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端起碗祈福，祝福他人同樣能享受餐點，
腦海呈現的卻是老人倉皇的背影，好像自己欺騙自己的祝福，
明知道是不誠實的事，卻必須去做得很幸福？

在餐廳我習慣托首，端著咖啡，觀賞窗外的風景人來人往，像是海洋漲退，沒有止息。
驀然，傳來一些聲音，我撥開窗簾，低著頭往窗外探去，見到一個老人，留著粗長
的鬍鬚，乾枯潔白的頭髮，手中握著皺縮老舊的報紙，戴著淡色的老花眼鏡，一件黑格
大衣披肩，配上色調不太均勻的黑色長褲。
老人立在窗前的垃圾箱，像是神殿的守護石像，動也不動。
老人拿起老舊的報紙，張開與肩同寬，左顧右盼，試圖接近垃圾箱，機警熟練地翻
開垃圾箱，微微傾頭探望四處，不安定的眼神，不時掃瞄垃圾箱的殘渣，然後伸手翻弄
...。

我以為，老人在尋找另一頁報紙，但由老人渴望的眼神，機警的動作，慌張的神情
接近鬼鬼祟祟，似乎尋找比報紙更重要的東西。
我不斷的臆測。結論是，老人應該把貴重的物品，不經意地丟在垃圾箱裡，在回家
途中，愕然發現貴重物品遺失了，然後，依著先前的足跡，尋找物品？
老人的眼眸逐漸黯淡下來，立在門口，不知所措。
有些客人出入餐廳，老人靜謐的閱讀報紙，似乎不想讓人知道他掉了東西。
老人欲進欲出，窺探餐廳，卻不做決定，似乎在擔憂些甚麼。

一位離座的客人，餐盤仍然殘留桌面，老人毫不考慮，做了冒險，敏捷的走過去，
似乎是希望，祇可惜，客人太愛乾淨了，祇留下衛生紙，甚麼也沒有。
老人極如繃緊的弦，恍惚的彈奏，隨時都可能斷裂。
此時，老人反應極快，坐在沙發佝僂身軀，一聲不發，綁著沒有脫落的鞋帶，旋即
，起身輕咳，努力裝出輕鬆的姿態，然後端起餐盤，走往餐廳門口，當作甚麼都沒有發生。

我思考著整個過程的來龍去脈，終於獲得了驚人的解答，老人似乎不是遺失物品，
而是在找食物。
相信老人研究過餐廳的狀況，下午的時段，客人是處於飽食與消化之間，咖啡餐廳
內一室明亮，卻祇有孤單的我，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對咖啡漠不關心似的。
老人的舉動，使我掙扎，雖然有心幫忙，但幫忙也必須符合地點，地點不對，幫錯
了時機，反而弄巧成拙，達不到效果。

我坐在沙發，祇是怨恨自己能力不足，一直為幫忙與怎麼幫忙之間打轉，卻沒發現
咖啡都冷了。
我一直留意窗外，這是老人最後翻弄垃圾箱的機會，飢餓的人一定亟欲找著食物且
面目猙獰，但，老人外表卻不做出任何的急切姿態，幾乎接近沒有破綻的演員，又宛似
富有知識的學者，道貌岸然地挺立在廬山五老峰，旋轉於天地之間，衣袂飄揚。
老人持著餐盤，走向垃圾箱，遲鈍的把餐盤擺進箱內。
我天生敏感，很容易感覺到人的心事，我知道老人把餐盤放進垃圾箱的極短時間，
必須雙手靈活翻弄，眼睛敏銳觀察，當餐盤進入垃圾箱的瞬間，蓋上垃圾箱的蓋子，老
人就喪失機會了了。

平常我是很鎮靜的，竟在那瞬間，曾經替他擔心，甚至慌張起來。
舉動能表現事情的結果。老人毫無斬獲，雙手遲緩收回褲袋，欲伸欲收，有種無法
認同事實，眼神充滿紛亂、失望、緊張，不安的微顫。
老人已深陷僵局，毫無獲救機會，殘存的生命，磨散在瞬間，卻無法獲得絲毫的憐憫...
哀戚的情緒猛上心頭，老人倉皇的背影，糾纏的緊，我根本消抹不去。
我擔心老人找不到食物，因此無言絕望，離開餐廳。就在此刻，服務生拍了肩膀，
我有點驚嚇，她問：『小弟，你好像有些心事，需要我幫忙嗎？』
我一時說不出話，我一直自認可以瞭解人的心事，自己的心事不會讓人察覺，竟沒
想到，卻被她輕易發現？

也難怪了，當人慌張的時候，就很容易顯露自己的情緒，況且女孩的心思總是較細
膩的。我直往口袋裡掏，餐費放她手心，指著躊躇的老人，在她耳畔輕說：『麻煩妳，
拿些餐點給他，別忘了禮貌，別提起我的事情，祇要說餐廳讓顧客免費試吃的，這麼做
，可以嗎？』
她會意了，走進廚房驀然回首，唇邊一抹笑意，不言不語，這應該是最好的回答吧！
當她端起餐點，遞給門外無措的老人，進入餐廳歇息，我已安心離開。
雖然時常幫助乞者溫飽，我所做的祇有一個感想，就是智慧稍嫌不足。溫飽不過是
暫時，沒有徹底解決乞者的問題。

老人的世界，能享用餐點是非常偉大的，對我來說，吃飯就吃飯，哪有甚麼偉大的
？大概，對於失去餐點機會的人來說，餐點是非常偉大的，對於不會珍惜的人，餐點就
如呼吸般平凡了。
面對珍饈的餐點，不管我是否喜歡，至少都有感恩的心情，不留一片菜、一粒飯，
仔細的享受這個偉大。我有這樣的情況，容易反映某些思想，吃飯偶然會浮現老人的背
影，目前我能安心的坐在沙發，不必顧慮他人的眼神，不拘束的享受餐點，這是多麼讓
人欣慰的事。

每個人都曾祈求長壽，卻沒有人願意年老，真是奇怪的謬思。
天下誰沒有父母？《戰國策．齊策》裡曾闡道：『王孫賈其母曰：女朝出而晚來，
則吾倚門而望。』
天下父母心，解鈴還需繫鈴人，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情，世間的溫暖晚情，應該
有如重晚情的動人明媚，怎可如此淪落？
先不管父母怎樣，觀念必須要先認知，學佛的人孝順父母，是『盡孝道』，並非『
走人事』，倘若是走人事的孝道，觀念行為就走偏了。

每次，端起碗祈福，祝福他人同樣能享受餐點，腦海呈現的卻是老人倉皇的背影，
好像自己欺騙自己的祝福，明知道是不誠實的事，卻必須去做得很幸福？
我希望能改變歷史，就像電影常在最苦難的時刻，出現了救難小英雄，以後的一切
苦難遭遇，都不再發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