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人間〉自己當自己醫生的e療時代
文/李宇宙
遲早有一天,人們更能夠藉著醫療資訊科技的協助,自己看病診斷,自己開處方。會有成熟的智慧型專家系統,譬如被稱為華陀一號或扁鵲二號之類的虛擬e醫師出現。 一位病患要求看抽血的檢驗報告,經醫院的網路查詢結果是沒有資料。面對著氣急敗壞的他,令人有點不安,狐疑是否自己疏忽了什麼。經一再澄清才明白,原來病患的抽血檢驗是在鄰縣的某家小診所做的。病患誤以為當今的網路四通八達,無所不能,醫師應該能看到才對。
這讓人想起美國布希政府的團隊最近曾大聲呼籲,國家醫療照護體系應該更迅速地電腦化,尤其是諸如病歷、藥物處方等紙上做業,不宜還停留在過去手寫的階段。相關的管理和資訊專家學者們也呼應這種呼籲,現代資訊科技在醫療上的應用,的確有助於減少人為疏失和減低醫療費用,相信還得以提供較佳的醫療照顧。但是迄今仍然有不少的醫界人士反對,而且提出數據證實,被「電腦化」之後的醫護人員所犯的錯誤,其實並不比傳統的紙上做業來得少。
虛擬e師指日可待 想像你該有的任何身體健康與疾病資料,都可以透過網路或某個晶片讀取,包括各種檢查和處置,連同自己的、醫師的觀點和意見都可以載入,那將是多麼美好的事!你不用等待病歷,也不再需要受醫院醫師的氣,隨時隨地可以讀到自己的身體和疾病,反正醫學倫理學上的論證是:你擁有這一切的所有權。
資訊科技當然已經有辦法照顧到這一切,技術也極為純熟,而且還不止如此。遠距醫療已經能夠讓人在山巔水涯,在地球的彼端也能看病。像SARS流行期間,透過視訊設備,被隔離的家人和醫療人員就能夠像在你身邊一樣。遲早有一天,人們更能夠藉著醫療資訊科技的協助,自己看病診斷,自己開處方。會有成熟的智慧型專家系統,譬如被稱為華陀一號或扁鵲二號之類的虛擬e醫師出現,祇要輸入你的主要抱怨和病史、症狀,系統便會按部就班,引導你還要做什麼檢查和鑑別診斷,並且提出建議,供你自行選擇,藥物的療效副做用也會羅列清楚,再提供即時的醫療人員和你在線上討論,相信價格也會比現在廉價得多。當然,你可以自行決定對自己做什麼、或不做什麼,因為絕不會被當做密醫或沒有醫德看待。
數位後之後的疾病記錄 看來這種e化的醫療並無壞處,除了為你保存、傳送病歷,跨越空間與人際的界限。還可能提供給你大量訊息,甚至協助你當自己的醫師。雖然它不同於一位真實的醫者,似乎較難滿足你一點點溫情、撫慰、或是同理心之類的需要,但無疑卻能夠翻轉今天大家印象中,病者等同弱勢的權力處境,能夠不受氣就不錯了;同時還可以「去中心化」,避免被機構和醫師壟斷。總有那麼一天,還堅持面對面看病、用手書寫病歷、不隨意提供資訊給患者「衛教」的醫者,終將成為逐漸沒落的傳統產業;或者被視為專業特權的反動分子。
但是,如果你在醫院看過病,這些年來一定也注意到了,有許多時候,醫師或護士小姐們每隔一陣子總會不由自主地將眼光從你身上移開,然後緊盯住電腦看。再重新回到你身上來時,可能還有一點心不在焉,焦點彷彿仍然還停留在螢光幕上。除非你確信你的醫師可以一心二用,否則你就不得不硬生生地暫時停住你的思緒,等他回過神來,才能繼續討論問題。
早期這種診間光景幾乎祇有在大型醫院才有,近年來可是各型診所都必須添加的設備,尤其是健保實施以後。許多診斷、處方和病歷的電腦化,其實已經逐漸脫離傳統書寫的保存和流通意涵,為了報帳、分析管理,或是有一天成為司法憑證之用,可能才是主要的考量。因此不難想像,數位化之後的身體和疾病紀錄,將是經由裁剪和編碼的,同時也是簡要的,無關敘事的。換句話說,疾病的書寫本身由於逐漸地喪失其私密性,所以也變得愈來愈單調,而且不真實。
逐漸傾斜的疾病書寫 古老的醫者在看視患者、讀取資料或書寫疾病的同時,可能經歷千迴百轉的感覺、情緒、思考和判斷,然後審慎地下筆,像對待某一創做文類般的忠誠。而且必須確定,除了醫者本身之外,他者其實無權觀看。但是當這種所有權逐漸向病者傾斜、向保險機構讓渡時,醫者終得將所有的訊息格式化,儘可能排除「個別」的因素,讓自己成為電腦版「智慧型專家系統」的一個做業員。
在醫學的資訊學時代裡,除了自己的身體資訊外,還有到處搜尋可得的醫學新知、專業電子報、學會的網頁、某類疾病的特區等等,要多少有多少。這些資訊大都無須「付費」,在民眾知的權利前提下,似乎不是什麼壞事。資訊的提供者也許有置入性行銷或打點通路的立場和動機,但消費者要自行負責的話,外人其實也無從置喙。
可惜,無須付費的資源、知的權利、去「專業壟斷」後的自由公民社會,並不會真正來到。當人們發現網路得來的消息其實不是那麼可靠,個人的資料也可能被盜取,看幾次病、用什麼藥都必須進入國家機器的大電腦中時,便不再那麼肯定了。原來電子的書寫更不安全,醫師的眼睛、大腦和手,會在人和電腦螢光幕間來回切換。個人隱私的所有權也不是絕對的,除非我們容許人們有一天能夠建立一個虛擬的自己來看病「自欺欺人」。
醫療e化可能帶來的災難 按資訊和知識的區分,「資訊」是關於事實的陳述,在記錄、轉述中被傳遞。但有時事實並非事實,媒體通路並不負責辨識資訊的真偽,譬如,「根據醫學報導」或「專家研究指出」,就可能是語意加工後的資訊。「知識」也許是經過組織後的資訊,有專家或管理者加以詮釋、解讀,當然有一定的價值,不過在應用過程中,也牽涉到知識產業的行銷和政府部門的管理邏輯。
在實踐上,一種孤立、侷限的資訊知識體系的價值,如果沒有足夠的「智慧」加以判斷,也可能比沒有價值更壞。錯把資訊當成知識,或將醫學知識等同於醫學智慧,過度側重科技和網路,反而忽略了人、社會和文化的某些條件。從螢光幕上到達大腦,再從大腦到鍵盤上的手,短短的距離中,有著重重的人為因素;就像掩襲而來的醫療資訊和浩瀚的數位知識浪潮中,是否存有劇烈無解的「病毒」,也不得而知。
幾年前有一種叫「特洛伊」的病毒,會隨著某些附加的文件檔進駐到電腦裡來。然後在潛伏中不斷增生內爆的危機,終於有一天像木馬屠城一般,毀掉你的一切心血。當你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祇能進行硬體的移植。國內醫界在健保的連續強震中,似乎還無法反應另一場醫學與資訊科技的斷層裡所蓄積的災難能量。
(本文做者為台大醫院精神科醫師)
我希望這天早點來到 我不喜歡把命運交給一個陌生的醫生來掌握 就算病死 也要是自己玩死自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