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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轉貼] 外祖母的五斗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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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的五斗櫃


宋芳綺
  



「阿母一向善於理財,她做了幾十年生意,省吃儉用,一定積蓄了不少錢財。
床頭邊的這口五斗櫃,肯定就是她的銀庫,難怪她不准我們碰它。」
大舅說這話時,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彷彿掘到了金山銀礦。
  
於是,在外祖母下葬的第二天,大舅、小舅就迫不及待要處理家產
當務之急就是打開五斗櫃,一窺究竟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飄散著玉蘭花香的房間裡坐了多久。


剛才,午後的陽光大剌剌地攀在屋後那棵老芒果樹上
一些精靈似的光點鑽過枝枝葉葉自窗櫺的縫細滑進來,窸窸窣窣地灑了一身。

而此刻,屋內已一片晦暗,黑暗中
紅檜五斗櫃上的銅鎖,映著屋角的路燈,發出幽微而詭異的亮光。
  

縱使在黑暗中,他也不難搜尋到外祖母的位置。
外祖母的房間像是一座永不變動的座標, 立在房門邊便能清楚地掌握了一切位置:
大通舖的上方,擺著一個雕刻著精緻山水人物的紅檜五斗櫃。


那口長方形的木櫃像是一座神秘堅固的棺槨,埋葬著外祖母的青春歲月
陪葬品是一些泛黃的照片和生命中逐漸褪色的歡樂與哀愁。


小時候,他曾經見過外祖母打開櫃子,拿出她年輕時的照片緬懷一番
照片上的外祖母紮著兩條辮子,很漂亮。
  後來,五斗櫃上了鎖,誰也不知道裡面放進了什麼東西。



大舅媽說,外祖母把金銀珠寶和田園地契都鎖在裡面,但也只是猜測,不曾有機會證實。

緊閘著的那把銅鎖,像是個沉默盡職的門房,幾十年來緊閉著嘴
不曾把主人的秘密洩漏出去,只留給偷窺者無限擴張的想像空間。
  
五斗櫃旁有個小茶几,茶几下放著一只熱水瓶和一筒裝麵茶的奶粉罐子。
外祖母喜歡喝麵茶,傍晚時分,她總是坐在茶几旁泡上一碗麵茶,輕輕呷一口
用那齒牙脫落的牙齦,慢慢磨著品味著麵茶的香氣。
茶几上總有一碟白淨的玉蘭花
老厝前庭那株玉蘭樹,一年四季供養著外祖母這股淡淡的幽香。
 


茶几再過去大約一呎的位置,擺了一個衣櫃,裡面的衣服不多,每一件都摺疊得整整齊齊。
勤儉的外祖母即使晚年經濟較寬裕,依然簡約如昔
習慣穿粗布衫,唯一一件紅綢緞旗袍,那是她的嫁衣
衣面有亮片繡綴著象徵吉祥的龍鳳
雖然年代久遠,紅綢緞已褪色,但那一龍一鳳依舊明艷亮眼,栩栩如生。
  

房門對面的牆面,擺著一個睡得凹了發亮的籐編枕頭,枕頭旁一把圓形蒲扇。
夏夜裡天氣悶熱,蚊蚋飛舞時,外祖母便揮著那把蒲扇與透進窗裡的月光共舞。




  


在家的日子,他習慣賴在外祖母身邊
黑夜裡,伸手去探摸那頭濃密、永遠梳攏得油亮的髮髻
手上沾滿了一股茶油的微香,那種微帶油膩的髮味,給了他安全感
撫慰了他寄人籬下、幼小無依的心靈。

無數個夜裡,他躺在外祖母的懷裡,思念著早逝的雙親
外祖母輕輕揮著蒲扇,哼著歌謠給他聽
悶熱的晚風夾雜著這特殊的氣息,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
  

當時,大舅一家人仍住在老厝,大舅媽和表姐顯然不喜歡那略帶油膩的髮味
大舅媽不只一次在他面前以嫌惡的表情說:
「嘖、嘖,頭髮都出油了還不洗,人老了就是這樣懶」
  他總不耐煩聽她把話說完,一溜煙地跑開。
  


他喜歡那屬於外祖母那獨特的氣味。
甚至,他要為外祖母辯駁,外祖母絕對是個極愛乾淨的老人,
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整潔端莊,一點都沒有大舅媽口裡的「懶懦」、「邋遢」。


她的房間永遠整理的井然有序,窗明几淨。
有時,他從屋外進來,跑到外祖母的房間,一骨碌地爬上床
幾個黑腳印踩在外祖母潔淨光亮的木床上。
外祖母總是急急拿起床邊的抹布,一邊擦拭著床舖上的黑腳印
一邊攆著:「去去,把腳洗乾淨,看你玩得像一頭水牛。」
  

