從斜下方往上看著他的。他的頭髮比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略短一些,對了,他曾被我歸類為是瀧澤秀明型的秀氣斯文男孩。斜陽從巷口六十度的方向直撲他的臉龐,微微瞇起的那一對內雙眼配上偶爾揚起的嘴角,順著下來微微突起的喉結也特別有男人味,…男人味?我第一次把這詞套在阿問的身上,畢竟人是會成長改變的,瀧澤秀明的秀氣好像漸漸在阿問的身上褪去,我忽然覺得眼前的阿問做了某一個程度上的改變,至於到底是什麼?目前無從得知。

從7-11出來之後,我們倆一人握一罐熱奶茶很有默契地走到鄉公所的長椅邊,相視微笑地坐下。記憶不斷被掏出來翻看,不知怎麼地從剛才遇見阿問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變成一本厚重的百科全書,從最後一頁被人傾倒般地快速翻閱過去,交雜著有點涼也有點溫暖的心情。我拉開扣環猛喝一口熱奶茶,希望可以將這種有些怪也不太怪的心情收起來,很顯然地,當我再度看到阿問雙手握住奶茶罐的神情,就失效了。

「今天怎麼有興致,忽然想喝一杯啊?」我想掃去莫名出現的惆悵,歪頭笑著。阿問聳聳肩地拿他的罐子又碰碰我的罐子,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該說的話或是整理其他的感受。算了,我的多愁善感總是到處亂竄,阿問的心情肯定還被前幾天的事情搞得很糟,也不敢隨意問關於若蘭和他的狀況怎麼樣的鳥話,嗯,說些別的事情先亂哈拉一頓好了。「…阿問的本名叫什麼?」我沒來由地問,「呵呵,妳忘啦?我也忘記了。」他一手扶著長椅的把手,歪頭假裝很認真地在回想。「小明、大毛、帥哥,還是…,唉,我真的忘了哩。」他表情很豐富地唸著,吐舌調皮地側過頭來看我的反應。…唔?一瞬間我呆了眼,一個回頭他吐舌頑皮的模樣乍看真的很像黃子捷。馬的,我在想什麼啊?

「妳怎麼了?」阿問看我有些恍神,只好連忙搖頭把熱奶茶當酒喝似的猛灌。「…今天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個鄉公所喝熱奶茶了。」阿問先是用唇輕觸罐緣說著,然後自顧自地微笑喝了一口奶茶。耶?我有沒有聽錯啊?驚訝到說不出話地質盯著阿問,他用餘光看到我一臉不可思議的時候,苦笑地用一種投降認輸般的口氣說:「我不想再等待了。有時候,我發現自己只是需要空間沉澱、需要時間冷卻。妳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面的夜晚,我就在這個長椅上坐著等待我的天使降臨。…結果妳到了隔天看到我還沒走,就買了一瓶熱奶茶跑來遞給我,還問我等到沒有?」他停頓了一會看著我微笑,我點頭附和。

「妳知道嗎?我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喜歡上喝熱奶茶的。那個時候,我的心底有個怎麼也彌補不了的黑洞,很難受,是妳遞給我的熱奶茶發揮了效用,讓我的心變得非常溫暖。說我在等待一個天使,倒不如說,妳像個天使來救了我一命,讓我沒有變成惡魔。呵。」我第一次知道阿問對我的想法,太驚訝了,這下瞠目結舌的我更說不出話,阿問用一種難得的陳述更不隱瞞的方式跟我說話,以往他總是給我許多抽象啟發式的言詞鼓勵,讓我封他為一個勇氣天使。

「…我喜歡若蘭,喜歡到習慣等待她的歸來,甚至接受她歸來時身上不屬於我和她的氣味,只知道喜歡的喜歡。不斷地等待等待再等待,因為她的一切是這麼美好。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在等待。直到妳遞來的那一杯熱奶茶之後的不久,我也終於等到若蘭回來。於是,我戀上熱奶茶給我的幸福感。」阿問認真地說著,停頓再啜上一口的奶茶。聽著阿問略略發抖的聲音,想試著揭開他維護執著的心情有多麼柔軟地不堪一擊。人的脆弱,只要一個眼神就無所遁形。

「不過,直到今天我一覺醒來才發現,我錯了。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鄉公所的長椅,也從沒有離開過那寒冷的一夜。等待,依然永無止盡。…小華,妳遞給我的熱奶茶是溫暖的魔法…。一杯熱奶茶的等待,是有保存期限的。期限到了,就會失去溫度…」阿問說到這又停頓猶豫了好一會,低頭思索再抬頭對我揚起嘴角苦笑,我的心情激動難撫。阿問的熱奶茶哲學不同於我,卻深深地讓我感動。在這裡面有一半無奈和絕望也有一半勇敢和堅強,我不知道當初一杯結緣的熱奶茶帶來這麼大的震撼,阿問的笑容依然,我開始覺得不忍。「阿問…」我試圖想說些什麼卻只能喊出他的名字,接不下任何話。

阿問將視線放在遠遠地前方社區大廈的,悠悠地吸了一口氣說:「…我已經失去了溫度。奶茶不再溫暖,當然也就沒有魔法了。我眼前的幻覺美景都被抽走,天使!妳的魔法失效了喔,呵呵。…我的天使沒有回來,卻要謝謝妳這個會用熱奶茶絕招的天使喔。呵呵。」阿問笑出聲地單手撩撩自己的頭髮,再把罐裡剩餘的熱奶茶盡量喝完。從側面看到阿問的眼眶有些濕潤,害得我跟著鼻酸。我不要,我以為阿問已經得到幸福了。上帝騙我。

「…我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打從心底,就希望你能夠幸福。真的。」好不容易說出的話卻有著哽咽的情緒,真的是很沒用。阿問揉揉我的頭髮溫柔地回應:「謝謝妳,我曾經幸福過了啊。」搖搖頭我說不夠,然後我們之間就陷入了好一段的沉默,如果我沒有想錯,這也許有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問在我的眼前出現,甚至該說在阿問喝完手中的最後一杯熱奶茶之後,若蘭就要失去阿問了。「什麼時候要走?」我接受事實地問,「跟妳喝完這一杯之後。」微笑的他豪不猶豫地回應我,他說剛才他就把在若蘭家的行李東西都打包好搬走了,語畢,他吐了一大口氣地大動作躍起身。

五味雜陳的我一愣一愣就這麼看著阿問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忽然他停住略略彎腰丟垃圾的動作,頭髮半遮地轉頭說:「妳就是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對我說:『加油。』的吧,呵,當時我真的嚇了一大跳,看不出來吧。」不知道人是不是到了要分離的時候會本能性的逆向操作,包括性情。我沒有戳破他武裝好的盔甲,順著他故作歡樂的聲音說:「是啊。一點也看不出來,呵呵。」

之後,我們叨叨絮絮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說什麼彼此珍重有緣再聚之類的客套話,說著說著我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麼地直掉,阿問被我的眼淚嚇到了不知所措。我忽然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哭泣的時候,他也是這個為難的樣子。我抬頭擤擤鼻水對他展開笑顏,雙手一攤,我們輕輕將彼此抱住給予鼓勵。

「阿問,你要加油喔。」我忍著淚說,他點點頭再持續地輕拍著我的背說:「妳也是。…雖然生命無常,至少,妳曾經有一杯最好喝的熱奶茶。相信他正在努力不成為過往。」嗯?我抬頭疑惑地看著阿問的啞謎,他聳聳肩把雙手插在口袋,風一陣吹拂他一個轉身說:「我指的是,黃子捷。」語畢,瀟灑地背著我揮揮手走了。

雖然阿問的話是真實殘酷的提醒,但我知道他是真心想鼓勵我的。愣愣地看著阿問消失在街角之後,我悵然有所思地坐回長椅上,雙手握著兩邊的長椅把手仰望天空的蔚藍。是的,…我的熱奶茶魔法消失了,阿問醒了也走了,那麼在海另一頭的黃子捷也從熱奶茶的魔法中醒了嗎?我不知道。於是,我只能相信黃子捷也正試著保持他的生命溫度,即使魔法已經消失。

甩甩頭不往壞處想了,說好要相信黃子捷的啊。把放在地上的我的奶茶罐丟進垃圾桶裡之後,闌珊地想走回宿舍卻眷戀似的駐足在山櫻樹下,一個轉頭,遲疑許久,我真傻,這裡不會再有阿問逗留的身影了呀…。

阿問,你真的就此灑脫地消失了嗎?你的天使回來看不到等待的你,該怎麼辦?



Chapter 47
還記得我以前很討厭走路,覺得把雙腳一前一後的擺動很累。老實說,我以前打從心裡覺得健身器材「跑步機」是一件很愚蠢的發明。也還記得我還沒搬進的這棟宿舍大樓的時候,也不曾注意到龜山后街的鄉公所、甚是任何一個角落都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上演著一齣齣酸甜苦辣的真實故事。大學四年的最後一個學期,發現自己腦袋空白地站在後臺等著出場演戲,即使連台詞都忘光了也要硬著頭皮賣命演下去,為難尷尬也停不住我最後一場的表演。因為終有下戲的一天,聽到觀眾的掌聲,我就會忘記舞台上所有不堪難受淚水的情節,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戲而已。
差不多晚上七點多,一出門就發現飄著雨。從藍轉紅再轉黑的天空也許心情跟我一樣變差了,所以也掉著眼淚。我沒有穿雨衣的習慣,時速不超過三十地騎著車往桃園夜市找梅芬去。把車子停到夜市外圍,徒步走進夜市。真奇怪,我像是走進台北過年的通化街一般,人擠得跟沙丁魚沒兩樣,忽然我莫名地發起愣地在十字路口停住腳步,輕輕把手掌打開舉高,想著「不是下雨嗎?這些人在做什麼?」忘我的行為被不知名的一隻手拍上我的肩膀驚醒,我回頭看到梅芬跑得氣喘唏噓的樣子,脖子上還著皮尺。「妳發瘋啦?幹嘛在路中央發呆啊?…去買吃的就忽然看見一個神經病在路中央做蠢事,走啦!去店裡!」梅芬手上拎著炒麵之類的便當盒,我沒有說話就被她拎回服飾店裡去了。

梅芬是在桃園夜市裡的一家服飾店裡打工,我很佩服她做生意的功力,有幾次待在她的店裡看她忙進忙出的,就起身想幫幫她賣衣服,客人上前要我介紹衣服或問價錢,誰知道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梅芬看到了就跑過來解圍還順利賣出了幾件衣服,我還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妳呆呆地在幹嘛?」她拉拉掛在脖子上的皮尺笑著說,「我?幫妳賣衣服啊?」我很認真地說,「唉呦!你不要把我的客人嚇走就好了啦。妳就乖乖坐在那邊看雜誌。」她恥笑著說,我舉手投降。這一點做生意功夫我的確敗給她了。梅芬的老闆娘Echo對梅芬很好也非常照顧我們,常常和梅芬一塊搶救我這個走休閒路線的怪衣著品味。Echo是一個在流行中打滾的女強人,另外她體育健將老公「華英雄」也是個好人,加上合夥人美瓊姐三人堪稱是「桃園夜市三傑」。

「又發什麼愣啊?」我被梅芬拎回服飾店之後就一直沒吭聲,自顧自地也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也許是晚上飄雨的關係,客人三三兩兩純看不滿的佔多數,生意沒有非常好。梅芬把她的炒麵往我前方一推要我吃些。我單手撐著臉頰很沒誠意地用筷子撩了撩麵條,沒有吃的意思。「梅芬,阿問搬走了。」我冷不防地說出口,連我自己也覺得詫異的突然。梅芬聽到這消息不可思議地拉高,打著頓點驚訝地發出聲音說:「耶?是‧喔‧…為什麼?」她邊折衣服邊坐到我身邊問著。

該怎麼說,真的難以解釋。阿問對若蘭至始自終都不曾有埋怨,那種難以理解的包容態度是令人折服的。直到最後,也不曾從他眼中看到一絲不滿或恨意。對於遇上什麼事情都容易放棄的我,是無法理解的。是的,若我是阿問的話,早就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於是,開始不知道該不該羨慕那種喜歡一個人的執著。因為一直相信奇蹟的執著似乎也有他的底限,阿問走了。

搖搖頭沒回答梅芬的為什麼,畢竟任何人都無法代替阿問回答,更無從得知若蘭她的心底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只是個局外人。梅芬看我失神失神的模樣,故意調皮地嘆了一口氣:「呦,有人在捨不得了喔。」她拿著衣架推推我的肩頭,我的遲疑被誤解了。梅芬故意的,她知道我的心早就飛去千山萬水的異國去,早不在台灣。Echo這時泡了杯咖啡遞過來我眼前,順勢看看外頭的雨勢再回頭半苦笑地說:「梅芬,看樣子妳今天可以早點下班了。」熱咖啡,陌生的口味。簡單白黑寫意的杯子和碟子,宛如高雅的OL淑女,比起來,那絕對是和一瓶鐵鋁罐裝的熱奶茶,或是用幾年還有茶漬的馬克杯可以想像的。熱咖啡的陌生,讓我特別深刻地記起了熱奶茶的親切。

「妳怎麼了?盯著咖啡發呆?這可是Echo牌的熱咖啡喔。」Echo自己也煮了一杯輕輕地啜飲,我用手指推了推桌上熱呼呼咖啡杯的小把手沒有喝。隨即Echo看到客人上門就一箭步走出去介紹,梅芬還在桌邊整理衣服,而我看著梅芬。當我察覺到的時候,梅芬已經想起下午我說有想問的問題一事,不過我沒等她開口就先問:「─喂,妳真的快樂喔?」比起用哀怨的神情提問,我還是習慣故作瀟灑。她先是停住手邊的動作半秒,才挑了挑眉毛有些不以為意地點頭。「…妳跟毅東還有聯絡嗎?」不自在的氣氛又冒出芽,下意識起身去翻看旁邊一排的五顏六色的新貨,卻留意著梅芬的反應。只見她豪爽開朗的笑容漸漸被我的提問給澆息,有點抱歉但不覺得後悔的複雜滋味一直縈繞在我胸口,不太舒服。

「呵,沒有。」梅芬竟傻笑一聲連著搖頭,太詭異了。「我也不曉得。總覺得妳認識的毅東,不會是壞人。…妳知道,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必須要有義務地對另一個人好的,除了生下我們的爸媽之外,甚至連兄弟姊妹也不一定能有這種深切感觸。人是絕對的個體…那個…我…」叨叨絮絮地我不知怎麼地想說服梅芬,老實說這種行為有點莫名其妙,也許我不該插手的。就算顧得了毅東,那豈不是要對不起托我好好照顧梅芬的子揚。奈何話一說出口,想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怪。於是,邊思索邊侃侃而談的我開始連話也說不清楚。

看見我越說越猶豫又直冒冷汗的為難模樣,梅芬突然嘴角揚起笑了,最後竟還大聲笑出來,然後把身子一傾到我的身邊來笑著說:「謝謝妳啦。我懂。」外頭與似乎越下越大,淅瀝淅瀝地從店外的擋雨棚積了水後,又為因承受不了重量而傾盆灑下的水聲,在此時此刻還真讓人覺得寂寞。「…這半個多月來,我已經想了很久。很奇怪的是,我最近忙著作畢業製作的時候想清楚的。連上次我獨自一個人花上幾天去東部遊玩也想不清楚的事情,也在最近才漸漸像是撥雲散霧一樣地豁然開朗。」梅芬說話的神情沒有失去她平日的豪爽灑脫,卻多了一份真摯穩重。我想每個人都在成長當中,即使不想長大也沒辦法的那種成長,因為身邊的事情不斷地發生,不想往前走的人會被推著往前行。

