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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某年某月某日，我們在飯店吃飯。我點了一條魚，那條魚很大，死在我們的餐桌上，死未瞑目。
臨窗而坐，氣氛平靜，也很沈悶。在這種氣氛中，我們始終保持著一桌距離。這距離是什麽時候形成的，也許是一天，也許有一個世紀。
他舉著筷子，準備吃魚，但更像在釣魚——水波不驚，一條被烹好的、挖去內臟的、散發著特有的香味的魚便被他拉上了水面。
他的眼神閃過複雜的表情，有一種回光反照式的興奮，我瞥了一眼，問他魚爲什麽會死。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笑答。也許是我們賜它死的，也許它早在我們來吃它之前就死掉了。
他的回答不能讓我滿意，在他的思維中，魚只有兩種簡單的存在方式：生存和死亡。至於魚的喜怒哀樂，魚的悲傷疾苦，魚的回光返照，魚的垂死掙扎……他不會知道。
他見我的情緒很低落，想安慰我：無論如何，魚總是要死的，死亡就是魚的歸宿，你無法改變這個規律，與其慢慢等著它們死，不如成全它們，讓他們找到歸宿。
一條魚的死亡，對我來說是充滿玄機的句子，像命運或愛情一樣深不可測、出乎意料。很多東西在局外人看來毫無意義，但在局內人看來，它可能蘊含著一個故事的開始或結束。
魚的死亡被共同忽略，魚的死因不明。
我總是在某天陽光開得特別盛的時候出現錯覺。飯店窗外，陽光明媚。恍惚之中，我離開了餐桌，滿足了自己變成了一條魚的欲望。沒有暗示，不可逃避。
我把危險忽略了，在水裏自在的遊著，擺動著紅色的尾巴，吹著嘴邊的兩撇鬍鬚，朝上吐著泡泡。隨後我便被一隻手抓住。那只手很溫柔，很輕，所以我沒怎麽掙扎，很順從地就被它放到地板上了。之後，我的呼吸變得艱難起來，時間開始凝滯。我朝那只手大喊，可是無濟於事，它聽不懂，仍保持著它的緘默。
很刺眼的冷光閃在我的眼裏，不象夏日裏水面的粼光，我正納悶著，突然感覺到一種疼痛，我扭動著身軀想擺脫什麽，可我的眼睛被蒙住了，等我被那人手鬆開時，我美麗的鱗片散落一地。
我還未來得及爲自己的蒙羞而哭泣，就感到自己的眼裂距魚鰭之間的地方被滑開了，接著我的尾巴也挨了一刀。立刻，我明白了，那只溫柔的手要把送到黃泉路上了。我看到它把我的腥腺給抽了出來，那條白色的細線讓我的皮膚不停地抽動著——儘管我想從容些。
死亡是不可遺忘的東西，我要記住每個細節，如果我有記憶。
我的魚鰓怎麽了？手的食指插到了我的耳朵裏，它想拔掉我的鰓嗎？那就用力些，我只想速死，那樣痛苦就會小一些。果然，那只手用力了。之後，我便看到我腦袋裏的冷血濺到了那只手上。
我的魚腹也剖開了，我的內臟流了出來，我的心臟仍然還在跳動，一收一縮，帶著節律。
我又回到水裏。我被從裏到外洗了個乾乾淨淨，就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我得到了水，我的軀體留在了那只手裏，我的靈魂卻得以逃脫到空氣裏，我不忍離去，我要看著我的軀體何去何從。
我的軀體被輕易地處理了，我躺在盤子上面，毫不做作。
接下來，我的軀體被用食鹽醃了起來，還撒了一些花椒。我被靜靜的放置了一個小時。這當中，我看到那只手去準備油。
我的軀體順著鍋邊溜到油裏，好象很自覺自願的樣子。一會，我的尾巴，我的魚鰭都焦黃了。那只手把鍋稍微傾斜了一下，油順著鍋移動到我的頭部，頃刻，我的眼珠也變白了。
那只手不知從那裏拿出一個畫有我同類的朔料袋，倒出些紅色的粉末，和著清水的混合汁把我的軀體淹沒了，我忍不住好奇去看：豆瓣魚調料。
大概過了五分鐘，鍋打開了，我被一隻很精致的盤子盛了起來，那只手把我連盤子放到了餐桌上。
他原封不動地聽我說著。飯店外的天氣晴朗至極。我卻感到我的故事與天氣截然相反，無形之中帶上了某種憂傷。
他笑了，很漂亮的一個微笑。他說：你真像一個小說家，虛構得毫不吃力，而且充滿了情節，只是太過於荒誕。
他的微笑滯留在臉上，很久很久。他又接下去說道：你就給這篇文章取名爲《一條魚的死亡》吧。
他說完，仍然在埋頭吃那條魚，吃得很勉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不該講這種故事，他說。有些殘忍，我沒法再吃這條魚了。
我沒有理他，繼續。
當那個人將我裝入盤子之後，我渴望他啓箸，就像我對待死亡一樣泰然自若。這將決定我的回程。
怎麽跌撞都趕不上他的步伐，我的每一次呼吸，他在輪回裏走得更急。我修了八百年，就等這一個七夕的赴約。然後，被他吃掉。
他終於動箸了，那只熟悉的手的無名指上，我看到他的戒指閃亮。前世之約，他大概忘了，哦不，他喝過了孟婆湯；而我，將那湯吐得漫天飛揚。
生死幽冪，生是一種形態的死亡，死是一種永恒的存在。
也許，今世只能在他的餐桌上，以斜呈45度角向上對他眺望。
我不是他的什麽人，我是一隻記得前世的魚。愛心未亡……
我的記憶持久而曠遠。前世的陽光燦爛，而且鳥語花香，很誘惑人。而後世呢？我不敢再往後想了，記憶開始支離破碎……
他聽完這個故事，笑得前俯後仰，筷子上夾著的魚肉掉在了地上。
看到他的不以爲然，我感到呼吸艱難，站起身，冷冷地告訴他：魚確實死於他殺，有陽光可以做證。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一條魚被殺死在餐桌之上。
離開飯店之前，我把那條混合著作料和血腥味的魚隱藏在腦子深處，做了標記，完成了一種行爲藝術。
我的愛情，就是一塊帶有魚腥味兒的墓誌銘。
離開飯店之後，我和他所有的故事宣告結束。
故事的結尾是一串省略號。blue]文字[/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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