「阿嬤!」黑暗中,他撲身探觸,卻只觸摸到那只籐編的枕頭。
「阿嬤!」他又低聲喚了一聲。
希望在黑暗的角落裡有熟悉親切的聲音回應:「阿和,肚子會餓嗎?要不要喝一碗麵茶?」





前天夜裡,睡夢中,他彷彿還聽見外祖母悄悄起身到屋後,端了盆涼水回屋內擦拭身體。
那是外祖母的習慣,怕熱,容易流汗又愛乾淨的她,總會半夜裡起來擦身,然後才能舒爽入眠。


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愛乾淨又不喜歡麻煩人的老人家
卻是半夜起床做人生的最後一件大事---沐浴更衣。
  天一亮,她就乾乾淨淨地走了。



  





「阿和啊!你是要死了嗎?天黑了也不點燈。」大舅媽驚聲尖叫。
「一個人杵在那裡要驚死人嗎?」



大舅媽是典型的「惡人無膽」
外祖母往生這些天,總聽她神經兮兮地嚷嚷:
「我敢發誓阿母絕對有回來,而且不只阿母一人,我聽到的是
一大群人的腳步聲,說不定是阿爸、阿公他們」
說時,不安的眼神東張西望。
  
他覺得大舅媽虧心,所以才會怕黑、怕鬼
守靈時,一聽到貓叫就嚇得渾身顫抖,直嚷著:「阿母又回來了!」
  大舅媽並不是個孝順媳婦,外祖母在世時,大舅媽對她說話總是粗聲粗氣
外祖母脾氣好,也就任由她去。



記憶裡,外祖母只有一次對大舅媽厲聲斥責,那是因為他。


五歲那年,他的阿爸阿母車禍去世後,外祖母便把他接回家
對他這個「外人」,大舅媽始終充滿敵意
常常背著外祖母指著他的鼻頭罵:
「你這個雜種仔,怎麼就這樣賴在這裡?你是別人家的米吃不空,是麼?」
  

有一回,大舅媽正罵他,被外祖母聽見,外祖母生氣地叱喝:
「秀足,妳怎麼這樣說阿和,不管怎樣他都是我的孫子,他在這個家吃的用的
都是我賣發糕、碗粿,一塊錢一塊錢賺來的,你們誰也沒資格趕他走。
你們有權利不住在這裡,但是,你們沒有權利叫阿和不住在這裡。」
  後來,大舅一家人搬到鎮上,他不知道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大廳,黃色綢布幔佈置成的靈堂,高懸著一幅阿彌陀佛立像,給人莊嚴祥和的感覺。

這是鄰居阿月嬸幫忙佈置的,外祖母不只一次交代,
「我一旦走了就告訴阿月嬸,我已經告訴過她怎麼佈置靈堂,黃色布幔我也都裁好放在櫥櫃裡。
阿月有學佛,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當外祖母說這話時,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何外祖母對死亡毫不畏懼
甚至能平靜、篤定地預先安排一切後事。
  朱紅棺木靜靜躺在廳堂上正中央,供桌上擺著鮮花、素果
一對白燭搖曳著熒熒的火光,映照在牆上那張黑白照片上
外祖母面容安詳,嘴角微微含笑。
念佛機「阿彌陀佛」的聖號不間斷地在檀香氤氳的廳堂內縈繞,使人感到安定、安心。
  

那是第一次,他對死亡沒有恐怖與畏懼的感覺
只是對外祖母的離去有很深的遺憾和不捨。
  
「阿嬤,妳到西方極樂世界了嗎?」
望著那口棺木,他的心一陣抽痛,淚水立刻湧上眼眶。
  

「阿和,阿嬤走時不要哭喔!如果你哭的話,阿嬤會有掛礙,走不開。」
外祖母平時就常常這麼提醒。
  

「你要孝順阿嬤的話,就幫阿嬤念佛,念『南無阿彌陀佛』
讓阿嬤放心地跟著阿彌陀佛去西方極樂世界。」
想起阿嬤生前的叮嚀,他強忍悲傷拭去淚水,在心裡默默念著佛號。

  