「我懂妳說的。這說法也許是說服自己的想法。男孩子的友情總會存在一些女生無法理解的義氣或荒唐的事情。就像有人為兄弟出頭聚眾打架一樣。一開始我認為毅東的確在欺騙我的感情。但是我想了很久,那裡面應該有些不同的情愫存在,替兄弟揮拳不需要花腦筋,應兄弟之請去接近一個女人的事情,便覺得不可思議。就算是什麼古惑仔的小弟也不會有人這麼蠢…,對吧?」聽著梅芬細細地抽絲剝繭般的從核心開始一層一層往外推的論調,想必一定重複在無數夜裡不斷推敲出來的結果吧。

從開始有些驚異的反應,慢慢了解梅芬調適自我的功力很了得,我忍不住順著她的話點點頭:「嗯。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妳相信毅東是真的喜歡妳,才會故意順著紹強的意思接近妳?」看著她有些微笑的神情,好像覺得什麼事情都應該解決了,領著欣喜繼續追問:「那妳原諒他了?怎麼不跟他聯絡?…還是妳顧慮到子揚?妳喜歡他嗎?」梅芬沒好氣地用衣架點了點我的額頭說:「妳連續問這麼多怎麼不累啊?…而且,妳是聾啦?他那傢伙當著大家的面,向我提出分手了不是嗎?…我真不知道是上輩子欠了他多少債。」她回答我的口氣好像男孩子,那種故作堅強地在提自己被女生甩了之後還有一種莫名得意的男孩,真的很勉強不自然。最可悲的是,我竟然也想不到該怎麼回應她,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事實上的確是毅東自己放棄了,連掙扎也沒有的放棄。

「至於黃子揚,我承認他是個好人。成熟坦白也有他的成就,體貼溫柔有時候還有他生活的道理,是個難得的百分百男孩。…只不過,我不是個百分百女孩,所以光是要跟上他的腳步就很困難了,雖然我知道他會等我一塊走。一個百分百的男孩,不該被一個在及格邊緣的女孩拖累的。哈。」梅芬頗具禪意的自白讓我了解到她從事件發生以來的最重要決定。梅芬要的幸福不存在於世俗追名逐利的虛榮之中,我以為她不清楚的全都被清楚地條列在眼前了。

「喔?斯文醫生輸給了車隊小毛頭?」我趴在玻璃桌上調皮看著她,她一臉「妳很欠揍」的模樣故意惡狠狠地看著我,隨即又有些消沉地唸著:「…哪裡是這樣的啊,沒什麼喜不喜歡的了。反正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也許慢慢培養感情也能趕上百分百男孩也不一定,天曉得。」天殺的毅東!扣除掉失分的部分還領先子揚一大截卻不知道自憐自艾地躲到哪裡去消沉了啊?…該不會另捷新歡了吧?內心亂哄哄地再說不出話來,冷掉的炒麵,不再冒煙的熱咖啡,盯著梅芬略略抿住的嘴唇,是的,這裡有一個心碎了還在裝模作樣的女孩。

Echo在我們間歇沉默的時候,一面從外頭走進來把剛才賺到錢放進抽屜裡,一面對著梅芬說:「梅芬!妳可以先下班了。美瓊來了。」這時美瓊姐一身勁裝也走進來開始聊天熱絡了起來,過不久我和梅芬揮手離開服飾店,雨還是持續地在飄,我將雙手蜷著在反手擋在頭上,一個聊勝於無的舉動,被不愛淋雨愛撐傘的梅芬嘮叨了幾句也恰巧到停車的騎樓。我們習慣性把車停在同一個地方,不會相差太遠。

遠遠地我看到停車的騎樓下有個人影佇立在黑暗之中,是個路人甲在避雨吧?我想。還是不習慣跟梅芬搶雨傘似的撐同一把傘,我低著頭一步路一步路地輕蹬著步伐,然後我注意到身邊梅芬的腳步越來越慢,有些落後於我。一個抬頭我正想喊她作烏龜的時候,發現到她略詫異的神情盯著前方,緩步而行。

自己的人生,自己就是主角,這道理適用於每一個的身上。然而,我不是這飄飄細雨中的主角,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戲會怎麼演下去,也無法在每一場戲邊都能如意作個配角。無法看見也沒能給予什麼幫助,無法參與也沒資格插手,於是木然地我選擇回到後台或是觀眾席邊看戲,無關喜劇或悲劇的感慨,那是我獨自騎著車回龜山的感想。

「紹強?你怎麼在這裡?還全身都淋濕了。」梅芬和我趨步上前確定騎樓下的那個人影是紹強。「嗯,對啊。面紙拿去擦一擦吧。」我從梅芬的腰包裡掏出一包面紙遞給紹強。他沒有一貫的強勢氣息也不像是來找碴的,感覺上他像是 為某些事情氣餒或舉手投降。我和梅芬對了一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紹強頭髮亂糟糟地垂到眼前又緩緩抬頭望著梅芬,忽然像是看到救星的樣子說:「梅芬,能不能跟我走一趟?去看看毅東?」「為什麼?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啊?」梅芬不以為意地回了他一句,自顧自地開始開大鎖準備要走,我倒是沒有動作站在一邊地看著紹強和梅芬。

紹強沒有再說話,倒是梅芬把大鎖打開再把車箱掀起拿出安全帽,一連串的強作鎮定之後放緩了動作。傘已經收起來而手中捧著安全帽地呆了一會兒,「…他在哪裡?」好不容易我也盼到梅芬鬆了口,紹強接著說:「車隊廠房那邊。」梅芬有些輕蔑地笑著說:「有你們這群好哥們照顧,不是挺好的。」梅芬的口氣咄咄地似乎想逼紹強,無關毅東的欺瞞,她是針對紹強的行為有所不滿。「他一點也不好。翹課,爛醉,跟人家賭著玩改裝車比賽。雖然他嘴上不說,我知道…。」一輛車從我們身旁疾駛而過,猛一個閃光,照得騎樓也有一秒的光亮,我也才看清楚紹強的眼神透著疲憊,「你又知道什麼!」梅芬吼著不領情,沉默一會她回頭低聲跟我說:「妳先回去,我去看看毅東。有什麼事情我會打電話給妳,OK?」雖然有些不放心,我還是點點頭讓她去了,我知道她會有她的做法,梅芬的獨立自主每次都讓我折服。

紹強是開車來的,而梅芬把摩托車停在騎樓,準備搭紹強的車去龍潭車隊那裡。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在看到紹強疲憊的眼神之後,開始覺得有些不踏實。光是毅東的事情真會讓他這麼頹廢嗎?事情真的有這麼單純嗎?不斷在胸口游走的忐忑不安,讓我有些害怕。紹強一個轉彎要繞出夜市之前,把車在我的身邊搖下車窗看著我,欲言又止地皺著眉頭,我盯著紹強揣測著他下一句冒出來的話是什麼?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麼好說的。

「那個…我,小…」紹強斷斷續續地吐出這幾個字,又像是礙於什麼緣故不能說似的縮了口,「…不,沒事。我會送她回來的。」什麼也沒聽到,我只好點點頭不想再猜測下去。梅芬跟著紹強去龍潭,我呆在原地愣了好一會才開始慢慢騎車回龜山去了。

雨還是死命得下個沒完,不大不小地有些不痛快。我回到宿舍前把車停好,肚子就開始嘰哩咕嚕叫了起來,說得也是,我都還沒吃完晚餐哩。散步似的我走到街口買了鴨肉冬粉又慢慢走回宿舍,還沒走到鐵門就先看到電燈柱下的山櫻樹,過了頭去摸摸樹又回頭看鄉公所的長椅,空無一人。唉,怎麼什麼都跟我想得不一樣,什麼人事物全都變了個樣,怎麼一回事呢?緩緩地我拖著步伐有回宿舍,搭上電梯,…也許是我錯了,什麼都沒有改變,一切就只是跟剛開始搬來這棟宿舍一樣單純而已。我一個人走著,一個人吃著,一個人喝著,也許什麼都沒有改變也不一定。「是啊,沒有變沒有變沒有變。」反覆催眠似的想著,…但是,為什麼當我想這樣說服自己的時候,會這麼難受?真傻。

五樓一到電梯開,一個人影向我衝上來抱住了我,連剛買的鴨肉冬粉也掉在地上。怎怎…怎麼一回事啊?是哪個冒失鬼啊?一陣香氣直衝進我的鼻子,不知道是什麼品牌的香水?還混著一股複雜的煙味或是什麼都市味。

飄飄長髮在眼前,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地退後幾步,還不小心地抵住電梯的按鈕,電梯門不斷重複地一開一閉,「…若蘭?」在我懷裡的不是別人,就是阿問等待的天使,若蘭。

她撲在我懷裡沒有哭泣,只是靜靜地抱住我。…腦袋一片空白,能怎麼辦?僵直著身子我失去反應的神經,不知所措。



Chapter 48
「美麗的人嚮往浪漫的愛情,成功率也較一般平民大。」曾經有這麼人告訴過我,乍聽之下還真會被矇騙過去,語氣堅定的直述理論聽起來似乎特別有道理。不過我想,即使是平實的老百姓也會冀望一生一次的浪漫,再說「浪漫」的確切定義是取決在個人的感受。又,美麗的人,無關男女,不一定能夠獲得真誠的愛情,那裡頭有太多不單純的元素組合在一塊,很有可能失去愛的本質。愛情和美醜也無關,它來了就走不了,它走了也阻止不了。既簡單也複雜。
把抱著我許久的若蘭扶起,請她進去我的房間裡坐坐,她應該有什麼話想跟我聊聊。可以能理解她緊緊抱住我的激動,也許是當她回到宿舍看見阿問所有的行李都不在了,就知道阿問已經走了吧。會不會若蘭早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卻沒打算制止或挽留呢?所以,她才沒有哭泣的嗎?這是唯一的疑問,卻不打算問。

從冰箱裡拿出前天梅芬來的時候帶來的柳橙汁,倒了一杯遞給坐在小桌邊的若蘭。她看到柳橙汁的表情像是「跟想像中得不一樣」的感覺,拿起透明杯子裡黃澄澄的果汁看了看,微微地有些笑容,「怎麼了?妳不喝柳橙汁嗎?」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以為她不喜歡喝柳橙汁?她抬頭一貫甜甜的笑容說:「不是。我以為妳家只有熱奶茶。有柳橙汁出現,讓我有點驚訝,害我剛才都已經有心理準備要喝熱奶茶了,呵。」她難過嗎?受傷了嗎?完全看不出來,我的直覺和第六感怎麼用到她身上全都失效了。隨意地為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然後坐到小桌子邊靠床的地方,和若蘭相對面。「那妳怎麼不喝?…我以為妳從來不會對奶茶厭煩?」她看著我手中的白開水,神情有些發愣地說。她的話平順無刺,但總覺得有種淺淺的溫度,一波一波微微鼓漲在訴說不愉快。我沒有回她的話,只是聳聳肩喝了一口白開水,很大的一口。

「怎麼會上來?剛回來嗎?」不想裝作什麼事都知道或是很了解狀況的樣子,這樣若蘭會覺得不舒服或是覺得我幸災樂禍之類的,很糟糕。於是,我一直都把自己當作個純粹的聽眾。但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我是不是很自私?沒有在此刻跳出來為若蘭分析,甚至告訴她關於阿問的想法之類的?我不知道。難道我是為阿問感到不值,對若蘭感到氣憤嗎?可能多少有點吧。

「嗯,剛回來。一回來就發現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她的粉紅唇印在喝了一口柳橙汁之後,清楚地留在透明的杯緣上。若蘭一向美麗又充滿女人味,她的外向活潑肯定吸引許多目光和追求,說是男孩般的豪氣也不像,倒不如說她有一股純真俏皮的氣息。我直撲撲地注意著那個男人為之瘋狂的唇印,這麼想著。「妳知道,對不對?」她停三秒後問了我,那三秒的猶豫讓人有些不自在。沒辦法說謊,我僵硬地微微點頭。她在我點頭的同時失聲乾笑了出來。真的覺得若蘭很奇妙,她是我唯一沒辦法猜想的人。聽著她的笑聲也沒有辦法有個什麼結論,喉頭梗住似的說不出話,只知道她和怡君雖然都是萬人迷,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不同於怡君的胡鬧歇斯底里,她冷靜得非常異常。不由得懷疑起她的想法,她真的愛阿問嗎?

「若蘭,我以為妳愛他…」她知道我指的是阿問。有些難過,事情全都不在我預料之內嗎?包括最近的所有狀況。「…嗯?我今天非常想喝熱奶茶?妳可以幫我泡一杯嗎?」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歪著頭淺淺一笑。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很詭異,我想乾脆直接點破說清楚,但若蘭卻故意矇著眼說話,一來一往之間我開始覺得有些煩躁。忍著心中難耐的疑惑和略略的氣憤起身沖泡熱奶茶,老實說,我忽然覺得阿問很可憐,他始終在若蘭的股掌之中逃不開,直到現在。

在道德標準被丟到腦後的時候,所有事情多半都會失去準則,沒有好壞是非對錯。當然,人類無法逃脫道德束縛。有時候會覺得道德太過八股保守,有時候卻希望要命的道德觀凌駕於自我意識,要不然沒完沒了。存在於每個人腦子裡的道德尺忽長忽短,但最少都不會消失。只是此刻的我不得不懷疑眼前美麗的女孩,沒有所謂的「尺」。…可是,這樣難道錯了嗎?游走在邊緣的我也失去判斷。暗自苦笑,奶茶香撲鼻而來。

「好香喔,難怪妳喜歡喝。」若蘭用唇輕輕抵著靠近馬克杯又笑了,我沒有接話。她繼續說:「妳一定不能理解我吧?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找,為什麼不問。」嗯?原本低頭喝水的我聽著若蘭緩緩地提起阿問的事情,訝異但沒有改變姿勢,想靜靜地聽她的解釋。誰知道她突然問:「妳喜歡帥哥嗎?」怎麼扯到帥哥?一個抬頭有些不知所云,若蘭的粉紅脣膏因為微笑特別閃亮,「黃子捷。」她簡潔有力地說。不知怎麼地一聽到這傢伙的名字就覺得不知所措,腦子裡忽然刷過他的笑容,心也噗通地用力震動了一下。嘖,只好拿起白開水猛灌,這跟黃子捷有什麼關係啊?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這一招該不會四兩撥千金吧,真是個狠角色。

「呵,我沒有特別的意思。…妳記不記得上次我曾問過妳,帥哥是不是也愛喝熱奶茶的問題?」嗯?對,上次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那時候若蘭跟黃子捷只有一面之緣,後來我沒有回答就扯開話題了,…唔,妳到底要說什麼呢?我們現在不是在討論妳和阿問的問題嗎?不想再牽著鼻子走,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對不起,那些不是現在要談論的重點吧?」我發現若蘭的思路非常清楚,而且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那是和阿問在一塊所沒有的。在阿問身邊,她總是像一個迷糊,愛撒嬌,需要受到保護的女孩。甜美溫柔而嬌媚,單純可愛而勇敢。我喜歡那樣的若蘭,舒服自在。而眼前怎麼也猜不透的她,眼底透著惡魔的味道。難道我以為的天使也有兩面嗎?

