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遺憾


貓空的氣溫在深夜裡，顯得十分低冷，我與他對坐在一家露天的茶藝館。他手上點著一支大衛杜夫抽著，似乎哀傷無奈的表情一直在他的臉上顯現著。我手上端著潽耳茶，熱氣在空中蒸騰著，我一口一口喝著以驅逐在山林中的寒氣。

沈正道是我的同學，這一天我和他舉辦了畢業後五年的同學會，雖然沒有特別的預期，但突然間他還是遇見了初戀情人，他的神情也好像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那一種極不自然的表情，亦喜亦悲的在他臉頰上充分顯現，我們所有同學都知道怎麼回事，只得看事辦事的處理著。

正道的前女友林冠慧倒是態度自然大方，好像一點事都沒有，只不過剛從歐洲唸完書回來的她，渾身上下則充滿濃濃的歐洲風味，多了一點優雅與時尚，臉上始終擺著耐人尋味的淡淡笑容，我們都驚嘆她的新鮮美感。

同學們在飯桌中愉快的用著精緻的晚餐，彼此也交換著這幾年工作的心得。沈正道心情平復後，也漸漸融入同學們的嘻鬧聲中，他唯一沒有交談的對象則是林冠慧，但他的眼神時而落在她的身上，時而又趕緊往其他方向望去。

他們是自然分手的，原因很簡單。冠慧那年決定要到法國讀書深造，正道沒有理由阻止她。雖然唸書這幾年，正道對她付出相當的多，但是並不能代表冠慧付出的比較少，於是公平與均衡一直都是冠慧處理感情的態度，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能放棄的是什麼，因此冠慧選擇了割捨。

結束了同學會，沈正道終於對林冠慧囁嚅一句再見。他一直撐到同學都走盡後，才好像虛脫一般，要我陪他去透透空氣。我這個一百分的司機，只得開著愛車載著他去兜兜風。我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副德性，像是打過一場戰爭一樣的吃力。

「你知道嗎？其實我有點恨她！」在大衛杜夫菸味中，沈正道冷不防的冒出這句話來。他又繼續說道：「我是很愛她啦！但是那時候那樣的分手，就好像在沙灘上用沙築起一座碉堡，突然一陣大浪打來，什麼也沒有了，沒有誰對誰錯，我的付出好像只剩下對碉堡記憶。」

我看著他，充滿驚奇的問：「你生氣她嗎？」沈正道吸了一口菸說：「我曾經那麼愛她，怎麼會氣她呢！」我不解的問：「你不是有些恨她嗎，怎麼不會生氣？」沈正道突然苦笑的說：「我是恨她把我最好的感覺都拿走了！我是曾經那麼的喜歡一個人，是她讓我以為人生就此可以用心愛一個人，我一直相信她是我的唯一。」

我喝了一口茶說：「你這幾年交往的女朋友，論相貌、論條件，應該不會比冠慧差啊！你怎麼這麼死心眼。」沈正道一臉鄙夷的說：「啊！你不懂啦！這不是美不美、優不優的問題，重點是我很難再找到那種曾經很深刻的感覺。」他遲疑了一下又繼續說：「當你認定她是唯一的時候，你就無法擺脫她對你的影響。就好像曾經喜歡過的一首歌，它的旋律永遠在你的記憶深處盤旋，永遠干擾或影響著你，不管你聽到什麼歌，都會與它比較。」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說：「你說的好玄喔！難道你現在找女朋友，都是依照冠慧那個模子在找不成？」沈正道立刻否認說：「剛好相反，我反而刻意找不一樣的感覺，但是總忍不住會跟她比較。」我詫異的問：「你女朋友知道嗎？」正道嘆了一口氣說：「我很愛現在這個女朋友，我希望把那個『唯一』的感覺拿回來。」

我再笑著問：「那你今天拿回來了嗎？」沈正道往深遠的幽暗望了一望，想了一下說：「這麼多年來無解的答案，從一見到她開始後，突然我覺得我背叛過去的感覺。原來我今天不該那麼緊張的，但是那種轉變讓我感到如此不自在，雖然她還是以前我喜歡的模樣，可是我決定把她留在以前，讓她成為一種美麗的遺憾吧！」

男人啊！懷念舊情有時很奇怪的，不管當下舊情人如何親切，他就是始終保持一種尷尬的距離，他深怕被別人知道他還是喜歡她，雖然他知道一切已經不可能了，但是他總是想追求記憶裡的餘溫，直到成為灰燼之後，還要撫今追昔，然而就是這種追不到的感覺，讓男人一追再追，最後找到真正的新天地。

就在這一個晚上，在我與沈正道的交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些事，那就是永遠無法企及的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