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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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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妖火


作者/倪匡/衛斯理傳奇/妖火 表情


故事簡介:

衛斯理受生物學家張小龍之父所託,調查張小龍離奇失蹤的原因。而線索竟只有一隻吃素的美洲黑豹、兩個矮小土人,以及在窗外奇異出現的紫色「妖火」……。當衛斯理好不容易才查出張小龍之失蹤,原來是跟一個野心集團有密切的關係,他又要如何深入海底祕窟,粉碎這一野心集團的陰謀?這中間又將扯出什麼樣離奇的陰謀?


作者簡介:

在香港與台灣純以寫稿而致富的作家甚少,倪匡是其中之一。倪匡自稱是全世界寫漢字最多的人,因為他自進入文壇以來,迄今寫了三十年,一個星期寫足七天,每天寫數萬字。最令人稱奇的,是他可以寫三十年而靈感不斷、題材不盡,且是暢銷的保證。

出版界流傳一個笑話:即使倪匡寫的是無字天書,也會迅速售清。充其量下次購買倪匡的作品時,看清楚是不是無字天書續集罷了。

倪匡的廣泛興趣、過目不忘的本領,以及鍥而不捨的研究精神,使他所寫的各類作品深入人心。尤其他的科幻小說已成當代經典,結構嚴謹,馳情入幻,又帶啟發性,常使人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目錄

第 一 部:行為怪異的老先生
第 二 部:世界上最怪的實驗室
第 三 部:一個暴斃的神秘人物
第 四 部:妖火!
第 五 部:科學上的重大發現
第 六 部:失手被擒
第 七 部:再探神秘住宅
第 八 部:接連發生的兇殺
第 九 部: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第 十 部:再度失手
第十一部:海底基地見張小龍
第十二部:毀滅全世界的力量
第十三部:同歸於盡的計劃
第十四部:逃亡
第十五部:雙重性格人
第十六部:荒郊異事
第十七部:地窖中別有乾坤
第十八部:海底總部大混亂
第十九部:醫生史上的罕例
第二十部:真菌之毀滅力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30 00:19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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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行為怪異的老先生


  我從來也未曾到過這樣奇怪的一個地方。

  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篇小說,而不像是現實生活中所應該發生的。但是,它卻又偏偏在我身上發生了。

  我必須從頭講起:那是一個農曆年的大除夕。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總喜歡花整個下午和晚上的時光,在幾條熱鬧的街道上擠來擠去,看著匆匆忙忙購買年貨的人,這比大年初一更能領略到深一層的過年滋味。因為在大年初一,只能領略到歡樂,而在除夕,卻還可以看到愁苦。

  那一年,我也溜到了天黑,紅紅綠綠的霓虹燈,令得街頭行人的面色,忽紅忽綠,十分有趣。而我,則停在一家專售舊瓷器的店家面前,望著櫥窗中陳列的各種瓷器。

  我已看中了店堂中紅木架子上的那一個凸花龍泉膽瓶,那個膽瓶,姿色青瑩可愛,而且還在青色之中,帶點翠色,使得整個顏色,看起來有著一股春天的生氣。我對於瓷器是外行,但是這個瓶,即使是假貨,它的本身,也是有其價值的,因此,我決定去將它買下來。

  我推門走了進去,可是,我剛一進門,便看到店員已將那個花瓶,從架上小心翼翼地捧了下來。

  我心中不禁愣了一愣,暗忖難道那店員竟能看穿我的心意麼?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因為那店員,將這個瓶,捧到了一位老先生的面前。

  那老先生將這個瓶小心地敲著、摸著、看著。我因為並不喜歡其他的花瓶,所以,便在那老先生的身邊,停了下來,準備那老先生買不成功,我就可以將它買了下來。

  那老先生足看了十多分鐘,才抬頭道:"哥窯的?"龍泉瓷器,是宋時張姓兄弟的妙作,兄長所制的,在瓷史上,便稱為"哥窯",那位老先生這樣問法,顯出他是內行。

  那店員忙道:"正是!正是,你老好眼光!"

  想不到他馬屁,倒拍在馬腳上,那老先生面色一沉,道:"虧你講得出口!"一個轉身,扶著手杖,便向外走去。

  我正希望他買不成功。因為我十分喜歡那個花瓶,因此,我連忙對著發愣的店員道:"伙記,這花瓶多少錢?"那店員還未曾回答,已推門欲出的老先生,忽然轉過身來,喝道:"別買!"

  我轉過身去,他的手杖幾乎碰到了我的鼻子!

  老年人和小孩子一樣,有時不免會有些奇怪的,難以解釋的行為。

  但是,我卻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一身皆是十分有教養的老年人,竟會做出這種怪誕的舉動來。一時間,我不禁呆住了難以出聲。

  正在這時候,一個肥胖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滿面笑容,道:"老先生,甚麼事?"那老先生"哼"地一聲,道:"不成,我不准你們賣這花瓶!"他的話,說得十分認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味在內。

  那胖子的面色,也十分難看,道:"老先生,我們是做生意的——"

  我想不到因為買一個花瓶,而會碰上這樣一個尷尬的局面;正當我要勸那老先生幾句的時候,那老頭子,突然氣呼呼地舉起手杖來,向店伙手中的那個花瓶,敲了過去!在那片刻間,店伙和那胖子兩個人,都驚得面無人色。幸而我就在旁邊,立即一揚手臂,向那根手杖格去。

  "拍"地一聲響,老先生的手杖,打在我的手臂上,我自然不覺得甚麼疼痛,反而將那柄手杖,格得向上,直飛了起來,"乒乓"一聲,打碎了一盞燈。

  那胖子滿頭大汗,喘著氣,叫道:"報警!報警!"

  我連忙道:"不必了,花瓶又沒有壞。"

  那胖子面上,猶有餘悸,道:"壞了還得了,我只好跳海死給你們看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麼嚴重?這花瓶到底值多少?"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準備他一說出這花瓶的價錢,便立即將之買下來的,而且付現鈔。

  那胖子打量了我一眼,說出了一個數目字。

  剎時之間,輪到我來尷尬了,那數字之大,實足令得我吃了一驚。當然,我不是買不起,但要我以可以買一個盡善盡美遊艇的價錢,去買一個花瓶,我卻不肯。

  我忙道:"噢,原來那麼貴。"胖子面色的難看就別提了,冷冷地道:"本來嘛!"我拉了老先生的手臂,從地上拾起手杖,走出了這家店子,拉了老先生轉過了街角,背後才不致有如針芒在刺一樣地難受。

  我停了下來,道:"老先生,幸而你不曾打爛他的花瓶,要不然就麻煩了……"

  我只當那老先生會有同感的。因為看那位老先生的情形,可能是千萬富翁,但是我還未曾見過一個肯這樣用錢的千萬富翁。

  怎知那老先生卻冷冷地道:"打爛了又怎樣,大不了賠一個給他,我還有一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它們原來是一對。"

  我越聽越覺得奇怪,道:"你說,店裡的那個花瓶原來是你的?"老先生"哼"地一聲,道:"若不是祖上在龍泉縣做過官,誰家中能有那麼好的青瓷?"

  我一聽得他如此說法,心中有一點明白了。

  那一定是這位老先生,原來的家境,十分優裕,但是如今卻已漸漸中落,以致連心愛的花瓶,也賣給了人家,所以,觸景生情,神經才不十分正常。

  然而,我繼而一想,卻又覺得不十分對。因為他剛才說,家中還有一個同樣的花瓶,照時價來說,如果將之變賣了,也足可以令他渡過一個十分快樂的晚年了。可能他是另有心事。

  我被這個舉止奇特的老年人引起了好奇心,笑著問道:"老先生,那你剛才在店中,為甚麼要打爛那個花瓶?"

  老先生望著街上的車輛行人,道:"我也不明白為甚麼——"

  老者講到這裡,便突然停止,瞪了我一眼,道:"你是甚麼人,我憑甚麼要對你講我的事情?"我笑道:"有時候,相識數十年,未必能成知己,但有緣起來,才一相識,使成莫逆了,我覺得老先生的為人很值得欽佩,所以才冒昧發問的。 "

  "高帽子"送了過去,對方連連點頭,道:"對了,譬如我,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瞭解……"

  我心中又自作聰明地想道:"原來老頭子有一個敗家子,所以才這樣傷神。"

  那老先生道:"我們向前走走吧,我還沒有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啦。"

  我和他一齊向前走著,我知道,從每個人的身上,都可能發掘出一段曲折動人的故事來的,但從這位老先生的身上,所發掘出來的事,可能比一般的更其動人,更具曲折。

  我聽他問起我的姓名,便道:"不敢,小姓衛。"那老先生顯然是一個性子很急的人,連忙道:"姓衛?嗯,我聽得人說起,你們本家,有一個名叫衛斯理的,十分了得。"

  我不禁笑了笑,道:"衛斯理就是我,了得倒只怕未必。"

  那老先生立即站住,向我望來,面上突然現出了一種急切的神情來,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覺得他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我不知道他何以在剎那之間,如此激動,忙道:"老先生,你怎麼啦?"

  他道:"好!好!我本來正要去找你,卻不料就在這裡遇上了,巧極,巧極!"

  我聽了他的話,嚇了老大一跳,他的口氣,像是要找我報仇,苦於不知我的行蹤,但是卻恰好狹路相逢一樣!我忙道:"老先生,你要找我,有甚麼事?"我一面說,一面已經準備運力震脫他的手臂。

  老先生忽然歎了一口氣,道:"老頭子一生沒有求過人,所以幾次想來見你,都不好意思登門,如今既然遇上了你,那我可得說一說了。"

  老先生道:"請到舍下長談如何?"

  我鬆了一口氣,心想原來他是有求於我,忙道:"那麼,你請說吧。"

  今天是年三十晚,本來,我已準備和白素兩人,在一起渡過這一晚上的。但是我聽出那老先生的語言,十分焦慮,像是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助他一樣。所以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道:"好的。"

  老先生站住了身子,揮了揮手杖,只見一輛"勞司來司"轎車,駛了過來,在他的面前停下,那輛名貴的車子,原來早就跟在我們的後面了。

  穿制服的司機,下車打開車門,我看了車牌號碼,再打量了那老先生一眼,突然覺得他十分面熟,這是時時在報上不經意地看到過的臉孔,我只是略想了一想,道:"原來是先生!"

  我這裡用"先生"代替當時我對這位老先生的稱呼,以後,我用"張海龍"三個字,代表他的姓名。我是不能將他的真姓名照實寫出來的,因為這是一個很多人知道的名字。

  那老先生點了點頭,自負地道:"我以為你早該認出我的。"

  我想起剛才竟認為他是家道中落,所以心情不好一事,不禁暗自失笑,他到現在為止,財產之多,只怕連他自己也有一些弄不清楚!

  我們上了車,張海龍在對講電話中吩咐司機:"到少爺住的地方去!"

  司機的聲音,傳了過來,一聽便可以聽出,他語意之中,十分可怖,反問道:"到少爺住的地方去?"張海龍道:"是!"

  他"拍"地關掉了對講電話靠在沙發背上,一言不發。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為甚麼司機聽說要到"少爺住的地方"去,便感到那麼可怕呢?

  因為我不但在司機剛才的聲音中,聽出了他心中的可怖,這時,隔著玻璃望去,司機的面色,也是十分難看,甚至他握住駕駛盤的手指,也在微微發抖!

  我向張海龍望去,只見他微微地開上了眼睛,並沒有和我談話的意思。

  我決定不去問他,因為我知道,這其間究竟有些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是遲早會知道的。

  車子向前駛著,十五分鐘之後,便已出了市區,到了郊外,又駛了二十分鐘,才折進了一條窄空的,僅堪車子通行的小路,這時已經遠離市區了,顯得沉靜到了極點。

  在小路上又駛了五分鐘,才在一扇大鐵門的前面停住,鐵門的後面仍是一條路,那天晚上,天氣反常,十分潮濕,霧也很濃,前面那條路通到甚麼地方去,卻是看不十分清楚。

  車子在鐵門面前,停了下來,司機下了車,張海龍這才睜開了眼睛,在衣袋中摸出了一串鑰匙,找出了一柄,道:"去開鐵門!"

  司機接過了鑰匙,道:"老爺……你……"

  張海龍揮了手,道:"去開門!"那司機的面色,在車頭燈的照耀之下,更是難看之極,他以顫抖的手,接過了鑰匙,走到那鐵門的面前。

  突然之間,只聽得"嗆琅"一聲,那串鑰匙,跌到了地上,司機面無人色地跑了回來,道:"鐵門上……的鎖開……著……開著……"

  這時候,我心中的奇怪,也到了極點。

  多霧的黑夜,荒涼的郊外,社會知名的富豪,吃驚到面無人色的司機,再加上我自己這個不速之客,但究竟會發生一些甚麼事情呢,我卻一無所知!

  再也沒有其他環境,比如今這種情形,更其充滿了神秘的氣氛的了。

  張海龍聽了,也像是愣了一愣,道:"拿來。"司機在車子中取出了一具望遠鏡,交給了張海龍,張海龍湊在眼上,看了一會,喃喃地道:"霧很濃,但好像有燈光,開進去!"

  司機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上前去推開了鐵門,拾起了鑰匙,回到了車中,駛車進門。而在那一段時間內,張海龍將望遠鏡遞給了我。

  我從望遠鏡中望去,只見前面幾株大樹之中,一列圍牆之內,有著一幢很大的洋房。濃霧掩遮,並看不清楚,但是那洋房之中,卻有燈光透出。

  車子向前飛駛著,離那洋房越來越近,不必望遠鏡也可以看得清了,洋房的圍牆和牆壁上,全是"爬山虎",但顯然有許久沒有人來修剪了。

  我實在忍不住這種神秘的氣氛,回過頭來,道:"張老先生,可是令郎有著神經病,或是其他方面的毛病麼?"張海龍卻並不回答我。

  車子很快地駛進了圍牆,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圍牆之內,也是野草蔓延,十分荒涼,燈光正從樓下的大廳射出,而且,還有陣陣的音樂聲,傳了出來。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只不過,當我們的車子,停在門口的時候,音樂聲便停止了。

  張海龍自己打開了車門下了車,我連忙跟在後面,他向石階上走去,一面以手杖重重地敲著石階,大聲道:"阿娟,是你麼?"

  直到這時候為止,我對於一切事情,還是毫無頭緒,如今,我總算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在這屋中的,是一個女子。

  果然,只聽得大廳中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爸爸,是我。"

  張海龍向石階上走去,他剛一到門口,門便打了開來,只見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郎,正站在門前,她一出現的時候,望著張海龍,面上帶著一點憐憫的神色,但是她立即看到了我,一揚頭,短髮抖了一下,面上卻罩上了一層冷霜。

  我從他們的稱呼中,知道那女郎,便是張海龍的女兒,只聽得張海龍道:"阿娟,你怎麼來了?"那女郎扶著張海龍,向內走去,道:"我知道你一定要來的,所以先來等你。"

  張海龍歎了一口氣,道:"你回去,我請了一位衛先生來,有話和他說。"

  張小姐回過頭來,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她的臉上,簡直有了敵意,道:"你有甚麼事情,可以和外人說,竟不能和女兒說麼?"

  張海龍搖了搖頭,道:"衛先生,莫見怪。"

  我就算見怪了,這時候,想趕我也趕不走了,我非弄清事情的究竟不可。

  我們進了大廳,大廳中的佈置,華麗得有些過份。張海龍請我坐了下來,道:"阿娟,這位是衛先生,衛斯理先生。"

  那女郎只是向我點了點頭,道:"爸爸,你怎麼老是不死心?每年,你都要難過一次,連過一個年,都不能痛快!"

  張海龍道:"你不知道,我這次,遇上了衛先生,恐怕有希望了。"

  那女郎並沒有冷笑出聲音來,可是她面上那種不屑的神情,卻是令得人十分難堪,一扭身,便走了開去,獨自坐在角落的一張沙發上,"刷刷"地翻著一本雜□。當著她父親的客人,她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難道她以為年輕、貌美、家中有錢,便可以連禮貌都不要了麼?

  我心中對這位千金小姐,十分反感,欠了欠身,道:"張老先生,有甚麼事情,你該說了。"

  張海龍托著頭,又沉默了一會。

  張海龍道:"衛先生,你可知道,一個年輕人,留學歸來,他不賭、不嫖,沒有一切不良的嗜好,但是卻在一年之內,用完了他名下兩百萬美元的存款,又逼得偷竊家中的物件去變賣,那花瓶,就……是給他賣了的!"

  我聽得張海龍講出這樣的話來,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我是當張海龍鄭重其事地將我請到了這裡來,一定有極其重大的事情。怎知卻是為了這樣的一件事。他說的,分明是他的兒子。

  他說他的兒子不賭不嫖,但如今,有哪一個父親敢說完全瞭解自己的兒子?二百萬美元存款,自然全在賭嫖中化為水了!

  我盡量維持著笑容,站了起來,道:"張先生,對不起得很,對於敗家子的心理,我沒有研究。"

  那女郎忽然昂起頭來,道:"你以為我弟弟是敗家子麼?"

  我狠狠地反頂了她一句,道:"小姐,我是你父親請來的客人,並不是你父親企業中的職員!"

  那女郎站了起來,道:"我弟弟不是敗家子,你說他是,那是給我們家庭的侮辱!"我彎了彎腰,冷冷地道:"高貴的小姐,我想,是你們高貴的家庭有了麻煩,令尊才會請我來的!"

  那女郎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張海龍忙道:"阿娟,你別多說了。"他說著,又轉過頭來,道:"她比她弟弟早出世半小時,他們是孿生的姊弟。"

  我實在不想再耽下去了,連忙道:"張先生,你的家事,我實在無能為方!"張海龍面上肌肉抽搐,眼中竟有了淚花,道:"衛先生,你一定要幫忙,因為他失蹤已經三年了!"

  我心中震動了一下,一位億萬富翁兒子的失蹤,那可能意味著一件重大的罪惡。但是我仍然道:"那你應該去報警,或者找私家偵探。"

  張海龍道:"不,我自己並不是沒有腦筋的人,我不能解決的事,私家偵探更不能解決。而我不想報警,因為親友只當他在美國的一個實驗室中工作,不知他已失蹤了。"

  我感到事情十分滑稽,道:"你可是要我找回令郎來?"

  張海龍緊緊地握著手杖,道:"那自然最好,但是我希望至少弄明白,他從美國留學回來之後,究竟做了些甚麼事,和為甚麼會失蹤的!"

  我聳了聳肩,道:"連你也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張海龍道:"這就是我要借重你的地方,你跟我來,我給你看一處地方,和一些東西,一路上我再和你約略地講他的為人。"

  我又開始發現,事情不像我想像地那樣簡單。

  我想了一想,便道:"好。"那女郎則道:"你決定將我們家中的秘密,弟弟的秘密,暴露在外人的面前麼?"

  張海龍的神情,十分激動,道:"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這是秘密。但是我相信事情弄明白了之後,小龍的一切作為,對我們張家來說,一定會帶來榮譽,而不是恥辱,終將使所有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女郎不再說甚麼,道:"要不要我一齊去?"

  張海龍道:"不用了。"

  那女郎又在那張沙發上坐了下來,在坐下之前,再向我瞪了一眼。顯然地,這位美麗的女郎,對我的出現,表現了極度的厭惡。

  我不去理會她,和張海龍兩人,出了大廳,繞過了這幢大洋房,到了後園。在後園,有著一個方形的水泥建築物,像是倉庫一樣,鐵門上有鎖鎖著。

  張海龍摸索著鑰匙,道:"小龍是一個好青年,因為他一年三百六十天,連睡覺都在裡面睡的,他可以成為一個極有前途的科學家的!"

  我向那門一指,道:"這是甚麼所在?"

  張海龍道:"這是他的實驗室。"我又問道:"他是學甚麼的?"張海龍道:"他是學生物的。"我正想再問下去,突然,我聽得出那扇鐵門之中,傳來了一陣沉悶的吼聲。

  我一聽得那吼聲,全身盡皆一震,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兩步。

  有一個時期,我十分喜歡狩獵,在南美森林中,渡過一個時期。

  而剛才,從張小龍的"實驗室"中傳出的一陣吼聲,雖然像是隔著許多障礙,而聽不真切。但是我卻可以辨認出,那是美洲黑豹特有的吼叫聲!美洲黑豹是獸中之王的王,那簡直是黑色的幽靈,在森林之中,來去無聲,任何兇狠的土人,高明的獵人,提起了都會為之色變的。

  而在這裡,居然能夠聽到美洲黑豹的吼聲,這實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霎時之間,我不知想起了多少可能來,我甚至想及,張海龍可能是一個嚴重的心理變態者,他編造了故事,將我引來這裡,是為了要將我餵那美洲黑豹!

  看張海龍時,他卻像是未曾聽得那陣吼聲一樣,正將鑰匙,插入鎖孔之中。

  我連忙踏前了一步,一伸手,已經將張海龍的手腕握住。當時,因為我的心中甚是有氣,所以用了幾分力道,張海龍雖然是一個十分硬朗的老人,但是他卻也禁不住我用了兩分力量的一握。

  他手中的鑰匙,"當"地跌到了地上,他也回過頭來,以極其錯愕的神情望著我,他的額角上雖已滲出了汗珠,但是他卻並不出聲——他真是一個倔強已極的老人,當時我心中這樣想著。我和他對望片刻,才道:"張先生,這究竟是甚麼意思?"

  張海龍道:"請……請你放手。"

  我聳了聳肩,鬆開了手,道:"好,那你得照實說,你究竟是甚麼意思。"

  張海龍搓揉著他剛才曾被我緊握過的手腕,道:"衛先生,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剛才在屋中、我已經和你大概說過了,我要帶你到這裡面看一看的目的,便是——"

  我一聽得張海龍講話,如此不著邊際,心中更是不快,不等他講完,道:"張先上,剛才從那門內傳出來的那一下吼聲,你有沒有聽到?"

  張海龍點頭道:"自然聽到的。"

  我的聲音,冷峻到了極點,道:"你可知道,那是甚麼動物所發出的?"張海龍的語音,卻並不顯得特別,道:"當然知道啦,那是一頭美洲黑豹。"

  我立即道:"你將我帶到一個有著美洲黑豹的地窖中,那是甚麼意思?"張海龍又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倒給他的笑聲,弄得有一點不好意思起來,張海龍笑了一會,拍了拍我的肩頭,道:"名不虛傳,果然十分機警,但是你卻誤會我了,我對你又怎會有惡意?這一頭黑豹,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豹,它是吃素的,正確地說,是吃草的。"

  我以最奇怪的眼光望著張海龍。這種眼光,倒像是張海龍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怪物——一頭吃草的黑豹!

  天下還有甚麼事情比這句話滑稽的麼?

  不必親眼看到過黑豹這種動物如何殘殺生靈的人,也可以知道,美洲黑豹是世界上最殘忍的食肉獸之一。說美洲黑豹能夠食草為生,那等於說所有的魚要在陸地上生活一樣的無稽。而講這種話的人,神經一定也不十分正常的了。

  大年三十晚上,和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在一起,我感到有立即離開的必要了。因此,我不再和張海龍辯駁下去,只是笑了笑,道:"好,張先生,對不起得很,我真的要告辭了。"

  張海龍道:"衛先生,你如果真的要告辭了,我自然也不便多留。"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直視著我,又道:"但是,衛先生,我可以以我的名譽向你保證,我對你說過的,都是實話。"

  我本來,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離開這裡的了。

  但是我一聽得這句話,心中卻又不禁猶豫了起來。

  我上面已經說過,張海龍乃是在這個社會中,極有名譽地位的人,他實在沒有必要來和我開玩笑。而像他這樣一個倔強固執的人,一定將本身的名譽看得極其重要,更不會輕易地以名譽來保證一件事的!