「若蘭,妳如果真的喜歡阿問,就去找他回來吧。不要再離開他。」認真地一口氣說出來我的感受。看她沒有反應,我像是個洩了氣的皮球喃喃地說:「三番四次的離開他…,都不知道重傷幾次了。…馬的,糊裡糊塗在說什麼啊?」一下子把什麼真實感受全都下意識地托盤而出,實在很糟糕。「抱歉,我沒能給妳什麼意見。如果妳已經決定不找阿問,那我也沒什麼好說了啦,呵呵。」故作輕鬆狀的我有些尷尬,我也不知道心底為什麼會這麼難受,事實上,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若蘭抬頭用力喝一口熱奶茶,仍然盈盈地笑著:「小華,如果沒有黃子捷,妳一定很喜歡阿問吧?還是說,妳本來就很喜歡阿問?」一點心機也沒有的提問,害我的瞳孔微微撐大地被驚嚇到。她提了問題卻壓根沒想聽我的回答,她起身自顧自地走到我衣櫥前面的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由於我還在震撼她的提問久久不能自我,半句話也反駁不出來。她一邊從鏡子裡看著坐在床邊地上的我,一邊拿起我旁邊架子上的梳子說:「有時候,我也會想喔。想說妳和阿問真的蠻配的,一樣喜歡喝熱奶茶,喜歡蹲在家裡做事,不愛出去玩樂更不喜歡吵鬧…,真的,很像。所以我也很喜歡小華喔。」天啊,她怎麼說這些話的時候跟在說別人的事情沒兩樣,一點也不像是當事者。

我好像快要崩潰了,怎麼也按耐不住內心震動的情緒,盯著鏡子中的若蘭覺得有些模糊。我的頭開始發痛,怎麼了?是因為剛才淋雨的關係嗎?我好像發燒了。輕握住拳頭,不知道該怎麼做。若蘭還是從鏡子反射中望著我說:「雖然很配,」再一個回頭對我燦爛地笑著說:「小華還是不能搶走阿問喔,因為我喜歡阿問。非常喜歡。」嗯?又來了,她一個勁地走到我眼前跪坐下來,盯著我的眼眶濕濕紅紅地,沒錯,若蘭的一舉一動都牽繫著我的神經線似的,她的淚眼把我原本的憤憤不平給沖散了,心一軟輕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慰。誰知她又熱情過度地從頸部環抱住我,有些傻眼。

「我緊張到地手腳冰冷,阿問不見了。我好難過。…對不起,我剛才是太嫉妒妳,我知道阿問一定找過妳,也告訴妳所有的事情和想法,所以,我嫉妒得想要砍人呢,呵呵。…不過,我知道小華是個好人,我很喜歡小華。」呵呵,會不會太誇張啊?該不是想砍我吧,關我什麼事情?真是個讓人冷汗直冒的自白啊。沒想到這個時候,若蘭的外套掉下來一把水果刀。我斜眼飄到掉下來的水果刀,眼睛睜大得跟牛眼一樣,一把拉住若蘭的雙臂喊著:「小姐!妳不是玩真的吧?!」她大小姐擤擤鼻水天真笑著回應:「呵呵,我開玩笑的啦。刀子拿來切水果的啦。…真的啦,蘋果和芭樂都還放在門外沒拿進來。」騙人,打死我都不信妳沒切我八段的念頭,魂都去了一半,這小妮子狠起來恐怕也是很恐怖。菩薩保佑,我差一點就上了明天社會版頭條。

起身走到門口看還真的有一大袋水果。…算了,我真的是敗給她。原來若蘭這麼喜歡阿問,這恐怕是她自己從沒發現的吧。但有什麼辦法呢?阿問走了也沒留下什麼聯絡方式。若蘭邊削著蘋果邊說她知道的狀況。阿問的手機關了,學校似乎再一個星期就停課了,只差畢業考,更不知道該怎麼找他。天啊,我也才知道若蘭完全不了解阿問的生活作息,上都些什麼課,常待在哪間教室,畢業考到底考完了沒有?完全沒一件事情是知道的,而且除了她的宿舍之外,阿問到底住在哪裡的宿舍?她也搖頭說不清楚。…於是,我癱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信心。什麼怪怪的情侶啊。是啊,阿問若要故意消失不見也沒人可以找到他吧,再說,若蘭也太誇張了吧。…這該算是阿問的錯嗎?原來他一直都在配合若蘭的腳步,無怨無悔的付出。

之後若蘭走了,我才發現自己的頭真的痛得不得了,真難受。窗戶沒有關,雨還是繼續在飄,不時地飄進房裡。走到窗邊伸手出去觸碰到灰暗天空的感情,我覺得非常落寞。非常。路燈下的雨絲深刻迅速地劃過,細細地,愁愁地。在乎的事情太多,才會胸口患得患失得很沉重。『小華,如果沒有黃子捷,妳一定很喜歡阿問吧?還是說,妳本來就很喜歡阿問?』若蘭的這句話一直回盪在耳裡,揮不去逃不開地,在說什麼嘛~亂七八糟地。「如果沒有黃子捷,…很喜歡阿問?嘖,在開什麼玩笑啊?…」一個回頭我故意失去重力似地撲倒在床上,趴在軟綿綿的床舖很舒服,小桌上裝熱奶茶的馬克杯上留有若蘭的唇印,粉紅色的,嫩嫩的,亮亮的。

好吧,來試著對自已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好了,這樣可以更確定一點自己的心意。像唸咒語似嘴巴抵著棉被,喃喃自語地說:「我我…我喜…喜歡…,啊呦!在幹嘛啊我…」對啊,即使是對自己先試說一下也不行,喜歡一個人的話怎麼能夠輕易地脫出口呢?我做不到。每說一次,心就會分一半出去。到最後整顆心都會飛到那個人的身上去,那樣反而難受的。「…如果你在這裡就好了,笨蛋。」語畢,我竟就這麼一趴不醒,直到隔天被大哥打來的電話吵醒。這才發現,我又感冒發燒了…。

八成又是因為我胡思亂想的關係,昨夜,夢裡沒有藍天白雲也沒有往美國的飛機,不知道算不算是惡夢?我生病的時候總是固定會作幾個惡夢,像反應時事一樣地深刻。

「妳常來嘛,嗯?三十八點九。」醫生的耳溫槍「噠─」的一聲馬上就知道我的病情。沒辦法,學校的課結束後(梅芬沒有來上課),大哥就載我去萬壽路上的診所看醫生,他自己先去換機油什麼的等會再回來載我,連忙說不用,反正離后街的宿舍很近,走回去就行了。「醫生,我有氣喘…」「我知道啦,妳的病史我很清楚的,不會開讓妳過敏的藥。回家路上就一直提醒自己多喝溫開水,不要吃冰的、刺激的,妳都知道了吧?」醫生好像把我當成老客戶似的,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最後還是投以乾笑兩枚,作為報酬。

領了藥推開診所的門,天空還飄著像昨天一樣的雨絲,我拉高連帽衣領緩緩地走回去。過了大馬路之後,我總覺得這樣的情景很熟悉。看醫生,下著雨,嘴裡叨唸的,然後呢?不知怎麼地我站在路邊開始左顧右盼了起來,是不是會有人在我一出診所門之後就跟在我後面呢?雨絲太輕,都不知到被飄送到哪裡去。我搖搖頭笑自己的愚蠢,再歸咎於燒糊塗的關係。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像黃子捷一樣無聊的人闖進我的生活了吧。

…不知道黃子捷那傢伙有沒有乖乖地打針吃藥,也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我什麼都不知道,很煩。

邊走邊想事情,一個不小心踩到彎進宿舍側邊工地的碎磚和小石堆,馬上就失去平衡往前摔倒在污穢的積水裡去了,「─好痛!」我膝蓋直接往前跪倒在地上的,超痛的,而藥包飛出去躺在前方兩公尺處,頭還疼著的我緩緩從污水裡爬起,唔?我的藥包被撿走了?

突然有個人湊近我身邊,然後一把拉起我淺淺淡淡地說:「…有沒有受傷?」連忙搖搖頭表示我沒有事,還順勢把藥包拿回來。唔?好熟悉的聲音喔。狼狽的一個抬頭,啊,是我目前完全遺忘的一個人就矗立在我眼前,陳紹平。

他雙手往口袋裡一插,略略傾著身,在離我不到兩公尺的地方,和我四目相對。疊上紹平的面容,腦袋突然閃過紹強的欲言又止,…總覺得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了,隱隱約約地我從紹平的眼中讀出些不尋常。

有一種把耳朵摀住的衝動,想錯開悲劇的發生。他瘦長的身形一身黑,臉上帶和昨晚紹強類似的悲傷和疲倦,現在是怎樣?



Chapter 49
時光不能倒轉,人追著時間賽跑。正因為匆匆忙忙的旅途無法徹底的精打細算,人類或多或少地才會有「自私」的基因存在。但最後仍免不了常常顧此失彼地拖著遺憾上路的命運,哪裡有完美的人生。如果成天不時回頭埋怨跟在後頭拖著的「遺憾」,有一天肯定會撞到前頭的大樹或卡車之類的吧。沒有任何意外,被記得或被遺忘的不堪婉惜也都結結實實地拖在我的腳邊,叮呤咚嚨地響個沒完,但是那又怎樣?因為人類打從一生下開始,就注定會為周遭的人帶來麻煩,甚至不幸,那是有著善良本心也抵抗不了的事情。
紹平的出現在我意料之中,因為他曾說他會再來找我,單獨一個人。只不過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在碰面,我的頭還燒著痛著,天也飄著雨。說也奇怪,總覺得灰濛濛的天氣當作我們再次見面時的背景,十分恰當似的。他的話越來越少了,比以前還少,真想問問他是不是也忘記該怎麼笑了。是的,上次他當著大家的面對我說的話,我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那也許是紹平這輩子第一次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吧?

我們兩個站雨中站了好一會沒有說話,琢磨著該說什麼好,「我們去鄉公所那邊好了,我的房間很亂,跟打完仗沒兩樣。」我撐起微笑比了比鄉公所的方向。這一半是實話一半是謊話,雖然身體不舒服也不想在外頭淋雨,卻也不希望把氣氛搞得很曖昧,自掘墳墓。最後我往鄉公所的騎樓走去,紹平沒多說話就一步跨上前,與我並肩而走去。

是因為穿黑色的關係嗎?總覺得他好像比半個月前瘦了許多。紹平最特別的地方就是話很少,怪的是,話很少倒也不會讓身邊的人有什麼很尷尬冷場之類的想法,他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小茹自殺未遂進療養院之前,他和紹強在車隊算是非常有名的,而聽梅芬說毅東是紹強介紹的關係才跟著加入。就我以前所知,他們的車隊並沒有玩什麼拼裝車或組裝車玩特技的事情,更遑論賭錢了。不知道梅芬去找毅東,現在怎麼樣了?今天也沒有來上課。…唔,我在亂想些什麼啊?把所有的事情都快攪和在一塊了,的確,複雜到我腦袋的溫度持續上升。

人與人之間單純的習題摻上感情成分就可能變成無解,梅芬和毅東、子揚,若蘭和阿問、跑車男,他們的三角習題有沒有得解?我不知道。數學不適用,化學程式也不盡相同,我只知道和小茹、紹平的三角習題早已經被作廢,沒有無解的困擾,不想存在於進行式的無解,因為推罪於無法制止的感情,怎麼說都覺得不負責任。

一到鄉公所的騎樓,腦子完全呈現空白狀態,而剛才的胡思亂想根本派不上用場,老實說,我們彼此也許在這兩年之間都改變了許多。他回身仰頭觀看濛濛的陰雨天氣,習慣性地又把雙手往口袋裡插,身子往後輕靠著鄉公所白色的牆壁,我輕靠在他不遠處的花圃邊,「你有看到梅芬嗎?」先開口打破僵局,他多少應該知道昨天的情形,他略略地嘆了一口氣隨即點頭:「已經沒事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說梅芬和毅東破鏡重圓了?還是昨晚梅芬給了毅東一記當頭棒喝,他決定痛改前非?或是…?「可是梅芬今天沒來上課。」我接著說,「…毅東昨天玩車的時候受了點傷,她可能在照顧毅東吧。」是喔,難怪都不見梅芬出現也沒打電話給我,希望沒事才好。恍然大悟式的一個點頭,自顧自地微笑著,還用手指玩著花圃裡小矮樹的葉子。也許這是一個好的結束,不,也許是個好的開始也不一定,重新開始。

「我要回學校唸書了。」唔?紹平把雙手放出口袋,特意把身子挺直,聽著他說的話再看到他細微動作的改變,我也停下手邊不具意義的小動作,怎麼了?如果腦袋還沒有燒壞掉的話,記得兩年前小茹發生事情之後,他就自動休學無心上課。雨變大了,我看著樓梯下長椅邊的一灘水,迅速一圈一圈的漣漪,擴大消失,縱逝。整個腦袋還是空空地,身子也跟著僵直了起來,「…我總是傷害身邊的人,愛我的,我愛的。」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我身邊,我克制住自己扭捏不自在的手腳,強裝鎮定站好看著前方。

「到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放不下…」走到我身邊後再一個轉身和我並肩,卻不知道在沉思還是發呆,因為覺得紹平的話沒頭沒尾。「你怎麼了?」我瞄了他一眼問,還是不敢正眼看他。沒想到,他輕輕地搖頭又是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緩緩地從口袋掏出東西,要我把手攤開來。「這個,還給妳。」是那一對小巧精緻的水藍色髮夾?正當我低頭有些不解的時候,隨即他用手撩撩我的頭髮,輕輕柔柔地把我的頭髮梳順之後,拿起我手掌心中的水藍色髮夾,小心翼翼地一一為我別上。最後他扶住我的雙肩直盯著我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抬起頭迎上那一雙深情滄桑的雙眼,一雙我遲遲不敢正眼直視的憂鬱。「…很好看。」停頓了許久,他只說了這三個字。

騎樓下,我們佇立良久。茫茫細雨依舊下個沒完,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就像攝影鏡頭緩緩從左邊的景色掠過我們身上帶過右邊,又用同一種方式從右再拍回去,一輪一輪地不斷重複。時間用一種比龜速還慢的方式點滴流逝,回憶被掀開的方式不是什麼猛烈的節奏或衝擊,反而像是一首首悠悠的抒情歌,從序曲的淡淡揚起開始,過往的曾經不突兀地浮現眼前。預感敲著腦門,這一次,也許是最後的回憶了。

之後,紹平冒著雨把送我到宿舍鐵門前。「…那我走了。」他雙手插進口袋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唸著,我轉身點點頭面對他,揚起微笑說:「嗯,好好保重。」他也點點頭似乎又微微嘆了一口氣,拉高黑色衣領輕輕轉身。「…那個,紹平!」我對他喊著,而他的身影背著有些猶豫地停下腳步聽我說話,「看到小茹幫我跟她問好。告訴她!我很想她。」語畢的這個時候,雨莫名其妙地突然下得又急又大,我站在宿舍門口不會被淋濕,卻看到駐足在雨中的紹平背著我,一動也不動。…怎麼了?正想再喊他的時候,雨勢越大模糊了我的視線,紹平一個轉身在雨中彷彿在對我說些什麼,不過雨聲掩蓋過他的聲音,「什麼!我聽不見啊!」我又對他喊著。不一會兒,紹平也一鼓作氣似的對我喊著:「…我會告訴她的!」語畢,先是撫平自己的情緒再緩緩舉起手揮了揮,轉彎之後消失在街角。