「順發,那『五子哭墓』你去退了沒?」大舅媽問。
  
「退了,退了。」瞎了一隻眼的大舅,眨了眨那隻白濁,不時流著淚水的眼睛, 不耐煩地回答。
「明天出殯沒有熱鬧陣、哭調仔,左鄰右舍不知道要在背後裡怎麼說我們不孝。」
  
「說什麼?那可是阿母自己交代的。」大舅媽大聲地說:
「不要殺豬宰羊拜她,不要熱鬧陣,不要哭調仔,只要全家吃素念佛就行了。」
  
「是啊!大嫂說的是,媽一生虔誠吃齋拜佛,哪個人不知道?我們順她的意才是盡孝啊!」
小舅媽說。
  


在他的記憶裡,大舅媽和小舅媽向來就不對眼

小舅媽嫌大舅媽是鄉下粗鄙的女人,沒知識
大舅媽則說小舅媽自以為喝過洋墨水就了不起,還不是去給「凸鼻仔」洗碗刷盤。
她倆不曾友好過,即使逢年過節回來,也是冷眼相待,一開口說話就是彼此冷嘲熱諷。
沒想到,在處理外祖母的後事上,一切從簡,兩人的意見一致,彷彿是培養了多年的默契。
  

聽到她們的對話,他心裡想:「她們的吝惜,何嘗不是外祖母的福報
使外祖母可以順自己的心意,清清靜靜地往生。」
  

「美華,阿母的後事辦完後你們就回加拿大?」
大舅媽一邊摺著紙蓮花,一邊拍著腿驅趕蚊子。
  

「順財說,趁這次回來,把老厝的事處理好了才走。」
小舅媽纖細的手指顯得挺笨拙,怎麼也摺不出一朵美麗的蓮花,索性不摺了。
  

「順財擔什麼心啊!老厝的事你大哥不會發落嗎?」
大舅媽不悅盡寫在臉上。「難不成怕我們吃了你們那一份?」
  

「話不是這麼說,許多事還是大家當面辦理清楚,免得日後出了什麼問題,還得專程回來,麻煩。」
小舅媽的臉也垮了下來,冷冷地回應。
  

「能出什麼問題?妳說那是什麼話。」
大舅媽把手上的蓮花一丟,生氣地站了起來。
「妳以為就你們讀書人講道理?我們鄉下人做事就不憑良心嗎?」
  

「我沒說什麼,幹什麼那麼生氣?」
小舅媽也起身,轉進房裡時,眼睛盯著大舅媽,低聲地說:
「除非,妳自己心裡有鬼。」
  

「妳說誰心裡有鬼?美華,妳把話說清楚再進去」
大舅媽像是被惹毛的母獅子,大聲咆哮了起來。腐朽、老舊的老厝被她的叫罵聲震得搖搖欲墜
連懸掛在樑柱上的那盞昏黃燈泡也嚇得顫抖,閃閃爍爍。
  

「發生什麼事?」在屋外閒聊的大舅和小舅聞聲立即衝進屋裡。
  

「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自以為讀過幾年書就了不起。」
大舅媽氣得破口大罵:
「呸!那畢業證書搞不好還是買來的,讓我當草紙擦屁股我還嫌硬呢!」
  

「秀足,妳好了沒?阿母還在靈堂上,妳就這樣大吼大叫,也不怕左右鄰居見笑。」
大舅阻止大舅媽再謾罵下去。
  

「是啊!大嫂,有什麼事好好講,幹嘛氣沖沖的。」
小舅也勸慰大舅媽:「美華年紀輕,不懂事,妳就別跟她計較了。」
  

「她年紀輕?心眼可比我還老沉。」
大舅媽哼了一聲:「你也一樣,心裡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大嫂,你說什麼?」小舅聽大舅媽這一說,也動氣了。
  

「順財,別理她,她那潑婦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大舅拉住小舅。
  

「你這個青瞑仔順發,別人都會護著自己的老婆,只有你這個死人,還幫著外人罵你老婆。」
大舅媽氣得踱著腳,哭了起來:「我真不知是哪輩子做了缺德事,才會嫁給你這個青瞑仔。」
  

「你們自己去守靈吧!我血壓高,我要回去躺了。」
大舅媽氣憤地推開大舅,踩著木屐「喀喀」地離去。 





大舅媽一走,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小舅望著大舅,兄弟倆互相對看一眼。


大舅咧著嘴自我解嘲:「哎呀!我現在是廢人一個,不管事了。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比較好過。哈哈!」

大舅顯然說了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沒有人附和他的笑聲
自覺無趣,尷尬地咳了兩聲。大夥兒又陷入一陣靜默。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牆上外祖母的相片,外祖母仍一如往常溫和地微笑
彷彿什麼樣的衝突、爭吵,都不會干擾她寧靜、安詳的心。
  對於這樣爭吵的場面,外祖母大概已經習以為常。