  我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道:"好,吃草的美洲黑豹,好,你開門吧,我倒要看一看。"

  張海龍俯身,拾起了鑰匙,又插入了鎖孔之中,轉了一轉,"拍"地一聲,鎖已打開,他伸手將門推了開來,我立即踏前一步,向門內看去。

  門內是一級一級的石級,向地下通去。那情形,倒不像是甚麼實驗室,而像是極秘密的地庫一樣。我望了望張海龍,道:"令郎為甚麼要將實驗室建造成為這個樣子?"

  張海龍答道:"這個實驗室,是他還未曾回到香港之前,便托人帶了圖樣前來,要我照圖樣建造的,我也不知他是甚麼意思。"

  我點了點頭,心中暗忖,如果張小龍是學原子物理,或是最新的尖端科學的話,那麼這件事的背後,可能還隱藏著極大的政治陰謀。但是,張小龍卻是學生物的,難道他竟在這間地下室中,培植可以致全人類於死亡的細菌麼?

  老實說,到這時候為止,我的心中,還是充滿了疑惑,難以自解。

  我跟在張海龍的後面,沿著石級,向下一級一級地走去,不一會,便到了盡頭,盡頭處又是一扇門。

  這一扇門的構造,和普通的門,截然不同,一般來說,只有保險庫,或是在潛艇之中,原子反應堆的建築物,或是極度機密的所在,才有人用這樣的門的。這種門,一看便知道,絕不能由外面打開的。

  我心中雖然更增疑惑,但是我卻索性不再多問張海龍。

  只見張海龍伸手,在一個按鈕之上,按了兩下,隱隱聽得門內,傳來了一陣鈴聲。我實在忍不住了,道:"張先生,裡面還有人麼?"

  張海龍點了點頭,道:"有,有兩個。"

  我不禁怒道:"張先生,你有甚麼權利將兩個人,囚禁在這樣的地方?"

  張海龍歎了一口氣,道:"衛先生,等你見到他們,你就明白了。"

  我正要想再說甚麼,只見那扇門,已經緩緩地打了開來。

  門一開,我立即向前跨出了兩步。

  而當我跨出了兩步之後,我也便置身於一個我從來也未曾到過的地方了,正如我篇首一開始時所說的那樣,我從來也未曾到過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

  當然,所謂"奇怪",並不是地方的本身。地方的本身並沒有甚麼奇怪,那是一間十分寬大,有著良好通風設備的地下室。約有兩百平方公尺大小。

  而令我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來的,卻是這一間地下室中的陳設。

  地下室的一角,搭著一間矮小的茅屋,這間茅屋,像是原始人居住的一樣。(我實是萬萬難以想得明白,在這樣的地下室中,為甚麼要搭上這樣的一間茅屋——)

  而在茅屋的前面,豎著一段用直徑約六寸,高約五尺的圓木所刻出的圖騰,油著紅藍的油彩,一時之間,我也難以看清這圖騰上列的是甚麼?

  而在地下室的幾盞電燈旁邊,卻都有著一頭死去的動物,或是雞,或是貓,或是狗,甚至有老鼠。那些已經死去的動物,發著一股異樣的氣味,但是又並不是腐臭,看情形,像是對電燈的祭祀。

  看了這一切,都使人聯想到上古時代,或是原始森林中的一切。

  但是,在地下室的另一角,卻是一張老大的實驗台,和密密排排的試管,各種各樣怪狀的瓶子,和許許多多的藥物,那是現代文明的結晶。

  這一切,還都不足以令我的奇怪到達頂點。而令我有生平未嘗有那麼怪異的遭遇之感,還是這兩件事:一件是,就在那間茅屋的旁邊,伏著一頭黑豹。

  那頭黑豹的毛色,真像如同黑色的寶石一樣,一對老大的眼睛,閃閃生著綠光,那簡直是一個黑色的魔鬼,兇殘與狡猾的化身。

  然而這個黑色的魔鬼,伏在地上,伸出它的利爪,抓起了一束乾草,塞到了它的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像是一頭牛,或是一頭羊一樣。

  而在那頭黑豹之旁,還有一個人在。

  那個人坐在地上,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但是我相信,我望著他的眼光,一定比他更奇怪得多。

  他的身材十分矮小,大概只有一三○公分上下。膚色是紅棕色。身上披的,是一張獸皮,頭髮黃黑不一,面頰上,還畫著兩道紅色的油彩。

  我在一時之間,不能確定他是甚麼地方的人,只是隱約可以猜想,這不是南美洲,便是中美洲的一種印第安人。這個人,和替我們開門的人一樣。那替我們開門的,像是一個女人,裝束神情全一樣。卻更矮些,只到我的胸襟。那開門的紅種人,向張海龍彎腰行了一禮,她行禮行得十分生硬,顯然不是他們原來的禮節。我呆了好一會,才回頭道:"張先生,這是甚麼意思?"

  張海龍道:"這兩個人,是小龍來的時候,一齊帶來。他們是甚麼地方人,你可知道?"

  我用印加語問他們兩人,問了一句話,那兩個人只是瞪著我。我又用另一種南美洲人士習用的語言向他們問了同一句話,那兩人望了我一會,那個男的,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也向我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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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世界上最怪的實驗室


  那男人所操的這種語言,是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的。語言的幾大系統,總有脈絡可尋,但是那人所講的語言,是屬於那一語言系統,我卻認不出來。

  那男人接著,又講了許多句,我只聽得出,那是一種非常簡單的語言,有著許多的單音子,和重音子,我相信,我如果和他們兩人,相處三個月到半年,大概便可以和他們交談了。

  但是在眼前,他們在說些什麼,我卻一點也聽不懂。

  我在力圖聽懂他們的話失敗之後,才回過頭來,對張海龍道:"張先生,你帶我到這裡來看,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張海龍的面色,顯得十分嚴肅,道:"衛先生,你也是聰明人,是應該明白的。你看,這裡的一切,多麼的奇怪?"

  我心中大有同感,因為這裡的一切,的確是奇怪到了極點。

  張海龍繼續道:"我相信,小龍在這裡所作的實驗,一定是世界上以前,從來也未曾有人試過的,但究竟是甚麼事,你必須弄明白。"

  他停了一停,來回踱了兩步,道:"還有,他人上那裡去了,也希望你能夠查明,他雖然是一個十分專注於科學的人,但是卻絕不是三年不同家人通音訊的人。我想,他可能已遭到了不幸。但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有一個……確實的……結果!"

  張海龍是一個十分堅強的老人,但當他說到最後幾句話時,他的手也不禁在微微發抖,聲音也在發顫——

  我本來想拒絕張海龍的要求的。因為我絕不能算是一個好偵探。

  但是看在張海龍將希望完全托在我身上這一點,我又不忍拒絕他。我只是道:"我願意試一試。"張海龍握住了我的手,道:"不是試一試,而是要你去做!"

  我又向這間地下室四面看了一眼,我心中實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呆了片刻,我道:"張先生,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但是我要向你問很多的問題,而且,這間地下室的鑰匙,你要給我。"

  張海龍點頭道:"可以。"

  我道:"那麼,令郎是不是住在這地下室中的呢?"張海龍道:"我懷疑他沒有睡覺,因為他每隔幾天,從這個地下室中出來,總是筋疲力盡,倒頭便睡。至於他在做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我走到實驗台面前,仔細看了一看,試管並不是全空著,有幾個試管中,有著乾涸了的藥物,一個酒精燈,已燃盡了酒精,連燈蕊都焦了,一個好的科學家是不會這樣失於檢點的。

  就這一點來看,我至少可以肯定一點:張小龍離開的時候,一定十分匆忙,而連酒精燈也未曾弄熄。他離去之後,一直未曾回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我又看到,在實驗台的另一端,有著幾個厚厚的文件夾,文件夾中,滿是紙張,我自然知道,那是張小龍實驗的紀錄。

  我伸手去拿那兩個文件夾,但是,我剛一伸出手去,立即聽到了兩個怪異的吼叫聲,和張海龍大聲呼喝的聲音!

  我立即看出,有兩個人,正由我身後,向我撲了過來!我連忙一個轉身,只見那兩個身材矮小的印地安人,像是兩頭貓鼬撲向響尾蛇一樣,向我攻了過來,他們的手中,還各自握著一柄尖矛!

  這種人手中的武裝,自然含有劇毒,我不知他們為什麼突然攻擊我的原因,但是我卻知道絕不能給他們手中的尖矛刺中。

  而且,在我今後的工作中,還有許多地方,要用到這兩個來歷不明的印地安人的,所以,我還要趁此機會,去收服他們。

  當下,我一轉過身來,他們兩人,已經撲到了離我身前,只不過五六尺處,但是我仍然身形凝立不動,直到兩人手中的尖矛,一齊向我胸口剌出之際,我才猛地一個箭步,向後掠出,在向後掠出之際,同時雙足一頓,向上躍了起來。

  因此,在剎那之間,我在那兩個印地安人的頭上,掠了出去。

  那兩個印地安人的兩個尖矛,"卜卜"兩聲,擊在實驗台上,我一躍過他們的頭頂,立即身形下沉,在他們尚愕然不知所措之際,雙手一伸,已經按住了他們的背心!

  那兩個印地安人被我按在實驗台上,一動都不能動,只是嗚哩嘩啦地怪叫。

  張海龍走了上來,道:"衛先生,我只知道這兩個人十分忠心,連我碰一碰那張台上面的東西,他們都要發怒的。"

  我這才知道那兩個人攻擊我的原因,我鬆開了手,向後退了開去。

  那兩個印地安人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向他們作了一個南美洲土人,表示和平的手勢。那兩個人居然看懂了,也作了一個同樣的手勢。

  我向他們笑了一笑,慢慢地道:"張——小——龍。"

  那兩個印地安人愣了一愣,也道:"張——小——龍——"他們講得十分生硬,但是卻可以清晰地聽出,他們是在叫著"張小龍"的名字,可知張小龍的名字,是他們所熟悉的。

  我又連叫了幾遍"張小龍"的名字,然後,不斷地做著表示和平的手勢,那兩個印地安人,面上現出了懷疑的神情。

  我四面一看,看到一張椅子,我走了過去,將那張椅子,提了起來,放在膝頭上一砸,那張椅子"嘩"地散了開來。

  我又提起一條椅子腳,雙手一搓,椅子腳變成了片片木片!

  那兩個印地安人,高聲叫道:"特武華!特武華!"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特武華"三字是什麼意思。但只見他們一面叫著,一面五體投地,向我膜拜起來,我也不知道用什麼來阻止他們才好。

  兩人拜了一會,站了起來,收起了尖矛,將那一疊文件夾,遞到了我的手中。我接過了文件夾,回頭問道:"他們兩人的食物從那兒來的?"

  張海龍道:"我也不知道,到了夜晚,他們往往會要出來,滿山去亂跑,大約是自己在找尋食物,我的司機,曾遇到過他們幾次,嚇得面無人色!"

  到現在為止,至少已弄清楚了一件事:那便是司機為什麼害怕。

  而未曾清楚的事情,卻不知有多少!

  我想了一想,道:"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我相信,從這一大堆文件中,我們一定可以研究出一點頭緒來的?"張海龍道:"但願如此。"

  我們兩人,一起退出了地下室,那兩個印地安人,立即由裡面將門關上。我們又上了石級。一路上,我急不及待地翻閱著夾中的文件,但那卻是我們不甚了了的公式、圖表。

  到了客廳中,張小娟仍是氣呼呼地坐著,連望都不望我一眼,只是對她的父親道:"爸爸,你滿足了,因為又有人知道我們的醜事了。"

  張海龍面色一沉,喝道:"阿娟,你回市區去!"

  張小娟霍地站了起來,高跟鞋聲"閣閣"地響著,走了出去,不一會,我們便聽到了汽車開走的聲音。

  我和張海龍兩人,在客廳中呆坐了一會,我心中想好了幾十條問題,便開始一一向張海龍提了出來。

  在這裡,為了簡單起見,我用問答的形式,將當時我們的對話,記錄下來。問的全是我,答的,全是張海龍。下面便是:

  問:令郎在失蹤之前,可有什麼特殊的表現?

  答:他為人一直十分古怪,很難說什麼特殊表現。

  問:他沒有朋友麼?

  答:有,有一個外國人,時時和他來往,但我卻不知道他的名字地址。

  問:他有沒有記日記的習慣?

  答:沒有。

  問:他在美國那一家大學求學?

  答:密西西比州州立大學。

  問:你再仔細地想一想,他失蹤之前,有什麼異乎尋常的舉動?

  答:有的,那是三十晚,他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問我要四百萬美元的現款,年晚哪裡能在一時之間湊出那麼多的現款來?我問他什麼用,他不肯說,就走了。他離開了我的辦公室之後,就一直沒有人再見過他了,直到現在。

  我問到這裡,覺得沒有什麼可以再問下去的了。我站起身來,道:"張老先生,我認為你不要心急,我當會盡量替你設法的。"

  張海龍道:"衛先生,一切多拜託了,要多少費用——"我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張老先生,我相信令郎,一定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科學家,他所在進行的工作,也一定十分奇特的工作,而且他的失蹤,也十分神秘,我要弄清楚這件事,費用先由我自己支付可好麼?"張海龍道:"本來,我也不想提出費用這一層來的,但是——"

  我道:"但是什麼?"

  張海龍道:"但是因為小龍在的時候,在極短的時間內,化了那麼多錢,至於他在做些什麼,卻又沒有人知道,所以,我只怕你在調查經過的時候,有要用更多的錢的緣故。"

  我笑道:"好,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一定向你開口,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盤問我取錢的用途!"張海龍忙道:"自然,自然。"

  我心中暗忖,這一來,事情便容易進行許多了。

  因為張海龍的財力,如此雄厚,若說還有什麼辦得不到的事情,那一定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了!

  所以,我當時便道:"那樣就方便得多了。張先生,我已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了,但是,在這別墅中,難道沒有一間房間,是為令郎所備的麼?"

  張海龍道:"有的。"我道:"你可能帶我去看一看?"張海龍的面上,現出了猶豫之色,像是對於我這個普通的要求,都不肯答應一樣。

  我不禁大是不快,道:"張先生,你必須不能對我保留任何秘密才好!"

  張海龍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為了你好!"我詫異道:"為了我好?那間房間中,難道有鬼麼?"

  我這句話,本來是開玩笑的。

  但是張海龍聽了,面色卻突然一變,四面看了一下。

  我心中不禁再是一奇,因為自從我和張海龍相識以來,他給我的印象,完全是一個充滿了自信、有著極度威嚴,一生都指揮別人,絕不居人下風的性格,害怕和恐懼,常是遠離這種人的。

  但是如今,看他的面色,他卻的確,感到了相當程度的害怕。

  我等著他的解釋,他靜了好一會才道:"衛先生,前一年這間別墅中曾發生一件聳動的新聞,難道你忘了麼?"

  我略想了一想,便記了起來,"啊"的一聲,道:"對了,去年除夕,有一個外國遊客,在此過夜,結果暴斃的,是不是?"

  張海龍點頭道:"你的記憶力真不錯。"我道:"當時我不在本地,如果在的話,我一定要調查一下死者的身份。那死者不是遊客,而是有著特殊身份的,是不是?"

  張海龍聽得我如此說,以一種極其佩服的眼光看著我,從他的眼光中,我知道我已經猜中了。

  我實在並不是什麼難事。以前,我和我的朋友曾討論過這件事情,因為這個暴斃的遊客,是死在一個著名的富豪的別墅中的。這種事,照例應該大肆轟動才是道理。

  然而,報上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當作小新聞來處理。那當然是記者得不到進一步消息的關係。凡是應當轟動的新聞,卻得不到詳盡的報導,那一定是有著不可告人的內幕。

  張海龍望了我片刻,道:"你猜得不錯,他是某國極負盛名的一個機構中的高級人員。"

  張海龍當時,自然是將這個機構的名稱,和那個國家的名字,講了出來的。我如今記述這件怪異到幾乎難以想像的事情之際,覺得不便將這個機構的名稱如實寫出,反正世界各大國,警探諜報機構,舉世聞名的,寥寥可數,不寫出來,也無關宏旨。

  當時,我不禁奇道:"遠離重洋,他是特地來找你的麼?"

  張海龍道:"是,這件事,我還沒有和你詳細說過,那一年,某國領事館突然派人來請我,說是有一個遊客,希望借我的別墅住幾天,那人是小龍學校的一個教授。我和某國,很有生意上的來往,自然一口答應,那人的身份,我也是直到他死時才知道,他住了兩天,除夕晚上,就出事了。"

  我連忙道:"出事的時候,經過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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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一個暴斃的神秘人物


  張海龍道:"當時,這別墅還有一個守門人。據他說,當晚,他很晚從墟集看戲回來,只見那外國人的房間,向外冒著火——"

  "冒著火?"我插嘴道:"那麼,他是被火燒死的了?"

  張海龍道:"不,火……擄花王說,那火……不是紅色,而是紫色的,像是神話中,從甚麼妖魔鬼怪中噴出來的一樣,他當時就大叫了起來,向上衝了上去,他用力地槌門,但是卻沒有反應,他以為那外國人已被煙熏昏迷過去了……"

  我忙又道:"慢,別墅中除了那外國人,就只有守門人一個人麼?"

  張海龍道:"不是,小女為了要照料那兩個印地安侏儒,本來是住在別墅中的,但因為那外國人在,所以便搬進市區去了。"

  我點了點頭,道:"當然是那花王撞門而入了?"

  張海龍道:"不錯,花王撞門而入,那外國人已經死了,奇怪的是室內不但沒有被焚毀,連一點火燒的痕跡都沒有。那外國人的死因,只知道是中了一種酸的劇毒。"

  張海龍講到這裡,我心中猛地一動,想起那兩個印地安侏儒來。

  那兩個印地安侏儒,不是來自南美洲,就是來自中美洲。他們是那一個部落的人,我還未曾能弄清楚,但是我立即想起他們的原因,則是因為在這些未為人知的土人部落中,往往會有不為文明世界所知的,毒性十分奇特的毒藥之故。

  我恨道:"那一天晚上,這兩個印地安侏儒,在甚麼地方?"

  張海龍道:"自然在那實驗室中。"我追問一句,道:"你怎麼可以保證?"張海龍道:"我可以保證的,這實驗室,除了我帶你去過的那條道路之外,只有另一條通道,而那條通道的控制機關,就在我的書房中,印地安侏儒要出來活動,必須按動信號,才會放他們出來。在那外國人留居期間,我截斷了和印地安侏儒的通訊線路,他們便當然不能出來了!"

  我想了想,覺得張海龍所說的,十分有理。

  他既然講得如此肯定,那麼,自然不是這兩個土人下的手了。

  張海龍續道:"守門人報了警,我也由市區趕到這裡,在我到的時候,不但某國領事館已有高級人員在,連警方最高負責人之一,也已到達,他們將死者的身份,說了出來,同時要我合作,嚴格保守秘密,他們還像是知道小龍已經失蹤了一樣,曾經向我多方面盤問小龍的下落,被我敷衍了過去!"

  我不得不再度表示奇怪,道:"張老先生,這時候令郎失蹤,已經兩年了,你為甚麼不趁這個機會,將這件事講出來呢?"

  張海龍歎了一口氣,道:"你年紀輕,不能領會老年人的心情,我只有小龍一個兒子,他突然失了蹤,雖然我深信他不會做出甚麼不名譽的事來,但是卻也難以保險,我不能將小龍的事,付托給可能公諸社會的人手上。"

  我點了點頭,表示我明白了張海龍的心意。

  張海龍又道:"守門人在經過了這件事之後,堅決不肯再做下去了,他是我家的老傭人了,他要辭工,我也沒有辦法,據他說,他在前一晚,便已經看到花園中有幢幢鬼影了!"

  我道:"那麼,這人現在在甚麼地方?"

  張海龍道:"可惜得很,他辭工之後半個月,便因為醉酒,跌進了一個山坑中,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斷氣了。"

  我一聽張海龍如此說法,不禁直跳了起來!

  因為這件失蹤案,從平凡到不平凡,從不平凡到了神秘之極的境界。

  到如今為止,至少已有兩個人為此喪生了,而張小龍的死活,還是未知之數。

  我之所以將那個身份神秘的密探,和守門人之死,這兩件事與張小龍的失蹤連在一起,那是因為我深信這位枉死的高級密探之來,完全是為了張小龍的緣故,如果張海龍當時肯合作,他兒子失蹤一事,此際恐怕已水落石出了。

  我想了片刻,沉聲道:"張老先生,本來我只是想看一看那間房間,但如今,我卻想在這間房間中住上一晚,你先回市區去吧!"

  張海龍斷然道:"不行!"

  我笑了一下,道:"張老先生,你不是將事情全權委託我了麼?"

  張海龍道:"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讓你去冒險,這間房間,充滿了神秘陰森的氣氛,半年前,我曾打開來看了一看,也不寒而慄!"

  他在講那句話的時候,面上的神情,仍顯得十分地可怖。

  我立即道:"張老先生,我如果連這一點都害怕的話,還能夠接受你的委託麼?"

  張海龍來回踱了幾步,道:"衛先生,你千萬要小心!"我笑道:"你放心,妖火,毒藥,都嚇不倒我的,給我遇上了,反而更容易弄明白事實的真相哩。"

  他在一串鑰匙中,交給了我一條,道:"二樓左首第三間就是。"

  我道:"順便問一聲,這別墅是你自己建造的麼?"張海龍道:"不是,它以前的主人,是一個礦業家,如今破產了。"

  我這個問題是很要緊的,因為別墅既不是張海龍親手建造的,那麼,別墅中自然也可能有著他所不知的暗道之類的建築在了。

  張海龍走了出去,我送他到門口,他上了車,才道:"你或許奇怪,我為甚麼不將那個花瓶買回來?"我點了點頭。

  張海龍道:"我是想藉此知道小龍是不是還有朋友在本地。因為我打聽到,這花瓶是小龍押出去,他可以隨時以鉅款贖回來的,如果有人去贖,那麼我就可以根據這個線索,找到小龍的下落了。"

  我笑了一笑,道:"結果,因為那花瓶,我們由陌路人變成了相識。"

  張海龍道:"天意,這可能是天意!"

  我向他揮了揮手,司機早已急不及待,立即將名貴的"勞司來司"駕駛得像一支箭一樣,向前激射而出,車頭燈的光芒,越來越遠。

  我這才轉過身來。

  不但那間大別墅,只剩下了我一個人,而且,方圓幾里路之內,只怕除了那兩個怪異之極的侏儒之外,也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我自然不會害怕看一個人獨處。

  但是,在心頭堆滿了神秘而不可思議的問題之際,心中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當我轉身,再回到大廳中的時候,彷彿大廳中的燈光,也黯了許多,陰森森地,令人感到了一股寒意。

  而四方八面,更不知有多少千奇百怪,要人揣測來源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些聲音,知道了來源之後,會令人發笑,那不過是木板的爆烈、老鼠的腳步聲、門聲等等,傳了過來。

  我不由自主,大聲地咳嗽了兩聲。在咳嗽了兩聲之後,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暗忖:我甚麼時候,變得膽子那麼小起來了?