老實說,我覺得有點驚訝。紹平的行為真的讓我匪夷所思,記得上次他還鐵青著臉說為了我什麼都不想管,沉默卻強硬的態度讓我一度以為事情恐怕是沒完沒了地要繼續牽扯下去。自從釐清自己的感情之後,我告訴自己要誠實面對感情,不要再陷入混淆之中。因為日子總要好好地過下去。和紹平的感情在兩年前的醫院裡,我決定轉身離去的時候就應該什麼都結束了才是。而這幾個月扯出來的風波和真相更是讓我激動和心灰意冷,不過,卻更促使自己想脫離那些複雜的暴風圈。現下雖然不知道紹平為什麼終於鬆手?為什麼還給我那一對水藍色髮夾?以為的大事情怎麼沒有發生?我都不知道也沒有力氣再探討,拖著病懨懨的身子,還是回到宿舍養病吧,畢竟再過兩個星期就要畢業展了…。

醫生是不是看到我的身體太糟,所以忍不住把藥效放強一點?下午四點吃完藥,我就沒有一刻清醒地昏睡到天荒地老,窗外的大雨,偶然響起的電話聲,隔壁鄰居的養雞殺雞聲,聽進耳朵裡也順便鑽進我的夢裡了,惡夢的節奏起起伏伏地折騰著我。

站在一個陰陰暗暗的無線延伸空間,什麼人事物全都看不到,卻聽得到清楚反覆地滴滴答答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而來,我一陣心煩用力把耳朵摀住卻也止不住流進去的滴答聲。黑暗讓恐懼包圍著我的毛細孔,僵直著雙腳什麼求救的聲音都喊不出來,即使睜大雙眼也像個失明的盲人,絕望也油然而生。忽然之間,我的雙腿一軟整個跪在地上,突然周圍的景色全變了樣,是一條盡頭黑暗的地下水道,而我全身被地下水濺濕地跪坐在地,微微的光亮從我的身後竄出的同時,一大群地下老鼠也跟著往我的方向衝了過來。這是什麼啊!天啊!整個身體都軟癱無力肯定會被老鼠大軍給啃掉的。當我認命地將雙眼用力一閉的時候,老鼠的聲音變遠了,疑惑似的緩緩睜開雙眼,我怎麼漂浮在半空中?唔,這下又來個突如其然地移形換位,「啊─」倏地把我摔進一個軟綿綿的地方,這裡白得可以,什麼都白到反光刺眼的地步。我趴在一大片像白雲的上頭,…,唔,這裡是哪裡啊?早就累到完全不想動的我沒有任何想探索的好奇心,一動也不動地繼續趴著裝死。

「…喂,不是感冒了?趴在這睡覺會更嚴重喔。」唔,這個聲音是?猛一個起身抬頭看,黃子捷竟然穿著一身鬆垮垮的白色就坐在我身邊,笑著,就像平常一樣的笑容。風揚起他的頭髮吹散飄逸,那習慣性地仰頭十五度撩撩髮再甩甩頭髮,又亂了,就跟平常一樣的小動作。「你…你在這幹嘛?不是去美國了嗎?」看到他的臉色有點差,難道他又不顧死活地逃出醫院了嗎?唔,我的眼睛花了還是這反光效果太強的關係?明明近在咫尺,為什麼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了呢?我忍住眼淚不讓視線更模糊,黃子捷的招牌笑容依然沒有變,輕輕地我向他伸手想觸摸他的臉頰,誰知道突然又什麼都看不見了,一片漆黑,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的淚水不斷滴落水灘之中,在那個盡頭黑暗的下水道…。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聲越按越急,我緩緩睜開眼睛一動也不動的兩眼直盯天花板,喃喃地癟嘴唸著:「…什麼夢啊,好爛。」手腳都好酸痛,唔,我的枕頭都濕了,低頭一陣濕潤順著鼻翼滑落,眼角到大陽穴的皮膚還有些緊繃,我是哭著醒來的嗎?「叮咚─叮咚─」門鈴聲依然響不絕耳,可是我的心情根本無法平復,蜷著身子連同頭一起硬抱住而眼淚不爭氣地繼續狂掉,什麼時候我也變得這麼脆弱了?止不住想念的情緒,我的眼淚。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全身酸痛地緩緩地撐起身子,慢慢攙著闌珊的步伐走到廁所去清醒,我用清水大量沖洗臉部想澆息自己所有激動的思緒,包括眼淚。順手拿起旁邊的毛巾擦拭紅通通熱呼呼的臉頰,我想,退燒藥壓制不了我的熱度,索性把上次用剩的退熱貼又猛貼上額頭,死馬當活馬醫。此時,門外的人不按門鈴直接用力搥門,真是的,要把我家拆了不成,真是煩死人了…。

門一開,梅芬差點摔進門裡來。「天啊!小姐~我差點要叫房東開門啦!」她提著大包小包走進來,我勉強用手招了招又緩緩坐回我的床上去。「妳還好吧?我剛回來就聽到大哥說妳又中標,所以買了運動飲料和粥過來。」一邊把鞋脫在門外一邊把東西放進屋裡,我點點頭直接往床上倒下去,一手反壓住視線一手凌空攤放在床外,難受到想吐。「妳還不起床啊,吃了粥要吃藥啊…」梅芬向來就很照顧我這個常常生病的沒用傢伙,再生父母那一種照顧,「唔…」我應了一聲還是不想動。「…你進來,小心一點。」她又說,「…唔」反正就是死賴在床上,管她說什麼呢。嗯?她接到哪裡去了?我把手拉高看到一個身影走進來,誰?管不了發燒或頭痛的,蓬鬆亂髮的我猛來個起身坐好,定定地直盯前方,我的房裡的確站了一個頭部包得木乃伊差不多的人。

雙手揉揉眼睛再往梅芬那兒看看討個線索,沒想到她挑了挑眉毛沒說話,開始幫我打理食物。「嗨,小華。」這半個木乃伊開口說了話,「毅東?…你怎麼搞成這樣?…你坐。」毅東的笑容有點尷尬,怕弄痛身子似的慢動作地想慢慢蹲下坐好,梅芬停下手邊的事情輕扶他一把。且不管他衣服底下的瘀青或破皮之類的傷口,光是看他額頭被繃帶包紮得這麼像阿拉丁的頭布就知道蠻嚴重了。紹平說毅東受了點傷,這「點」未免也太大點了吧。被病纏身的我看到他的慘況也不由地肅然起敬,「好樣的。」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再痴呆地為他拍拍手。

這時,梅芬沒好氣地說:「那天差點把我嚇死,車頭一下失去控制就翻了。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好好愛護自己…」順便半認真地瞪了毅東一眼,責怪他不愛惜自己的生命,「那時候我腦袋一片空白,哪裡知道…,唉,我看到妳來不就沒事了嘛?」唔,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毅東會回嘴說話,雖然有些害羞不習慣還一手摸摸梅芬的頭以表示歉意,很可愛。那也許是真摯坦白的開始,即使只是單純的一句話就能感覺得出來。突然間很想笑,不是恥笑,是為了眼前兩人對彼此的再度珍惜而感到滿心歡喜。

是喔,梅芬選擇了毅東?心頭一轉,想起黃子揚。我的臉部表情跟內心掙扎肯定是糾結搞成一塊,因為矛盾充塞。我想起不知道從哪裡看的一句話:「沒有一條路可以讓所有的人幸福。」即使是上帝也沒有辦法讓所有的人都得到救贖,「愛情」不是光靠虔誠就能換來的。

想著想著就沉重了起來,衷心祝福的微笑僵掉,我只好蓋上棉被窩在床上繼續賴床。「…可以說嗎?」梅芬似乎在徵詢毅東的意見,「唔,應該可以。但我覺得她…」毅東斟酌的態度讓我掀開棉被用懷疑的神情盯著他倆,「什麼什麼啦?我要聽!…不能欺負病人。」這時梅芬把粥推到最靠近我的地方,再示意要我下床坐好才告訴我的樣子。只好裹著小毯子滾下床去坐好,一邊開始拿湯匙吹涼熱粥一邊看著猶豫的梅芬,哪裡有什麼大事要告訴我。

「…紹平要回學校唸書了。」毅東先說,我還以為要說什麼咧,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嗯?妳知道?」梅芬有點訝異地,然後接著說:「那妳知道是為什麼了喔?」紹平好像沒有跟我說為什麼要回學校,是喔,都怪我那時候腦袋一片空白也沒問清楚為什麼。「他下午來找過我,…不過沒說什麼。」我按摩著太陽穴說,水藍色髮夾的歸還也不是大事…。

正當苦思沒頭緒之際,梅芬突然丟了一枚超大炸彈給我,炸得我體無完膚,「小茹…死了。」一匙熱粥落地,我完全傻眼地僵直著脖子先回頭看著眼神堅定的梅芬,再把目光移到毅東的身上,他微微點頭要我相信這個事實。我抿了抿嘴,乾笑兩聲說:「整我啊?怎麼可能?嘖,亂演一通!」一定是開玩笑的,梅芬和毅東沉默一陣沒有接話,我也不想再聽荒謬的笑話。不久毅東才緩緩開口:「她從療養院樓頂摔下來,送醫不治,…當時我和紹平、紹強三個人都目睹她摔下來。」我的心一直往下墜凌空踩不著地,心頭肉被抽掉一塊地根本說不出話來,騙人的吧?他遲疑一會又嚥了嚥口水,有些懊悔地說:「半過多月前,我們不是來找妳嗎?那個時候,小茹在療養院看到紹平要走就嚷著大哭大鬧,紹平只好騙小茹說:『只要看見太陽變成紅色的時候,我就會回來了。』結果聽看護說,…小茹從紹平離開療養院那一刻開始就爬上療養院頂樓去,靠在牆邊曬著太陽,等紹平回來…」說著跟真的一樣,哪裡會有這種事情呢?

梅芬看我盯著毅東久久不說話,便接著繼續說:「聽說,看護在場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因為當時小茹一直都很乖也沒有歇斯底里,…為什麼會失足掉下來?…是因為在樓頂看到紹平他們的車開回來,非常興奮地用力向紹平大喊揮手,而身子卻過於伸出牆外又不慎踩到地上小玩具滑倒的關係。」平穩冷靜的解釋不能讓我裝作若無其事,腦海裡浮現地全是小茹和我,甚至和大家相處的畫面。沒有一個人會輕易地被人預料死去的,更何況是自己週遭的朋友,太殘忍了。即使不願意相信也沒有辦法,梅芬把身子挪到我身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荒謬驚訝依然停留在視網模,我只能呆呆愣愣地望著衣櫥前的鏡子,不能平復。

剛才睡醒哭紅的雙眼又開始紅腫泛痛,突然我想起在雨中的紹平,想起我還喜孜孜要他幫我向小茹問好的情景,當然也想起他猶豫的瘦長身影在雨中一動也不動的樣子。他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他一個背轉身的呢喃又是什麼。是啊,小茹就在他眼前死去,他的懊悔也許已經不是我能想像的了。輕輕摘下在凌亂頭髮上的那一對水藍色髮夾,我什麼都瞭解了。我想,紹平是要告訴我說,他沒有愛人和被愛的資格。

在了解的同時,我彷彿又重回下午的那一場大雨中,淅瀝淅瀝地不停歇,然後看見紹平就站在雨中掩飾他的淚水…。眼淚混著雨水落下是什麼滋味?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在哭泣。



Chapter 50
曾經有人溫吞地對我說:「如果你相信上帝存在,那麼祂就存在。」在這句話產生的同時,萌生了有落落大方的思想自主權。於是,我微笑著豎起大拇指對上帝說:「嘿!好樣的!」微笑還未落下的一個轉身,便看見電線桿上清楚地寫著:「信上帝,得永生。」扯動反應的神經線略略遲鈍,在一秒五九後,我狂笑了起來。原來,有著個多面性格的不只是一出身就被定下罪條的人類,亞當和夏娃的禁果,我沒嚐過,卻看到上帝的脾氣大還不打緊,還有刻板印象的嫌疑。雖然,上帝跟我不熟,卻多少也能感受得到祂的言行舉止像個普通的父親,終其一生到目前為止,仍盼著人類回頭。所以,「信上帝,得永生。」如此而已。…只不過,我愛祂的白鬍子,更甚祂的聖經教條。
梅芬和毅東為我帶來的熱粥,冷了,毫無胃口地變成膠狀糊成一塊,我哽咽的喉嚨無法消受。「…我想去看小茹。」我愣愣地還沒回神脫口而出地說,模糊的餘光映著毅東和梅芬的欲言又止,「小茹骨灰已經被她的父母帶回南部了,不在這裡。」毅東的聲音有些抽離,小心翼翼地。把裹著毯子拉回床上放好,我緩緩起身走到窗前盯著外頭方才被雨淋盡的世界。是不是趁我在發燒昏睡的時候,這個世界似乎偷偷地改變了些什麼?有點不一樣。

「…你是想說,就算我去也不一定能為小茹上炷香,對吧?」路燈下的積水反光的亮眼,是清楚地要我了解我的罪。「別這樣想,不會啦。」梅芬在幾秒後突然接了這句話。如果沒有猜錯,紹平甚至無法參加她的告別式。手扶住窗邊聽著蟲鳴,我將身子略略伸出窗外,然後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我聞到清新的空氣卻感受不到雨過天晴的快樂。…是的,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在不再掙扎的狀況下,也許剩下的只能拖著疲憊的身心,相背而去。

我和紹平、小茹構成的三角習題換算到最後,曾經因為我退出而被作廢,再又為莫名作廢後的不甘又掀起一場腥風暴雨,最後,紅色的血淋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劃上個大叉叉,止住了所有可能,絕了念頭。

雨一場一場地落下蒸發再循環,幾天又過去。陰雨的天氣不再,我的心情也隱約透露著想要掙脫束縛的期望。即使有「遺憾」拖在腳邊,不完美的人生,人還是必須繼續走下去。

明天會是個陽光普照的日子吧?會嗎?…唔,會吧。

每個星期二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是大四的畢業製作,所有的大四生都得留在學校和老師討論畢業製作。由於每一組人馬和老師約談的時間都不一樣,同學總是三三兩兩拎著作品袋或是頂著四開裱版在頭上,緩緩地從山下的停車場走上來,遠遠地不注意看還以為一群熊貓出沒在校園裡,帶著黑輪幾串掛在眼睛下方,雙手還並垂得有趣。大四的課已經很少了,又加上設計人特有的隨性隨意,中午才到教室的人嘴裡多半還銜著早餐吃。而大部分的人不是熬夜不正常地睡睡醒醒變得精神恍惚,就是熬夜幾天過了頭變得異常有精神。我的狀況則是下午的課已經開始了,連早餐和午餐都沒來得及買就溜進教室的那一種…。

白T恤一件、滑板褲一條、球鞋一雙,一進教室想低頭慢慢蹲走到窗邊角落的大本營,向來我走休閒路線的裝扮早已被定型,所以才不過一小段路就被同學輪流笑著揶揄說:「耶?小華這麼早喔?」「老師,小華來了。」「早上的簽到,大哥已經幫妳簽了。」「小華,妳不是來送午餐的喔?」我只好一邊點頭一邊乾笑地快速通過,再從大哥身邊底下的椅子竄出來,明明一臉氣喘唏噓還要裝沒事,「剛才老師來過說要提早討論時間,早知道妳還沒來了!」大哥得意地笑著說,馬的,早說嘛!把作品袋往桌上一擺,梅芬便往我這邊遞來土司夾蛋和奶茶一杯,我順手拿來啃了一口。

