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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古老的传说


  深夜,路上极其寂静,我急步地走着,一直走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家门前,都没有甚么事发生。到了佐佐木博士家花园的围墙外,我一面准备翻墙而入,一面心中还在暗暗高兴。

  我高兴的是,一则方天和我之间的纠缠,已是我占了上风。二则,某国大使馆、月神会等跟纵我的人,这时万万想不到佐佐木博士家中的花匠,就是他们所要追寻的目标。我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双手一伸,身子一屈,足尖用力一弹,双手攀住了墙头。

  我双手一攀住了墙头,轻松的心情,便立即一扫而空!

  我的手已攀住了墙头,自然也可以看到墙内的情形了。只见那个打理得十分整洁,我也曾在其中化了一下午时光的花园,竟呈现着一片异样的凌乱!

  草地被贱踏得不成样子,而在一条道路两旁的盆花,也几乎全都碰翻,有的连盆都碎了!我呆了呆,双手一用劲,便翻过了围墙,落在园中。

  我并不停留,立即向屋子奔去。

  还未曾奔上石阶,我便意识到,在我离开这里,大约一个小时之间,这里曾发生过惊人的变故。我首先看到,镶在正门上的一块大玻璃已经碎裂了。

  我纵身一跃,便跃上了所有的石阶,推开门来,只见有一个人,伏倒在地上。我连忙俯下身来,那人的脸伏在地上,但是我却已可以看出,他是佐佐木博士。

  我将博士翻了过来,只见博士的面色,如同黄蜡一样,我心中不禁一阵发凉。一看到这种面色,不用再去探鼻息、把脉搏,也可以知道,这已是一个死人。

  我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那种绞痛,使得我的四肢都为之抽搐!

  佐佐木博士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曾经挽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但是这时他却死了。当然,人人都会死的,但博士却是死于狙击。

  我呆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来,突然发狂似地大声叫道:"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杀死了博士,现在躲在哪里?"我不知道是谁杀死博士的。当然,我也明明知道,凶手早已离开了这里,但是我还是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地大叫着。

  我叫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家附近的邻居都很远,不然他们听到我的声音,一定以为有疯子从疯人院中逃出来,因为我的声音,由于激愤的缘故,变得极其尖锐刺耳。

  好一会,我才停止了叫嚷,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了几步,手按在墙上,恰好碰到了一只灯掣,我顺手开了灯,吸了一口气,再向佐佐木博士的尸体看去。

  这一次,我看得仔细了些,看出佐佐木是左肩上受了利刃的刺戳,后脑又受了重击而死的。

  他死的时间,大约不会超过十分钟,也就是在我回到这里不久前的事。我心中只感到极度的悔恨,为甚么我要离开,为甚么不早些回来!

  但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博士已经与世长逝了!

  我倚着墙,又站立了好久,在我混乱的脑中,才猛地想起季子来!博士已经死了,他的女儿季子,又怎么样呢?

  我立即大声叫道:"季子!季子!"

  我只叫了两声,便停了下来。

  因为我刚才已经发狂也似地高叫过了,如果季子在这屋子中,而且还活着的话,她绝对没有理由不出来看一看的!

  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难道季子也已死了?暴徒凶手的目的又是甚么呢?

  我勉力转过身,灯光虽然十分明亮,但在我看来,却是一片惨黄。我定了定神,才看到从博士伏着的地方,到他的书房,沿途有点点鲜血。

  那自然是说明博士是在书房中受击的,受伤之后,还曾走了出来。可能凶徒是在书房中,刺了博士一刀,看到博士走了出来,便又在他的后脑上,加上致命的一下狙击的。

  我立即向博士的书房走去,只见书房之中,也是一片凌乱。

  我刚想转身走出书房,去找寻季子之际,忽然看到在书桌面上的玻璃上,有已经成了褐色的,以鲜血涂成的几个日本字。

  我开了灯一看,只见那是"他带走了她"五个字。

  "他带走了她",那"她",当然是指季子而言了。然而,那"他"又是谁呢?"带走了她","带走了她",难道那是方天?