  然而,當我在大廳之中,又來回踱了幾步之後,我卻又咳嗽了兩下。

  同時,我心中對於張小娟的膽量,不禁十分佩服。

  因為當我和張海龍趕到的時候,張小娟一個人在這裡的。本來,我心中對張小娟十分厭惡,但一想到她至少具有過人的膽量這一點,我對她的印象,就好轉了許多。

  我將張海龍給我的鑰匙,上下拋著,向樓梯上走去,很快地,我便到了二樓,著亮了走廊上的電燈。四周圍是那樣地沉靜,以致走廊上雖然舖著軟綿綿的地氈,但是我還可以聽得自己的腳步聲,而又像是由陣陣陰風,自後吹來。

  當我來到了一間房間的門前之際,我一共回頭看了三次,看我身後是不是有人跟著,結果當然是沒有人跟在我的後面。

  我的脅下,挾著從實驗室取來的那一疊文件,我相信一年之前,降臨在那高級密探身上的命運,也可能降臨在我的身上。所以,我不得不特別小心地來應付這異樣的環境。

  我一生中,經歷了不少驚險的事,但是沒有一件,像這一次那樣,濃厚的神秘氣氛,像一層又一層厚霧一樣包圍著事實的真相,使你難以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別墅中沒有電話,我沒有法子和外界聯絡。

  而剛才張海龍離去的時候,我也不便托他帶口信出去,因為他是那樣不願意再有人知道這件事。

  我在門口站了一分鐘,側耳細聽門內的動靜。

  門內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所以,當我將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竟發出了出人意料的大聲響:那"拍"地一聲後,我伸手一推,立即向後躍退。

  房門"呀"地一聲,被推了開來。

  就著走廊中的燈光,我定睛向房中看去。

  在意料之中,房內一個人也沒有,我跨進了房中,找到了電燈開關,開著了電燈。

  房中的陳設十分簡單,是為一個單身漢而設的。較惹人注目的是一個十分大的書架,而且架上的書籍,顯得十分凌亂。

  所有的傢俱上,都有著厚厚的灰塵,我掀起了床罩,四面拍打著,不一會,便已將積塵一齊打掃清楚。

  我在椅上坐了下來,仔細地將今日的經歷,想了一遍。又將今日晚上要做的事,定下了一個步驟。

  今晚,我當然不準備睡,但我也不準備去研究那文件夾中的文件。因為那些文件,雖然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但是卻在我的知識範圍之外,是我所沒有法子看得懂的東西。

  我將文件夾塞到了枕頭底下,我決定化上大半晚的時間,來小心地搜尋這間房的每一個角落。

  我首先以手指叩著牆壁,直到確定了房間中不可能有暗道,我才開始拆開被子,撕破枕頭,打開衣櫥,將每一件衣服,都翻來覆去地看上半晌,甚至拆開了衣服的夾裡。然後,我又打開著每一個抽屜,在較厚的木板上敲打著,看看可有夾層。

  做完了這一切,而足足化了我三個來鐘頭,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清晨兩點鐘了。我在不知不覺之中,渡過了舊的一年。

  屋中的一切,已被我翻得不成樣子。

  我最後,才著手檢查那個書架,我一本一本地將書取了下來,抖動著,看看書中可夾有紙片,當我取到書架上第二層的書籍之際,我忽然大為振奮。

  因為,我取到手中的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本有鎖的日記。

  不用說,日記簿的主人,一定是張小龍了!

  當我想到,我可能在這本日記簿中發現一切的秘密之際,我不禁大喜過望。可是立即,我便發現,日記簿上簡陋的鎖,早經人破壞過了。

  我打開日記簿,更發覺那本日記簿,不少被人撕去了一半以上,留下來的,全是空白。我仍不灰心,耐心地一頁一頁地翻著,在最後的幾頁上,發現了許多痕跡,那是因為上一頁寫過字,印下來的。

  我企圖從那些痕跡中辨認出字句來,但是我失敗了。因為張小龍(假定這本日記簿是張小龍的話)記日記用的是英文,而且,寫得十分潦草,我認了半晌,只認出了兩個字。

  因為那兩個字,寫得特別大,而且大約特別重,所以留下來的痕跡,也容易辨認些,那兩個字,譯成中文,是"妖火"兩個字。

  "妖火"是甚麼意思?這兩個字,甚至於不能給我任何概念!

  但是我既然只能辨認出那兩個字,自然也只能在那兩個字上,動一下腦,我合上了日記簿,側頭仔細地思索起來。

  我一側頭,眼睛便自然地望著窗外。

  窗外一片黑,然而,在剎那之間,我明白"妖火"兩字的意義了,因為,我見到了"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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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妖火!


  在那一刻之間,我心中的驚駭之感,實是到了極點,以致竟忘了趕到窗口,打開窗子,仔細地看上一看!

  那令得我驚駭的奇景,轉眼之間,便自消逝,而當我省悟過來,再趕到窗前,猛地推開窗子,向外看去時,外面卻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如今要形容當時的所見,覺得十分困難,因為那景像實在是太奇特了,從窗外望出去,是花園和那幢別墅的另一角。

  而當我剛才,無意中向窗外一瞥之間,卻看到別墅的另一角的一扇窗子中,噴出了光亮奪目的火來!那種火的色彩,十分奇特,而且,火噴射的時候,我也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以"妖火"兩字來形容它,也可算十分恰當。

  但是,人談卻是活的,火舌向外狂妄地亂竄,炫目到了極點!

  所以,我立即便想到了"妖火"兩字,也明白了這兩字的意義,這火,的確有點像什麼"九頭妖龍"所噴出來的一樣!

  我已經算幾乎是立即趕到窗口,打開窗子向下看去的了。但是在片刻間,那神奇的火,卻已經消失了。我上面已經提到過,這一晚的霧十分濃,如今已是清晨,霧看來更濃了些。

  但是我在看到那神奇的火之際,卻是絲毫也沒有為濃霧所遮的感覺。

  我一打開窗後,才記起這是一個霧夜,我向下看了一看,立即一蹬足,便從窗子中,向外跳了出去。

  窗子在二樓,離地十分高,但自然難不到我。

  我一落地之後,立即向剛才噴出火的窗子掠去,當我掠到了的窗子的面前,我又不禁一愣,原來那扇窗子,緊緊地關著。

  不但窗子關著,而且積塵甚厚,但是剛才我卻又明明白白,看見有大蓬火,從這窗中射了出來!

  我掄起兩掌,將那窗子,打得粉碎,向裡面看去,只見那像是一間儲物室,堆滿了雜物,連供人立足之處都沒有!

  我的心中,在這時候,起了一陣十分異樣的感覺。

  如今,我知道已死的守門人在除夕晚上,看到有火自那高級密探所睡的房間中噴出一事,並不是虛構,也不是眼花。

  我更可以肯定,這"妖火"的出現,花王看到過,張小龍也看到過,因為他的日記簿上,留下了"妖火"這兩個字。

  去年除夕,"妖火"出現,在半個月之內,一連出現了兩條命案,今年……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我身上更感到了陣陣寒意,也就在此際,我只聽得那實驗室中傳來了一陣十分怪異的呼叫聲。

  那種呼叫聲,聽了實足令人毛髮為之直豎,它不像哭、不像笑、也不像嚎叫,卻是充滿了不安、驚惶和恐懼。在呼叫聲中,還夾雜著許多單音節的字眼,我一點也聽不懂。

  這呼叫聲,當然是實驗室中那兩個土人,所發出來的,我給他們叫得難以忍受,連忙向實驗室走去。然而,我剛走出了兩步,四周圍突然一黑。

  別墅中所有的燈,全都熄滅了!

  在燈光的照耀之下,花園中本來也並不能辨清楚什麼東西。如今,燈一熄,我立即為濃漆也似的黑暗所包圍!

  雖然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但是我還是立即一個箭步,向旁躍開了兩碼,而且立即身形一側,就地向外,又滾出了三四碼。

  那兩個土人的呼叫聲,也在這時,停了下來。

  我伏在地上,仔細地傾聽著,這時候,任何細微的聲響,都難以逃得過我的耳朵,但是我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我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黑暗中,一直一點聲音也沒有。

  也正因為一點聲音也沒有,所以我必須繼續地伏下去。

  好久好久,我才聽得第一下雞唱之聲,遠遠地傳了過來。天色仍是那樣地濃黑,我也仍是全身的神經,都像拉緊了的弓弦一樣地伏在地上。

  我不可能想像在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在這樣神秘而不可思議的境地中,實是什麼都可能發生的。

  但是結果,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天亮了!

  由於長時間注視著黑暗,我的雙眼,十分疼痛,等到天色微明之際,我的眼睛幾乎疼得睜都睜不開來,使勁揉了揉,仔細看去,一切並沒有異樣。遠處,有稀稀落落的爆竹聲傳了過來。我自己告訴自己,今天是大年初一了。

  看到了四周圍並沒有異樣,我便一躍而起,我首先傾聽一下實驗室中,那兩個侏儒,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我再仔細地踱了幾步,給我發現了一個十分奇特的現象,那便是,在一叢野菊之中,有幾株枯萎了。而在枯菊上,卻有一種長約三寸,細如頭髮的尖刺留著。

  我以手帕包著,將這種尖刺小心地拔了下來,一共收集了十來枚。

  這種尖刺,我暫時還不能確定它究竟是什麼。但是從凡是中了尖刺的野菊,都已經枯萎這一點來看,可知這些尖刺上是含有劇毒的!

  這也是我之所以以手帕裹住了,才將它們取下來的緣故。當時,我心中也知道,如果我昨天晚上,不是在燈一黑之際,立即伏在地上,並向外滾去,那麼,這些尖刺之中,可能有幾枚會射中在我的身上。

  我也立即想到,如果有這樣的尖刺射中我,而我毒發身死的話,那麼。一移動我的身子,細刺自然會斷折,而我的死因也只是"離奇中毒",真正的原因,可能永遠不為人所知了!

  想到這裡,我也不禁泛起了一陣寒意,因為我絕不想步那個高級密探的後塵!

  我將那些尖刺小心包好,放入衣袋中,然後,我仍然保持著小心的警戒,走進了大聽中。我向電燈開關看去,不出我所料,電燈掣仍然向下,也就是說,昨晚大廳中燈光的驟然熄滅,並不是經過這個掣,而是由總掣下手的。我在大廳中逗留了片刻,主要是想看看,可有他人來過而留下來的痕跡。

  但因為我對這裡,本就十分陌生,所以也是一無所得。

  我又向樓上走去,推開了昨晚我曾經仔細搜查過的那房間的房門。那時太陽已經升起了。

  昨天晚上,雖然霧那麼濃,但今天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艷陽天。陽光從窗中照了進來,室內的一切,還是那樣地凌亂。

  我走到床邊,掀起枕頭,想將那疊文件,取到手中再說,但是,當我一掀起枕頭的時候,昨晚我放在枕頭底下的那一個文件夾,卻已經不在了!

  我用不著再到其他地方去找,因為我記得十分清楚,昨晚,我就是因為想到這一疊文件十分重要,所以才放在枕頭下,準備枕著它來睡,以防遺失的,如今既然不在,當然是被人盜走了。

  我定了定神,又自嘲地聳了聳肩。

  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一無所知。我的敵人是何等樣人,我更是茫無頭緒,但是我卻已經在第一個回合之中失敗了。這失敗,也可能是致命的失敗,因為那疊文件,毫無疑問,是張小龍失蹤之前所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在其中仔細推敲,只怕便可以找出張小龍的下落來。

  但如今,這最主要的線索,卻斷了。

  我心中不禁埋怨自己為什麼如此大意,在離開了這間房間的時候,竟會不將這疊文件帶走。但是我立即又原諒了自己,當時,在見到窗外有那麼奇異現象的時候,只怕再細心的人,也會急不及待去追尋究竟,而不再顧及其他的。

  而且,如今我也不是完全失望,我至少有一個辦法,可以得到昨晚熄去總掣那個人的線索。因為電燈總掣,一般是輕易不會有人去碰它的,上面也必定積有灰塵,昨晚若有人動過總掣的話,要在上面發現些指紋,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當時,我的心情十分沉重,雖然別墅之中,除我以外,並沒有第二個人,但是我自己也不願向自己認輸,所以故意吹著口哨,裝著十分輕鬆,隨著電線找到了電燈總掣。

  然而,在電燈總掣之前,我卻又不禁呆了半晌!不錯,燈掣上積滿了灰塵,但灰塵十分均勻,像是根本沒有人碰過燈掣一樣。

  我用手推了一堆,"拍"地一聲過處,回頭看時,大廳上的燈光,又復明亮。而總掣上也出現了指紋,只不過,那是我的指紋!

  我又故作輕鬆地吹了吹口哨,事實上,我的心情更沉重了。我甚至不能決定,我是應該回市區去,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我在大廳中停了片刻,又在廚房的冰箱中找了些食物咀嚼著,我踱步到荒蕪的花園中。即使是在陽光照耀之下,生滿了爬山虎的古老大屋,看來仍給人以十分陰森的感覺。

  正當我在仔細觀賞之際,一陣汽車聲,傳了過來。我回頭看去,駛來的是一輛銀灰色的跑車,從車中一躍而出的則是張小娟。

  張小娟向我直視著,走上石級來,她的目光十分凌厲,反倒使我有點不好意思直視著她。

  她直來到我的面前,才停了下來,又向我望了一會,才道:"先生,我很佩服你的膽量。"我也由衷地道:"小姐,昨天晚上,當我只有一個人在這裡的時候,我更佩服你的膽量,而且自慚不如!"

  張小娟聽了,居然對我一笑,道:"這種恭維,不是太過份些了麼?"

  我已經看出她今天對我的態度,和昨天晚上,已經有了顯著的不同。

  我可以想到,昨天晚上,她一定不知我的來歷,以為我是轉她父親財產的念頭而來的。

  當然,張小娟已經化了一晚的時間,在讀有關我的記載,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

  老實說,要找張小龍,張小娟的合作十分重要。

  那不僅因為他們是姊弟,而且是孿生姊弟!

  在孿生子之間,常常有一種十分異特的心靈相通的現象,一對孿生子在學校就讀,即使分室考試,答案也完全相同的例子,已經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而就算張小娟和張小龍之間,並沒有這種超科學的能力,那麼張小龍與姊姊多接近,張小娟可以多知道她弟弟的事,也是必然的事。

  所以,我決定要使這位高傲的小姐歡心,以便事情進行得順利些。

  當下,我笑了一下,道:"我相信我沒有理由要來過份地恭維你,你對我是不友好的,我盡可以胡謅地說你膽小如鼠!"

  張小娟又笑了一下,道:"算你會說話,你回市區去進行你的工作吧!"

  我搓了搓手,這:"張小姐,我想請你——"

  她立即警惕地望著我,道:"我不接受任何邀請。"

  我攤了攤手,道:"即使是在這樣美好的早晨,到鄉間去散散步,也不肯麼?"

  張小娟笑了起來,道:"散步是我的習慣,但你的目的,似乎不止為了要和我散步?"我立即坦率地道:"不錯,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

  張小娟道:"你肯定我會與你合作麼?"

  我立即道:"張小姐,事情對我本身,並沒有好處,我只不過想知道一下的,我的敵人,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罷了。"張小娟忽然笑了起來,道:"敵人?"

  我道:"是的,敵人,你的,你弟弟的和我的敵人。"

  張小娟笑得更是起勁,道:"敵人!敵人!衛先生。我怕是你的生活太緊張了,所以時時刻刻在想著有無數敵人,在包圍著你!"

  我不禁一怔,道:"張小姐,你這話是甚麼意思7"張小娟轉過身,向大廳走去,顯然她已經不打算繼續和我交談下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甚麼敵人!"

  我聽了之後,更是大為愕然!

  我實是猜不透張小娟如此說法的用意何在,我立即提高聲音:"不,有,而且是極其可怕的敵人!"

  張小娟倏地轉過身來,面上已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態,道:"你故作驚人之詞,有甚麼證據?"

  我伸手從袋中取出用手帕包住的那十幾枚細刺來,放在高階上,道:"你來看,昨天晚上,我差一點就被這種刺刺中!"

  張小娟冷冷地望了一眼,道:"這算甚麼?"我道:"還有,昨天,我從你弟弟實驗室中,取出來的一疊文件,被人盜走了,而且,我還看到了妖火!"

  我一路說,張小娟的面上,一路現出不屑的神色,像是不願聽下去,直到我最後說出了"妖火"兩字,她才聳然動容,道:"你也見到了?那麼說,我並不是眼花了?"我立即道:"當然不是,你見過幾次?"

  張小娟道:"一次——"她說到這裡,突然一聲冷笑,道:"衛先生,我相信這一定是一種奇異的自然現象,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我也老實不客氣地回嘴道:"你以為這裡是北極,會有北極光麼?還是這裡是高壓電站,才會有異樣的火花出現?"

  張小娟對於"高壓電站有異樣的火花出現"一語,顯然不甚了了。這也是難怪她的,她又怎知在晚上,高壓電線的周圍,常會迸現紫色的火花,又怎知飛鳥在飛過高壓電線附近的時候,也會落下來這等事?

  當下,她呆了一呆,但是卻仍然固執地道:"沒有敵人,沒有甚麼人是敵人。"我憤然道:"那你又何所據而云然呢?"

  我自以為我的問話,一定可以令得張小娟啞口無言,怎知張小娟一聲冷笑,道:"我自然知道,我雖然不知道我弟弟在甚麼地方,但是我卻知道他如今正平安無事,而且心境十分愉快。"

  我聽到這裡,心中不禁猛地一動!

  張小娟說得如此肯定,那表示她和張小龍之間,正是有著心靈相通的不可思議現象的存在的!我正準備再進一步地發問,但是張小娟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霎時之間,她面色變得極其蒼白!

  老實說,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人的面色,蒼白到這一地步的,她的嘴唇,也變成灰白色了,而雙眼則愣愣地望著遠方。

  我循她所望看去,卻又一無所見,我心中也不禁大是恐慌,道:"張小姐,你不舒服麼?"

  張小娟急速地喘著氣,雙手捧著胸口,她並不回答我,但身子卻搖搖欲墜,我連忙踏前一步,將她扶住,她立即緊緊地開上了眼睛。

  我心中奇怪之極,暗忖這美麗的女郎,難道竟患有羊癲症?在她受了特別的刺激之際,便自發作?然而,她這時又受了甚麼刺激呢?

  我心中沒了主意,只得先將她扶住,向大廳之中走去,將她放在沙發之上,又連聲向她發問,問她可有甚麼地方不舒服。

  但是張小娟卻只是面色慘白,身子微微發抖,並不理會我,好一會,才聽得她道:"請……給我……一杯白蘭地……"

  我答應了一聲,連忙到酒櫃中去倒了一杯白蘭地,我一面倒酒,一面,我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她。只見她雙眉緊蹙,面上現出了一種奇異的神色。像是她想到了甚麼不祥的事一樣。

  直到她喝下一滿杯白蘭地之後,她的面頰之上,才出現了一絲紅色,我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道:"張小姐,你……一直有這種病?"

  我望著她仍然十分蒼白的臉色,和那不健康的,帶有夢幻也似的眼神,心中不禁暗忖:你何必否認自己是有著這種突發的痛呢?

  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張小娟向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在替自己掩飾了?但事實上,的確絕不是病!"

  我心中大是起疑,道:"那麼,這是甚麼?"

  張小娟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設想著應該怎樣措詞才好,停了片刻,她才道:"你可知道,兩個人之間的心靈感應?"

  我心中猛地一動,立即道:"那麼,你是說,你忽然感到你的弟弟,有甚麼意外了麼?"

  張小娟並不出聲,只是緊蹙雙眉地點了點頭。

  我忙道:"張小姐,請你詳細一點解釋。"

  張小娟又沉默了片刻,看她的面色,像是正在深思著甚麼問題,又過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她才道:"我和弟弟之間,就存在著這種不可思議的心靈感應現象。"我道:"那並不算甚麼出奇,許多孿生子之間,都會有這種現象的,有的孿生姐妹,一個因車禍而斷了手臂,另一個的手臂也劇痛而癱瘓。"

  張小娟道:"我知道,正因為我和弟弟之間,有著心靈感應的現象。所以我對世界上這種例子,注意很多。"

  我道:"好,那麼,如今你覺得你的弟弟,是出了甚麼事?"

  張小娟道:"他出了甚麼事,我沒有法子知道,但是,我卻可以知道。他一定遭遇到極大的痛苦,因再我的心中,突然之間,也感到了極度的痛苦。"

  我想了一想,道:"那麼,你弟弟在甚麼地方,你可能感覺到麼?"

  張小娟苦笑了起來,道:"心靈感應是一種十分微妙的事情,又不是無線電指示燈,怎麼可能讓我知道我的弟弟的所在?"

  我原也知道我的問話太天真了,所以張小娟的回答,也不使我失望,我站了起來,道:"那麼,照這樣來說,我們的敵人,在囚禁了你弟弟三年之後,忽然對你弟弟施以嚴厲的手段了!"

  張小娟本來,是不承認在她的弟弟失蹤事件中,有著甚麼敵人的。

  那自然是因為她的心靈之中,一直未有甚麼警兆之故。但經過剛才那一來,她卻已承記了我的說法,當時,她神經質地道:"不知道他們是甚麼樣人?又不知道他們怎樣在對付他?"

  我抓緊了這一機會,道:"張小姐,要你弟弟早日脫難,你就必須和我合作!"

  張小娟點頭道:"衛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竭我所能,不會不合作的。"我心中也十分高興,因為我一直覺得張小娟的合作與否,是能否尋找出事實真相的一個重要關鍵。

  我想了一想,又問道:"那麼,你以前有沒有像剛才那樣的感覺過?"張小娟道:"有的,第一次,是在我十七歲那年,也是這樣突如其來,心中感到了極度的痛苦,事後,我才知道,弟弟因為他所愛的一個女孩子離他而去,當時難過得想在校園中自殺!"

  我感到問題十分嚴重,忙問道:"有沒有第二次?"張小姐道:"有,那是五年之前,弟弟從美國回來之前的兩個月,我突然有了同樣的感覺,當時,我真嚇壞了,以為弟弟出了甚麼亂子,我瞞著爸爸,打電話到他的學校中去找他——"

  我急不及待地問道:"結果怎麼樣?"

  張小娟道:"結果,他在電話中告訴我,他發現了生物學上的一種新的理論,但是,全體教授,卻不給他這種新理論以任何的支持,反倒嘲笑他是個狂人,所以他精神十分痛苦。"

  張小娟望著我,她的眼光在詢問我有甚麼意見。一時間,我心中十分紊亂,也難以回答她這種無言的相詢。

  她繼續道:"那件事發生後不到兩個月,他就回來了,他本來再過半年,便可以拿到博士的頭銜了,但他卻放棄了博士的虛銜,因為他堅持他自己所創的新理論,並要加以實驗證明。事實上,他是在那天和我通了長途電話之後,立即離開學校的!"

  我道:"那麼,這兩個月,他在何處?"

  張小娟道:"他到南美去了,最後,他是從巴拿馬搭輪船回來的。"

  我吸了一口氣,因為我覺得我已摸到事情的核心,而如今,我要向張小娟問的那個問題,如果張小娟能給我詳細的答覆的話,那麼至少,我已可以弄清事情的起端是甚麼了!

  我問道:"張小姐,那麼,你弟弟創立的生物學上的新理論,究竟是甚麼?"

  張小娟十分沮喪地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沒有問過他,因為我完全不懂生物學,我是學音樂的。我只知道他為了實踐證實他自己的新理論,無日無夜地躲在那間實驗室中,不斷地用錢,但是他自己卻連一雙新的襪子也沒有,他不剃頭,不剃需,幾乎是個大野人,我們見面的機會也是很少的。"

  我苦笑道:"古今往來,偉大的科學家,大都是這樣的。"

  張小娟"噢"地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有一次,他曾十分高興地對我說,如果他的實驗工作,能夠證明他的理論是正確的話,那麼,他將成為有人類歷史以來。最偉大的科學家,他的名字,將被千千萬萬年以後的人類所景仰!"

  我聽了之後,心中不禁暗暗吃驚。

  從人們的敘述中看來,張小龍是一個埋頭科學,十分內向性格的人,絕不會自大自妄,來誇張其談的。


獻花 x0 回到頂端 [4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30 0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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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科學上的重大發現


  那麼,難道張小龍對他姊姊所說的那一切,都是實在的情形?

  他究竟是發現了一些什麼理論,才能夠令得他有這樣的自信呢?他的失蹤,是不是因為他在科學上的新發現所引起的呢?