「上次作品發表我沒去,老師有沒有說什麼?」就是我癱在床上發燒的那些迷糊日子,「沒有啊,老師叫大家自己看一看妳的作品,…再說『這個人已經躺在醫院裡,沒辦法來!』之類的,哈。」大哥邊畫速寫邊笑著說,我一臉錯愕說不出話來。「對啊!老師說妳這星期不必來學校也沒關係,好好休息。超好的!我看我們的分數多半是小華的同情分!」坐在大哥前頭的阿忠回頭接著說,「怎…怎麼說?」我怯怯地問,「我們的分數很高啊!呂老師當主指導的組別裡面,我們這組最高分。呵呵。」大哥啼笑皆非地唸著,手邊地速寫倒沒有停。他畫出來的生物都特別生動可愛,大概是因為喜歡收集一些有的沒有大大小小玩具的關係。看著大哥筆下的人物有點出神,我莫名其妙就開始發起呆來。

上頭畢聯會長和教授討論去台北畢業展出的細節難處,下面同學亂轟轟地互相吐槽哈拉一堆,台上台下簡直是兩個世界。這時,坐在前面的梅芬轉頭向我挑了挑眉毛,像是想起什麼事一樣把椅子拉到我身邊坐下,我心底沒個譜也沒心理準備會聽到什麼事情,「怎麼了?」一邊吃土司夾蛋一邊喝早餐奶茶,我呆呆的疑惑著問。「…嗯,今天早上子揚打電話給我。」梅芬一開口提起黃家兄弟,我的眼睛馬上撐大到快掉出來的地步,「說些什麼?是黃子捷怎麼樣了嗎?」我的手俯著桌邊有些緊張,梅芬看到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故意斜眼瞄著我再用調侃的口氣說:「呦,緊張喔?」這傢伙明知道我很擔心還故意吊我胃口,看樣子她最近是幸福過了頭,臉一紅嘴一癟,「沒…沒有啊。」我尷尬地起身走到窗邊,手指不安地點著拍子,腦海裡亂想一通地很不舒服。

梅芬一個步伐踩過來也走到窗邊,吸了口氣在我的身後輕聲唸著:「…黃子捷,在美國時間的昨晚八點,動了移植心臟手術。」耳朵接收到黃子捷近況的同時,我緩緩蹲下顫抖的雙腳,眼淚靜悄悄地不停滑落。大夥人還以為我怎麼突然哭出來,當場全傻了眼地面面相覷。雖然眼淚在掉,卻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堅強有幾兩重。最後我用力起身給梅芬一個擤鼻水式的微笑,她也跟著我笑。

上帝,?的天使比?想像中的還要勇敢…。我望向窗邊藍藍的天空,一架噴射機拖曳著白色的線,緩緩擴張,很美。

隨後梅芬輕拍我的肩膀,「可是,子揚說…」她的聲音似乎不再說玩笑話還有點嚴肅的樣子,我不以為意地留戀外頭的藍天輕哼一聲表示我在聽,「你們東西有帶來嗎?先過來跟我討論,好嗎?」嗯?是我們組上的主指導老師進了教室叫我們過去討論,大哥向老師應了一聲,我們便得要移師到老師的另一間教學教室去討論。「妳剛才要說什麼?」我回頭邊收拾圖稿邊問,她先是有些遲疑支唔,最後還是微微一笑輕嘆搖頭說:「等妳討論完再說,我們等會去后街吃冰。我因為要去系辦和圖書館,所以約在冰店見。」我捧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圖稿開心地點頭,蹦蹦跳跳地跟上大哥和阿忠的腳步,沒有回頭也沒多想。

這樣好嗎?我開始有期待的感覺,開始等待,等待,最後會不會變奢望?目前滿懷希望的我,不知道。沒有人告訴我,期望,畢竟還沒有得到。

「大概就這樣…,還有什麼問題嗎?好好加油喔。」呂老師說話的聲音總是非常輕柔,聽說她連罵人的時候也很溫柔,會讓人忍不住要拼命趕作業給她,以免對不起她。老師對我們這組沒什麼挑剔,只是耳聞我的病情嚴重,問候了我幾句。「好,老師再見!」「再見!…那個小華,妳要多保重喔。」她關心地蹙了眉頭擔心地說。「唔,謝謝老師,我好多了啦。哈…」我訕訕地笑著超級不好意思的,八卦無時不刻都在流傳著,真糟糕。步出教室後,大哥和阿忠說有外接的案子要趕,沒有要一起去吃冰。

溫溫熱熱的午後陽光,很舒服。遠遠山頭東禿西禿的營養不良,對此刻的我來說怎麼也有無可挑剔的個性美了?不知道是不是跟我現在愉悅的心情有關?騎著車和大哥他們揮別,從學校山坡上緩緩滑下山腳。我想著黃子捷終於換了心臟,想著我們相見的時刻不遠了,想著他的笑容,想著上帝的偉大…。

彎進小巷子,打算先把笨重又易弄髒的圖稿作品送回宿舍去。一進房門,因為懶得脫球鞋又怕踩髒前幾天才擦好的地板,只好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手扶著窗戶將身子一傾,再輕輕地把東西往床上一扔,呼~得分!東西資料沒被我灑得到處都是。慢慢地再一個步伐往後退回門邊的動作,順勢把鎖緊的窗戶推開通風。「啪─」窗邊樹上的麻雀全被我驚嚇到飛散出去,我下意識地吐吐舌頭,然後望向藍天邊勾起淡淡橘紅的甜美,龜山的老弱婦孺在鄉公所前的廣場嬉戲散步遊走,有種恬靜舒適的味道。我的嘴角一定揚起舒服的笑容,和我的心情一起。順勢瀏覽一遍眼前的景色,平平淡淡哪有什麼不好。唔?那個坐在長椅上的人,沒看錯吧?顧不得踩髒地板,我索性把身子再伸出去想看清楚一些。

若蘭一個人坐在鄉公所的長椅上不知道在發什麼呆啊?之前紹平小茹的事情打亂了我整個生活步調,而最近又忙著趕圖和生病幾乎都忘了若蘭在找阿問的事情。我趕緊搭了電梯往下去,半跑步地往鄉公所走過去。「…若蘭?」走到她的前頭喊了她的名字,這時,若蘭一個抬頭有些驚訝地說:「小華!呵呵,妳下課了啊?」我笑著點點頭然後坐到她的身邊,調整氣息地沒有接話。哪裡出了問題?若蘭的異常沉默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游移,是我的錯覺嗎?她難道每天都來長椅這兒等阿問嗎?

「…阿問還是沒有消息嗎?」我把身子挺直暗自作了個大呼吸,再雙手端放在雙膝輕聲地問。她發呆地把視線放在前方,還微微笑著回答我說:「是啊。」突然我感到這其中一定有哪裡不對勁,因為阿問根本不像是個會一走了之的人,他不是還說自己喜歡若蘭嗎?那天和喝完最後一杯熱奶茶之後,雖然不確定,但是我並沒有聽到阿問說他要放棄若蘭。冷掉的熱奶茶失去一半的生命,卻至少還沒有壞掉。阿問看到若蘭這麼有心回頭來等他,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吧。因為,阿問是個善良的人。所以,哪裡有什麼方法可以告訴阿問呢?我咬著下唇又不自覺把手攀在扶手邊上,緩緩地點動著手指。

「妳每天都來這裡等阿問?也許可以找找看他有沒有留下什麼電話或線索之類的?他不會這麼無情的。」我回頭看若蘭,忍不住注意到她的打扮穿著,紅白細肩帶小背心和百褶短裙,還有一雙修長白皙的腿和塗著五彩指甲油的細長手指,最後再配上白色細帶涼鞋。姣好身材一覽無遺,毫無瑕疵。她臉上淡淡的妝很美,很美的一個天使。…但,到底哪裡不對勁呢?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疲倦也沒難受的表情,比起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有精神,細微的瑣事總會挑起我的莫名的疑惑,是因為化妝的關係?還是…?

「…嗯,小華。妳知道嗎?我很愛阿問,到現在也還愛著他,而且我也相信他一定也不能失去我。」她回頭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種非常堅定自信的眼神,我幾乎被那樣的眼神震住了。幾天不見,感覺到若蘭對自己的感情有更深一層的認識,至於是什麼更清楚的認識?我還沒個底。「我想,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一定是阿問,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代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她甜甜的笑容和最真的告白讓我也彎起了新月,點頭附和著。她又繼續接著說:「不過…我仔細認真地想過,也許我還不到那個只對某種飲料有感情的年紀。抱歉,我不想對妳說謊。…我愛熱奶茶,也愛喝柳橙汁,奇異果汁,…甚至我沒喝過的飲料。」妳在說什麼啊?眼神沒有一絲閃爍,我想她的誠實確實震驚了我,不管是對或錯,總之她誠實面對自己的感覺。我突然明白,善良正義跟自我的生活方式並不衝突。更不等於。

「呵呵,妳一定無法理解我的想法,甚至會覺得我很荒謬。很正常。因為我也不能理解妳和阿問的生活方式。…我會繼續在這裡等阿問回來,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找我,我知道。」語畢,她看看手腕的錶沒有再多說話。…嘖,怎麼辦,我說不出話來。我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想法,不可能說改變就改變。嚴格說起來若蘭錯了嗎?在我的眼中,她是的,只因為我是阿問的朋友。是啊,不論怎麼選擇怎麼做,若蘭都有權選擇過她想過的生活,她甚至可以一句話就要阿問先回來,往後還是繼續過她多采多姿的生活。…難道,阿問就是知道自己是無法在若蘭的眼前說再見,才一聲不響地走的嗎?

鄉公所突然彎進一輛黑色跑車,又是那一個跑車男,這時若蘭優雅地起身還揚起一陣香氣,「那,我要走了喔。明天下午我還會來等阿問的。Bye。」輕輕攤開自己不自覺緊握著的手掌,汗水淋漓。我想我是自私的,人生來就不可能主觀,最終我仍無法撇開我心中的那一把尺,甚至想替若蘭放一把尺在心底。

不知道哪裡湧出的勇氣,我趁若蘭還跟黑色跑車離去前,一個抬頭起身拉住她說:「妳還記不記得妳曾經問過我,我是不是很喜歡阿問?那個時候,我沒有回答妳。…」若蘭被我扯住一問,表情詫異還帶點疑惑的微笑看著我,彷彿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曾問這個問題,嚥了嚥口水,我定定地看著她說:「但是我現在可以跟妳說,我很喜歡阿問。曾經。」語畢,我有些尷尬地放開若蘭的手臂,真的是豁出去不想活了。馬的,死就死。「不過,我想阿問的幸福只有妳可以給。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幸福。」我認真地再補充說幾句。

若蘭先是愣了愣,然後不到三秒竟「噗嗤」的一聲笑出來,嗯?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難怪,呵呵。」她先是笑笑地吐出兩個字,這時跑車已經在她身邊停下等她上車,她拉車門的時候還在笑,到底在笑什麼啊?害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嘖。「小華,妳是個很好人。我很喜歡妳,真的。」她輕盈地坐上了車再搖下車窗對我說,隨即跑車一彎掃起落葉一陣,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我呆呆地坐回長椅腦袋一片空白,剛才是不是說出了什麼震驚的大事情?剛才若蘭的話是什麼意思啊?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我將手肘抵著膝蓋再把身子往前傾,最後緩緩地雙手掩住臉,好無力。

阿問,你在哪裡?你還會回到若蘭的身邊嗎?…會吧,是我的答案。那你的答案呢?…希望,跟我不一樣。…我是怎麼了?

腦袋空空地緩步走到后街的冰店,沒想到梅芬竟然比我晚到。長嘆了口氣,也許,不該為了若蘭的事情搞雜自己的好心情,叫了一盤布丁牛奶冰等著梅芬到來。病剛好就吃冰,我的氣喘應該不會發作吧?一手拿著湯匙一手撫了撫氣管,希望沒事。…唔,黃子捷吃過冰品嗎?心臟不好的他從小在食物上一定有許多限制,輕輕地把牛奶冰放進嘴裡含著發呆,想著,等回國他身體好一點就拉他去吃冰。

梅芬這時把車騎到店前停好安全帽摘下,向我招了招手便走進來。她點了冰坐到我對面。怎麼了,總覺得梅芬好像有心事一樣,對喔,是不是子揚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說了些什麼?梅芬已經原諒毅東,甚至復合了。那麼子揚肯定…,唉,愛情沒有什麼是非對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什麼事也管不得。…是啊,若蘭和阿問的事情也是這樣。「梅芬,妳是不是在煩惱子揚的事情?」我邊吃冰邊問,她似乎有些訝異地覺得我會往這方面想,微微笑著說:「怎麼會,我和子楊沒什麼的。」聽起來很坦然,我以為那不是故作堅強的謊話,點點頭沒再向她提出任何疑問繼續吃冰。如果她想對我訴苦,她會說的。

也不算是沉默的兩個人有意沒意地對話幾句,吃了幾口冰,偶爾看著冰店裡雜誌和電視新聞,我一面注意著自己身體狀況的改變,一面翻閱著八卦雜誌。餘光看到梅芬似乎有些坐立難安,我沒有立刻抬頭反應。終究梅芬還是開了口,我想她一定是有什麼心事吧,洗耳恭聽。「我剛才不是來晚了嗎?」她用湯匙戳戳刨冰低聲說著,我微笑點點頭把雜誌闔上再抬頭看著她,她又繼續說:「其實我剛才是接到子揚的電話,…那個,換心之後一定先要熬過七十二小時的適應期,確定不會排斥什麼的才算安全。」笑容完全被抽走,我僵住自己的情緒暗自地秉住呼吸,希望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黃子捷,他─」梅芬該不會要接著說黃子捷不能適應新的心臟,很危險吧?梅芬先是低頭一副思索的模樣,緩緩抬頭憂鬱地看著我,馬上又揚眉吐舌笑嘻嘻地說:「騙妳的!他很好啦!雖然還沒渡過七十二個小時,但是聽說黃子捷很能適應的樣子!」這個梅芬怎麼這麼沒有分寸,人命關天還開玩笑,害得我的心臟差一點也跟著停止跳動似的。我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說:「妳很煩吶!幹嘛嚇人啊?妳又想讓我崩潰啊…」老實說,我有點生氣。

梅芬住的宿舍跟我的是背道而馳的兩個地方,而且她今天晚上要去夜市打工,實在不順路。所以吃完冰,我便表示想散步走回宿舍。於是,我們就在冰店前面分手了。

揮手說再見之後,一個轉身我把雙手放在身後正要走掉,「…小華,我問妳一個問題,妳要老實回答我。」梅芬戴著安全帽跨上摩托車叫住我,單純地回身我點頭「嗯哼」了一聲,揚起眉梢。梅芬的表情被安全帽蓋去了大半看不清楚,不過我聽得出她有些嚴肅認真的語氣。「…妳到底喜不喜歡黃子捷?」她透過安全帽厚實地問著。「為什麼要問這個?」我有點訝異地笑了出來,她見我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把車發動,似乎在後悔問我這個問題。

「沒事。如果妳還蠻喜歡他的話,…記得為他加油。」語畢,梅芬便把車頭一彎往市區騎去。我愣在原地好一會沒反應,反覆想著梅芬的話是什麼意思?聳聳肩慢動作地一個個支解「回身」的姿勢,再緩步走回宿舍。

…才走了幾步路,就不自覺遲疑地停下了腳步幾秒,歪頭想著不尋常。唔,我感覺到我的氣管似乎不斷地在擴張,是哪裡出了問題?

