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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二十九分半的情人們
我想說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只狐狸,遇到一只蜈蚣。狐狸用環疑的眼睛打量了蜈蚣朋友一下,對他說: 「我用四只腳走路都會絆倒腳,你用一百只腳,怎麼可能走路呢?」 蜈蚣本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在聽過狐狸的問題後,他失眠了。他的腦袋一直在 想:「對,狐狸也許說得對,奇怪,我怎麼能夠用一百只腳走路呢?如果我只用其中四 只腳走路,是不是會走得像狐狸一樣快呢?」 第二天早上醒來,蜈蚣就不會走路了。 我要說的是,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天性,他適合的生活方式。有人是狐狸,有人是蜈 蚣。 你的身旁也許有很多狐狸,他們打出各種標語來質疑你:為什麼你可以這樣走路呢? 記住,因為你是蜈蚣,所以你可以。 但蜈蚣也不能強迫狐狸用一百只腳在地上爬行。 當一只狐狸愛上一只蜈蚣,或一只蜈蚣愛上一只狐狸,無可置疑的,那必是一出精 彩的愛情劇。 所謂精彩,是對看戲的人來說;對狐狸或蜈蚣而言,怎一個若字了得。 轟轟烈烈的背後必有險阻與掙扎,正如美麗的激流必因狹促的暗礁。生死相許,其 實是因為,害怕那些強而有力的、看不見的手,覆雨翻雲的手,將我們的命運分開。擔 憂,是因我們已在冥冥中意識到悲劇的可能性。 不同,偏偏可以相愛。雖然我們不了解他,還是可以愛他,愛是一種不分青紅皂白 的粘合劑啊,天南地北,因它可以緊緊粘合一體。 不愛的時候,粘劑的魔力陡然喪失,誰不是因個性不合而分離。愛上時,誰考慮過 個性合不合? 很多愛情的命運在地火勾動天雷時已然寫下,是的,我們也已意識到了某種不可能 的氣息,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熱戀焚身時,願意奉獻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去愛人,愛久熱力衰弛,我們就只 願意當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二十九分半加二十九分半,還是不及格,偏又在及格邊緣。 掙扎與糾葛,在愛與不愛、接受與逃走之間。俗人的喜怒哀樂貪嗔癡,滾滾沸沸。 當狐狸愛上蜈蚣,或許他愛的並非蜈蚣,只是暫時捨不得把貪婪的眼光移開,捨不 得不看見蜈蚣眼中的自己,看,他看我的樣子!噢,目眨神迷,不能自己,我原來有這 等魔力。情不自禁,愛上別人瞳仁中的自己。 狐狸看著蜈蚣的眼睛,好奇且新奇,即使他從不認為用一百只腳走路是優美的,他 對這小動物仍然充滿了好感。 有的愛人是因提升了我們的「自我」,所以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如同納西瑟斯, 顧影自憐,愛上自己的倒影。 時移事往,他卻免不了要提出質疑,為什麼你要用一百只腳走路?有的狐狸還會試 圖叫蜈蚣把其他九十六只腳綁起來。 那是超級壞情人,不是嗎? 但世界上,這樣的狐狸不少。他們被愛寵壞,習以為常,義正辭嚴。可憐兮兮的蜈 蚣,幾乎是不入士不能安頓。 這樣的組合很多很多。有個朋友曾對我說起她已故的母親。有次她中秋返家,發現 屋內黯然無光。奇怪,家人都不在?望著沒有人的屋子,游子的心有些悵然,倏忽之間, 輕輕軟軟的歌聲飄進耳朵裡,尋聲到了陽台,她的母親獨自一人席地坐在月光下唱歌。 什麼事這麼開心? 沒事。母親笑得很美、很陌生。大家都不在,我一個人清清閒閒好快樂。 母親一邊剝柚子,一邊唱歌。 她第一次知道,大家不在,母親會很快樂,她以為,大家都在,母親會忙得很快樂。 她的母親後來為病所苦,在沒有人情味的醫院裡走了。她才明白,她的母親為愛或 為責任奉獻一大家子,獨自在月光下揀拾沒有人的快樂,是母親生命中稀罕的珍貴時光。 婆婆挑剔嚴酷,父親不懂憐香惜玉,妯娌日日閒話,兒女處處叨煩,只有在清和寂 靜的月光之中,她的九十六只腳才稍稍得以松綁。 多少傳統女子,因為一個決定,一生還不曾松綁。 還好這是文明時代了。 蜈蚣大概不必因為愛上狐狸,綁起太多只腳吧。 如果是狐狸,你須欣賞人家自在的爬行,如果要愛。 如果我是蜈蚣,我會願意終生用我的一百只腳爬行,即使要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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