  種種的問題,在我腦中盤縈不去,但是我卻並沒有頭緒。

  我只是想到一點,要知道張小龍新理論的內容,並不是什麼難事,因為,張小龍在學校中既然曾將他的新理論向教授提出過,那麼,到美國去,向那幾位教授一問,就可以知道了。

  從這一點上著手,或者可以知道張小龍失蹤的內幕?看來,美國之行,是難以避免的了。

  但是,留在這裡,也不是沒有作用的。

  因為就在這間別墅之中,或是在這間別墅的附近,便藏有十分兇頑的敵人——昨晚幾乎使我死去的敵人!

  我在大廳之中,來回踱了片刻,只見張小娟的面色,已漸漸地緩了過來,我忙著道:"張小姐,你必須離開這裡,因為這裡對你,太不安全了。"

  張小娟道:"不行,我要照顧那兩個土人。"

  我心中一動,暗忖在於張小龍失蹤之後的三年間,張小娟一直在照顧著這兩個紅種人,那麼,她是不是已經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呢?

  張小娟是十分聰明的小姑娘,她不等我發問,已經在我的面上,看出了我的疑問,道:"那兩個人,是弟弟從南美洲帶回來的,他們原來,生活在洪都拉斯南部的原始森林之中。是特瓦族人,他們奉信的神是大力神,叫作'特武華',我也不知道弟弟用了那麼多心血,將他們帶了來,是為了什麼緣故。"

  我至少又弄明白了一個問題。

  那便是,當我一手將一張椅子,抓成粉碎的時候,那兩個土人曾高叫"特武華",那原來就是他們崇拜的神的名字。

  我道:"那麼,你弟弟是如何失蹤的,他們難道一點概念也沒有麼?"

  張小娟道:"沒有,他們的語言十分簡單,語匯也缺乏得很,稍為複雜一些的事情,他們便不能表達了。"

  我點了點頭。道:"當然,我們不希望能在這兩個土人的身上得到什麼,但是另一件事,實驗室中的那……一頭黑色的,究竟是什麼動物?"

  那黑色的,我當然知道是一頭美洲豹。

  但是一頭吃草的美洲豹,那卻是不可能想像的事!

  張小娟道:"那是一頭美洲豹,也是我弟弟實驗室中最主要的東西。"我立即問道:"為什麼?"張小娟卻攤了攤手,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好了,你所謂照顧那兩個土人。無非是當那兩個特瓦族人,想出來實驗室的時候,你便為他們開門而已,這些事,由我來做。"

  張小娟睜大了眼睛,道:"你準備留在這裡?"

  我點頭道:"不錯,如果在這裡,我得不到結果的話,我還準備遠渡重洋。到你弟弟就讀的大學去,查探其中究竟呢。"

  張小娟望了我半晌,道:"你為什麼……肯那樣地出力?"我一笑,道:"我在覬覦你父親的錢!"

  張小娟面色一變,她以為我是在諷刺她了,因此我連忙道:"你別誤會,令尊的錢實在太多了,我希望如果我能將人找回來,他便能將他龐大的財產,撥出一部份來,做些好事。"

  張小娟點了點頭,道:"那麼,你一個人在這裡,不危險麼?"

  我道:"不危險,你放心好了。"

  事實上,我也的確不是空口慰藉張小娟,我在將整件事,仔細地想了一想之後,已經覺得,三年來,敵人可能一直在這所別墅的附近窺伺著,當然他們是必有所圖的。

  而如今,只怕他們已遠走高飛了。那是因為他們所追求的東西,可能已經得到了,那東西,十之八九,便是我失去的那疊文件。

  科學上的鉅大發明,往往是導致國際上間諜戰的主因,我參預了這件事,莫非已經捲入了這樣一種可怕鬥爭的漩渦中了麼?

  我寧願不是!因為最不道義、最滅絕人性的鬥爭,便是國際間諜鬥爭!

  張小娟道:"那麼,我回市區去了。"

  我道:"自然。越快越好,而且沒有事情,最好不要再來。"張小娟向門外走去,頻頻回頭,向我望來,我目送她上車而去之後,便走到了張海龍的書房中,在他的大辦公椅上,半躺半坐地休息著。

  我人雖然坐著不動,但是我腦中卻是殫智竭力地在思索著。思索的,當然是這件撲朔迷離的事情的來龍和去脈。

  然而,我只能得出如下的概念:

  張小龍在科學上,有了重大的發現,而他的理論,在世人的眼中,是狂妄的。他花費了巨額的金錢,去實踐他的理論,但結果,他卻失蹤了。

  他失蹤了雖有三年之久,但可能一直平安無事,直到最近,才有了變化。

  我所能得出的概念,就是這一點。至於張小龍的新理論是什麼,他再什麼會失蹤,導致他失蹤的是一些什麼人,我卻一點不知道。

  至於昨天晚上,我們看到的那神奇的"妖火",那些我以為是含有劇毒的尖刺,突然熄滅的電燈,等等怪事,我更是無法解釋。

  我發現我自己,猶如進入了一間蒸氣室中一樣,四周圍全是蒸氣,令得你雙目失去了作用,而當你張開雙臂摸索之際,你也是什麼都難以發現!

  我想到了午夜,開始有了睡意。

  正當我準備離開這間寬大的書房之際,突然,桌上的一個電鈴,響了起來。

  那電鈴的響聲,雖然並不算十分高,但是在這樣沉寂的黑夜中,卻也可以將入嚇上一跳,我在剎那之間,幾乎記不起發生了什麼。

  然而,當鈴聲第二響時,我便記起,那是這兩個特瓦族人發來的信號,他們要求離開實驗室!我一手抓起桌上的鎖匙,一躍而起,便向門外奔去。

  然而,我才一奔出書房門口,便聽得在後園,實驗室的那面,傳來了一聲慘叫,緊接著,便是兩下十分憤怒的怪叫聲。

  我立即意識到事情的不平凡,我幾乎是從二樓,一躍而下,又幾乎是撞出了後門。

  然而,當我來到後園,向前一看時,只見實驗室的大門,已經被打開了,在裝著鎖的地方,已遭到了破壞,而在地上,一個人正在打滾,他一面打滾,一面發出極其痛苦的呻吟聲來!

  他的呻吟聲越來越低微,而打滾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

  我雖然未曾看到那人的臉面,但是我下意識地感到,這人已快要死了。

  我一個箭步,向那人躍了過去。

  也就在我剛趕到了那人身旁的時候,我聽得遠遠地傳來豹吼之聲。

  我連忙循聲極目望去,在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在四十碼開外,兩條矮小的人影,和一頭黑豹的身影,向前迅速掠出,一閃不見。我看到的影子,是如此地模糊,而又消失得如此快疾,因此使我疑心,那是不是我聽到了豹吼之後所產生的幻覺!

  我呆了片刻,再俯身來看我腳下的那個人。

  我立即看出這是一個白種人,他留著金黃色的虯髯,身形十分高大,他的藍色的眼珠,正睜得老大,帶著極其恐怖的神色望著我,而口中發出"荷荷"的聲音,口角已有涎沫流出。

  我連忙道:"你是什麼人快說?快說!"

  我用的是英語,但那人卻以西班牙文呻吟道:"醫生……快叫……醫生……"

  我一俯身,想將他扶了起來,但是他卻又以英語大叫道:"別碰我!"同時,身子向外,滾了開去。

  我發現這人的神智,已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西班牙語可能是他原來常用的語言,那也是說,他可能來自南美洲,所以,他剛才在一見到身旁有人時,才會這樣地叫嚷,但是他卻又立即發現我是陌生人,所以又以英語呼喝,叫我不要理他。

  我向前跳出了一步,只見他面上的肌肉,更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

  我心知這人的性命,危在頃刻,即使立即有醫生來到,也難以挽救他的性命,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準備使用中國的"穴道刺激法",使他的神智清醒些,能夠道出他的遭遇。

  然而,我才一俯身,還未能出手之際,只聽得那人一聲狂叫,聲音恐怖而淒厲,然後,身子猛地一挺,便已然僵直不動!

  我俯身看去,只見他的眼珠,幾乎突出眼眶,嘴唇上全是血跡,可知他死前的痛苦,是如何地劇烈。我心中暗歎了一口氣,這個白種人,突然在這裡出現,而且,顯然,實驗室的門,是由他破壞的,那麼,他和這件事情,多少有點關係,也應該是茫無頭緒中的唯一線索。

  然而,他卻死了,唯一的線索也斷了。

  我向他的屍體,看了一會,在那片刻間,我已經想好了對策,我不能任這具屍體,躺在這裡,我必須將他移開去。

  因為,任由屍體在這裡的話,我其勢不能報告警方,而一報告了警方,不但張海龍對我的委託,我不能成事,而且我還會惹上極大的麻煩,對於我以後的工作,也會有極大的妨礙!

  我首先走進了實驗室,仔細看了一看,只見實驗室中,所有被乾制了的貓、狗、雞等都已經不見了,那兩個特瓦族人,和那頭黑豹,當然也已不在。

  除此以外,卻並沒有什麼變化。

  我猜想那白種人,是死在那兩個特瓦族人之手的,可能那兩個特瓦族人,攜帶了一切,準備離去,他們按了鈴,在門口等著,那白種人大約早已在從事他破壞門鎖的工作了,事有湊巧,白種人一進門,特瓦土人便衝了出來,土人立即喪開襲擊,那白種人自然難以倖免!

  我出了實驗室。俯身在那白種人的屍身之旁,在他的衣袋中摸索著,不到五分鐘,我便得到了以下的幾件東西:一個鱷魚皮包,一本記事本,一串鑰匙,一把搖鑽和一把老虎鉗。後兩樣,顯然是那人用來破壞實驗室的門鎖之用的,所以我順手將之棄去。而將皮包,記事本、鑰匙放入了衣袋。

  出乎我意料之外,這白種人身上,居然沒有武器。而更令我驚訝的,是我根本沒有在他的身上,發現任何足以致命的傷痕!

  那白種人,體重至少在九十公斤上下,要令得他那樣的壯漢斃命,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他如今,卻毫無傷痕地倒斃在地了!

  我提起了他的屍體,向外走去,一直走出了老遠,才將他拋在路旁,然後,在回路上,我小心消滅著我的足印,回到了別墅之後,我又將實驗室的門虛掩了,又回到了張海龍的書房中。

  我打開了皮包,裡面有幾十元美金,還有一片白紙,那片白紙,一看便知道,是從一張報紙的邊上撕下來的,上面用中英文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乃是:"頓士潑道六十九號五樓,楊天復"。英文名字則是羅勃楊。

  我並不知道楊天復或羅勃楊是怎麼人。但是我卻非常高興,因為,這個地址和這個姓名,在眼前來說,可能不能給我什麼,但或則在我的努力之下,可以憑此而揭開事實的真相!

  我小心地收起了這張草草寫就的字條,又打開了記事本,記事本的絕大部份,都是空白,只有兩頁上面有著文字,一頁上寫的是兩個電話號碼——那兩個電話號碼,後來我一出市區,便曾經去打聽過,原來是兩個色情場所的電話。

  而在另一頁上,則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西班牙文,我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得清楚,只見上面寫的是:"羅勃,聽說他們已經得到了一切,那不可能,我決定放棄了,你一切要小心,如果有意外,你絕不可以出聲,絕不可以!絕不可以!"

  這是一封在十分草率的情形之下所寫成的信,而這一頁,也被撕下了一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封信竟沒有被送出去。

  而我也可以猜得到,應該接受那封信的"羅勃",一定是頓士潑道六十九號五樓的那位羅勃楊先生!

  我不但是高興,而且十分滿意了!

  我準備明天,便出市區去,頓士潑道六十九樓五樓,我要到那個地方去找那個羅勃楊。

  我決定先找那個羅勃楊,然後逐漸剝開這件神秘事情的真相。我又擬了一個電報,給我遠在美國的表妹紅紅,電文是:"請至密西西比州立大學,查問一個叫張小龍的中國學生,在畢業論文中,曾提出什麼大膽的新理論,速覆。"

  我知道紅紅一定喜歡這個差事的。

  將電文和記事本、鑰匙等全部放好之後,我便在那張可以斜臥的椅子上,躺了下來,我對於今晚的收穫,已感到十分滿意,因此我竟沒有想到追尋那兩個特瓦族人的下落。

  我在椅上躺上了沒有多久,已經是陽光滿室了,我不知是誰在打門,先從窗口,向下望去,只見是兩個警察,和兩條警犬!

  我心中吃了一驚,因為我昨晚,雖然曾小心地消滅了足跡,但是我卻沒有法子消滅氣味,不令警犬追蹤到這裡來。

  我在窗口中,大聲地道:"請你們等一等!"

  那兩個警官抬起頭來,十分有禮貌地道:"一早就來麻煩你,十分不好意思。"

  我趁機道:"我生性十分怕狗,你們不能將兩頭警犬拉開些?"

  一個警官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我要他們將警犬牽開,當然是有原因的。警官會來到這裡,那自然是因為在發現了那人的屍體之後,由警犬帶領而來的,而我的氣味,警犬一定也保有印象,如果警犬接近了我,那一定會狂吠起來,令得警官,大大地生疑的!

  我看到其中一位警官,將犬拉開,我才下樓開了門,一開門,我就道:"張先生不在,我是他的朋友,公司的董事長,姓衛,你們找他有什麼事?"

  我一面說,一面遞過了我的名片。

  那位警官向我的名片望了一眼,道:"沒有什麼,我們在離此不遠的路邊,發現了一具屍體,而警犬在嗅了屍體之後,便一直帶我們來到這裡……"

  我"啊"地一聲,道:"昨天晚上,我像是聽到屋後有聲音,但因為我只是一個人,所以不敢出去看,死的是什麼人,是小偷麼?"

  那警官道:"死者的身份,我們還不知道,可能他在死前,曾到過這裡,如果你發現有生人來過的跡象,請隨時與我們聯絡。"

  我忙道:"好!好!"

  那警官顯然因為張海龍的關係,所以對我也十分客氣,在講不了幾句話之後,就起身告辭,我送他到了門口,他回過身來,道:"衛先生,你一個人在這裡,出入要當心一點才好,根據鄉民的報告,昨天晚上,有虎吼聲,可能山林之間,藏有猛獸!"

  我自然知道,那所謂"虎吼之聲",就是那頭美洲黑狗所發出來的。

  我當時只是順口答應,那警官離去之後,我也迅速地離開了這間別墅。

  我來的時候,是張海龍送我來的,所以當我離去之際,我只好步行到公車站。

  好不容易到了家中,老蔡一開門,劈頭便道:"白姑娘等了你一夜,你上哪裡去了?"

  我道:"白姑娘呢?"老蔡道:"她走了,她有一封信留給你。"

  我接過老蔡遞給我,白素所寫留交給我的信,打了開來,只見上面寥寥幾行,道:"理,我與爹忽有歐洲之行,詳情歸後再談,多則半年,少則三月,莫念。"

  白素的信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因為,我和她約好,共渡歲晚的。如今不過年初二,她和她的父親,卻忽然有歐洲之行了,白老大和白素,都不是臨事倉猝,毫無計劃的人,他們忽然到歐州去,顯然有著重大的原因。

  但是老蔡卻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去,而我實在也不能去化費心思推究這件事,因為我本身,已經被那件奇怪的事纏住了,實無餘力再去理會別的事情了。

  當下,我順手將白素留給我的信放在書桌上,將十來枚細刺,小心地放在一個牛皮紙信封之中,令老蔡送到一家我熟悉的化驗室中去化驗,跟著去拍發給紅紅的電報。然後,我和一位朋友通電話,那位朋友是一家高等學府的生物系講師,我向他打聽,這兩年來,可有什麼特異的生物學上的發現。結果,我卻並沒有得到什麼新的線索。

  我又和一個傑出的私家偵探朋友黃彼得通了電話,委託他調查在三年之前,當張小龍還沒有失蹤的時候,他所支出的巨額金錢,是用在什麼地方的。

  這當然是一件極其困難的工作,但是黃彼得卻十分有信心,說是在五天之內,就可以給我回音。

  我聽了黃彼得肯定的答覆之後,心情才略為舒暢了些。因為在明白了張小龍的那麼多錢是花在什麼地方的之後,那麼對他在從事的研究工作,究竟是什麼性質,多少可以有些盲目了!

  我信得過黃彼得,因此我將事情的經過,全和黃彼得說了,他表示可以全力助我,所以我心中,對於弄清事實真相這一點,又增加了不少信心。

  我在洗了一個熱水浴後,又睡了一覺,在傍晚時分醒來,我精神一振,下一步,自然是到頓士潑道,去見一見那位有地址姓名,留在那神秘死去的白種人身上的那位先生。

  我穿好了衣服,走出臥室,只見老蔡站在門口,面上的神色,十分難看。

  我並沒有十分注意他面上那種尷尬的神情,只是隨口問道:"電報發出去了麼?"

  老蔡連忙道:"已發出去了。"

  我又問道:"化驗室呢,他們說什麼時候可以給我回音?"老蔡口唇顫動道:"理哥兒,我……當真是老糊塗了……"

  我不禁一愣,道:"什麼意思?"

  老蔡面孔漲得通紅,道:"我出門後不久,轉過街角,見到有兩個外國人在打架,我……去湊熱鬧看……只看了一會,你給我的那個信封,便被人偷去了!"

  我心中猛地一凜,道:"你說什麼,那放著十來枚尖刺的信封,給人偷去了?"

  老蔡的面色,更是十分內疚,道:"是……我連覺也沒有覺到,到了化驗室門前,一摸口袋,已經沒有了,我立刻回來,你睡著了,我不敢打擾你,一直在門口等著,我想,總是在看熱鬧的時候被人偷去的。"

  老蔡的確是上了年紀了,上了年紀的人,都有他們的通病,那就是敘述起一件事來,次序顛倒,要你用許多心思,才能聽得明白。

  我那時,根本來不及責怪老蔡,因為那十幾枚細刺的失竊,絕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如果,竊去那十幾枚細刺的,是我還未曾與之正面相對,但已吃了他們幾次大虧的敵人,那就證明敵人的手段,十分高強。

  但如果那十來枚尖刺,是被一個普通小偷偷去的話,那麼這個小偷,可能因此喪生!因為我堅信,在尖刺上,會有劇毒!

  我立即又道:"你身邊還少了什麼?"

  老禁道:"沒有,我身邊有兩百多元錢,卻是一個子兒不少!"

  我點了點頭,道:"行了,你不必大驚小怪,那些尖刺沒有多大用處。"老蔡如釋重負,道:"原來沒有多大用處,倒叫我嚇了半天!"

  我心中不禁苦笑,暗忖你老蔡知道什麼?那些毒刺,可能便是一個極重要的關鍵,因為我那個主持化驗室的朋友,是專攻毒物學的,他對於各地蠻荒民族的毒藥,尤有極深的研究。

  如果那十幾枚毒刺,可以送達他手中的話,那麼他一定可以鑒別出這些毒刺,是來自什麼地方,那時弄明事情的真相,也是大有幫助!

  但如今,什麼都不必說了,毒刺已被敵人,偷了回去,我心中在佩服敵人手段高強,料事如神,下手快捷之餘,心中也十分不服氣,再和敵人一爭高下之心,更是強烈了許多。

  我一面想著,一面踱到了客廳中。

  老蔡既然一轉過街角,就遇到了外國人打架,他在看熱鬧中,失去了那牛皮紙信封,由此可以想見,敵人方面,一定已經跟蹤到我的家中,在暗中監視我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如果就這樣出去的話,那實在是十分不合算的事。

  我想了片刻,回到了書房中,打開了一個十分精緻的皮箱,皮箱中,放著十二張尼龍纖維精製的面具。那些皮具薄得如同蟬翼一樣,罩在人的面上,簡直一點也看不出來,但是面具的顏色和原來的膚色相混,卻可以形成截然不同的膚色,有一張面具是化裝醉漢用,甚至連眼珠的顏色,也可以變換。

  這十二張面具,即使拋開它們的實用價值不談,也是手工藝品之中的絕頂精品。

  這時,我揀了一張五十以上,有著一個酒槽鼻子的面具,罩在面上,對著鏡子一看,幾乎連我自己也難以認得出自己來。

  我又換過了一套殘舊的西裝,然後,從後門走了出去。

  當然,我的步法,也顯得十分不俐落,十足像一個為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中年人。

  我慢慢地轉到了我家的門前,有幾個孩子,在放爆竹,而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外國人,正在十分有興趣地望著這些孩子

  對於白種人,我這時變得十分敏感。因為,死在張海龍別墅中的是白種人,老蔡在失竊之餘,也曾遇到白種人在打架。

  所以,我立即對那個白種人予以注意。

  只見那人掛著攝影機,看來像是遊客,他不斷地照著相,拍攝著兒童放爆竹時的神態,那些兒童,則不停地笑著。

  看來,似乎一點異狀也沒有,十足是新年的歡樂氣氛,但是,我看了不入之後,卻立即看出了破綻,因為,那白種人,在每拍下三張相片之後,總要舉起照相機,向我的住宅,拍上一張相片。

  他相機的鏡頭,正對著我所住的洋台,當然,他是另有用意的。

  我雖休看出了破綻,但是我卻不動聲色。而且,我心中也已決定,不妨等一會再到頓士潑道去,如今,不如先注意那白種人的行動,來得有用些。

  沒有多久,天色黑了下來,那白種人也收起了他的相機,又向我的住所看了兩眼,便向外走去,我木來一直靠著牆角站著,一見那白種人離開,我方即跟在後面。

  怎知道那白種人,十分機警,我才跟出了一條街,離得他也很遠,卻已被他發覺了,他在一個窗櫥之前,停了片刻之後,突然轉過身,向我走了過來。

  他這種行動,倒也令得我在片刻之間,不知所措。

  他逕自來到了我的面前,惡狠狠地瞪著我,喝道:"你想幹什麼?"

  我只得道:"我……不想什麼。"

  他又狠狠地道:"你在跟著我,不是麼?"

  我正在窘於應付之際,忽然看到前面,有兩個外國遊客,和一個與我差不多模樣的中國人,走了過來,他們一面走,那中國人不斷地在指點著商店的櫥窗。我靈機一動,忙道:"是,我是在跟蹤著你。"

  那白種人面上,露出一種十分陰森的笑容,道:"是為了什麼/"

  我裝著恭謹的神態,道:"我想為閣下介紹一些富有東方藝術的商品!"

  我相信我當時的"表演",一定使得我十足像是一個帶街。

  所以,對方面上的神情,立即鬆弛了許多的喝道:"滾開!"

  我真想上去給他一巴掌,但是我還是答應了一聲,向後退了開去。我退開了十來步,轉過頭去看時,那白種人已經轉過街角去了。

  我呆呆地站了片刻,心中暗自叫苦。因為那人,如果是我的敵人的話,那麼,他的確是太警覺了,我自信我跟蹤的本領,絕不拙劣,但是如此容易被他發覺,卻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自然不甘心就此失去了那人的蹤跡,連忙快步趕了過去。

  然而,當我轉過了街角之際,華燈初上,人來人往,那裡還有那人的影子,我大失所望,心中暗忖,既然出來了,那就不如就此上頓士潑道去走一遭。

  我打定了注意,便向一個車站走去,然而,正當我在排隊之際,卻聽到了一陣喧嚷之聲在不遠處傳了過來。

  像任何城市一樣,立即有一大團人,圍住了看熱鬧,我自然不可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卻聽得了一陣粗魯的咒罵聲,在人圈中傳了出來,那一陣咒罵,是以西班牙文發出的,罵的語句粗魯。我對於罵人沒有興趣,但是那聲音我卻十分有興趣。

  因為,那正是我剛才跟蹤不果的那個白種人!

  接著我又聽得他用英語,以憤怒的聲音道:"你必須把它找回來,一定要找回來!"

  我這時,也開始向人圈中擠了過去,到了人圈之旁,跳起腳來。

  只見那人手上,揮動著一條狹長的皮帶,那條皮帶,是懸掛攝影機用的。但是在皮帶的盡頭,卻並沒有攝影機!而有兩個警察,站在他的面前。

  我一見這情形,立即明白了所發生的事情!