按撫著胸口,我沒有時間想太多,快結束了,再過一個星期就要畢業展…。



Chapter 51
散步蹲在路邊,看一株小黃花彎腰搖曳;偶然停在紅綠燈旁,綠油油的路樹也沙沙作響。透著石粒灰色水泥,微微粉滑斑駁鐵柱,厚實木製長椅,浮凸雙黃線,用手掌的紋路輕輕地觸摸體會它們,會有兩種深刻的情緒。真實,惶恐,兩種。存在感讓人覺得真實,真實感讓人覺得不安。無關人生的體驗有多少,人類的心原本就無法承擔太多存在的現實,才衍生了理想,夢想,甚至幻想。沒什麼不好,那是進化生存的天賦。
忙得天昏地暗的最後一個禮拜,大四每組人員的生活作息都不太正常,大概是除了要忙著輸出海報廣告稿之外,還得把定稿送印刷廠或添購展場裝潢,甚至是設計週邊的產品之類的規劃,一點一滴都不能馬虎。而胸懷大志的畢聯會長和畢聯會各組長都非常地努力,加上學校老師大力支持幫忙,於是造就我們校外浩大的設計畢業展。很開心也很感動。雖然,我們一直沒日沒夜地完成最後的進度卻倒也能苦中作樂。大四宵夜聚會的次數跟著我們熬夜的日數也多了起來,吐槽八卦哈拉問候,管它聊什麼都不打緊,因為這也許我們最後可以年輕荒唐的樂趣,也會是最沒有負擔的回憶。

在學校,宿舍,開會,宵夜,夜市,魚雁往返,與遲來的夏天攪和在一起。趁我們都不注意的時候,天氣漸暖。只不過是一個禮拜的忙碌,鄉公所的一切突然變得有些陌生。這種陌生感是什麼?因為天氣變緩和的關係?還是那裡已經沒有我所相信的執著存在?又或是因為承受不起太多在乎的人事全走了樣?是的,我不願看到若蘭坐在鄉公所長椅的一幕,不願再次看到在寒冷夜晚一個人捧著白百合的阿問,更不想看到阿問再次出現鄉公所和若蘭相擁的畫面。因為,太殘忍。是誰在等待?為什麼要等待?手扶在窗邊望外看去的夜晚,數不清,疑問反覆質詢也沒任何答案冒出芽。

而和鄉公所也脫不了關係的黃子捷,他現在好嗎?我也不知道。聽梅芬說子揚在我們吃冰那天打過一通電話之後,就沒有再給過任何訊息了。他們兄弟倆像是完全抽出我和梅芬的生活圈一樣,歸回原點,不知怎麼地搞笑背後的鬱悶充斥依然,我卻固執地要這麼堅持下去。對我來說,黃子捷的生死未卜也許是一件好事,起碼有一絲希望不滅,讓我相信他依然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還記得梅芬問我最後一個關於黃子捷的問題,『也許再沒有機會告訴黃子捷了,妳不覺得遺憾嗎?』梅芬太瞭解我莫名其妙的個性了,是的,始終我都沒有對黃子捷說出自己的想法,…遺憾嗎?沒有正視梅芬,我別過頭去望向靜悠悠藍天,苦笑。她單手摟了摟我的肩頭明白苦笑的背後是什麼,她沒有再提起黃子捷。我也不再問,即使思念。

說也奇怪,從我生病到掙扎的最後一個禮拜不長不短的,有很多事情也都跟著改變或進行,用時光飛逝也不足形容的快速。梅芬和毅東的感情比以前好得多,毅東聽梅芬的話退出車隊,做個純粹的學生和情人,兩個人常常忙裡偷閒地溜出去玩;吳宇凡和佳涵仍然以跌破眼鏡的方式繼續甜蜜交往,羨煞他人;嘴裡老說要交女朋友的大哥,還是依然收集著他的大小玩具和熱衷電動,是我們這一群裡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阿忠、志弘…以及其他同班同學的八卦沒完沒了的四處亂飛,竟然還有到了畢業才出現的班對,真是亂像四起。…嗯,至於紹平和紹強沒有再出現,也像在人間蒸發似的消失於我的生活之中,隨著大學四年生涯的結束,我想,所有的一切也都跟著結束了。

畢業展開幕的前兩天,大家忙進忙出地佈置展場到通宵。除非是住在台北的同學會住在家裡之外,其他人還是每天桃園到台北往返奔波,包括我。為了佈置會場熬兩天夜,一身蓬頭垢面地坐早班火車回桃園宿舍,想說梳洗一番再趕回台北會場,誰知道一開門看到床就被吸住爬不起來,直到畢業學長姊到會場看不到我的出現,撥電話叫醒我赴上畢業展開幕,真要命。

「喂!妳是怎樣啊?現在才來?」梅芬從她的攤位半跑步過來拍住我的肩頭,我訕訕地笑著,指著眼睛下方的黑輪。「小華,剛才妳的學長姊都來了喔。妳看,他們送的喔!」和我同組的阿忠從旁邊走來笑著說。哇,不會吧?畢業學長姊們把各家的可樂品牌依照顏色的不同,排成一個「NO.1」,好可愛喔,另外還送了許多紅酒香檳和花束。他們一向很疼我這個奇怪麻煩的學妹,所以畢業展也一塊來給我加油打氣,非常地高興。

爾後,歡歡喜喜的開幕茶會也就此展開,會場第一天人潮很多也很擠,有一種盛況空前的感覺。每個同學的家長和高中國中的朋友也陸陸續續出現,當然,我的家人和朋友也不例外地全都來捧場祝賀。氣氛非常熱鬧的第一天,腦子裡沒有裝太多什麼其他的雜事,只不過偶爾會莫名失神地望向湧擠的人群,即使明白機會渺茫,還是會不自覺地尋覓那個熟悉的身影,明知道不可能…。

我們畢展的地點在台北《紐約‧紐約》購物中心的四樓,由於四天的展出期間,最忙碌的第一天已經過去,所以之後大部分的同學都會偷空在附近百貨公司樓層逛逛血拼,不會時時都在攤位上待著,特別是有南部遠到的朋友來訪時,便會帶他們去地下美食街吃飯和品嚐甜點之類的。而我的家人朋友也多半在第一、二天週末時節來參觀,不過我沒有四處走動逛街,頂多躲到攤位後方間格出來儲放東西和休息的地方去偷閒。

展出的第三天人潮比較少,我在會場參觀別的攤位順便和同學哈拉。遠遠地看到梅芬和毅東在她的攤位前說話,閒著也是閒著過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嗯?上前幾步才看到梅芬正捧著一大束向日葵花。呵,毅東這小子還真有心!我忍住笑意小心翼翼地繞到他們倆的後頭,一個箭步雙手搭上他倆的肩頭再從中竄出,故意酸酸地喊著:「呦~甜蜜小倆口啊?我怎麼沒有花啊?」這時候毅東愣住似的回望著我半秒,我挑了挑眉毛察覺有些不對勁,鬆開手乾笑地說:「哈‧哈‧開玩笑的啦!」梅芬一直沒有反應地看著花束上摘下來的卡片,嗯?毅東暗指這束花不是他送的。這樣啊,我先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再用手肘搭住梅芬的肩頭,扮鬼臉地鼓著臉頰說:「小姐,請不要在正牌情人面前看情夫的卡片喔。」梅芬回頭白了我一眼說:「是黃子揚送的花啦。」唔,心頭強烈震撼好幾下,我的表情被急凍僵住,很不適應。

梅芬把向日葵好好地擺放在攤位邊,把卡片插上。一個轉身先叫毅東自己四處看看再拉著我漫走,「…他回來了嗎?」我問,她搖搖頭說沒有。「他說短時間不會回台灣了,醫學院的課業很忙。」梅芬的表情很難形容,說不上是完全釋懷,反而有些捨不得的模樣。有時候我會想梅芬應該也喜歡子揚吧?「他知道妳跟毅東的事了?」我問,她點點頭又說:「嗯,但他說三年為期,希望我能等他學成歸國,給他一次機會。」語畢,回頭對我微微一笑,我勾住她的肩頭順勢拍拍她的肩膀。梅芬的幸福追逐戰完結篇了嗎?她的微笑告訴我,沒有。

…這麼說,黃子捷也沒回來。子揚在卡片上有沒有提到黃子捷的事情呢?正想開口問梅芬的時候,她倒先喃喃自語地說:「…也沒提到黃子捷,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我沒有接話。攤位一個逛過一個,梅芬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突然拉住我的手說:「對了!子揚送花給我,搞不好黃子捷也會送花給妳啊,即使無法回國也會送上一束花吧!我們回妳的攤位看看,走啦!」她拉著我閃過人潮往我的攤位移動,希望被燃起,心情也跟著緊張起來。三步並兩步地懸著的一顆心隨時都可能墜馬,我抿著嘴不斷穿越,閃著人群奔跑。

突然間,來不及閃躲從旁邊竄出來的志弘,兩個人都因剎車不及撞成一團跌倒在地。「對對…對不起!」「唔,好痛!」我們倆同時發出哀嚎,志弘摀著被我撞到下巴說:「嗯?小華?剛才有個男生捧著一束花要送妳。…我們找不到妳,他把花一放就走了。」這時,梅芬先跑到我的攤位抱了一束花過來。我從地上爬起身趕緊接過手看,…沒有卡片或任何署名。「對!就是這一束白百合花。」志弘緩緩起身還摀著下巴,「志弘,那個人走多久了?穿的是什麼樣子?」梅芬看我直盯著花束沒有說話,「剛走沒五分鐘吧。他裡面穿的是淡藍色套頭,外頭穿白襯衫當外套…,好像穿…」志弘的話還沒說完,我二話不說地把花束交給梅芬,便往手扶梯方向跑去。「喂!小華!」梅芬想喊住我,一個轉身我大喊:「是阿問!我去找他!」留下梅芬和一頭霧水的同學們,顧不了這麼多。

天啊!這個購物中心的手扶梯路線規劃實在有夠差的,東一個南一個亂沒秩序的,搞得心頭很緊張不舒服。下樓的人太多沒辦法一一穿越,我不安地在電動梯上踱步,不時地望著樓下逛街的人群查看,也順勢望向透明玻璃外的人來人往。五分鐘能走多遠?四樓、三樓、二樓、一樓,我的腳步漸緩地直到站在大廳中央環顧四週,沒有人停下腳步。…白色百合是阿問最喜歡的花,一定是他沒錯。他怎麼不來跟我打聲招呼呢?他回到若蘭的身邊了嗎?要我去猜想怎樣都不會有答案的啊。…呆站十分鐘之久也沒見著他半個人,「…難道真的走了?」我自言自語地唸著,微微聳肩仰頭嘆了口氣之後,也罷,回身往另外一邊上樓的怪手扶梯走去。只能放棄。

一樓附屬的咖啡專賣店被我的餘光掃過,嗯?有個熟悉身影吸引我的視線緩緩轉去。藍色套頭白色襯衫和舒服寬鬆的深色牛仔褲,臉頰稍瘦頭髮蓋過耳朵,一對漂亮的內雙眼和淺淺新月的微笑,讓不少路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兩眼,是個很舒服的男生。阿問。

「Starbucks的冰拿鐵,很好喝。」阿問走到我眼前遞給我一杯咖啡,看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他頭髮側傾盯著矮半截發傻的我,露出一個很可愛的表情。「我只是把花先放下,下樓買杯咖啡給妳。…妳跑得這麼快,小心氣喘會發作。」兩眼直盯著阿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和阿問在購物中心外的露天咖啡座椅坐下,「你怎麼會來?怎麼知道時間的?」我握著拿鐵輕聲問,他也喝著冰拿鐵嘴角露出微笑。「妳忘啦?吳凡是我高中同學。」說得也是,我都忘記阿問和吳宇凡是高中同學的關係了,真笨。他是去看吳宇凡順便來看我的。沒想到才這麼想著,他突然接了一句:「我是來看妳,順便來看他的啦!」調皮的笑著,暖烘烘地。…嗯,他知道若蘭在等他嗎?如果不知道,我該不該告訴他?如果我說出來的話,他肯定會飛奔回若蘭的身邊吧?一定會的,不想說…。

「那個…阿問,若蘭在等你。你知道嗎?」馬的,我在幹嘛?怎麼下意識就脫口而出了,嘖,真受不了自己愛管閒事。當我暗暗捏著自己大腿肉的時候,偶然抬頭看看阿問的反應,沒想到他只是輕輕搖動著綠色的吸管不知道在思索什麼,他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深邃的眼睛偶一望向市府大廈,不著焦距地說:「…我想,人生有些遺憾也沒什麼不好,妳說是不是?」語畢,阿問把視線轉回與我對上,順勢把我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機拿走似乎在輸入號碼。「子捷回來了嗎?」他邊按手機邊問,我搖頭表示沒有,他淺淺一笑繼續說:「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下次和他一塊來南部找我玩,記得。」篤定的口氣像是叫我要相信黃子捷,我想我搖頭的表情一定很悲情憂傷,他把手機放回桌上又將身子往前傾摸摸我的頭。阿問這個和黃子捷相似的舉動讓我有些訝異,差一點就紅了眼眶。輕撫我的頭,是黃子捷的習慣動作。

總覺得阿問變得成熟多了,他的害羞青澀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溫柔和體貼讓人覺得很溫暖。突然之間,我覺得他脫離和紹平沉默承受的相像點,而多了些黃子捷身上不可抗拒的優點,舒服自在。我真壞,明明知道人與人之間是不能比較的。我的個性是不是也相似於其他人的某一部份呢?即使想著,也不可能說出口。如同我把他們之間做個有關係的串聯也不會說出口是一樣的。

「阿問,你最近好嗎?」我看著微風吹拂他的髮稍,錯覺產生。他挑眉吸著拿鐵咖啡點點頭。大約聊過半個鐘頭,拿鐵也喝完,我們先是低頭搖晃著吸管,再慢慢抬頭相視微笑,突然間我似乎從阿問的神情中看到縫隙,那一種開始容得下別種溫柔情懷的空間。可以猜想的時間不足,此時阿問起身順勢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遞給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呵呵,我該走了,這是給妳的。」語畢示意轉身要走,又一個回頭對我露出笑容:「喂,夏天不容易施熱奶茶魔法喔。天使。」我看著他偶然的灑脫,揮揮手。看著阿問離去的背影,拿起手機液晶螢幕上還映著「阿問」的名字和電話,覺得自己很像在作夢。唔,是白色襯衫在陽光下特別光耀顯眼,還是阿問像是個白色羽翼的天使?不清楚。

阿問消失遠處之後,我才像作夢醒來似的領著自己回神,慢慢走回購物中心四樓的展場。看到同學怕無聊就把音響給帶來展場播音樂,專輯都輪著放,所以才剛回來就聽到江美琪的《悄悄話》專輯,很好聽。攤位上沒看見梅芬和大哥、阿忠等人,只好縮進後邊的休息區倚著牆坐下,輕輕地將阿問給我的卡片展開。

「小華:

    我想,每一個人心中都住著天使,不止一個。

    謝謝妳,為我所做的一切。

    那一天的妳,很美。

                          阿問」

那一天的妳?不會吧,卡片上指的「那一天」該不是指我扯著若蘭說曾經喜歡阿問的那一天吧?阿問是不是每天都有回去鄉公所呢?…那麼,這卡片上的話是什麼意思?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剛才說他要回南部,難道他選擇放棄離開若蘭了嗎?輕輕地,我握著手機再一步一步地按進電話簿不預備撥出去,只是靜靜地看著液晶顯示他的名字和電話。

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微笑輕哼,什麼事都沒有追究的必要了啊。因為,我想相信阿問離去的灑脫,陽光下宛如重生的背影。