他想,如果此刻外祖母突然從棺木裡走出來,大概也會像二十年前那樣,拉著他的手說:
「阿和,走,我們去散步。」
  


二十年前,外祖父過世時,就已鬧過一次分家產的劇烈衝突,那是外祖父出殯後的第三天。

當時,研究所畢業的小舅想要出國留學,堅持要分家產。
其實,大舅何嘗不願意賣祖產來償還他那一身賭債。
兩人卻因為分多分少談不攏而吵了起來。
  

「你念書已經花掉三分地了,你還有什麼資格要回來大聲嚷嚷。」
大舅憤怒地說。
  

「為了醫治你的白內障,阿母不知道花掉多少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小舅也不甘示弱。
  

「你念書只顧你一身,你對這個家有什麼貢獻?」
  

「我至少是把錢用在正途上,不像你這隻青瞑牛,整天就只知道窩在賭場裡,你那眼睛就是盯骰子盯瞎的。」
  
「你罵我青瞑牛?」
  
「你本來就青瞑牛。」
  

兩人的爭執成了彼此的辱罵,骯髒、污穢的言詞像決堤的洪水自兩個人口裡滔滔湧出
久居鄉下的大舅在這方面自然略勝一籌,從三字經到五字箴言,他罵得極順口滑溜,一點也不結巴。
  
小舅漸居劣勢,氣不過,掄起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大舅臉上
大舅冷不防地挨了一拳,身子站不穩,踉蹌倒退到牆邊,牆邊正好有根的扁擔
大舅順勢一抄,往小舅的肩膀劈了過去。兩人就這樣從屋子裡扭打到屋外。
  



「阿嬤!阿嬤!大舅和小舅打起來了。」
他躲在門後,看他們越吵越兇,最後還打起架來,心裡很害怕,趕緊衝進外祖母的房裡。
  
外祖母探頭往外看了一眼,搖搖頭,嘆了口氣:「實在了然。」



  

他以為外祖母會出去勸阻,沒想,外祖母拉著他的手:
「阿和,咱走。」外祖母走從屋後繞到廚房,自櫥櫃裡拿了一塊發糕。「跟阿嬤去散步。」
  
他跟著阿嬤從後門悄悄地「離家出走」,心裡卻不安,頻頻地回頭。
「阿嬤!大舅他們」
  

「不用管他們,想吵時勸不了,想開了自然就不會吵了。
爭來爭去還不都是為了錢。為了幾個錢打得頭破血流,值得嗎?」
外祖母說話時,語氣頗為平靜。
  

「阿嬤,妳怎麼不生氣?」他對外祖母的反應感到詫異。
  
「生氣傷身。」
  

他很好奇,外祖母是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緒。
  
「多替別人著想。」外祖母摸摸他的頭,微笑地說。
「如果我們的內心都能為別人著想,自然就不會起爭執和衝突,這個世界就太平了。
偏偏,大家想到的都只是自己。」



他,一個七歲的小孩,望著年過六十,頭髮灰白的外祖母
突然感到有一種不能理解的敬畏。
  


走過一片田野,外祖母帶著他到後山的一片小樹林。
樹林裡盡是高瘦的相思木
饅頭似的小土坡上長了幾叢矮灌木。
許多鳥雀在樹林間飛翔,吱吱喳喳
他鬆開外祖母的手,高興地在林子裡奔跑,其他的事都丟到腦後了。
  
「阿和,你看。」外祖母撥開一叢矮灌木的枝葉。
  
「啊!鳥仔兒。」望著幾隻張著黃口的小鳥兒,他驚喜地喊著。
  
「阿嬤!妳怎麼發現的?」
  
「我常常來這裡散步,有一天看見一隻母鳥在林子裡飛來飛去,我想,牠肯定在林子裡築巢下蛋
因為發現我這個生人,不敢回巢,所以焦急地在林子裡飛來飛去。」
  
「後來呢?」
  
「後來我就在大石塊坐了下來,牠飛了一會兒,看我沒動靜,也就安心地回巢了。」


外祖母笑著說:「真是一隻粗心的母鳥,把巢築那麼低,萬一被哪個頑劣的孩子發現,那就完了。
所以,我每天傍晚都來看看牠們。」
  

「阿嬤!妳怎麼沒告訴我?」他抗議地說。
「妳是怕我傷害牠們?」
  

「阿嬤知道你不會,可是,阿嬤怕,萬一你說溜嘴,讓你那些玩伴知道」

外祖母輕聲地說:「現在,阿嬤不是讓你知道了嗎?」
  
「我一定不告訴任何人,阿嬤妳放心。」
  
他視這件事是他和外祖母之間的共同秘密
他很喜歡因為這秘密使他和外祖母之間的關係更親密些。


  