  那一定是這個人,在熙攘的人群中,失去了他的攝影機!而我在一明白這件事之後,心中不禁大喜,我立即退出了人圈,向前急急地行走著。

  這一區,離我的家,並不太遠,而在這一區活躍的扒手小偷,阿飛流氓,我幾乎全都認識的。我更知道這一區的扒手集中處,如今,我正是向那處而去!

  我轉入了一條十分污穢的街道,在一幢舊樓的門口,略停了一停,然後,向並沒有樓梯燈,黑暗無比的木樓梯上走去。

  那樓梯才一踏了上去,便發出"咯吱"、"咯吱"的怪叫聲。而身臨其境,也根本不信這會是在這個高度文明的都市中應有的地方。

  我才踏上了三節,便聽得上面,突然傳來了陰陽怪氣的一聲,道:"什麼人?找什麼人?"

  那一問,突如其來,若是膽小的人,真會嚇上一大跳,說不定立即嚇得從陡直的樓梯之上,滾了下去!我自然不會怕,因為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我並不是第一次聽到的,我忙道:"是阿曉麼?我是衛斯理?"

  阿曉是一個吸毒者,他在這個賊窩中,司守望之責,木梯一響,他便發問,不要說他的聲音駭人,如果有電筒照到他那一副尊容的話,那更可以令人退避三舍,他的面容,十足十是武俠小說中的"老魔"、"老怪"一類……

  我的話一出口,他立即道:"衛先生,久違了,久違了!"

  阿曉原來據說是知識份子,所以出言十分文雅,我一面向上走去,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順手塞了一張十元紙幣,在他手中,道:"施興在麼?"

  阿曉一把抓緊了鈔票,講話也有神了許多,道:"在!在!"

  我又跳上了兩級木梯,來到了一扇門前。

  只聽得裡面傳出了一陣女子的縱笑聲,道:"我只不過扭了幾下,那洋鬼子就眼發光了!"另一個男子聲音道:"這時候,只怕將他的褲子剝了下來,他也不知道哩。"


獻花 x0 回到頂端 [5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30 0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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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失手被擒


  我伸手在門上,敲了三下,門上打開了一個小洞,一張十分年輕,也不失為美麗,但是那種第八流的化裝,看上去卻極其令人不舒服,再加上廉價香水的刺鼻味道,令得她成為一個十足的飛女的臉龐,在小洞處露了出來,滿含敵意地望著我。

  我知道在這種地方,絕對不用對女性講究禮貌,因此我立即道:"施興在麼?"裡面已有幾個人齊聲在喝問什麼事,又有一個人從小洞處向外張望。我除下了臉上的面罩。從小洞處露出來的那陰陽怪氣的臉,正是施興,他一看到了我,立即打開了門來。

  他對我如此恭敬的原因,是因為好幾次。他幾乎入獄,都是我保地出來的緣故,我絕不是與賊為伍,而是想到,像施興那樣的人,原來是很有才能的一個銀行行員,可以安安穩穩過上一世的,但是,卻為他貪污的上司所陷害,而致坐了幾年的牢,他的遭遇,是十分值得人的同情之故。

  我一腳踏了進去,裡面的烏煙瘴氣,簡直不是文字所能形容,而我一眼,便看到了一張滿是油膩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連皮袋,但是卻沒有了皮帶的相機,我幾乎是一個箭步,竄到了桌邊,指著那相機道:"這是誰下的手?"

  屋中的幾個人,除了那個飛女以外,都面上失色。

  施興走上來,道:"衛先生,這相機……"

  我搖了搖手,道:"不必多說了,是誰下的手,我也不會叫他白辛苦——"我一面說,一面取出了一張鈔票,放在桌上,道:"這相機我帶走了。"

  施興連忙道:"行!行!你何必再出錢?"

  我笑了一笑,提起相機來就走。可是那個飛女卻叉著腰,以她那種年齡,絕不應該有的,因此她也以令人作嘔的風騷態度,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伸手,將她推開了幾步,自顧自地出了門,向樓梯走去。

  走不幾級,又聽得阿曉的怪聲,道:"小心走!"我明知阿曉在,可是仍不免又給他嚇了一跳!

  我將那個相機,抹在脅下,走了幾條街,向身後看看,已經看到絕對沒有人在跟蹤我了,才將相機中的軟片取了出來,順手將之交給了一個沖洗店,吩咐他們只要將軟片衝出來就行。

  那店家像是不願意做這筆小生意,我告訴他們,我在一個小時內要,可以加十倍付錢,那伙計才眉開眼笑地答應了下來。

  (在早期作品中,處處可見生活變化之大,現在,幾十分鐘沖洗照片,滿街皆是,但二十幾年前,那是"科幻"題材。)

  我揀僻靜的小巷,走出了幾步,看看沒有人,就將那個照相機,拋在陰暗的角落處,然後,我才又轉入熱鬧的街道上。

  我的心情,顯得十分愉快。

  因為,我和那幫敵人交手以來,每一次"交鋒",我都處於下風。我失去了那疊文件,失去了毒刺,但是這一次,我卻佔了上風。

  那一卷軟片中可能有著極重要的資料。

  這一點,只要看丟了相機的那個白種人的狼狽相,就可以知道了。

  我心情輕鬆,當然我又已經上了面罩,輕輕地吹著口哨,向頓士潑道而去。

  頓士潑道是一條十分短而僻靜的街道,我一轉入頓士潑道,就彷彿已經遠離了鬧市一樣,迎面而來的,是一對靠得很密的情侶。

  我看看號碼,找到了六十九號。

  這一條街上的房子,大多數是同一格局,五層高,每一層,都有陽台,是十分舒服的洋房,六十九號的地下,左右兩面,都沒有店舖,我走上了幾級石階,在電梯門前,停了下來。

  我按了電梯,在等候電梯之際,我心中不禁在暗暗裡想,那位羅勃楊先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人物,他和這件事,究竟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我應付得得體的話,那麼,我今晚就可以大有收穫了。

  但如果那羅勃楊十分機警的話,那我可能虛此一行,或者還可能有危險!

  電梯下來了,我跨進了電梯,心中仍不斷地在思索著,片刻之間,電梯已到了五樓,我走出電梯一看,六十九號五樓,是和七十一號五樓相對的,那是所謂"一梯兩伙"的樓宇。

  我按了六十九號的電鈴。一下,沒有回答。我等了一會,再按第二下,仍然沒有回答。我用力按第三下,才聽得門內有人道:"什麼人?"

  我連忙道:"有一位楊先生,住在這裡嗎?"

  裡面的聲音道:"什麼楊先生?"

  我道:"楊天復先生。"那聲音道:"你找他有什麼事?"我道:"我是街邊擺水果攤的,有一個洋人,叫我送一封信來。"

  裡面靜了一會,門打開了一道縫,道:"我就是,拿來!"我拿出了那紙條,從門縫中遞了進去,同時,我以肩頭,向門上推去,希望能夠將門推開,走進屋去。

  但是,我的目的,卻沒有達到。

  因為那門上有一條鐵鏈拴著,那條鐵鏈只有兩寸長,門縫也只有兩寸寬。我將紙條一遞了進去,就被一個人搶了過去,同時,門也"砰"地一聲關上,幾乎軋住了我的手指!

  當然,如果我要將門硬推了開來,絕不是難事,但是這一來,卻更其打草驚蛇了。我沒有想到這位羅勃楊竟然如此警覺,連他是什麼樣子的,我也沒有看到,只是在門打開一道縫的時候,看到他穿著一件紅色的睡袍而已。

  我在門外呆了一呆,又按了按電鈴,道:"那洋人說,信送到之後,有五元打賞的!"

  門再度開了一道縫,飛出了一張五元的鈔票來,同時,聽得那位楊先生喝道:"快走!"接著,門又"砰"地關上了!我聳了聳肩,拾起了那張五元的鈔票,四面看了一看,尋思著辦法。

  只見另有樓梯,向上通去,那一定是通到天台去的了。我心中立即閃起了一個十分冒險的念頭,那楊天復不給我由門而入,我何不由天台爬下去,從窗口中爬了進去?我向著那扇門,笑了一笑,立即轉身,向天台走去。

  天台的門上,也有鎖鎖著,但是那柄鎖,在我鋒利的小鋼鋸之下,只支持了半分鐘,就斷了開來,我上了天台,寒風陣陣,天台十分冷清。

  我首先向街下望去,只見行人寥寥。也是絕不會仰頭上望的。

  這實是給我以極佳的機會,我從天台的邊緣上攀了下來,沿著一條水管,來到了一扇有凸花玻璃面前,通常,作有這種玻璃的窗子,一定是浴室,那可以透光,又可以防止偷窺。

  我側耳聽了一下,沒有聲音,我又小心地用食指,在玻璃上彈了幾下,彈出了裂縫,然後,以手掌將玻璃弄了一塊來,再伸手進去,將窗子打開。

  這些手續,全是夜賊的基本功夫,我相信做得十分好。窗子打開後,眼前一片黑暗,我停了片刻,才看清那間浴室,十分寬大。

  但是,那間浴室,卻也給我以十分奇特的感覺。

  起先,我幾乎說不出為什麼我對那間浴室,會有這樣特異的感覺,但是我立即看出來了,因為,那浴室既沒有浴巾,也沒有廁紙,倒像是棄而不用的一樣。

  我又傾聽了片刻,浴室的門關著,我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門縫中卻一點光亮也沒有,由此可知屋中的人,離開浴室很遠。

  我又以小鋼鋸,鋸斷了兩枝鐵枝,然後,輕輕而易舉地,躍入了浴室之中。

  我到了門旁,又仔細傾聽了一會。

  雖然我相信我自己的行動,十分正當。但是我這時的行動,卻直接地觸犯了法律,如果為屋主人捉到的話,那我非坐牢不可,這實在是不可想像的丟人,所以我必須小心從事。

  聽了片刻,外面仍沒有任何聲音,我才輕輕地打開浴室的門。

  我將浴室的門,打開一道縫,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一愣。這間浴室是一間房內浴室,我看出去,當然看到那間房間。

  可是,那卻是一間什麼家也沒有的空房間!

  我呆了一呆,在空房間中轉了一轉,又打開了房門,房門外面,是很寬敞的廳子。但是也是空蕩蕩地,什麼也沒有。

  在廳子的一邊,另外有兩扇門,門縫下並沒有光線透出,我輕輕地一打開,兩間房間,也都是空的。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這是怎麼一回事?楊天復呢?他在什麼地方?

  難道我剛才經歷的一切,全是幻覺。

  可是,我的那封信,被人取去了,我袋中,多了一張五元的鈔票,那卻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我又看了廚房、工人房,這一層樓,不但沒有家,而且的的確確地沒有任何人。

  當然,楊天復可以趁我爬上天台之際,離屋而去,但是要知道,楊天復並不是事先知道我會送信來而在這裡等我的。

  而楊天復必定是住在這裡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穿著睡袍,但是,一個人可能住在一間完全空的,什麼也沒有的房子中麼?

  我在屋中呆了片刻,心中充滿了疑問,我知道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可以揭穿這個謎,那就是我退出去,再去按電鈴,要楊天復來開門。

  當他來開門之際,我說不得,只好用硬來的法子,闖進屋去,和這位神秘的先生見見面了。

  我打定了主意,想開了大門走出去,但是卻打不開。我又怕弄出太大的聲響,因此又退了回去,回到了那間浴室中,從窗口爬了出去,沿著水管,向下滑去,我當時,不向上爬,由天台的路走,而向下滑去,那實是犯了最大的錯誤!

  就在我滑到離地面還有五六尺之際,突然,兩道強光,射了過來,一齊照在我的身上,同時,聽得有人喝道:"別動!"

  我本能地身子縮了一縮。立即向下躍來,但是我在落地之後,強光依然照住了我,同時我聽得手鎗扳動的聲音。

  我舉起了雙手,叫道:"別開槍。"又聽得人喝道:"別動!"

  那兩個呼喝的聲音大是嚴厲,在被電筒照得什麼也看不見的情形下,彷彿有兩個人,向我走來,我腹部立即中一拳。

  那一拳,對我來說,實是如同搔癢一樣,根本不覺得疼痛,但是我知道,如果普通人捱了那麼一拳的話,一定會痛得流冷汗的,我這時絕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因為我如今,是一個被捉住的小偷了,所以,我也必須和普通人一樣。

  當下,我"啊呀"叫了出來,彎下身去,叫道:"別打!別打!"我正在說著"別打",兜下巴又捱了一拳。

  我立即裝著仰天跌倒,緊接著,我又被人粗暴地拉了起來,同時,"格"地一聲,我的右腕,已經被手銬銬住了!

  也直到這時,我才看清對付我的這個人,並沒有穿著制服。我心中暗忖真是運氣太差,何以會遇上了便衣人員的?

  當時我實是沒有發言的餘地,因為那兩個人手上都有著槍,其中一個拉著我向前走去,我沒有法子和他掙扎,雖然我可以用七種以上的法子,掙脫那個手銬,但是這是一條直路,當我掙脫了手銬之後,如果我向前逃走的話,兩柄手鎗的子彈,一定會比我的身法快得多。

  我跟著他們,來到了街口,只見一輛黑色的大房車,駛了過來,司機帶著一頂呢帽,將帽簷拉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踏前一步,打開了車門,喝道:"進去!"我這時不能不出聲了,因為這輛車子,不是警車。我問道:"到那裡去?"

  我的話一出口,背上又"咚"地捱了一拳,那大漢道:"到警局去,還有到什麼地方去?請你去跳舞麼?"

  我向那輛黑色的大房車一指,道:"朋友,這不是警方的車子,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那兩個大漢,一聽得我這樣說法,面色不禁一變。

  從他們兩人面色一變之中,我已經可以肯定,這兩個人絕不是警方的便衣人員,而我之所以落在他們的手中,可能是我的行動,早已為羅勃楊所知的緣故,而這兩個人,也可能是羅勃楊所派出來的。

  我一想這一點,反倒沒有了逃脫的念頭。

  因為,我一直想追尋和張小龍失蹤有關的線索,但是到目前為止,卻一點結果也沒有。本來,我如果能和那個羅勃楊見面的話,對整件事情,自然大有裨益。但是羅勃楊不但十分機警,他的住處,更是神秘到了極點,令得我一無所獲。

  如今,這些人既不是警方人員,自然和羅勃楊有關係,就算和羅勃楊沒有關係,也和張小龍的失蹤有關,正是我追尋不到的線索,既已到手,又如何肯輕易地放棄?在我心念一轉之際,只聽得那司機咳嗽一聲,將帽子拉高了些。

  我看到那司機的面色眼神,全都說不出來的陰森,他向那兩人使了一個眼色,那兩人立即各以手鎗,抵住了我的腰際,低喝道:"識相的,跟我們走。"

  我忙道:"兄弟,我……只不過是一個倒楣的小偷,你們……"

  那兩人不由分說,以槍管頂我,將我推進了車廂,"砰"地一聲,車門關了,車子立時向前,疾馳而出,我想注意一下他們將車子駛到什麼地方去,但是那車子的後座,和司機位之間,有著一層玻璃,還有黑色的絨布簾,兩面和後面的窗子,也是一樣。

  那兩個大漢拉上了簾子,我在車廂之中,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只覺得車子開得十分快,起先,還時時地停了下來,那自然是因為交通燈的關係,到後來,便一直向前疾馳而開,我的直覺告訴我,已經到了郊外。

  我的左右腰腿上,各有一管槍抵著,但是我的心中卻一點也不吃驚。

  因為這時,我不明白對方的身份,但是對方卻一樣不明白我的身份。

  而我有利的是,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我總可以弄得清。而我如果一直裝傻扮懵的話,那麼,他們可能真當我是一個偷進一幢空屋的小偷的,這對我行事,便大是有利了。

  所以,一路上,我便作出可憐的表情,一直在哀求著那兩個人。戴在我面上的那尼龍面具,因為薄如蟬翼,所以面上肌肉的動作表情,可以十足地在面具上反映出來,實是令人難以相信我是戴上一張面具的!

  那兩個人只是扳起了臉不理我,當我的話實在太多的時候,他們才用手鎗撞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

  本來,我就無意以我的話,來打動他們,使得他們放我,我只不過想隱蔽自己的身份而已,看來,我的表演十分成功,我心中也怡然自得。

  車子足足疾馳了一個小時左右,才停了下來。一停了下來之後,那兩個大漢之中的一個,以手指在玻璃上叩了幾下。

  玻璃之外,傳來了一個十分冷峻的聲音,道:"帶他出來。"

  那大漢打開了車門,將我拖出了車廂。

  在我的想像之中,我一定已到了賊窩之外,說不定那賊窩,乃是一幢華麗的洋房,又說不定,可能是十分簡陋的茅屋。

  可是當我跨出車廂之際,我卻不禁猛地一愣。

  只覺得寒風撲面,四下望去,空蕩蕩地,只見樹影,哪裡有什麼房室?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忙道:"你們將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一面說,一面已準備有所行動。因為我怕他們,要在這樣的一個荒郊中對我下毒手,那我實在是死得太冤枉了!但是就在我準備有所行動之際,那司機已向我走了過來。

  他陰森的眼光,在黑夜中看來,更是顯得十分異樣,十足是一條望著食物的餓狼一樣。

  他來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以十分生硬的本地話道:"放心,請你戴上這個!"他說著,便取出了一個厚厚的眼罩,不經我同意,便將我的眼部罩上了。

  我眼前,立時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這時的心情,十分矛盾。因為我冒的險,實是十分兇險之故。

  我的眼睛給他們蒙上了,他們要殺害我,更是容易進行得多。但是,他們可能不準備害我,而且是準備將我帶到某一地方去,那我就不宜在這時發作。

  說來十分可笑,因為我為了這個,猶豫了半分鐘。而如果他們準備殺我的話,只怕我也早已上了西天了。但他們卻不準備殺我,我覺得兩肩被人抓著,向前推去,腳高腳低,走了足足有二十分鐘,才聽得有開門的聲音,但是在進入那扇門後,又走了五分鐘,才進第二扇門,接著,便停了下來,而我的眼罩,也為一個人撕脫。

  霎時之間,只覺得過份的光亮,直射我的眼球,令得我什麼也看不到。但是沒有多久,我便恢復了視力,同時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那兩個冒充警察,押解我前來的兩個大漢,已經不在。只有那個司機,正以十分陰森的眼睛看著我,但是卻俯身和一個坐在沙發上的胖子,低聲講著話。

  那是一間普通的起居室,我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只有那個胖子,態度顯得十分神秘,因為他在燈光下,戴著一副黑眼鏡。

  那"司機"一路說,那胖子便一路點頭,我裝著不知所措地坐著,不一會,門又打了開來,走進了一個身材十分苗條的女郎,手中拿著一個錄音機,那女郎也戴著一副黑眼鏡。

  她進來之後,並不說話,也不向什麼人打招呼,就將錄音機放在幾上,熟練地開了掣,錄音盤開始"沙沙"地轉動。

  那胖子咳嗽了一聲,揮了揮手,面目陰森的司機,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那胖子開口道:"衛斯理先生,久仰大名。"

  那胖子說的是英語,十分生硬,但這時候,那胖子說的即使是火星上的語言,我也不會更吃驚了。

  我一直在充作"小偷"的角色,因為我是在沿著水管而下之時,落入他們的手中的。而且,我自己還正在自鳴得意。

  可是,原來人家早已知我是誰了!

  想起了我在車上的"精彩表演",我連自己,也禁不住面紅,我這才知道,在許多的失敗之上,又加上了一個更大的失敗!

  我呆呆地望著那司機,又望著那胖子,一時之間,實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胖子又笑了笑,道:"我們用這種方式,將你請到這裡來會面,而且,又在你進行工作的時候,實是十分抱歉。"

  我聽了之後,只是"哼"地一聲。

  事實上,我這時,一敗塗地,完全處在下風,除了"哼"地一聲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話可說!那胖子又道:"衛先生,你既然到了我這裡,想來一定可以和我們合作的了?"

  我直到此際,才有機會講話,道:"你們是什麼人?要我和你們合作什麼?"

  那胖子乾笑了幾聲,道:"很簡單,我們問,你照實回答,這就行了。"

  我沉聲道:"如果我拒絕呢?"

  那陰森的漢子立即陰笑道:"不會的,衛先生是聰明人,怎麼會拒絕呢?"我欠了欠身子,那副手銬,還在我的右腕上。

  如今,對方既然明白了我的身份,自然也深知我的底細了,我又何必讓這討厭的東西,留在我的手上?所以我一縮手,便已將手銬,脫了出來,同時,毫不經意地用力一抓,那手銬被我抓到扁了。我看到胖子和那陰森的漢子兩人面上,都現出了驚訝之色。

  我順手將手銬向地上一拋,道:"好,我要先聽聽你們的問題。"

  那胖子道:"衛先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為勞倫斯﹒傑加工作的?"

  那胖子的這一句話,實是令得我又好氣又好笑!誰他媽的知道勞倫斯﹒傑加是什麼人?我立即道:"你一定弄錯人了,我不認識這個人。"

  那胖子聳了聳肩,面上肥肉抖動著,像是掛在肉鉤上的一塊豬肉。他似笑不笑地道:"衛先生,你一定聽說過有一種藥物,注射之後,可以令人吐露真言的,我們如今,還不願意使用這種藥物!"

  那胖子對我說的話,並不是虛言恫嚇,的確是有這樣一種藥物的。

  但是那胖子如今不使用這種藥物,自然不是出於對我的愛惜,而且人在接受了這種藥物的注射之後,雖然口吐真言,但是卻十分凌亂,需要十分小心的整理,方能夠有條有理,而且,也未必一定能夠整理得和事實的真相,一般無異。

  我也聳了聳肩,道:"我的確不認識這個人。"

  那胖子冷冷地道:"那你為什麼人送信?"

  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我立即想起了那離奇死在張海龍別墅的後園,又經過我移屍的白種人來。所謂勞倫斯﹒傑加,一定就是他了!

  我立即道:"你是說一個有著金黃虯髯的高個子?"

  那胖子笑了笑,向身後的那陰森漢子道:"我們親愛的衛先生的記憶力原來並沒有衰退,他記起來了。"我忍受著他的奚落,平心靜氣地道:"我是不認識這個人,在我見到他時,他已經死了。"

  那胖子和那陰森的漢子兩個,像是陡地吃了一驚,齊聲道:"死了,勞倫斯死了?"

  我道:"是的,他是死在兩個特瓦族人之手,你們既然從南美洲來,應該知道特瓦族人所用的毒藥的厲害的!"

  我開始盡可能地反擊,因為我聽出那胖子的英語,帶有西班牙語的音尾,所以我斷定他是從南美洲來的。那胖子果然一愣,乾笑道:"好,衛先生,那麼,勞倫斯的朋友,那位有著十七八個名字的羅勃楊,他又交給了你什麼任務呢?"

  我冷笑道:"羅勃楊如果有任務交給了我,我又何必沿著水管往下爬?"那胖子不期而然地點了點頭,我站了起來,道:"我相信我們以這樣的地位相處,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那胖子摸著下頷,道:"衛先生,我們沒有別的法子,因為我們不知道你究竟擔負著什麼任務!"我立即道:"要知道,我一樣不知道你們擔負什麼任務!"

  那胖子仍然不斷地摸著他的下頷,雖然他光潔的下頷上,一根□髭也沒有,他慢條斯理地道:"不錯,但如今,你卻被我們請到這裡來了!"