發呆好一會兒,念頭一轉突然就想起音訊全無的黃子捷,也憶起和他過往的一切。偏偏在這個時候同學的音響播放出來的音樂,突然變得非常清楚。「愛你的回憶,心動的美麗,曾經我還以為永遠,不會再遇見你;愛你的回憶,有千言萬語,曾經在無數夜裡,為思念而哭泣;因為你在我心裡,有特別的感應…」林憶蓮悠悠的女人味從喇叭中傳出,而空蕩蕩的寂寞也藉機竄出。唔,我的心情應該很平靜才是,怎麼有一種強烈的無力落寞襲上心頭,突然逼紅了雙眼。

「離別後,我走到哪裡,仍有一線來牽引;時光穿越了我,想念眼睛,讓我再好好看著你…」手中握皺了卡片,蜷縮著身子,撫抱著膝蓋,我在想些什麼,到底在奢求些什麼?我對自己說和黃子捷一切已經都過去了,不斷地不斷地重複唸著,而眼淚無預警地三兩顆滑落。

「喂,妳播的是林憶蓮的歌吧?什麼歌名?」「喔,我看看。…叫做『重遇』,很好聽吧!」同學們的細語作為林憶蓮柔美的歌聲襯底。重遇。

眼淚,笑容,又眼淚,再笑容,莫名其妙地,我被自己的心情搞糊塗了…。



Chapter 52
時間一久,人們會開始懷疑彼此。即使是頂著一枚微笑說了再見或懷著濃濃眷戀揮別都不算數了,只要時間一久暫時失去聯繫,思念太滿的情緒不自覺地摻上你我微小的猜忌漸漸擴大再默默氾濫,於是,什麼清楚的溫馨或浪漫的情懷也都會一層一層地被抹去邊界趨於模糊,最後消失蒸發不見。人類自欺欺人地說著「相信」卻壓抑自己心底的否定,多少是帶著痛苦的,多少是有罪惡感的。
我的眼淚和笑容不斷交替,是不是在勉強自己接受某些現實?我的提問並不會得到的答案。唯一知道的是,我該堅強,別人想像的都還堅強才足以保護自己掩飾不安。

一個人躲在展台後方的小休息區又笑又猛掉淚,實在是有夠笨的。我想著待會走出休息區的時候一定要大聲談笑用力聊天,或是到處拉著同學拍照留念。反正動作再大一點表情再誇張一些,才能掩飾自己一顆早已脆弱得不堪一擊搖搖欲墬的心。而注意力轉移的同時,眼前突然有張面紙向我遞來飄了飄。接過手後,緩緩地抬頭看見輕咬著下唇的梅芬一骨碌坐下,然後靜靜地等待我的情緒平復。聽著休息區之外喧嘩熱鬧的人聲,耳朵傳來的空間感明顯地靜止在我和梅芬之間,心空洞洞不踏實,還更突顯時間飛逝的速度,超乎想像。

梅芬和我倚靠著貼上一堆凌亂電線的裱版,而眼睛像發愣似地都盯著前方的白色牆壁,「見到阿問了?他好嗎?」她說,「嗯,他看起很有精神,說是要回南部去。我不清楚情況,他也沒說很明白。」微微擤了擤鼻水應著,她順勢點頭也沒再接話。我知道這只是開頭而已,因為餘光看到梅芬深吸了口氣想說些什麼的樣子,我雙腳蜷著環抱住小腿,將身子往前傾用下巴抵住膝蓋。

「上陣子吃冰的時候,我不是遲到嗎?」她邊說邊無意識地擺動著手,可能想鎮定一下情緒,又繼續說:「……那個心臟手術很成功,但也許是不太能適應的關係,黃子捷一度陷入昏迷狀態。至於有多嚴重,我也不清楚。因為那時候還沒渡過七十二小時,子揚要我別先告訴妳。」不知道怎麼一回事聽到梅芬徹頭徹尾地把黃子捷的事情說出來,我原本潰堤的眼淚竟然漸漸止住,很奇怪。就像死刑犯在聆聽罪狀時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感覺只是像在選擇最後的死法有什麼不同一樣。這種難過到眼淚止住的經驗是頭一回,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難道我想要的只是一個答案而已嗎?黃子捷是生或是死的一個答案。我到底是怎麼了?下意識地我開始咬起指甲,不斷啃咬著。

「抱歉。這也是黃子捷進入手術房前叮囑子揚的。他說如果有什麼萬一,要子揚別告訴妳……他已經死了。說什麼不給消息,妳就會當他不再回台灣。」梅芬說到這裡後把手輕放在我肩上,無奈地停頓一會又接著說:「我不知道黃子捷渡過那個七十二小時了沒有,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唯一知道的是子揚沒有再提起黃子捷,這代表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問。因為,那是妳的權利。」嗯?什麼我的權利?心被挖得空蕩的同時,一動不動地聽完她說的話竟感到自己平靜得莫名其妙,側過頭看著梅芬的微微苦笑,「笨蛋,妳以為眼淚這麼廉價嗎?」她把髮夾撥下後又夾回去,正在整理自己的儀容準備起身出去。我沒有挪動位置也沒接話依然直撲撲看著她,一個俐落地起身配著嘆了口氣,再輕拍我的肩膀用一種「該事過境遷了」的莞爾口氣說:「如果妳的眼淚是對他龜毛過度的愛,即使沒機會說出來也早已宣洩出來了啊,還不如抬頭給他一個微笑吧。他要真的死了也一定會在天堂看到的。始終,他都希望妳能快樂。」梅芬專注認真地對我說著,像一場夢似的忽遠忽近。梅芬說話的影像清楚到不像她的地步,定睛望著倒像是上帝透過她告訴我一般。

一個轉身梅芬走出去又退回來微笑著說:「一天的快樂也好,一夜的瘋狂也好,今天有謝師宴和畢業舞會。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場舞會,加油。」我想梅芬個性中堅忍獨立的特質是我永遠比不上的,她的笑容在我點頭似乎半猶豫著轉出去展場。我依然蜷住身子有些茫然,思考著亂七八糟的思緒不知該從哪裡開始整理,「……那個,接住!」梅芬在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單手插在口袋又進來順便丟了張紙團給我,疑惑地攤開皺巴巴的紙團之後看到一長串的號碼002-202……,「黃子揚在美國的電話。」語畢,我都還沒會意過來,她便灑脫地走出去跟別的同學談笑打鬧了起來。

一張皺巴巴十公分見方的便條,一長串陌生區域的電話號碼,一隻手的輕握,一個人的我。雖然展場充斥喧鬧卻非常清楚此刻心被掏空的寧靜,黑白分明那種的清醒。即使明天我一叫醒來還是會痛哭,未來想起黃子捷會很難過也罷,我只想好好記住暴風雨前的寧靜,片刻的休憩,只有一條線索也好,我緊握手中的便條。微笑,努力地撐起微笑。

畢竟扯緊著一條神經線太久,容易疲乏斷潰也容易失去求救的機會……。

經過三十分鐘的追憶或沉澱,我走出了休息區。「小華,一起來拍照啊!」愛拍照志弘和一堆同學正在擺pose,原來是大哥拿著數位相機在掌鏡。梅芬一把我扯進鏡頭裡,沒想到大家一失重全跌成一塊被拍到。「我來拍啦!大哥!」志弘上前想接過大哥手中的數位相機來玩,卻冷不防地被大哥推住臉頰整著玩,「想得美!」大哥半開玩笑說著,「你不知道大哥不喜歡拍照嗎?找死喔!」「對啊對啊!」「哈哈……」志弘無辜搞笑的表情讓大家都捧腹,就這麼你拉我拍照我扯你入鏡地亂拍一通。「喂!不是說五點半就要去謝師宴嗎?快到了還不去佔位子,走吧!」阿忠從休息區拿了背包走出來說著,「去哪裡吃?」「好萊塢星球餐廳啊!」「是喔,這麼高級喔!」大夥看了看手錶也跟著附議,然後繼續邊虧邊八卦地一塊移駕,我和梅芬及幾個女同學隨後也聊著天走去星球餐廳。緩緩地出了購物中心,走在和世貿二館相間的人行道上,仰頭就能看到台北傍晚的天空蘊著淡淡紅彩,維持這種鬧轟轟的友情就好,我想這樣就好。

「喂!小華又在發什麼呆啊?」不知不覺我又站在路中央發呆漫遊,等我回神梅芬和幾個同學已經在前方五十公尺的喊著我,下意識想跟上他們的腳步卻一個不小心和迎面而來的人影撞上,「啊,對不起!」我好像真的很常表演跌倒,怪不好意思。「沒關係─」那個人趕時間似的匆匆丟下一句便跑開,是個男生。一個回頭我看到他的背影突然發起愣來,唔?定睛看著那人的身影卻被他前方路口的銀色跑車吸引住了,那是我最喜歡的奧迪跑車,真棒。當忍不住想走過去瞧瞧的時候,「喂!妳到底在幹嘛?我們先走了喔!」梅芬在遠處叫著,我的神經線被扯回來只好依依不捨地往她那走去,算了。「這不是來了嘛~真是的!對了啦,毅東呢?怎麼沒看到他啊?」拍上梅芬的肩膀問著,「他說我們的謝師宴他不來,畢業舞會開始再來找我。」語畢又繼續和其他同學哈拉起來,我點頭明白再把眼神轉回望向路口,逛街人潮依舊,奧迪跑車已經消失不見了。

跟不上不下的普通奧迪車款價錢不一樣,奧迪跑車特別耀眼,但我卻湧上一股不上不下的莫名掛念,符合心頭被掏空的黃子捷的味道,很熟悉……。我到底是怎麼了?好像隨時隨地都在追尋那個之前陰魂不散老愛闖進我生活的紈?子弟,甩甩頭步進人潮中的華納威秀,妄想。

酒足飯飽地吃吃喝喝一頓,同學們倒沒有什麼話別或感傷的情緒,依舊努力在搶食物拍照留念還互相敬果汁,這幾月下來的熬夜疲勞似乎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且不是知道是不是果汁喝多也會讓人感覺到醉意,性情也沒那麼保守矜持了?從謝師宴開始就有許多人趁這個時候告白,於是畢業前夕班對也猛然暴增,誰說大學生感情糜爛不知檢點,微笑看著班上男男女女幸福被喚醒,有一種跟著興奮的感覺。我希望著每一個人都能幸福,即使自己不幸也無所謂。

之後,設計系畢業同學多半來到畢業舞會的地下室會場(跟pub租借場地),加上在校生和親朋好友全都擠進來想狂歡,非常地熱鬧。一開始大家都坐在沙發上看別人跳舞,但暖場不久後,身邊的男女一一都被邀請入舞池,要不也三三兩兩地被拖進舞池。由於我天生就沒有跳舞的基因,所以死也不被拖進舞池出糗。漸漸地身邊從擁擠變成幾個零落孤單人,包括我,大哥和梅芬,以及幾個死會而不想跳舞的情侶呆坐著。

其實,我不孤單。只要在鬧轟轟的環境裡感受歡樂就好,哪怕早明白爾後的落差會極大,極大的落寞也沒關係。「大哥,你不跳喔?去展現一下你的舞技嘛!呵呵。」我賊賊地笑著說,八成是不想活了。「找死啊,怎麼可能?」他白瞄了我一眼雙手還抱著包包,我向梅芬吐吐舌表示自己找死。其實大哥是個人緣很好的男生,就是那個牛脾氣和莫名其妙的怪原則讓異性同胞怕怕,據我所知,其實有非常多的同學和學妹都很欣賞他。「啊─」「讚喔!」突然一陣尖叫和口哨聲打斷思緒,隨著大家的視線全被牽引過去。不會吧?吳宇凡被佳涵拖進舞池當鋼管跳,引起全場尖叫。他那藝術家的表情突然僵硬,實在超好笑的。而喧鬧起鬨的同時毅東也來了,梅芬上前在吧檯附近跟他說上話。我單手撐著臉頰,手肘抵著沙發的扶手微笑著,雖然知道身體某個地方倦了還是得撐住才行,就今天,我什麼都不要多想。

搖滾或電子音樂一曲換過一曲,大家都high到極點。突然間,重金屬音樂停止半秒,大家也跟著安靜下來。不一會DJ才緩緩撥出浪漫慢歌,「學長,我能不能請你跳支舞?」一個甜美的聲音在我閉眼欣賞音樂的同時從旁竄出,嗯?一個身材姣好的年輕學妹向身旁的大哥伸出手,粉色細肩帶配上及膝的短裙,美腿一覽無遺,特別是甜美害羞的微笑更是吸引人,我猛一回頭就瞧見大哥一臉招架不住的模樣,雖然會場霓虹閃爍時亮時滅看不清楚,但我真的看到他老人家當場呆掉。「喂!大哥?發什麼愣啊?人家女生都邀請你了,你好意思拒絕啊?快去啦!」我用手肘推推想拉他回神,學妹淺淺女神式的微笑拉起不知所措的大哥走進舞池,我順道把他身上的包包給扯了下來放。我想,春天降臨得正好。而黃金單身漢會不會就此陷入情網呢?沒人知道也沒人敢虧,不過,方才靦腆笨拙的大哥倒是第一次見到。

唔?回神往附近一看才發現身邊不跳舞的情侶,甚至梅芬和毅東全都輕輕漫舞了起來,我真該唱一首甜蜜蜜獻給大家才是,呵呵。老實說沒有什麼嫉妒或落寞,只是覺得迷濛乾冰之中的濃濃情意真的不適合我,於是,聳聳肩我起身穿越舞池中的人群,一步步往上走出會場透透氣。

都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甩甩手腕上的錶就坐在華納威秀邊的長椅看著車水馬龍,還有逛街看電影的人潮。歡樂甜蜜雖多,但這其中也不乏跟我一樣呆坐在路邊的人,身邊另外幾張長椅或馬路對岸,甚至靠著路燈柱都有,不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麼?有著什麼樣的心事?苦笑當下,也許他們也跟我一樣,想別人都在想什麼吧?「嗶嗶─」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兩聲訊息音,低頭按開訊息上頭寫著:「祝畢業展順利,紹平。」嘴角揚起淺笑,也許,現在的我們同時都在釋懷微笑也不一定。這才真的該是「事過境遷」啊。

華納威秀和新光三越信義店之間的大斑馬線很寬闊,來往等紅綠燈的人也很很多,直愣愣的我不知怎麼地緩緩起身跟在人群後頭等著穿越馬路,號誌一轉換大家一擁而上,只有我緩慢拖著腳程像在散步似的,忐忑不安地低頭在大馬路中央停下腳步,即使想走也半點移動不了,怎麼了?突然之間我腦中閃過很多回憶,難過生氣的,快樂甜蜜的,悲哀苦惱的,所有人物全都湧上腦海一刷一刷地很鮮明,也許我真的太逞強了也不一定,我想。正當停下腦海最後一張笑容是黃子捷的同時,我被身後也要穿越斑馬的人群撞倒,一個不小心膝蓋著地雙手撐在柏油路上,抬頭看著人群全成了陌生的慢動作,也沒有人扶起或是注意到我,就像在生病時作的惡夢一樣,很不舒服。

發呆半餉,我才緩緩看著過往人群各式各樣的鞋子穿越,沒有一雙鞋子的主人停下來……,唔?前方餘光有一雙全新紅白球鞋停在三公尺的地方,而且還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眼前,耳朵聽進著這雙球鞋主人半氣喘唏噓的聲音,「傻瓜,妳在想什麼啊?」在還來不及抬頭反應之時被罵,又被一把拉起往新光三越的路邊跑去,剛好跌坐在新光三越邊的長椅上,一回頭正巧人行號誌結束,車陣又開始沒命地飆了起來,我這才清醒過來。

天啊,我剛才在做什麼啊?我可是壓根沒想過要自殺的吧?怎麼恍惚了起來?唔,輕輕我回頭看著低頭喘氣的球鞋主人,他的呼吸似乎不太順。

「真是對不起!你你…你沒事吧?」我邊說邊起身端看著這個低頭喘氣的男孩,覺得有點面熟。



Chapter 53
  傷痛難過到了極點就異常能接受悲慘的際遇,那不是既定的規則也不是認命的想法,只不過舖陳在眼前看似崎嶇的路已經扣了未來美好的分數,沒有人可以預料,沒有人可以知道上帝在想什麼。為什麼即使到了現在,我的悲傷指數不減卻也不曾怨恨上帝,是因為我依然相信祂的悲天憫人不是虛構?還是因為我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仍舊相信,那,音訊渺渺的黃子捷?沒有堅持一定要追問靈魂深處的真正想法,目前找不到上帝或黃子捷印證我的答案。如果可以,我願誠實以對。
  霓虹和鵝黃的路燈照耀之下,男孩的頭髮細柔微捲和略瘦卻結實的身材,甚至寬闊的肩膀和長手長腳擺放的姿勢,都很熟悉。該不會是一個很相似的天使也滑落了凡間,闖進我的生活之中?半信半疑的我,輕觸男孩垂下的頭髮想確定線索,想說服自己眼花得把每一個人都刻上黃子捷的影子,又或是我仍正在妄想地作著美夢。

  是上帝不要你了,還是放過我了?一度以為再看不到脆弱的天使,竟像個驚喜禮物般地跌進我的生活,在我幾乎要放棄之際。熱騰騰的血液確定進駐被掏空的心,還有一團滿滿的溫暖充斥在胸口,是一杯熱奶茶剛泡好的溫度。即使夏天到了,熱奶茶依然有魔法。怎麼男孩抬頭的一個笑容,我便哭了出來。

  是剛才的假象也讓我接下來的行動和視線都出現錯亂了嗎?騙人,我的眼淚不是聽到黃子捷極大可能的死訊之後,就再也流不出來了嗎?你的笑容是要告訴我,你收到我莫名其妙的愛了嗎?