自從父母過世後,他就寄養在外祖母家,外祖母極疼愛他
但是,有時又讓他感到有一分疏離。

每天傍晚,外祖母做晚課時,總一個人在廳堂上「篤篤篤」敲著木魚,念著佛經。

外祖母誦經時,神情專注,彷彿天塌下來都不管,那一刻,沒有人能侵擾她的虔敬。
  
他莫名地跟菩薩吃起醋來,好像祂比他更親近外祖母。


有一回,他故意拿了外祖母的木魚出去亂敲亂打,外祖母知道後很生氣,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她說:「法器是龍天護法的耳目,怎麼可以拿來亂敲。」
  
外祖母沒有打他,卻罰他跪在佛前懺悔。他雖然聽不懂外祖母說的什麼「龍天護法的耳目」
但是,他知道外祖母對這件事很在意
往後她一誦完經就會把經本、木魚都收到佛桌的櫃子裡,甚至還上鎖。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已造成外祖母與他之間的隔閡
外祖母把木魚跟經本鎖到抽屜裡,顯然就是防範他再亂動東西。


他心裡難過極了,儘管外祖母說過已經原諒他,儘管外祖母還是跟以前一樣疼他
但在他心裡,總有一層說不清的隔膜。
  
如今,外祖母把小鳥兒的秘密告訴他,顯然又重新信任他,他開心極了。
  
「阿和,你看,牠們肚子餓了。」
外祖母拿出口袋裡的發糕,掰成兩半,一半遞給他。
  
他將發糕弄成很小很小一塊,小心翼翼地放進那張得大大的嘴巴。
  
「阿和,你別看牠們是鳥兒,牠們也是有情眾生,我們要盡量地保護牠們。

有些孩子喜歡抓魚、抓小鳥、抓青蛙,隨意地玩弄,把牠們活活弄死
阿嬤看了好心疼,心疼那些被弄死的的小生命
也心疼那些孩子,他們的無知是在折損自己的福報啊!」
外祖母盯著巢中吱啾的鳥兒,神情十分愛憐。
  
「阿嬤!我一定不會這樣的。」
  

「阿嬤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外祖母輕輕撫摸著幼鳥,那鳥兒的羽毛已漸豐毅。
「過不了幾天,牠們該學飛了。」
  

「阿嬤,我背過一首詩叫『樑上有雙燕』
說有些幼鳥還小的時候,那母鳥辛辛苦苦地餵養牠們
等牠們羽毛長好了,翅膀硬了,就飛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說這話時,不知為何他想起小舅,想起小舅和大舅爭吵時,說要移民國外
說他再也不想回到鄉下跟這些沒知識的草地人生活在一起。
  「阿嬤!大舅從來都不照顧妳,如果小舅將來真的走了,妳會不會很傷心?」
  

「傷心什麼?做父母的就是這樣,一心只想把孩子養好帶大,哪會去計算那些。
如果孩子知道感恩圖報,那是自己和孩子有好因好緣。

如果孩子遺棄了父母,也只能怪因緣不好。怨啊恨啊又能怎樣?
怨天罵地,只是自己造口業,心裡也不見得舒坦。」
外祖母說著,聲調悠悠,翳入了向晚的微風中。
  

夕陽下,他望著外祖母泛著金黃光彩的臉龐,心中有幾分迷離。

剎那間,他突然想到大廳供桌上那尊身著白衣,手持淨瓶的觀世音菩薩,他覺得,外祖母就是觀世音菩薩。
  

「為什麼外祖母總是如此平和?人世間似乎沒有什麼事可以使她生氣、煩惱。為什麼我就做不到這樣,
阿標罵我一句『哭爸』,我就非得跟他打上一架不可?」他悶悶地想。


  


「阿和,你想什麼?」外祖母見他一個人發呆。
  
「阿嬤!妳為什麼總是這麼好脾氣?」
  
「是菩薩教我的。」外祖母笑著說。
  
「以前阿嬤的脾氣也很壞,是菩薩指示阿嬤要改變個性、改變心境,才能改變命運。
遇到不如意的事就當作是修行,才不會整天陷在苦惱裡,沒有出頭日。」
  


那天傍晚,在樹林裡的小土坡上,外祖母把他當成一個懂事的孩子,向他述說她年輕時期的一段痛苦往事。
 
 
原來,外祖母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小時候因為怕痛,不肯纏足
因此長了一雙大腳丫,也因為這樣不得外曾祖父的歡心,總覺得她像是個丫環。
  

外祖母十六歲時,外曾祖父便把她嫁給了佃農的兒子。
外曾祖父畢竟還是心疼女兒,所以,給了她一塊田地當嫁妝。
  

外祖母嫁到農家當媳婦,生活自然很不適應
平日除了針黹女紅之外,農忙時節她也得下田插秧播種、拔草施肥。
細活粗活都得做,外祖母那一雙原本細嫩的手,被農務磨得破皮、長繭
她卻一心一意嫁夫隨夫,無怨無悔。
  