  這肥豬,他是在公然地威脅我了!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這幾個是什麼人,更不知道這些人準備如何對付我,但是我知道,如今我需要的是鎮定。

  只有鎮定,才有可能使我脫離險境。也只有鎮定,才有可能弄清楚這幾個人的底細。所以,我也以緩慢的動作,伸了一個懶腰,道:"我一生之中,不知被人家以這種方式,'請'了多少次,但我仍然在這裡。"

  那胖子的口鋒一點也不饒人,立即道:"我相信你所說的是事實,但是這一次,卻是不同,我們是不惜殺人的,你知道麼?"

  他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神情顯得十分可怖,尤其是他戴著黑眼鏡,因此更有一種十分陰森的感覺。他一面說,一面揮了揮手,以加強他的語意。

  我從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胖子,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我仍然維持著鎮定,道:"如果命中注定,我要作你們的犧牲品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可想!"

  那胖子一聲冷笑,以他肥胖的手指,叩著沙發旁邊的茶几,他問道:"好了,我開始我的問題了!"我以沉默回答他。

  他緩緩地道:"首先,我要知道,是誰在指揮著羅勃楊!"

  我腦中正在拚命地思索著。

  我已經知道眼前的這幾個人和羅勃楊並不是一夥,說不定,還是對頭。但不論是跟前的胖子也好,是羅勃楊也好,卻和張小龍的失蹤有關。我更相信,除了眼前的胖子,和羅勃楊之外,還有第三個集團,那便是那個死了的白種人,致羅勃楊信中所說的"他們",信中說,"他們"已得到了一切,那當然不是指眼前的胖子而言。

  因為,眼前的胖子,正想在我身上得到一切!

  我相信偷攝我住所,失去相機的那人,就可能是那第三方面的人馬。

  當下,我沉默著,並不回答,因為我根本無從回答起。關於羅勃楊,我除了知道他穿了一件紅色的睡袍,和住在一層空無二物的房屋之中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那胖子等了半晌,不見我回答,便咳嗽了一聲,道:"衛先生,你應該說了。"

  我道:"你完全弄錯了,這樣的問題,叫我根本沒有辦法回答。"

  胖子道:"那麼,或者變一個方式,羅勃楊接受著誰的命令?"我站了起來,大踏步地來到了他的面前,我的動作,十分快疾而果斷,但是,我到了胖子的面前,胖子面上,仍沒有吃驚之色。

  在這一點上可以證明,雖然我看不出什麼跡象來,但是胖子卻有著充份的準備,他並不怕我突然發難。

  我在他面前站定,俯下身去,道:"你要明白,你從頭到尾,都弄錯了!"

  那胖子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不錯,我們做了許多錯事,例如以為羅勃楊是毫不足道的,但我們錯了,羅勃楊擔任著主要的角色;又例如我們認為張小龍的秘密,已沒有人知道了,但事實卻又不然……"

  他提起張小龍來了,我心中不禁一陣高興。

  但是那胖子卻沒有再往深一層說下去,只是道:"如果我們過去犯了一百個錯誤,那麼現在開始糾正,還來得及,所以我們要盤問你。"

  我立即道:"如果你們盤問我,那你們是犯第一百零一個錯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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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再探神秘住宅


  胖子的手一提,摘下了他的黑眼鏡。

  他的眼圈,十分浮腫,但是眼中所射出來的光芒,卻像是一頭兇惡的野豬一樣,我知道我不能低估這個胖子,如今一看那胖子的眼色,我更加認為我的設想,一點也不錯。

  他一摘下了黑眼鏡,我便知道他會有所行動了,因此我立即退後一步。一伸手,已經抓住了一張椅子的椅背,以便應變。

  但是,室中卻一點變化也沒有。

  那女子仍坐在錄音機旁,那面目陰森的人和胖子,仍然坐著,室中極靜,只有錄音機的"沙沙"聲,也正因為是他們絕無動作,因此使我料不定他們將會有什麼動作,因之使我的心神,十分緊張。

  靜寂足足維持了五分鐘,那胖子才緩緩地向那張茶几,伸過手去。我立即注意到,茶几面上,有著一個按掣,我不等胖子的手按上去,便厲聲喝道:"別動!"那胖子果然住手不動,但也就在此際,我注意了胖子,卻忽略了另一個人。

  那大漢當然是趁此機會,按動了另一個掣鈕,因為,我"別動"兩字,才一出口,便覺得身子向下一沉!那是最簡單的陷阱,我連忙雙腿一曲,就著一曲之力,身子向上,直跳了起來。

  可是,就在我剛一跳起,還未及拋出我手中的椅子以憤之際,突然,一片黑影,兜頭罩了下來,在我還未曾弄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時候,身上一緊,全身便已被一張大網罩住了!

  那張大網,是從天花板上,落下來的。

  那胖子"哈哈"一笑,道:"這是我們用來對付身手矯捷的敵人的!"

  這時候,我雖然身子被網網住,但是我的心中,卻是高興之極!因為這陷阱,是自天花板上落下來的那張網,使我知道了這裡是什麼所在!

  因為我早就聽說,有一個十分龐大的走私集團(很煞風景,主持這個走私集團的,乃是一個"名流",而並不是下流人物,"名流"正是靠走私發達的),這個走私集團,近年來,活動已經減少了,但是走私集團總部的種種電力陷阱裝置,卻還為人所樂道。

  我並不自負我的身手,但像我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轉眼之間,便被擒住,那當然是這個走私集團的總部了。而這位大走私家——我們的"名流",在走私的現場,被我捉到過一次,在我的警告之下,他才告斂跡的,但是我卻掌握著一箱的文件,只要我一死,文件便會公佈,那便足夠使他坐上二十年的苦監的!

  我知道自己身在此處,自然難免高興!

  因為如今,我雖身在網中,但是不一會,我就可以佔盡上風了!

  當下,我冷笑了一聲,道:"對付身手矯捷的人,這網的網眼,還嫌大了些!"

  在他們還未曾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之際,我早已摸了兩枚鑰匙在手,從網眼之中,將那兩枚鑰匙,疾彈了出去!

  那以後幾秒鐘內所發生的事情,我至今想來,仍覺得十分痛快,兩枚鑰匙,重重的彈在他們兩人的額上,胖子從椅上直跳了起來,伸手摸向額上,當他看到自己的掌心滿是鮮血之際,那種神情,令我忽不住哈哈大笑。

  然而就在我笑聲中,那胖子怒吼一聲,已經拔出了手鎗來。

  那面目陰森的人正在以手巾接住額上的傷處,我立即向他以本地話道:"大蘋古呢?我要見他!"

  那胖子的手鎗本來已經瞄準了我,可是我這句話一出口,簡直比七字真言還靈,那面目陰森的人立即叫道:"別開槍!"

  那胖子愣了一愣,道:"為什麼?"

  那人向我一指,道:"他認得老闆。"

  我口中的"大蘋古",就是上面提到過的那位"名流"。"大蘋古"是他未發跡時的渾名,如今,已知者甚少了,我能直呼出來,自然要令得他們吃驚!

  那面目陰森的望著我,道:"你識得老闆麼?"我道:"你立即打一個電話給他,說你已將衛斯理置身網中了,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那人面上神色,驚疑不定,和那胖子望了一眼,又向那位小姐招了招手,三人一齊走了出去。我在網中,一點也不掙扎,反而伸長了腿,將網當作吊床,優哉游哉地躺了下來。

  不到五分鐘,那面目陰森的人,面如土包,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後,連話都頭不得說,便按動了牆上的一個按鈕,那張網跌了下來,他手兒發抖,替我將網撥了開來,我冷冷地道:"怎麼樣?"

  那人道:"老闆說他……馬上來……這裡,向……你賠罪。"

  這是我意料中的事,大蘋古可能敢得罪皇帝,但是卻絕不敢碰一碰我。那人又道:"我……叫劉森,這實在不是我的主意。"

  我一面站起來,一面道:"我早已看出你是本地人,你卻還裝著外國人的同路來嚇我,太可惡了!"劉森點頭屈腰,連聲道:"是!是!"

  我在沙發上大模大樣坐了下來,道:"等一會,大蘋古來了,我該怎麼說?"劉森面上的汗,簡直圍成了幾條小溪!

  大蘋古以手狠心辣著名,劉森顯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會這樣害怕,他連汗也顧不得抹,突然雙腿一曲,向我跪了下來!

  我倒也不妨他有此一著,道:"你起來,如果你肯和我合作的話,我可以將一切事情,都推在那外國胖子身上,不提你半句。"

  劉森道:"恩同再造,恩同再造!"

  我又緩緩地道:"如果你不肯合作的話,我就……"我話還沒有講完,他便道:"一定,一定。"我見得他害怕成這樣,心知這次"失手被擒",反倒使我有了極大的收穫!

  劉森戰戰兢兢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面上這才開始,有點人色,我問道:"這個外國胖子是甚麼人?"劉森側耳聽了聽,細聲道:"衛先生,我明天到府上來,和你詳談。"

  我點了點頭,這裡既是那走私集團的總部,各種科學上的裝置,自然應有盡有,劉森不敢在此詳談,可能有他的道理。

  我等了沒有多久,大蘋古便氣急敗壞地奔了進來,一進來,不待我說話,便給了劉森兩巴掌!劉森捱了兩巴掌,眼淚汪汪地望著我,我道:"不關他事,是那個外國胖子!"

  大蘋古雖然做了"名流",他那件襯衫的所值,在二十年前,便可以使得他去拚命了,但是,滿臉橫肉,不是金錢所能消滅的。

  他轉過頭來,頓足罵道:"那賊胖子,他是我過去……事業上的一個朋友,這次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最好由我派給他一個助手,借給他一點地方,我便答應了他,怎知他弄出這樣的事來!這傢伙,聽說他在巴西也是第一流富豪了,不知竟還充軍到這裡來幹甚麼!"

  關於那胖子的詳細身份,我明天盡可以問劉森,我只是急於離去,因此我揮手道:"別說了,你管你去吧。"

  大蘋古道:"老兄,你……不見怪吧?"

  我笑道:"我知道有一家辦得很好的中學,因為沒有經費,快要停辦了,如果你肯化一筆錢,維持下去,那我就不見怪了!"

  大蘋古忙道:"一定,一定!"

  我笑道:"我會通知那家中學的負責人去找你的。"

  大蘋古道:"是,我去趕走那賊胖子!"

  劉森道:"老闆,覺度士先生和他的女秘書,一知道衛先生認識你,他就走了!"大蘋古連聲道:"走了最好,走了最好!"

  他命令劉森,送我出去,又匆匆地走了。

  劉森帶著我,走出了這間密室,經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那走廊高低不平,叫人在感覺上,像是走在石塊上一樣,然後,才從一扇門中,走了出來。那一扇門,通出來之後,便是曠野了,再回頭看那扇門時,那門由外面看來,和石塊一模一樣,門一關上,絕不知道山壁上有這樣的一道暗門。

  我出來之後,便道:"你立即送我到頓士潑道去!"因為我還急於要弄明白羅勃楊的秘密,所以我仍要連夜到那邊去。

  劉森答應了一聲,我們在曠野中步行了大約十分鐘,便到了一輛汽車的旁邊。那一輛汽車,就是將我從頓士潑道載來此處的那輛。

  我上了車,覺得有劉森在身邊,行動反而不方便,因此便揮了揮手,道:"你去吧,明天上午十時,你到我寓所來見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等。"

  劉森點了點頭。在那一瞬間,他面上忽現出了一絲憂鬱的神色來,嘴唇掀動,像是想對我講些甚麼,但是隨即又苦笑一下,道:"好。"

  我雖然看出他有些話要對我說而未曾說出來,心中疑惑了一下。

  但這時我因為急於要趕到頓士潑道去,所以並沒有在意,見他已答應了,我便駛著車子,向前疾馳了開去。等到我將車子,停在頓士潑道口上時,我看了看手錶,已是清晨兩時了。

  我下了車,一直來到了六十九號的門口,上了電梯,不到五分鐘,我便站在那所空屋的門前了。我心中轉念著,如果我用百合鑰匙,開門進去,那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但是這幢房子,我已經進去過一次了,那是一間空屋子而已。

  我不是需要再去查空屋了,我是要見到羅勃楊其人!因此,我按動了電鈴。

  電鈴不斷地響著,足足響了七八分鐘之久,還沒有人來應門。是沒有人麼?我可以肯定不是,因為,當我一站在門口之際,便看到門縫處有亮光隱隱地透露出來,可知這幢空屋之中有人,雖然那人未必一定是羅勃楊,但總應該有人來應門的。

  我繼續地按著門鈴,又持續了近五分鐘。門內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知道一定有了甚麼蹊蹺,貼耳在門上,仔細地聽了一會,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的百合鑰匙,輕輕地打開了門鎖,慢慢地推了大門。

  然而,我才推開了五六寸,便聽得門內"砰"地一聲響,傳來了一下重物墮地之聲!

  我絕未曾料到忽然間會有這樣的一下聲響傳出,一時之間,也不禁為之嚇了一大跳,定了定神,向內看去。一看之下,我更是呆了半晌。手推門進去,順手便將門關上。

  屋子內仍是空蕩蕩地,沒有家。

  但是,在一幅牆壁上,卻有著一扇半開著的暗門,從那扇暗門中望過去,裡面是一個大客廳。陳設得十分華貴。那一望之間,已將我的疑團,完全消除了,羅勃楊出現又失蹤,自然都是這一扇暗門在作怪。而那扇暗門,卻是通到頓士潑道七十一號去的。六十九號和七十一號,本來就只是一牆之隔!

  由此可見,羅勃楊這個人身份,一定是十分神秘的了,他住在七十一號,但是他卻同時租下了六十九號,以六十九號作為他的通信地址,但如有甚麼人,像我那樣,想偷入六十九號,偵查他的行蹤的話,其結果卻只能看到一幢空屋!

  我心中的一個舊的疑團消除了。

  但是同時,我卻又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團。

  羅勃楊在我一跨進屋子之後,就在我的身邊,他本來是伏在門上的,因為我一推門,他才跌倒在地上,而他跌倒在地上之後,便連動也沒有動過,睜著大而無光的眼睛望著我。

  他不是不想動,而是根本不能動了!他的那種面色神情,任何人一看到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已經死了!

  我呆了半晌,不聽得有甚麼特別的動靜,但是我仍不能肯定這兩層房子中。除了我以外,便沒有他人了。所以,我由暗門中向七十一號走去,化了三分鐘的時間,搜索了那三間房間,確定了沒有人之後,我才又回到了羅勃楊的身邊。

  羅勃楊仍然穿著那件睡袍,從他屍體的柔軟度來看,他的死亡,只不過是半小時之內的事情,我很快地便發現了他的死因: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釘著幾枚尖刺,其中有一枚,恰好刺進了他的靜脈。

  那種尖刺,正是我在張小龍的實驗室前,曾經撿到過,交給老蔡,又給人偷去的那種。我又小心地將這幾枚尖刺,拔了下來。羅勃楊當然是在一開門時,便被人以尖刺射死的,所以他的屍體,才會壓在門上。

  接下來,我便想在羅勃楊的身上,和他的房間中發現些甚麼,但是卻一無所獲。

  我不知道害死羅勃楊的人是誰,但是我卻可以肯定,害死羅勃楊的人,和張小龍的失蹤,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

  從傑加、羅勃楊這一條路,追尋張小龍下落的線索,已經斷了,但是我卻並不感到灰心,因為我還有劉森,他可以供給我更多的線索。

  我想就此退出,但是一轉念間,我便改變了主意。我至少要讓殺死羅勃楊的兇手,吃上一驚才行!

  因此,我拖著羅勃楊的屍體,走進了暗門,又將暗門小心合上,一直將羅勃楊拖到了廚房,將他的面部,壓在煤氣灶上面,打開了煤氣,關上了廚房門,這才由大門退了出去,上了車,回到了家中。

  我知道,明天或者後天,當兇手由報上看到羅勃楊死在廚房中,而且是由於煤氣中毒而死,那麼兇手一定會大大地吃上一驚的!

  雖然,這可能對我,沒有甚麼好處,但能夠擾亂一下敵人的心神,總是不錯的。

  我到了家中,已經五點多了,忙了將近一夜,仍然說不上有甚麼收穫來。我專心一意,等著劉森來到之後再說,可是,第二天早上,當我看到早報上的消息之際,我不禁呆了。

  羅勃楊的死訊,還未曾登出來。但是,劉森的死訊,卻已在報上了,劉森的身份"

  行高級職員",這家"行",就是那位走私專家的大本營,他是死於"被人狙擊","警方正嚴密注視"云云。

  我頹然地放下了早報,又死了一個!

  我想起,如果昨天,我和劉森一起到頓士潑道去的話,那麼劉森可能不會死了,我又想起,如果昨晚,我能及早發現那扇暗門的話,那麼,羅勃楊也可能不會死了!

  羅勃楊和劉森之死,自然不會給我以甚麼負疚,但是,剛有了一點頭緒的事,又墮入五里霧中,陷於一片黑暗的境地之中了!

  我放下報紙,呆了許久,才又拿起了報紙來,細細地讀著那段新聞。

  報上的記載,非常空泛,但是有一點,卻引起了我的懷疑,那便是劉森死亡的地點。

  劉森死在一家著名的大酒店旁邊的一條冷巷之中,死亡的時間,是在和我分手後的半小時,而劉森必曾在和我分手之後,一刻不停,還要以極快的速度,方始能趕到那地方去。由此可知,他到那地方去,一定是有目的的。因為劉森之死,曾有人目擊,兇手在逃,屍體並沒有被移動過。由此,更可知道兇手知道劉森一定會到那地方去的。

  我憑著這一點,想了半晌,忽然跳了起來!那間著名的大酒店——那是國際富豪遊客的憩息之地,我想起了大蘋古對胖子覺度士的評價,覺度士已成富豪,他會不會住在那家酒店中呢?劉森又會不會是趕去會他,而覺度士因為劉森知道得太多,所以才殺他滅口呢?

  我一躍而起,匆匆地洗了臉,喝了一杯牛奶,便衝出門去。

  但是,我剛一出門,一輛跑車,便在我家的門口,停了下來。車中下來了一個穿著織錦棉襖的女郎,正是張小娟。

  張小娟見了我,秀眉一揚,道:"要出門麼?"

  我連忙道:"正是,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們一面走,一面說,本來,我已經很有了一點頭緒,但是如今,卻又斷去了線索,我正在努力想續回斷去的線索!"

  我一面說,一面已經跨進了她跑車的車廂,她上了司機位,道:"到哪兒去?"我道:"到酒店。"張小娟以奇怪的眼色看著我,道:"到那裡去幹甚麼?"我道:"等一會再說,說來話長著呢!"

  張小娟不再多問,駛車前去,轉過了街角,她道:"我也有一點收穫,我在警局的一個朋友處,查出了那個死在實驗室門口那人的姓名,叫作勞倫斯﹒傑加。"

  這一點,我早就在胖子覺度士的口中知道了。但是我不願太傷害她的自尊心,因此道:"好啊,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發現。"

  張小娟一面駕車,一面道:"這個人,以前曾經領導過一個奴隸販賣集團,那一集團中的人,都叫他傑加船長,而因為幾次遭到圍捕,他都能安然無事,所以又有不死的傑加船長之稱,他是極端危險的犯罪分子,化名來到此地的。"

  我忙問道:"他來此地的目的是甚麼?"

  張小娟道:"警方沒有查出來。但是警方相信他來此,一定另有目的,所以,便暫時沒有發表他的身份。"我"嗯"地一聲,心中暗忖,這件事本來已經夠複雜的了。如今,警方一插足,自然更複雜了。

  我至少知道,勞倫斯﹒傑加和羅勃楊是一夥,但如今他們兩人都死了。傑加船長是不是還有第三個合夥人呢?到目前為止,還不得而知!

  我正在思索間,車子已到酒店門前,停了下來,我吩咐張小娟,將車子再駛到轉角處停著,注意著出入的人客,如果見到一個胖子出來,便緊緊地跟著他,別讓他走脫,也別讓他發現。

  張小娟點頭答應,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勝任的。

  我則走進了酒店,並不用化費多大的麻煩,我便看到了酒店住客的登記簿(我所用的辦法,讀者大可自己去猜度,包括出點錢,冒充警方人員等等多種,這裡不便說明我究竟用的是哪一種辦法)。

  在住客登記簿上,有五名住客,是由南美洲來的,但是其中,卻並沒有一個叫作"覺度士"的。我又用得到登記簿的同樣的方法,得知了住在六○二套房的那位森美爾先生,就是我所要找的覺度士!

  這半個小時中,我的收穫極大。我出了門口,向張小娟招了招手,張小娟走了過來,我道:"張小姐,我已發現了一個非常危險,但是又十分重要的人物,就住在這家酒店的六○三室,我如今要去見他——"

  我才講到這裡,張小娟便道:"我也要去。"

  我連忙道:"張小姐,這太不適宜了,這個人,是嗜殺狂者,去與他會面,是極度危險的事情……"張小娟只是重覆著四個字,道:"我也要去。"

  我斷然地道:"不行!"

  張小娟冷冷地道:"你憑甚麼來管我的行動?"我早就知道張小娟是性格十分倔強的人,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卻絕不能放棄自己的主張。

  覺度士是一個靠走私而發達的人,這一種人,是人類中的豺狼,而且覺度士到此地來,又顯然負有十分重要的任務。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和覺度士一見面,毫無疑問,將會有極其劇烈的鬥爭,而像張小娟那樣的千金小姐,置身於這樣的鬥爭之中,那是無論如何,都不適宜的事。

  所以,我立即毫不客氣地道:"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再要固執,我就通知令尊,你弟弟失蹤的事情,我袖手不管了!"

  我這一句話,果然起了作用,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心中顯然十分惱怒,道:"好,你以後再也別想在我口中得到些甚麼!"

  我將語氣放得委婉些,道:"張小姐——"

  但是,我只叫了一聲,她已經轉過身去,上了那輛跑車,轉動油門,跑車像示威似地,在我的身邊,疾掠了過去!

  我望著遠去的車子,聳了聳肩。張小娟的合作,對我工作的進行,有著極大的幫助。

  但是,我總不能為了找尋張小龍,而將張小娟送入虎口之中,她不瞭解我,一怒而去,對我來說,也是絕無辦法之事。

  我並沒有耽擱了多久,便轉身走進酒店去,不到五分鐘,我已在敲打著覺度士的房門了。好一會,裡面傳來了一個粗魯的聲音,講的正是那種不甚流利的英文,道:"甚麼人?"那聲音使我認出正是覺度士。

  我道:"先生,你的信。"

  覺度士道:"從門縫下塞進來!"我道:"不行,先生要我親手交給一位覺度士先生的。"我說的"先生",便是大蘋古的名字。

  房內傳來了一個自言自語的聲音,說的並不是英語,道:"奇怪,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一面說,一面門已打了開來。

  就在門才打開一條縫之際,我已經伸手,掏出了一柄槍來——附帶說一句,我是不喜歡帶槍的,如今,我掏出來的一柄,只不過是製作得幾可亂真的玩具左輪而已。

  我肩頭用力在門上一撞,"砰"地一聲響,和覺度士的一聲怒吼,我已經進了房門,以槍對住了他,並且,關好了房門。

  覺度士立即認出了我來,他面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動著,面上的神色,難看到了極點,無可奈何地舉起手來,眼睛向四面望了一下,道:"你要甚麼?"

  我冷冷一笑,道:"首先,需要你站著不要亂動。"

  他立即道:"然後,你要甚麼?"

  我道:"和昨天晚上,你對我的要求一樣,我問,你答!"覺度士笑了笑,態度漸漸恢復了鎮定,道:"是你問,還是我問?"

  我冷冷地道:"覺度士先生,或許我會以為你的幽默很有趣——"我揚了揚手中的槍,續道:"但是它大約不會感到有趣的!"

  我一面說,一面以槍管頂了頂他的肥肚腩,他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看著我手中的槍!

  當時,我還十分得意,以為已經嚇倒了覺度士。可是,在十秒鐘之後,我便知道自己任由他看清我手中的槍,乃是一件極大的錯誤,因為,他立即放下了舉起的雙手,哈哈大笑起來!