  ……在我面前,的,黃子捷。

  蹲在長椅前幾乎呈現當機狀態,微喘的黃子捷輕輕拉起我擁入懷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細語落在我耳邊有些哽咽:「對不起,妳別哭,我回來了。」再順勢將臉埋進我肩邊的長髮裡,像個孩子般的他顧不得路人的好奇駐足,將濃濃眷戀全施力在這久違的擁抱之中,捨不得放手似的。而我還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卻也說不出話來,不能思考地輕輕扶住他溫暖的身體回應他的激動,到最後,漸漸接受到真實之後便深深地緊抱著他,眼淚開始止不住。

  這一抱也不知道經過多久,他穩住自己的情緒扶住我的雙臂不捨地拉開,與我面對面認真靦腆地說:「別哭,妳哭起來很醜的。」語畢又注視良久,我正想反擊跟他拌嘴,誰知他先是一手輕觸我眼角的眼淚之後,自顧自地緩緩傾上前輕吻了我的眼淚。這時的心跳早被他不假思索的舉動嚇得漏跳幾拍,最後他再掀起一陣招牌式的笑容,我只能兩眼盯著他看。

  「幹嘛盯著我看,妳終於愛上我啦?」黃子捷瞇起新月的微笑說著,這不是一場夢嗎?慘白的臉色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難不成又逃出醫院來找我?才這麼想他就撫著胸口蹙起眉頭,有些勉強的樣子。「神經!你沒事吧?哪裡不舒服?」哪裡有心情聽他油嘴滑舌地,我緊張地挺身坐好深怕他的心臟又哪裡出問題,該不會他根本就沒有換心吧?誰知道他竟故作輕鬆頑皮地說:「喔,果然是不能太激動。抱妳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會讓我心臟負荷不了。」嗯?什麼啊?我正在擔心你的狀況還讓我下不台,真的是…,嗯?話還沒說完,斑馬線過來一群人往我們走過來,黃子捷撐起身子往回看小聲地說:「糟糕。」

  「哥,你沒事吧?」嗯?這不是黃子揚嗎?黃子捷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說沒事。而子揚身後的是梅芬和毅東,嗯?怡君和他的新男友也在?「…梅芬,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搞不清楚狀況,梅芬的表情好像也有些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只能和毅東一塊搖頭表示不知情。

  子揚又回頭接口說:「他還不能出院就扯著我一定要回國,害得我被醫院狂call追殺。他的狀況才剛轉好兩天…,老爸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原來黃子捷又逃出醫院了,這次還真的是從美國拔山涉水地跑回台灣,天啊!該怎麼說?我沉默不語地一開始以為自己有點感動,但怎麼覺得有一股怒氣從丹田往上攀升,越來越強烈。

  之後在台灣的大夥一群人紛紛上前和黃子捷擁抱握手說話,不是在醫院竟就在新光三越的路邊聊起天來了,我的沉默依然,這時候子揚也可能發現異樣便把我拉到一邊,「抱歉,我老爸剛才在美國已經聯絡臺大醫院了。等一會得要送他去,我看他撐不了多久。他有答應我等會就去醫院,請妳別怪他了。」他一臉歉意,我也覺得不忍心。

  自己明明是學醫的也曉得這樣行不通,有可能造成感染或突然負荷過大而死亡卻無法拒絕黃子捷的要求。他很愛他哥哥的吧。這就是子揚對不是親哥哥的黃子捷,所展現的親情。他們早就跨越了比親兄弟還親的那個門檻,不是嗎?

  「我開始懷疑自己適不適合當醫生,呵。沒有辦法,我想我哥一定很喜歡妳…。」語畢還附上苦笑一枚,隨即便走到黃子捷坐的長椅那邊嘮叨了幾句之後便揪著大夥離開。我想子揚大概希望我們能獨處吧。

  有些恍惚,是不是這些太過真實之後反而變得特別不誠懇的關係?懷疑,變得非常合理,更顯而上的竟然是一股微微的落寞。是不是太過開心驚喜,反而會讓人覺得更心頭空洞呢?

  站在原地看著大夥穿越馬路走遠,遲遲沒回頭看坐在長椅上的黃子捷。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時候黃子捷撐起身子走到我的身後,一個轉身我有些不悅地說:「你實在很亂來,好不容易換了心又亂來,…沒事吧?」嘖,我實在是太沒種了,光是看到他兩隻水汪汪有神的眼睛就感動得一蹋糊塗了,他完好如初地就站在我眼前。

  晚風吹拂眉毛上挑,古靈精怪地揚起笑容,他一把牽起我的手走著也不知道到底往哪裡去,我竟然也沒有抗拒或脫開什麼的,和他略差一步的距離讓我特別能夠注意窺視他的一切。暖暖厚實的大手包裹著我顫抖滲汗的手,低頭還看到他習慣性踩的俐落步伐,又在側後方看到他的頭髮飄逸,慣穿的白色連帽衣和黑色合身順眼的直桶褲隨著步伐不等而出現的皺痕,非常舒適瀟灑。我想,我心底那一頭小鹿大概撞死幾百遍了。

  走著走著也沒在看路,而黃子捷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走到一個轉彎他便靠著牆停了下來,我一抬頭才發現我們走到新光三越後頭,百貨公司已經打烊,旁邊就是人煙稀少的停車場,所以沒什麼人走過來。這兒有幾盞路燈照得燈火通明,他撩撩我的頭髮又蹙起眉,有些心疼地說:「妳又沒照顧好自己,是不是又生病了?」天啊,該當醫生的應該是你吧。感覺靈敏得要命,他對於小細節的不同總能藉此察覺出某些蛛絲馬跡。

  我藉著路燈清楚地看見他的明顯五官,經過一再證實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見我兩眼直盯著沒有反應又笑了,「是我啦,這次別再叫喂喂喂了喔。我叫黃子捷。」語畢,我忍住笑意故意倔強的一個回身不看他。沒錯,這就是黃子捷。嗯?旁邊的停車場中央有一輛車被路燈照得發亮,看清楚原來還是一輛銀灰色的奧迪跑車。而黃子捷也在同時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往那輛車走去。

  「是奧迪跑車。」我說,「走,我們過去看看車上有什麼。」他若無其事地接著說。我想上帝一定個拗不過孩子的父親,我不是祂的孩子,黃子捷是。也許他是上帝最寵愛的天使也不一定。聽著他的聲音感受他的存在,我仰頭看著不全黑的綻藍天空,雖然看不見星星卻也似乎有著閃耀的光芒。

  「傻瓜,路長在前面不在頭頂啊!難怪妳常跌倒,真拿妳沒辦法。」高過我一個頭的他的臉傾過來叮嚀我該往前看,我吐吐舌把頭望前看去,馬上就被驚訝扯住步伐緩緩停下,天啊!這部奧迪跑車後邊都裝滿了新鮮的黃玫瑰,我抿著嘴想忍住自己的感動,輕輕地黃子捷從背後扶住我的雙肩,再錯身替我開車門讓我上車,他自己則繞過車頭坐上架駛座,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似乎還是有些不好。

  「你的身體受得了嗎?」我擔心地問,這時他突然一手揪起胸口一手握住方向盤,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不會吧?趕緊傾過身握住他按著方向盤的手,邊撫著他的背邊問:「有帶藥嗎?還是我去叫子揚好了!馬上!你等我一下!」這下可糟糕…,趕忙想拉開車門卻被他扯回來,在我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那個老奸傾上前在我耳邊說:「我沒事。陪我喝一杯熱奶茶就好了。」嗯?這傢伙頂不老實的,X的!枉費我亂擔心一把的,差一點又賠出不少眼淚來。

  「喂喂喂!你這個不老實的爛個性什麼時候會改啊?」我白了他一眼用手肘抵著車門,不看他。

  「…什麼時候啊?」聽他的聲音好像真的在反省,我回頭認真地向他點頭聲明,他聳著肩又雙手挺直地抓著方向盤思考好一會,然後回身看著我說:「很難。」我沒好氣地賭上一句:「有什麼好難的!」

  他笑著把手指攤開來一個個要數出來似的說:「很難啊!妳看我得先等妳不再叫我喂喂喂,等妳坦白一點,等妳不愛逞強學著依賴我一點,等妳每天每天都願意陪我喝熱奶茶,不分季節。嗯,還有─」他眼珠眨呀眨的又把嘴邊的話突然停頓下來,「還有什麼?」故意忍住莫名的感動就直盯著他問。

  沒料到他要說什麼的狀況下,他靦腆搖頭覺得我像個小賊,先輕輕將我擁入懷中再摸摸我的頭,好一會吸足了口氣再認真地說:「還有,等妳喜歡上我。」幸福的微笑快溢了出來,我覺得他很可愛,非常可愛。「真的好難喔。」他撒嬌似的補了一句想掩飾他的不好意思,我俯在他的肩頭上也忍不住笑出來。

  『上帝,謝謝您。』這是我該向著天際喊出的一句話。雖然我常常懷疑著?的動機,我還是想說。不過,當下我還是得埋怨?最後的決定下得太慢,害我得我的眼淚一直不斷賠出來,很難受。…我想,上帝是非常喜歡黃子捷的,反而討厭起我這個三心兩意的傢伙,更氣不過想把他的天使都帶回天堂去。對不起,我想我再也不封閉自己,再也不當個莫名其妙的惡魔。請?把我頭上的惡魔角除去,願誓以忠誠。不騙人。

  這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冒出來,我慢慢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和黃子捷好好地面對面,「…笨蛋,你不用再等待了。」我說,為了眼前走過飄搖風雨,甚至放棄成為天使的你,決定卸下自己的武裝和逞強。

  我笨拙不自在地吻了他的唇,然後堅定地對他說:「一點也不難。我喜歡你。」是的,你是上帝的天使,也是我的熱奶茶。

  接受到我的吻和告白,黃子捷微微驚訝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一會低頭又抬頭,抿嘴又咬唇的興奮地像個孩子。隨後新月的微笑填滿我們之間。看見他的眼眶泛紅有點不捨,一杯溫熱未褪的熱奶茶。

  嘴邊有淡淡的甜味,黃子捷的吻有一種幸福洋溢的溫柔。這是熱奶茶的魔法嗎?懷疑著的當下,他頑皮地輕輕吻上我的唇。

  溫熱柔軟的訊息傳來,我想,是吧。

  相‧視‧微‧笑。







【二個月後】





  銀色奧迪跑車穿梭在南部的純樸之中,悠悠藍藍的天空,曠野田邊的飛禽水鷺被車身的炫亮一嚇全振翅飛起。我的視線隨著水鷺漫遊眼前超過273度的寬闊廣角,微微和風吹拂配上自然花草的氣息,會讓人特別悸動和不捨。瞇起眼,我揚起洋溢幸福的微笑。

  「哇?我的方向感失靈了嗎?」戴著墨鏡的他握著方向盤,孩子氣的自言自語。「你是開到哪裡去啊?迷路囉?」我故意調侃他的傻氣,覺得很可愛。……總是無聲無息地像個輕盈腳步的天使,輕拍白色羽翼翩翩降落。

  「怎麼可能?前面有幾戶人家,妳等著,我去問問。」他一臉笑著自信滿滿地推開車門又轉身拿車上的手機去撥。我微笑著看著他的背影,白色棉質的休閒杉和卡其色的長褲,很舒服。……毫無預警的率性而為和一枚無敵牌的燦爛笑容給抹去,是和陽光可以輕易融合在一起的不可思議。

  「喂!別逞強啊!直接打電話問嘛~傻瓜啊!」我立起身子坐在車門上對他喊著,才說畢他一轉角就失去了蹤影,注視好一會沒有動靜,我推開車門也循著走去。……特別是在看到他飄逸髮絲順下眉際眼邊的時候,蘊育著溫暖氣息。

  走了幾步路,腳步被眼前的光景扯住。在前方陽光灑下的純樸小徑,他和他同時出現,並肩笑著,非常熟悉地笑著。

  有一股激流衝上了胸口鼓漲著再緩緩擴散開來,促使眼眶迅速濕潤,讓眼前的兩人便得模糊卻更耀眼。……那是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溫暖,是,一杯熱奶茶的溫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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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章被tokunaga在2005-03-06 00:54重新編輯 ]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數位聯合 | Posted:2005-02-05 22:37 |
ggyywuki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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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好看低 !! 當初在誠品還差點看到哭......很感人ㄉ說 !! 感謝分享唷... 表情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2-05 23:48 |
favorite6023 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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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整本看完,但我的同學們是這個看完換下一個看,這樣一直輪流,這愛情故事滿好看的 表情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2-06 16: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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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壽骨~~真是好長的故事~~
足足花了我三個多小時才全部看完~~
不過~~真的蠻好看的!!!!


不以風騷驚天下,而以淫蕩動世人...

獻花 x0 回到頂端 [3 樓] From:台灣數位聯合 | Posted:2005-03-07 06:25 |
OM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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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買這本書呢
還不錯
可是竟然可以在網路上看到


獻花 x0 回到頂端 [4 樓] From:台灣教育部 | Posted:2005-04-20 10:05 |
huan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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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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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好感人.......
超級好看的...........
感激樓主張貼喲.........
我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故事內容..... 表情 表情


獻花 x0 回到頂端 [5 樓] From:美國ATT用戶 | Posted:2005-04-24 1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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