外祖父因為娶了外祖母得到一塊良田,年年豐收
再加上外祖母善於理家,使家境逐漸富裕了起來。

所謂「飽足思淫欲」,這句話用在外祖父身上一點也沒錯
有了錢,外祖父開始花天酒地,甚至沉迷賭場。
  
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婚姻雖是父母之命,沒有愛情基礎
但是,她遵從三從四德,敬奉公婆,服侍丈夫。
沒想到,外祖父不但不體諒外祖母的賢慧、辛勞,反而變本加厲。
  


外祖母嫁過來,因為遲遲不孕,外祖父順理成章在外面養了女人,生了一個兒子抱回家來。
  

「妳既然不會生,有人替妳生了個兒子,讓妳當現成的阿母,妳該高興才是。」
外祖父一句話,就把襁褓中的嬰兒丟給了外祖母。
  

抱著嬰孩,她想著,「這孩子自幼就離開了親娘,我應該視如己出。」
就這樣,外祖母默默地承受了委屈,當起了嬰兒的阿母。





一個年輕的女人,還沒有機會親身體驗孕育、生養子女的喜悅,就被一個又一個的蘿蔔頭把坑給填滿了。

就在那第三個孩子抱回家的當下,外祖母終於崩潰了
她將積壓已久的憤怒、委屈和怨恨一股腦兒全傾泄而出。


她拿著一把菜刀,衝到外祖父面前,歇斯底里地嘶吼著:
「夠了,夠了,到此為止,如果你敢再抱下一個進門
我發誓,我一定把這些孩子連你一起剁了,熬成豬菜餵豬。」
  

自娶外祖母進門,外祖父就從未曾見過外祖母生氣動怒
他眼裡的她始終是個怎麼捏怎麼擺都行的泥人兒。

那一日,她那鐵青猙獰的面孔像厲鬼一樣,嚇得他毛孔豎起
飽受驚嚇的外祖父捲走家中細軟,落荒而逃。
  
外祖父這一出去,就好幾年沒再進家門
直到他金銀散盡,貧病潦倒,才讓外祖母給「撿」了回來。
  
外祖父最初離家的那幾年,外祖母每天面對三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心中的怨恨難消
她詛咒外祖父,打罵孩子,漸漸變成一個精神異常的女人。
整日披頭散髮、衣衫襤褸,原本豐腴美麗的面龐已消瘦得不成人形。
  
常常,她獨自一個人坐在屋前望著天空發呆,有時站在街口,追著路人破口大罵。
大家因為同情她的遭遇,也就特別包容她。
  


偶爾,她也有正常的時候。
有天,村裡來了一個和尚化緣,外祖母極有布施心
雖然家中米缸見底,她還是勉強挖出半碗米供養和尚。
  

和尚接受供養,道了一聲:
「阿彌陀佛!」輕輕嘆口氣:「可憐的女人,何苦把自己折磨成這樣。」
  

外祖母聽到和尚這麼說,「哇!」一聲,痛哭失聲。
她像吃了黃蓮的啞巴,多年來一直是有苦難言,如今,終於有人知道她的苦
她激動得連說帶比,叨叨絮絮地訴說著自己多年來的委屈與不甘。
  

「米糧療養色身,心靈則需要慈悲心為藥帖。如果妳想離苦得樂,一定要服這帖良藥。」
  
「慈悲心?」她默默念道:「慈悲心,慈悲心」
  


那一夜,她做了一個夢,夢境中,自己真的瘋了,手拿利刃把那三個孩子殺死,並且將那嬰屍剁成肉塊吞食。
奇怪的事發生了,那三個嬰屍突然又復活過來,且變成三個高大的巨人
他們將她一把抓起,五馬分屍似的扭斷她的胳臂啃食,咬嚙喉嚨吸吮她的鮮血。
她既恐懼又痛楚,驚聲尖叫,不斷地喊著:「觀世音菩薩,救我,觀世音菩薩,救我……」
  


突然,天空飄起了細雨,那三巨人頓時消失。

她仰著臉承接清涼的甘露,身心澄淨,通體舒暢。蒼茫之際,虛空中響起清亮的聲音:
「以慈悲心化解怨恨,沒有慈悲心,將永遠被無明纏繞,在苦海裡沉淪。」
  
自夢境中醒來,她一身冷汗淋漓。



望著身邊熟睡的三個孩子,她突然起身跪在床頭,心中好慚愧、好懺悔
自己因為妒火恨意,曾經傷害了三個無辜的孩子。
  
從那夜起,她心念一轉
不再怨恨,凡事歡喜接受,用自己的慈悲心去接受因緣,轉化因緣。


  