  當時,我實是愕然之極。事後,我才知道,覺度士是世界上有數的槍械收藏和鑒別的專家,他的藏品之豐富,堪稱世界第一,在他的藏品中,有海盜摩根曾用過的手鎗,也有中國馬賊用過的步槍,不下千百種,而我卻想以一柄假槍去嚇唬他!

  當下,我還不明白他是為甚麼大笑起來的,厲聲喝道:"舉起手來!"

  覺度士用他肥短的手指,指著我的槍,道:"就憑這孩子的玩意兒?"

  我愣了一愣,覺度士倏地伸手入懷,一柄精巧已極的左輪,在他的手指上,迅速地轉著,槍口又迅速地對著我,道:"我這是真的,現在,你該拋棄你手中的玩意兒了?"我在這時,已經知道自己的把戲,被他揭穿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7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30 0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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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接連發生的兇殺


  我又豈肯甘心,自己送上門來,屈居下風?在那幾秒鐘之時間中,我已有了決定,我雙手一推,道:"想不到你的眼力那麼好,我只好將它拋掉了!"我一面說,一面將假槍拋出。

  我的確是假槍拋出,但是,我拋出的假槍,卻是向覺度士的手腕,疾射而出的!在覺度士一愣之間,假槍已經擊中了他的手腕,他按動槍機,一槍射進了牆壁之中。

  那柄左輪顯然是特別構造的。槍聲並不響,而且,我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向被子彈擊中的牆壁一瞥間,已可以肯定,他這柄槍所用的,乃是最惡毒的"達姆達姆彈"!自然,就是我一拋出假槍之際,我已一躍向前,一拳向他的肥肚腩擊出。

  那一拳,"砰"地擊在他的肚上,這傢伙肥大的身軀,抖動了一下,身子如龍蝦似地曲了起來,我又一招膝蓋,重重地撞在他的下頷之上!

  他的身子,咚咚地退出三步,坐倒在沙發之上。

  我早已趁他感覺到痛苦不堪之間,趕向前去,不但在他的手中,將那柄槍奪了過來,而且,還以極快的手法,在他的左右雙脅之下,各搜出了一柄小型的"勃朗林"手鎗來!

  覺度士軟癱在沙發上,喘著氣,用死魚也似的眼珠望著我,我由得他先定下神來。

  好一會,覺度士喘定了氣,我道:"覺度士先生,可以開始我們的'問答遊戲'了麼?"

  覺度士抹了抹汗,道:"你打贏了,但是,你仍然得不到什麼。"

  我冷冷地道:"你在巴西,有著龐大的財產,應該留著性命,去享受那筆財產才好!"

  覺度士的面色,變得異常難看,我問道:"你來本地作什麼?"

  覺度士又停了半晌,才道:"找一個人。"我道:"什麼人?"他道:"一個中國人,叫張小龍。"我問道:"你找他什麼事?"

  他道:"我……我找他"他顯然是在拖延時間,我冷然道:"覺度士先生,我相信你是再也捱不起我三拳的!"

  他苦笑著,流著汗道:"據我所知,張小龍在從事著一項科學研究,這一項研究工作,有著非常大的經驗價值,可以使我在巴西,大有作為。"

  我道:"究竟張小龍在研究的是什麼?"

  他攤了攤手,道:"我也不詳細,我先後派了六個手下來這裡,這六個人都死在這裡了,所以,我才親自出馬的。"

  我未曾料到,在我能向覺度士盤問的情形下,仍然什麼資料也得不到!

  但是,我卻根本不信覺度士的所知,只是這些。因為,如果只是這些的話,他又何必殺了劉森?

  所以,我一聲冷笑,道:"劉森就為了這樣簡單的事,而死在你的手下,那實在是太可惜了!"我話才一講完,覺度士的面上,便出現了點點汗珠!

  我立即想到,事情對我十分有利。

  我可以根本不必以手鎗對著他。因為,他在巴西,憑著財雄勢厚,可以任性胡為,但是在這裡,他如果被證實殺人的話,卻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我收起了槍,道:"好了,真的該輪到你講實話了,劉森的死,我有兩個目擊證人。"覺度士神經質地叫道:"不!"

  我笑道:"很容易,你將真相說出來!"

  覺度土肥頭之上,汗如雨下,滿面油光,他身子簌簌地抖著,我站了起來,道:"我走了!"覺度士道:"別走,我說了。"

  我道:"這才是——"

  可是,我只講了那麼幾個字,突然聽得身後套房的房門,"格"地一聲響,我立即回頭看去,只見房門被打開了一道縫,同時,"嗤嗤"之聲,不絕於耳,數十枚小針,一齊向前飛射而至!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大吃一驚,連忙臥倒在地,迅速地抓住了地毯,著地便滾,以地毯將我的身子,緊緊地裹住。

  在我以極快的速度做著這一個保護自己的動仟之際,我只聽得一陣腳步聲,有一個人奪門而出。但是那個人顯然不是覺度士,因為覺度士在叫了一聲之後,便已經沒有了聲息。

  我聽得那人已出了門,立即身子一縮,自地毯卷中,滑了出來,也不及去看視覺度士,一躍而到房門之前,拉開門來,左右一看。

  可是,走廊上靜悄悄地,卻已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這才轉過身來,向覺度士望去。意料之中,覺度士面色發青,已經死去。他的手還遮在面上,手背上中了三枚尖刺。

  我在室中,不禁呆了半晌。

  我並不是怕覺度士之死,會使我遭受到警方的盤問,因為沒有人會露我曾查問覺度士的房間號碼。我感到駭然的,是那種奪命的毒針,已經出現過不止一次了,而且,每次出現,總有人死去,而死去的,又都是和張小龍失蹤事件有關的人。

  我已經幸運地(當然也是機警)逃過了兩次毒針的襲擊,一次是在郊區,張海龍的別墅後面,一次是剛才,第一流酒店的第一流地毯,阻住了毒針,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能不能逃過毒針的第三次襲擊呢?

  在我甚至於還未弄清楚,發射毒針的究竟是何等樣人之際,我真的難以答覆這個問題。發射毒針的那人,行動如此神秘,連我也感到防不勝防。

  但如今,至少也給我剝開了一些事實的真相了。我明白,羅勃楊也好,劉森也好,覺度士也好,什麼船長也好,他們全是想要得到張小龍但是卻又得不到的失敗者,他們都死在毒針之下了。

  發毒針的人,或是發針的人的主使者,才是和張小龍失蹤,有著直接關係的人。

  事情到了這裡,看來似乎已開朗了許多。但實際上,卻仍是一團迷霧!

  當下,我出了房門,由樓梯走了下去,悄悄出了酒店。

  酒店中的命案,自然會被發現的,但那已和我不發生關係了!

  我出了酒店之後,逕自到那家沖洗店去,付了我所答應的價錢,將已經印曬出來的相片取了出來,可是那一些相片,卻一點價值也沒有。它只是我家的外貌而已。

  我看了一會,便放入袋中,我感到有必要,再和張小娟見一次面,因此,我截了一輛街車,向張海龍的住所而去。

  我知道,在我不准張小娟和我一起見覺度士之後,這位倔強的小姐,對我一定十分惱怒,我見了她的面,一定會有一場難堪的爭論。

  我在車中,設想著和張小娟見面之後,應該怎樣措詞,才能夠使得那位高傲的小姐不再生我的氣。

  沒有多久,的士就在一幢十分華麗的大洋房前面,停了下來。

  我下了車,抬頭望去,那幢華麗的大洋房,和張海龍的身份,十分吻合,我走到門前,剛待按鈴,大鐵門便打了開來,一輛汽車,幾乎是疾衝而出,如果不是我身手敏捷,只怕來不及閃避,就要給那輛車子撞倒在地了!

  我向旁一躍而出,只聽得那輛車子在衝出了十來碼之後,突然又傳來了一陣極其難聽的緊急煞車聲。我連忙回頭看去,只見那輛車子,正是張海龍所有的那一輛勞司萊司。

  而這時候,車門開處,張海龍幾乎是從車中跌出來一樣,連站也沒有站穩,便向我奔了過來。

  他的這種舉動,和他的年齡、身份,都不相配到了極點!

  我下意識地感到,在張海龍身上,又有了什麼重大的變故。因此,我不等他來到了我的面前,就迎了上去,一把將他扶住。

  只見張海龍面色灰白,不住地在喘著氣,顯然他是在神經上,遭受了極大的打擊!我將他扶住之後,連忙道:"張先生,你鎮定一些,慢慢來,事情總是有辦法的。"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在張海龍的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但是我的話,對任何因神經緊張而舉止失措的人,總可以起一些慰撫作用。

  張海龍喘氣不像剛才那樣急促了,但他的面色,仍然灰白得很。

  我柔聲道:"張老先生,什麼事情?"

  他直到那時,才講得出話來,道:"衛先生,我正要找你,這可好了,糟得很,小娟……小娟……"他講到這裡,竟落下了淚來!

  而他所遭到的打擊之大,也可以從他語無倫次這一點中看出來。他說"可好了",即是因為遇到了我。他說"糟得很",那自然是指他遇到的事情而論,而事情,可能和張小娟有關。

  因為我和張小娟分手,並沒有多久,所以一時間,我還體會不到事情的嚴重性,忙道:"張老先生,我們進去再說吧。"

  張海龍卻道:"不,衛先生,小娟她落在歹徒的手中了!"我不禁猛地一愣,道:"不會吧!"張海龍急得頓足,道:"你看這個,我剛收到。"

  他的手顫顫地抖著,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封信來。

  這時候,我開始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了。我接過了那封信,信封上只用打字機打著張海龍的名字,信是英文寫的,也是用打字機打出的,措詞十分客氣,但在那種客氣的措詞後面,卻是兇惡的威脅。

  這封信,譯成中文,是這樣的:

  "張海龍先生,閣下德高望重,令人欽仰,由於閣下一生,不斷的努力,所以才在社會上取得如此之成就,閣下的生活,當為全世界人所羨慕,我們實不願意在閣下為人欽羨的生活中,為閣下添麻煩,但我們卻不得不如此做,實屬抱歉。

  令嬡小娟小姐,已為我們請到,我們並不藉此向閣下作任何有關金錢之要求,我們只希望閣下將令郎的去蹤,告知我們,那麼,令嬡便會安全地歸來。

  不要報警,否則,會替閣下,帶來更大的不便。"

  信末,並沒有署名。我反覆地看了兩三遍,張海龍一直在我身旁抹著汗。

  我看完了信,簡單地道:"張老先生,應該報警!"

  張海龍指著那最後的一行字,道:"不!不能,小娟在他們的手中!"

  我歎了一口氣,道:"張老先生,這幾天來,我發覺令郎失蹤一事,牽涉之廣,是我從來也未曾遇到過的。到如今為止,我還是茫無頭緒,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則是至少已有四個人,因之死亡了,其中包括因走私致富的巴西豪富和一個販賣人口的危險犯罪份子!"

  張海龍的面色變得更其蒼白,道:"會不會,會不會小龍和小娟……"老人堅強的神經,這時候顯然也有點受不住打擊了!

  我並沒有向他說出前兩天,張小娟那突如其來的心靈感應,感到張小龍正在一個十分痛苦的境地之中。我只是含糊地道:"怕不會吧。"

  他握住了我的手,道:"衛先生,我做人第一次自己沒有了主意,我……將一切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了,你……幫我的忙!"

  我知道,這是一副沉重已極的擔子。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為張海龍解決了這件事,那麼,不但對我本人,而且。對我想做的許多事(這些事,我是沒有能力去做到),也可以藉張海龍的力量而完成了。所以,我明知任務艱鉅,還是點了點頭。

  張海龍對我十分信任,一見我點頭,他心中便鬆了一口氣。

  我彈了彈那張信紙,道:"看樣子,讓這封信的人,還不知道小龍失蹤已經三年了。我首先,要去見那發信的人,但是,他卻又沒有留下聯絡的方法。"

  張海龍道:"有,信是門房收下的,送信來的人說,如果有回信的話,可以送到山頂茶室去。"

  我心中不禁奇怪了一下,道:"山頂茶室?那是什麼意思?"張海龍道:"我也不知道。"

  我將信紙放入了信封之中,道:"我有辦法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到山頂茶室去,張老先生,你最好不要驚惶失措!"

  張海龍苦笑道:"一切都全靠你了!"

  我也不多說什麼,上了張海龍的車子,吩咐司機,駛向山頂。不到十分鐘,我已在山頂茶座的籐椅上,坐了下來。

  我要了一杯咖啡,將那封信放在桌上。信封上的張海龍的姓名向上,那表示我是張海龍派來的代表,如果送信的人,來聽取回音的話,一看就可以知道了。

  我慢慢喝著咖啡,俯視著山腳下的城市。

  從山頂上望下去,大輪船也成了玩具模型,自然更看不到行人,但是,城市的繁華,卻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的。

  真是難以想像,在表面上如此繁華,寧靜的都市中,暗底裡卻蘊藏著那麼多驚心動魄,各式各樣的鬥爭!

  茶室中連我在內,只有四個客人。有兩個,一望而知是一雙情侶,正頭並頭,唧唧噥噥地在大談情話。那位小姐的年紀很輕,但是卻心急拚命模仿著大人,指甲著油、口紅、畫目,穿著金光閃閃的鞋子,她的身上,就是一間化裝品舖子。女人就是那麼奇怪,十五歲到十八歲,硬要說自己二十歲了,但到了三十歲,卻反倒要說自己是十九歲了。

  還有一個,是一個大需子的外國人,他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小說。山頂的氣氛這樣寧靜,倒的確是讀書的好環境。

  我也裝出十分悠閒的樣子,慢地呻著咖啡。不一會,只見一個體格十分強壯,年紀很輕,面目也十分清秀的外國人,走進了茶室,他四面瀏覽了一下,眼睛停在我放在桌面的那個信封上面。

  我心中立即緊張了起來,他卻面上帶著笑容,一直來到了我的面前,老實不客氣,一拉椅子,坐了下來,道:"你好!"

  他講的卻是十分純正的國語!

  我欠了欠身,也道:"你好。"他向侍者一招手,道:"檸檬茶。"這一次,說的卻又是十分純正的英語。我一時之間,還猜不透他的來路,只得順手拿起那封信,在桌上敲了敲。

  他卻笑了起來,道:"信是我發的,我叫霍華德。"

  霍華德的直認不諱,和他面上那種看來毫無畏懼的微笑,使我覺得和他交手。要比和覺度士還要兇險,我淡然一笑,道:"我是張海龍派來的。"

  霍華德點頭道:"我知道,張先生的身份,是不方便來見我的,你——"我道:"我叫衛斯理。"我曾經好幾次企圖隱瞞姓名,但結果都未能達到目的,所以,這一次,我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

  霍華德一聽,不禁愣了一愣,道:"你……你就是衛斯理?"他一面說,一面面上,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我則冷笑著,道:"如果你認為我是假冒的話,那是你的自由。"

  霍華德笑了起來,雖然他竭力使自己笑得自然,但我仍可以聽出他笑聲中勉強的成份。他道:"原來衛先生是為張先生服務的!"

  我道:"可以那麼說。"霍華德口中"唔唔"地答應著,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思索著什麼,隔了一分鐘,他才欠了欠身,道:"衛先生,信中所說的,你一定也已看到了?"

  我面現怒容,道:"不錯,給你用卑劣手段綁的張小娟,如今在什麼地方?"霍華德道:"她很好,很好,衛先生大可不必擔心。"

  我冷冷地笑道:"你為什麼要知道張小龍的下落,你究竟是什麼人?"

  霍華德的面上,又再度出現猶豫的神色,像是正在考慮應不應該講出他自己的身份一樣。他並沒有考慮多久,便道:"衛先生,你沒有必要瞭解這一點,你只要告訴我,張小龍的下落,及你受人所托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我冷笑道:"你以為這樣?"霍華德攪弄著茶杯中的檸檬,道:"正是如此。"

  我一面在和他對答,一面心中,也在竭力思索著霍華德的來歷。

  而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便是,霍華德又是注意張小龍下落的一個新的方面,本來,至少已有四方面在注意張小龍的下落,那包括了我、羅勃楊、覺度士,和那射毒針的人。

  如今,又增加了霍華德。而這幾方面人的真正身份,我一無所知。覺度土、羅勃楊等人,已經死了。那放毒針殺人的人,自然是最兇惡的敵人,但是我連他的影子也捕捉不到。

  只有我面對著的霍華德,他在我的面前,我要弄明白他的身份,不但可以藉此弄清,注意張小龍的下落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且,也可以早些將張小娟從他的手中救出來。

  我和他互望著,像是兩頭開始撲斗之前,互相望著旋轉著身子的猛虎一樣。

  好一會,我才道:"事情不像你所想的那樣簡單,霍華德先生!"

  霍華德道:"複雜在什麼地方呢?"我冷冷地道:"首先,我不願和一個卑劣到去綁架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女子的人打交道,去換一個人來,換你們的首領來見我!"

  霍華德面上一紅,道:"不錯,我所採取的手段,可以用卑劣兩個字來形容,但你說這位小姐沒有反抗,那倒未必!"

  他一面說,一面捋起衣袖,露出小臂來,道:"你看!"我向他小臂看去,只見臂上有兩排紅印,那顯然是被咬起的,而且咬起不久。

  我想像著張小娟發狠咬人的情形,心中不禁好笑。霍華德又道:"而且,在這裡,我就是首領。"

  我冷笑道:"那是你們組織的大不幸!"

  霍華德面上,十分慍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欠了欠身子,將身子盡量地靠在椅背上,道:"原來西方的道德,竟然淪落到了這種程度,扣留了一個弱女子,便是求勝的手段嗎?"

  霍華德面上的怒容,已到了不可遏制的階段。

  我正準備著他發作,但是剎那之間,他面上的怒容,卻完全消失,而換上一副十分陰沉的面色。

  我的心中,不禁為之一凜,我是存心激怒霍華德的,但是霍華德卻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到如此圓熟的地步!

  一個人既然能夠這樣控制自己的情緒,那麼,可以斷定,他也必然是一個極其深謀遠慮,極具精細的人,也就是說,是一個十分辣手的對手。

  怒容在他面上消失之後,他向我笑了一笑,道:"我幾乎被你激怒了。"我道:"可是你沒有!"他忽然以異樣的眼光看著我,隔了一會,又忽然道:"你真是衛斯理?真的?"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為我曾經想隱瞞過自己的姓名,但是卻被人一見面就叫了出來。如今,我一見面就講出了自己的姓名,卻又有人不信!

  我冷冷地道:"你要我呈驗身份證麼?"

  霍華德"哈哈"一笑,道:"不必了,但是據我知道,衛斯理是一個傳奇性的人物,他的名字,是不可能和億萬富翁連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霍華德是什麼來歷,更不知道他採取這樣的方式恭維我是什麼意思,所以,我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只是冷冷地笑著。

  霍華德將雙手按在桌上,道:"好,我們該言歸正傳了,張小龍先生的下落怎樣?"我道:"我已經說過了,如果你不立即釋放張小姐的話,我們只有報警處理!"霍華德突然揚起右手來!

  他一揚起右手,我便陡地吃了一驚。

  我立即想有所動作,但是他已經沉聲道:"別動!"

  我只得聽他的話,乖乖地坐著不動。因為,霍華德的掌心,正捏著一柄十分精巧的手鎗。

  那種手鎗,只不過兩寸來長,只可以放一發子彈,而子彈也只不過一公分長。我相信,他在將手放在桌上的時候,已經將這柄手鎗,壓在手掌下了,我一時不察,竟被他將槍口對準了我!

  那種槍,是專為暗殺而設計的,近距離放射,可以立即制人死命,而我如今和霍華德,只不過隔著一張桌子,因此我當然不敢亂動!

  我心中一面住暗自思念著脫身之法,一面卻也暗自慶欣。霍華德用這樣的手鎗作武器,那麼,他和連三接二施放毒針的人,一定沒有什麼關係了。那施放毒針的人,手段十分狠辣,我可能沒有逃生的機會,但如今,霍華德卻未必會有放槍的勇氣。

  他又道:"面上維持笑容,不要有恐懼的樣子。"

  他一面說,一面又將小槍,壓在掌下,手掌則平放在桌上。

  我知道只要他掌心略加壓力的話,子彈便可以發射,所以我仍然不動,而且,面上也依他所言,發出了笑容,道:"好了,你要什麼?"

  霍華德道:"你是什麼人,真正的姓名?"

  我一聽得霍華德這樣問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說了半天,他仍然不相信我是衛斯理!我同時,心中也呆了一呆,暗忖他何以不信我是衛斯理?但是,我卻得不到要領。

  當下,我改口道:"我姓李,叫李四,是張海龍銀行中的職員。"

  霍華德的國語雖然說得十分流利,但是"張三李四"乃是實際上中國人所不會取的名字這一點,他卻不知道,竟然點了點頭,道:"這樣好多了,你回去,告訴張海龍,隱瞞他兒子的下落,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霍華德的話,如果給張海龍聽到了,他一定會大發脾氣,因為實際上,張海龍對於他兒子的失蹤,三年來可能寢食難安!

  但是,卻有人以為他隱瞞了張小龍的失蹤。

  霍華德又道:"你要告訴他知道,張小龍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我冷冷地道:"據我所知,張小龍是一個埋頭於科學研究的科學家。"霍華德道:"問題就在他的從事的科學研究上,他發明了——"

  他講到這裡,忽然停住,不再講下去。

  我本是在全神貫注地聽著他講的,見他忽然住口,心中不禁大是懊喪。但是我面上卻裝著對他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

  他停止了講話之後,對我笑了一笑,道:"所以,你要告訴張海龍和我會面的經過,叫他和我聯絡,我明日再在這裡等你!"

  我在思想怎樣回答他才好,但就在這時,我見霍華德的面色,忽然一變,眼睛向一旁,望了過去,我循他所望看去,只見一個印度人,正施施然地走入茶室中來。那印度人並沒有注意霍華德,但霍華德卻轉頭去,以免被那印度人看到。

  我注意了這情形,心中覺得十分奇怪,但是我卻並不出聲,只是道:"我怕你料錯了,張老先生實際上並不知道他兒子的下落。" 霍華德低聲道:"你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我立即用力將攪咖啡的銅匙一堆,銅匙在桌上疾滑而過,"卜"地一聲,正撞在霍華德右手的手背之上!

  那一下撞擊,不能說不重,霍華德五指一鬆,他握在手中的那柄槍,便"拍"地落到了地上,他連忙俯身去拾,但是我卻比他快一步!

  他剛一俯身,我已經將槍搶到了手中,我手指一推,卸出了子彈,順手向外拋去,跌入了花叢之中,然後將槍還了給他,道:"先生,你跌了東西了!"

  霍華德不得不伸手接過那柄手鎗之際,他面上神色尷尬,實是任何文字,難以形容於萬一。他接過了手鎗,好一會,才道:"好!好!"

  我笑道:"不壞。不壞就是好。"

  霍華德怒瞪了我一眼,匆匆離去。我本來想跟蹤他的,但是我向那印度人望了一眼之後,也便放棄了跟蹤他的念頭。

  因為那印度人,望著霍華德的背影,面上露出了可怖的神色來。

  當那印度人進茶室時,霍華德避不與他打照面,如今,那印度人面上,又有這樣怪異的神色,這使我毫無疑問地相信,霍華德是和那印度人相識的。

  而且,看神色,他們兩人,似乎有著什麼過不去的地方,我大可以在那印度人的口中,探聽霍華德的來歷。

  我目送著霍華德上了車子,疾馳而去,才走到那印度人的面前,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那印度人愣了一愣,但隨即堆下了笑容,道:"哪一個走私者又要倒楣了?和我可沒有關係了!"

  那印度人的話,來得沒頭沒腦,更聽得我莫名其妙!霎時之間,我幾乎疑心那印度人神經錯亂,在發著囈語哩!