「阿嬤!這麼說,我阿母也不是妳親生的女兒?」
聽完外祖母的故事,他心中有一份失落感。
「原來,我跟阿嬤竟然沒有一點血緣之親。我阿母一直到死,都以為妳是她的親娘。」
  
外祖母摟著他的肩,摸摸他的面頰:
「難道不是?阿嬤可一直把你阿母當親生女兒,你也是,是阿嬤最親最疼的孫子。」


  




外祖母下葬後的第二天,大舅、小舅迫不及待要處理家產
當務之急就是打開那口紅檜五斗櫃,一窺究竟
他們堅信五斗櫃是外祖母的保險箱,裡藏著老厝的所有權狀和外祖母一生的積蓄。
望著那把特製的銅鎖,神情期待又焦慮。
  

「阿母一向善於理財,她做了幾十年生意,省吃儉用,一定積蓄了不少錢財。
床頭邊的這口五斗櫃,肯定就是她的銀庫,難怪她不准我們碰它。」
大舅說這話時,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彷彿掘到了金山銀礦。
  

舅舅、舅媽們開始翻箱倒櫃,找尋打開五斗櫃的銅鑰匙。
他立在門邊,看著外祖母一向整齊潔淨的房間
被幾個財迷心竅的不肖子孫翻得凌亂不堪,感到十分心痛。
  

「媽究竟把鑰匙放哪兒了?」
  大舅媽翻出外祖母衣櫃裡的衣服,一件件抖著,並且耐心地掏尋每個口袋
大舅站到小茶几上,仔細搜尋屋頂上的每一根橫樑和一些可能藏東西的死角


小舅俯身床底下,拿著手電筒仔細察看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小舅媽則坐在矮凳上,把外祖母的鞋櫃翻倒,檢查一雙雙的繡花鞋。
  幾乎是翻天覆地的搜尋,依然沒有發現銅鑰匙的蹤跡,它彷彿跟著女主人一起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到底藏到哪裡去了?」一向潔癖的小舅媽,這會兒也灰頭土臉。
  


突然,小舅轉過身來盯著他,
「阿和,你跟阿嬤最親,一定知道阿嬤把鑰匙擺哪裡?」
那眼神好像一口咬定是他藏了鑰匙。
  

「我不知道,阿嬤沒告訴我。」
他急急解釋,確實外祖母沒有告訴他鑰匙的下落。
  
「是嗎?」小舅媽冷冷說。
  

「我真的不知道,信不信由你們。」他感到極厭煩。
  

「算了!別找了,不過就是一只木頭箱子,找不到鑰匙,劈了它算了。」
大舅這個魯莽人,想的永遠是粗暴的方法。
  


其實,他們覬覦什麼?
外祖父的田地,在他臥病的那幾年已經賣去大部分
大舅的白內障、小舅念書又各賣掉一些
外祖父去世後,大舅小舅又把僅剩的幾分田都賣了,這個家還剩些什麼?
唯一僅存的只有這棟腐朽、頹圮的老厝。
  老厝,因為女主人還在而得以倖存,卻也因為無法處理而被棄之不顧。
  


小舅移民加拿大,路途遙遙,自然是幾年難得回來一次。

搬到鎮上去的大舅,也因為大舅媽聞不得「她那頭髮的油膩味」,逢年過節才勉強回家。
他們對外祖母的心意,遠遠不及簷間的鳥雀、牆角的蜘蛛和土洞裡的老鼠們那般朝夕相伴。
  

當他離家北上念書,老厝就只剩日影遊移、鴉雀噪暮。
前庭的玫瑰、雞冠和丁香已快被蔓生的雜草淹沒
只有玉蘭樹以孤臣孽子之姿傲然挺立,猶在涼風舒爽的夜裡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當人影、音聲逐漸自老厝撤出,
寂寞、空虛很自然地進駐了空盪盪的房舍,頗有喧賓奪主的氣勢。
  
「阿嬤,跟我到台北住吧!妳一個人太孤單了,我也不放心。」
他心疼外祖母的孤獨。


她卻怡然地說:
「放心吧!我身體好的很。況且,我一個人住清心自在,可以專心地誦經、禮佛,多好啊!」
  

這些年,老厝認份地伴隨著女主人漸漸老去。
  

年邁的外祖母已無力整理這偌大的屋舍,於是,把用不著的房間讓給了那些悉心陪伴她的小動物
只為自己保留大廳佛堂和臥房,這兩處是淨土,纖塵不染,整潔清幽。
  


每逢假日返家,他依然像兒時一般睡在外祖母房裡,不想再去整理那個「阿和的房間」。

或許是懶,總想:一兩天又得走,何必大費周章打掃

也或許是戀著外祖母,戀著外祖母的髮味,戀著外祖母的笑容
戀著外祖母隨時散發的一股溫柔慈悲的氣息。
  
夜裡,他喜歡躺在外祖母身邊,陪她說話,直到那微微的酣聲響起。
  

「阿和,你個性真像你阿母,忠厚、善良又孝順,只可惜她走得太早。」
外祖母握著他的手。

「阿和,如果有一天,阿嬤走了,可能沒辦法留給你什麼。」
  
「阿嬤!我什麼都不要,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力更生,不怕將來沒飯吃。」
  

「嗯!好孩子。」外祖母開心地笑了。

「將來,你大舅、小舅要爭什麼,就讓他們去爭吧!你只要靜靜地看就好,這當中有許多的道理。」


  


「咚!」一陣金木撞擊的聲響,把他從溫馨的回憶拉回到紛亂的現實。
  
利斧重重劈在紅木五斗櫃,厚實的五斗櫃雖試圖頑強抵抗,終不敵斧鉞一次又一次的重擊
「啪!」五斗櫃應聲碎裂。
  


等待已久的答案揭曉了,五斗櫃裡,除了外祖母年輕時期的一些照片,還有一大疊感謝狀
都是外祖母捐錢、施棺、賑糧、贊助孤苦的收據和謝條。
  

另外,外祖母已將老厝以大舅和小舅的名義捐給了慈善堂,大舅和小舅爭到的遺產是,一張感謝狀。
  

「怎麼會這樣?」大舅小舅望著那一紙感謝狀,詫異驚愕的臉幾乎扭曲變形。
  

「這裡有一封信。」大舅媽翻出一個信封,抽出裡頭一張便條紙。
  
「我看看。」小舅媽搶過信紙,讀著上面的文字。
  

「阿發、阿財,做為你們的母親,我希望看到你們兄弟和睦
如果為了爭奪財產而反目成仇,阿母走了也不安心啊!
所以我把老厝捐了,免得你兄弟日後紛爭。為了不讓你們感到失望
我還是留了一樣東西給你們,這個五斗櫃是乾隆時期的古董
整塊大紅檜雕刻而成,刻工精細,是件罕見的珍品。

那是我出嫁時,你們外曾祖父送給我的嫁妝,我把它留給你們,應該值不少錢。」
  

啊!望著那被劈裂了的紅檜五斗櫃,眾人愣住了,臉色發白。
  

「大哥,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什麼用劈的……」
小舅臉色鐵青,氣得牙齒打顫。
  ]

大舅媽「嗚!」一聲,忍不住哭了起來。
邊哭邊搥打大舅胸口:「你這個死順發,你真是乞丐命,你怎麼不去死啦!」
  

「這下好了!什麼都沒了。」
小舅媽癱在小凳子上,像一隻洩氣的皮球。
 
 
其實,大舅此時心裡的懊惱、悔恨、自責,遠遠勝過眾人對他責難。
  
「我真是個沒有用的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咒罵著自己,隨即惱羞成怒地踢翻了小茶几。
  

「噹!」一條小金蛇自茶几的縫隙裡滑了出來,撞到了裝麵茶的奶粉罐,發出清脆的響聲。
  
眾人怔了怔,是那把銅鑰匙,安安靜靜地躺在外祖母的枕頭邊。
  紅檜五斗櫃的秘密揭開了。



幾張貪婪的臉,因絕望、痛苦而顯得狼狽不堪。
這場尋寶的結局是如此的諷刺、荒謬,令人不忍卒睹。
  


自外祖母房間退了出來,走到大廳,看著牆上外祖母安詳的笑容,他突然悟出了外祖母平靜與快樂之道。
  

「阿和,還記得七歲那年,阿嬤在樹林裡的小山坡上對你說的那段故事嗎?
那是阿嬤留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他彷彿又聽見外祖母親切的話語,飄盪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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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絲絲入扣的手法 , 娓娓道盡一個認命的傳統女子的一生 , 沒有煽情的文字與含蓄的那份祖孫之情 , 深深感動著我的心情

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會面對生老病死的循環 , 只是早與晚的差別而已 , 嫌棄一個養育自己成人的長輩 , 不只是人性的貪婪作祟 , 更愧對良心 。

一直以為 , 再美再富有的身軀 , 其實都不過是副還存在的臭皮囊罷了 !!

當曲終人散時 , 能留下的只有曾經的作為 , 是否遺臭 ? 是否留香 ?

這才是一個生命真正能留下的精髓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3-20 1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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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引用jamesdga於2005-03-20 10:17發表的 [轉貼] 外祖母的五斗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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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的五斗櫃


.......
但是那個五斗櫃也是外祖母的回憶
是花在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



^^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 樓] From:台灣政府網際 | Posted:2006-09-18 08: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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