  但是,我轉念一想,卻覺得那印度人的話中,似乎隱藏著什麼事實,因此便沉聲道:"和你無關?"那印度人忙道:"自然,我現在是正當的商人,開設一間綢緞舖!"我冷笑道:"以前呢?"那印度人尷尬地笑了一下,道:"以前,你自然是知道的了,我曾參加運黃金到印度的工作……"

  我心中不禁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在無意中,遇到了一個黃金私梟。走私黃金到印度,是走私業中,僅次於走私海洛英進美國的好買賣。

  可是,我心中不禁又產生了疑問。眼前的印度人曾是黃金私梟,那麼,霍華德是什麼人呢?

  我正在思索著,那印度人已經道:"如今我不幹了,我要是再干,霍華德先生,他肯放過我麼?"我俯身向前,低聲道:"他是什麼人?"印度人面上,露出了極其訝異的神色說:"早一年,他是國際緝私部隊的一個負責人,如今,聽說他已調任國際警方擔任一個——"

  那印度人講到此處,猛地醒悟,立即住口,道:"你和他在一起如何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向之一笑,道:"如今我知道了,謝謝你!"


獻花 x0 回到頂端 [8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30 0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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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那印度人目瞪口呆,而我已離了開去,會了賬之後,先和張海龍通了一個電話。在電話中,我向張海龍鄭重保證,他的女兒,絕對不會有什麼意外!

  霍華德原來是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剛才,我和他相會的那一幕,簡直像是在做戲一樣。看情形,他來這裡,是準備來找我的,因為他一聽得我的名字,就奇怪一下。而他不相信我自報的姓名,那也是情有可原之事,說不定他心中還在暗笑我冒他人之名,被他一識就穿哩。

  我又打了一個電話到家中,問老蔡是不是有人來找過我。老蔡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一離家,霍華德便找過我,約定下午四時再來。

  我離開了山頂回家去。

  在回家途中,我更感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因為,如果不是事情嚴重,怎會使國際警方,派出了曾經破獲印度黃金大走私的幹員,來到這裡?

  而霍華德扣留張小娟,當然是一個錯誤,他為什麼會犯這個錯誤的,我不詳細,但是他既然來找過我,當然是要我和他合作,我和他在另一個方式下面見面之後,我盡可以問他的。

  我到了家,看看時間,是三點五十分。我在書房中坐了下來。吩咐有客人來,帶他進來。三點五十九分,我聽到門鈴聲,兩分鐘後,老蔡推開了書房的門,霍華德站在門口。

  我轉過身去,和他打了個照面,霍華德的面色,陡地一變,但是他立即恢復鎮定,道:"衛斯理先生?"我道:"是的,你現在相信了麼?"

  他道:"相信了,請原諒我打擾,我要走了。"

  我連忙站了起來,道:"你來這裡,沒有事麼?"

  他攤了攤手,道:"有事?"我哈哈一笑,道:"關於小龍失蹤的事,你要來找我,和我合作,是不是?"霍華德對於我知道他來此的目的這一點,毫不掩飾地表示了他的訝異。他道:"本來是,但現在不了。"

  我笑了一笑,道:"你且坐下,你的身份,我已經知道了。"

  霍華德聳肩道:"那沒有甚麼秘密。"

  我笑道:"但是你卻不想被別人知道,因為你的任務,十分秘密。"霍華德揚了揚手,道:"再見了。"我立即道:"大可不必,這其間,有著誤會。"

  霍華德道:"並沒有甚麼誤會,你在為張海龍辦事,不是麼?"

  我道:"是,但是你可知道,我是在代張海龍尋找他已經失蹤了三年的兒子?"

  霍華德猛地一愣,面上露出了不信的神色。我立即伸手,在他肩頭上,拍下兩下,道:"你不必再隱瞞,我幾乎甚麼都知道了,你在國際警察部隊中服務,奉派來此地,是為了調查張小龍失蹤的事,在你出發之前,你一定曾得到上峰的指示,來到此地之後,前來找我協助,是也不是?"

  霍華德的面色,十分難看,道:"你說得對,但是我卻發現,我的上司錯了,你和張海龍站在一起,因此不能予我們以任何協助!"

  我立即道:"這就是誤會了——為甚麼國際警方,對張海龍這樣厭惡?"

  霍華德冷笑一聲,道:"你想從我的口中,套出國際警察部隊所掌握的最機密

  的資料麼?"

  一聽得霍華德如此說法,我不禁呆了一呆。

  剎那之間,在我心頭,又問起無數問題來:張海龍為甚麼會引起國際警方對他的厭惡?國際警方掌握了他的甚麼資料?會不會張海龍委託我尋找他的兒子,只是在利用我?張海龍在這件事中,究竟是在扮演著甚麼樣的角色?

  種種問題,在我腦中盤旋著,令得我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霍華德面對著我,向後退去,道:"衛先生,我會將我們相會的經過情形,詳細報告我的上司的——我相信你知道他是誰的。"

  我點頭道:"不錯,我認識他,我和他合作過。"

  霍華德道:"這就是了,再見!"

  我連忙站了起來,道:"慢!"霍華德站定在門口,一又手插在褲袋之中,道:"還有甚麼事?"我手指輕輕地敲著書桌,在尋思著應該怎樣地措詞。霍華德是一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我如果能和他合作,一定對事情的進行,大有幫助。

  但是他卻和所有精明能幹的人一樣,有一個通病:不相信別人,只相信自己。霍華德既然認定了我對他含有敵意,要使他改變這個觀念,那絕不是容易的事!

  我想了想,盡量將語氣放得友好,道:"如果我們能攜手合作,那麼一定會早日使得事情水落石出的。"

  霍華德斬釘截鐵地道:"不能!"

  他一面說,一面退出了門口,像是怕我追截他一樣,手一出門,立即用力一帶門,想將門關上,但就在門迅速地合著,尚未關上之際,我已一個箭步,躍了上去,將門把握住,站在他的面前,道:"那麼,張小娟呢?"霍華德沉聲道:"只要張海龍肯將兒子的下落說出來,張小娟便可自由,你要知道,國際警方有時不能公開地執行任務,因此逼得要施用特殊的手段!"

  他大概為了怕我再罵他,所以將這件事自己解釋了一番。

  我既已知道張小娟是為霍華德所扣留,便知道她的安危,絕無問題,讓這位倔強的小姐,失去了幾天自由,只怕也未嘗不是好事。

  但是,我對於霍華德固執地認為張海龍知道他兒子的下落這一點,卻覺得十分生氣,因此便道:"那麼,只怕張小娟要在國際警察總部結婚生子,以至於終生了!這是漫長的等待!"

  霍華德不理會我的諷刺,向後退去,甚至在下樓梯的時候,他也是面對著我,他的身手也十分矯捷,倒退著走路,就像是背後生看眼睛一樣,十分迅速,顯然是曾經受過嚴格的訓練之故,不一會他便出了大門。

  我歎了一口氣,回到了房中,坐了下來。

  事情不但沒有解決,而且越來越複雜。因為本來,至少張海龍本身,是絕對不用在被考慮之列的,但如今,卻連張海龍也難以相信了。

  這位銀行家,實業家,在社會上如此有地位的人,他究竟有甚麼秘密,為國際警方所掌握了呢?這件事,要從國際警方方面查知,幾乎是沒有可能的,因為,要盜竊國際警方的秘密檔案,那比盜竊美國的國家金庫還要難得多!

  當然最簡捷的方法,是向張海龍本人直言詢問,如果他當真有著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話,那我必須弄明白,我不能因為好奇,同情,而結果卻被人利用!

  我又將我和張海龍結識的全部經過,仔細地回想了一遍。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張海龍是知道他兒子的下落,而故意利用我的話,那麼,他堪稱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員了!

  因為,在每提及他兒子失蹤的事情時,他的激動、傷悲,全是那麼地自然和真摯!

  我相信國際警方,一定對他有著甚麼誤會。所以,我只是打了一個電話去,再次告訴他,張小娟一定可以平安歸來。

  張海龍的話,仍然顯得他心中十分不安,對於這樣一個已深受打擊的老人,我實是不忍再去追問他有著甚麼秘密!

  這一天的其餘時間,我並沒有再出去,只是在沉思著,尋找著甚麼可供追尋的線索,我想到了那兩個特瓦族人,準備到張海龍的別墅的附近去尋找他們。

  我一直想到晚上十一時,電話響了起來,我抓起了話筒,耳機中傳來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聲音之後,忽然傳出了紅紅的聲音,叫道:"表哥!表哥!"

  我連忙道:"是,紅紅,你可是接到我的電報了麼?"

  我不得不驚歎這個世界的科學成就,我和紅紅兩人,遠隔重洋,她那邊是白天,我這裡是黑夜,但是我們,卻可以通話!

  紅紅道:"是啊,而且,我去調查過了!"

  我十分興奮,道:"調查的結果怎麼樣,快說!"

  紅紅的聲音模糊了片刻,我未曾聽清楚其中的一兩句,但在我的一再詢問下,我明白了經過:張小龍在他的畢業論文中,提出了一個生物學上前所未有的理論,但被視為荒謬。最要緊的,自然是張小龍提出來的理論,究竟是甚麼。

  但在這一點上,我卻失望了。

  因為,紅紅告訴我,審閱畢業論文,只是幾個教授的事,而且,畢業論文在未公開發表之前,是被保守秘密的。

  而張小龍在撰寫畢業論文之際,又絕不肯讓任何人知道內容,所以,當畢業論文沒有發表之前,只有七個教授,知道張小龍所提出的新理論。

  更不幸的是:這七位生物學教授,在三年來,都陸續死於意外了!

  七個人一起"死於意外",這自然不免太巧。這使我相信,一定有一個極有力量的組織,在竭力地使張小龍的理論,不為世人所知。

  這個組織之有力量,是可想而知的,因為它不但能使覺度土等人,在這裡"意外死亡",也可以使知道內容的教授。在美國"意外死亡"!

  如今,我所面對著的,就是這樣一個以恐怖手段為家常便飯的組織。

  而更要命的是:這個組織之龐大,該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我直到如今,竟連這個龐大組織的邊緣,都未曾碰到過!我在黑暗中摸索,但敵人的探照燈,卻隨時隨地地照射著我,這實在是力量懸殊,太不公正的鬥爭了!

  我聽完了紅紅的電話,回到了臥室中,破天荒第一次,我小心地關了所有的窗戶,又檢點了房間中一切可以隱藏人的地方,直到我認為安全了,才懷著極大的警覺心而睡去。

  一夜中,倒並沒有發生甚麼變故。早上,我一早就起了身。

  我在曬台上,作例行的功夫練習之際,看到一輛汽車,在我家的門口,停了下來,而從車子上跨下來的人,卻是霍華德。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進了我的家門,心中不禁十分奇怪,因為從霍華德昨天離去時候的神情來看,他似乎是不會再來的。

  我連忙披上晨褸,走下了曬台,只見霍華德已經站在客廳中了。

  他的神情十分憔悴,顯見他昨天晚上,並沒有好睡。我一直下了樓梯,道:"歡迎你再來。"

  霍華德仍然站著,道:"我接到了一個命令,但是我卻考慮,是不是應該接受。"

  我笑了笑,道:"考慮了一夜?你其實早該來找我了!"

  霍華德直視著我,雖然他的眼中有著紅絲,但仍然十分有神,他望了我片刻,才道:"我的上司,給了我一個指示,叫我要不顧一切,拋棄一切成見相信你,邀得你的合作。"

  我也直視著他道:"我不敢為自己吹噓,但是我相信,這是一個十分英明的指令。"

  他聳了聳肩,伸出了手來,道:"好吧。"

  我也伸出了手,但是卻不去握他的手,而是攤開了手掌,道:"拿來!"霍華德大是愕然,道:"拿甚麼來?"

  我笑道:"你的證件,直到如今,我還只是從他人的口中,知道你的身份的,我相信事情十分重大,因此不得不小心些!"

  他也笑了出來,將他的證件遞了給我。國際警方人員的證件,從表面上看來,和普通證件沒有甚麼不同,但是其中有幾處地方,卻是一個秘密,而且是絕對沒有法子仿製的。我看了看,證明他的確是國際警方的要員之後,才將證件,還了給他。我將證件還了給他之後,便和他握手,第一句話便道:"你既然為張小龍的事情而來,那你就要時刻小心你的性命!"霍華德似乎不信,我一面吩咐老蔡煮咖啡,一面邀他到樓上我的書房中,將我從年三十晚,遇到張海龍起,直到今日為止,這四五天中的情形,向霍華德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因為我看出,霍華德對於和我合作一事,多少還有點勉強,因此,我在說著我自己的經歷之際,毫無保留,不但將事實的經過說出,而且,還提出了我自己的種種看法來。

  霍華德在我敘述的整個過程中,都聚精會神地聽著,兩個多小時的談話,他只講了兩句話。一句是當我說到我進了張小龍的實驗室,看到有一頭美洲黑狗,正在津津有味地嚼著香草時,霍華德用力一拍大腿,道:"他竟成功了!"

  第二次,是當我說到,我曾親眼看到"妖火"之際,他:"你會不會眼花?"

  在我肯定了我絕不是眼花之後,他也沒有再向下問下去。

  我講完之後,他再一次和我握手。上一次,他握手握得不大起勁,但這一次,他卻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道:"真不錯,的確應該和你合作,我先叫他們恢復張小娟的自由。"

  我道:"對的,但是切莫讓張小娟知道你們的身份。"霍華德打了一個電話之後,坐了下來,道:"你分析得不錯,不但知道張小龍新理論的秘密的人,會神秘的喪生,便是想知道秘密的人,也往往得不到好結果!"

  我道:"那麼,國際警方是不是掌握了這個秘密了呢?"

  霍華德站了起來,向窗口看去,窗外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霍華德道:"不知道,國際警方一直在設法探索這一個秘密。"可是,他一面口中如此說著,一面卻在一張白紙上寫著。

  霍華德這樣寫道:"國際警方知道這個秘密,是因為有一位生物教授,在一次人為的汽車失事之後,仍活了半小時,在這半個小時中說出來的!"

  我見霍華德的行動,如此小心,也不免大為緊張起來。

  霍華德的小心,絕不算過份,因為偷聽器的進展,已使到偷聽的人,只要持有最新的偷聽器,便可以在三十公尺之外,偷聽到他所要聽的話!

  因此我立即道:"那麼,國際警方的工作,未免做得太差了!"

  我也是一面說,一面寫道:"究竟是什麼?"

  霍華德道:"你要知道,歹徒的方法,是越來越精明了!"

  他一面說,一面則在紙上寫道:"這是幾乎令人難以相信的事,一個中國留學生,在他的研究中,提出了一種可以改造全部動物的新理論,他認為人類目前,對動物內分泌的研究,還是一片空白。"

  他寫到這裡,抬頭向我望了一望,又講了幾句不相干的話。

  然後,他繼續寫道:"而他又認為,內分泌是可以控制的,而控制了內分泌,便可以去改變一切動物的遺傳習性!"

  我也一樣講著不相干的話,寫道:"那麼,這又代表了什麼呢?"

  霍華德繼續寫道:"這關係實在太大了,如果張小龍的理論,只是幻想的話,那還不成問題,但是,他的理論,經過實驗之後,卻已成功了!"

  我仍然不十分明白,寫道:"那又怎麼樣?"

  霍華德寫道:"你難道不明白,這件事可以使得整個人類的歷史起改變麼?"

  我心中一動,望著霍華德,霍華德寫道:"你已經看到,他可以使最殘忍的美洲黑豹,變成馴服的食草獸——"

  他才寫到這裡,我已經失聲驚呼起來,道:"你是說,他的發明,也可以改變人?"

  霍華德"噓"地一聲,又向窗外看了看。

  我明知自己的行動是太不小心,但是,我實在是沒有法子掩飾我心中的驚駭,我要大叫大嚷,逢人便說,才能使我駭然的心情,稍為平靜下來。

  如今,我已經明白整個事情的嚴重性了。

  的確如霍華德所說,張小龍的發明,如果為野心家所掌握的話,那麼,人類發展的歷史,從此以後,的確會不同了!

  因為,張小龍既然能將美洲豹改為食草獸,將幾萬年來,動物的遺傳習慣改變,那麼,自然也可以使人的性格,大大地改變,可以使人成為具有美洲豹般的殘忍性格,也可以使人像牛一樣,為另一些人所役使。

  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當我初受張海龍委託,尋找他兒子的下落之際,我實是萬萬未曾想到事情竟是那樣的重大!而我一生之中,實是從來也未曾面對過這樣的大事!

  我呆了很久,和霍華德默默相對。

  好一會,霍華德才低聲道:"你明白了麼?"

  我點了點頭,舒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霍華德將聲音壓得最低最低,道:"我們如今掌握的資料還十分少,但我們知道張小龍已在一批人的掌握之中。"

  我想了一想,道:"那麼,你們為什麼會對張海龍懷疑呢?"

  霍華德又繼續拿起筆來,寫道:"這個大陰謀發動的地方,最適宜的是巴西,巴西地大,沒有人注意,可以將大批人,變成和野獸一樣,供一批野心家來用,作為併吞世界之用。"

  我道:"那麼張海龍——"

  霍華德寫道:"張海龍在巴西最荒蕪的地區,擁有大批地產,這些地方,甚至在地圖上,也還是空白的,他以極低廉的代價,向巴西政府購得這批地產的。"

  我又呆了半晌,道:"那也不一定能證明張海龍是這批野心家的主使人。"

  霍華德道:"不錯,但我們也是懷疑他。如今,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頗為不少了。但是幾年來,我們留心注意的結果,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幾乎都死亡殆盡了!"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道:"而且,這些人都死得十分神秘,是周密的謀殺,國際警方一點線索也沒有。"

  我道:"所以,我和你,都十分危險!"霍華德道:"是的。神秘的謀殺,起先是在美國展開的,後來,移到了南美,最近,已轉移到這裡來了。"

  我道:"別的,我也所得不多,但是我卻幾乎可以肯定地說,張海龍不會是我們想像的野心家之首,他只是一個失去了兒子的老人。我相信如今,他寧願自己兒子是一個庸人,而不願意他自己兒子是一個可以改變人類歷史的科學家!"

  霍華德歎了一口氣,道:"衛先生,國際警方擔心,如果野心家能以不為人知的方法,使得幾個大國的高級軍事人員,或是原子科學家,變得供他們役使的話,那麼,你想世界上將要出現什麼樣的情形!"

  我面上不禁變色,道:"只怕不能吧!"

  霍華德道:"能的。張小龍在學校時,已經將一頭小虎的內分泌液,注入一頭小兔的身中,而令得那頭小兔,具有虎的性格。你知道,動物之中,有一些是特別馴服的,是有供人役使的天性的,如象、牛、駱駝等等,你想,這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麼?"

  我又呆了半晌,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這實是太可怕了,人類的科學,發展到這樣一個程度,以致使科學可以毀滅人類!人們常常譏笑蠶兒作繭自縛。但蠶兒作繭之後,還能破繭而出,使生命得到延續,而人類在探索科學的真諦之後,卻發展成為徹底的將自己毀滅。

  誰說人是萬物之靈呢?

  霍華德見我半晌不出聲,像是也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一樣,他也輕輕地歎著氣,好一會,他才握住了我的手,道:"我們必須阻止這件事!"

  我搖了搖頭,道:"只怕我們兩個人,並沒有這樣的力量。"

  霍華德道:"不,不僅是我們兩個人,也不但是國際警方,幾個大國的最高當局,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都向國際警方保證全力協助。"

  我仍搖著頭,道:"問題不在這一方面。我是說,這件事的唯一線索,要在本地尋找,找到了一個頭之後,我們便可以一路追循下去,但是如今,我們卻根本找不到這個頭!"

  霍華德望著我,面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續道:"我相信,事實是直到如今,才到了最嚴重的階段。因為張小龍失蹤三年,野心家可能什麼也沒有得到,我相信,野心家甚至沒有向張小龍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張小龍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在一個平靜的環境中工作而已。"

  霍華德反問:道"你有什麼根據?"

  我道:"我根據他姊姊的心靈感應。"

  霍華德點了點頭。我又道:"但是最近,他姊姊有了不同的心理感應,而且,我相信,我在他實驗室中找到的那一批文件,正是張小龍的心血結晶。是野心家所一直未曾尋獲的——"

  霍華德面色劇變,道:"你是說,這批文件已落到了野心家的手中?"

  我道:"大有可能,而且更有可能,野心家在掌握了這一批文件之後,已經害了張小龍,因為張小龍的全部工作,都記錄在這批文件上了!"

  霍華德默默半晌,道:"衛先生,我們無論如何,要追出一個頭緒來。"

  我拿起筆來,寫道:"我們唯一的辦法,便是將自己作餌。"

  霍華德以懷疑的目光望著我,我續寫道:"野心家要害死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以便他們的陰謀,在最秘密的情形下,得以完成,我們兩個人知道這個秘密,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我只寫到這裡,霍華德便點了點頭,表示他心中已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他們既然會來害我們,那我們就在有人來害的時候,捉住活口,以追查線索。

  霍華德並不再停留下去,道:"我們再通消息。"我握了握他的手,道:"祝你平安!"他苦笑了一下,道:"希望你也是。"

  我們兩個人。都明白自己此際的處境,所以才會相互這樣地祝福對方!

  霍華德走了之後,我仍將自己關在書房中。

  如今,我已明白,所有已死的人,都只不過是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的犧牲者。兇手、野心家,自然是放毒針的人了。

  霍華德懷疑野心家以巴西為基地,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至少,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基地在南美。

  我和霍華德,像是兩個在等死的人,但是我們卻不甘心死,而要在死亡的邊緣,伺機反撲。

  如今,我根本沒有辦法訂定行動的方針,因為我們根本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在書房中呆坐了很久,才接到張小娟的電話。

  張小娟的電話十分簡單,只是一句話,她說:"你在家中等我,我立即就來看你!"她不等我警告她,接近我的住所乃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便"搭"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沒有辦法,只好坐在家中等地。

  約莫十五分鐘之後,我聽得門鈴聲,和老蔡的開門聲,同時聽得老蔡問道:"小姐,你找誰。"我將書房門打開了一些,向下面大叫道:"老蔡,請張小姐上來!"

  老蔡答應了一聲,接著我便聽得高跟鞋上樓梯的"咯咯"聲。

  我並沒有起身,因為我心中正在想,張小娟來得那麼急,不知是為了什麼?

  我只是在書房門被推開時,才在轉椅中轉過身來。一轉過身,便有一股濃烈的香味,鑽進了我的鼻孔,我首先為之一愣。

  因為我和張小娟在一起許多次,從來也未曾覺察過她曾用過什麼化妝品,如今,她應該從霍華德扣押下釋放,更不應該搽著發出那麼濃香的香水來。

  就在那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內,我已經知道事情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了!

  果然,當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兩件意料之外的東西,那兩件東西,一件可愛之極,而另一件,則可怕之極。

  那可愛的,乃是一張宜嗔宜喜,吹彈得破,白裡透紅的美人臉寵,當然,不止是臉兒美麗,水蛇般的身材,也使人一見便想入非非。

  然而,大煞風景的是,就只那樣一個罕見的美麗的女子,手中卻持著一柄殺傷性能最大德國制點四五口徑的手鎗。而且,槍口對準了我!

  我猛地一震,但立即恢復鎮靜。

  我使自己的眼光,留在她美麗的臉龐上,這的確是一個罕見的美女,我甚至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在我所愛著的白素之上。

  她看來像東方人,但是卻又有西方人的情調,我肯定她是混血兒。

  那女子一進來之後,嘴角還帶著微笑,她雖然穿著高跟鞋,而且,像在美亞美海灘,競選世界小姐似地站著,但是從她握槍的姿態來看,一望而知,她是受過極其嚴格訓練的人!


獻花 x0 回到頂端 [9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30 00: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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