  方天比我早离去,我又是步行回家的。虽然我步行的速度不慢,但方天如果有车子的话,比我早到十多二十分钟,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方天有充份的行凶时间,而博士的尸体,犹自微温,也正证明一切是发生在极短时间之前的事。

  我竟没有想到方天会作出这样的事来,而放他走了!我一个转身,冲出了屋子,冲过了花园,来到了大门口。

  到了大门口,被寒风一吹,我的头脑,才逐渐恢复了冷静。

  博士已经死了,虽然惨痛,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了。如今还可以挽回的是季子,方天以这样的手段带走了季子,对季子来说,那无疑是置身狼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既然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那么,我只要不放松每一秒钟的时间,紧紧地追上去,说不定可以追上凶徒的!

  我已没有时间去和纳尔逊先生联络,也没有时间和东京警方联络,我必须迅速地采取蚌人行动,在时间上和凶徒赛跑!

  我低下头来,看到大门口有新留下的汽车轮迹,博士并没有车子,那可能是方天留下来的,门口的轮迹,十分凌乱。

  但当我走出几步之后,轮迹清楚了起来。乃是自东而来,又向东而去的。我循着轮迹,向前奔出,奔出了二十来步,轮迹便已不可辨认了。

  我额上隐隐地冒着汗,那轮迹是我所能够追循的唯一线索,但如今却失去了。方天会将季子带到哪里去呢?会将季子怎么样呢?

  我伸手入袋,取出一条手帕来抹着汗,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看到,街灯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而在我的影子之旁,另有人影晃动!

  我身子陡然一缩,向后倒撞了出去,双肘一齐向后撞出,我听到有人惨叫和肋骨断折的声音,我立即转过身来,双臂挥动间,眼前有两个人,向前疾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撞在电灯柱上,眼看没有命了。

  但在这时候,我的背后,也受到极重的一击。

  那一击之力,令得我的身子,向前一扑,可是在我向前一扑之际,我伸足向后一勾,那个在背后向我偷袭的人,也向地上倒了下来。

  我身子一滚,一根老粗的木棍,又已向我当头击到,我头一侧,伸手一捞,便将那根木棍捞在手中,顺势向旁,挥了出去。

  那一挥间,竟击到了两个人!

  这时,我才发现,伏击我的人之多,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有人沉声叫道:"不能让他走了!"接着,又听得"嗤嗤"两声响,有大蓬雾水向我身上落来。我持定了木棍,身子飞旋,又有几个人,怪叫着躺下地去,然而我转了几转,陡地,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我心中十分清楚,知道那是对方使用了麻醉剂水枪。而我刚才,并未提防,所以才着了他们的道儿。我心中虽然还明白,但是我的身子,却已经渐渐不听我的指挥了。

  我仍然挥动着木棒,只见在街灯的照映下,我的附近,全是幢幢人影。

  这时候,我已没有能力看清那些是甚么人了,我只是听得他们不断发出惊呼声,想是他们在惊异着,何以我中了麻醉剂,那么久还不倒下。

  我只想支持着,支持着,我知道我只要再支持五分钟的话,那些人可能就会因为惊骇过甚而作鸟兽散了。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再支持下去了,我的头越来越沉重,我的四肢,渐渐麻木,我的眼前,出现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色彩,像是在看无数幅印象派的杰作。

  终于,我倒下去了!

  我刚一倒下,后脑又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更加速了我的昏迷。

  我最后,只听到脚步声向我聚拢来,那脚步声竟十分清晰,随后,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时,我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我在日本,这已是第二次昏迷过去,又能醒转来了。接着,我便觉得致命的口渴,喉间像是有一盘炭火在烧烤一样。

  那是麻醉剂的麻醉力消失之后必有的现象。

  我想睁开眼来看看四周围的情形,但是眼睛却还睁不开来。我镇定心情,想听一听四周围有甚么声息,但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恐惧之感:难道我已被人活埋了么?

  一想到这一点,我身子猛地一挣,在我浑浑濛濛的想像之中,我只当自己已被埋在土中了,因此那一挣,也特别用力。

  可是事实上,我并没有被埋在土中,一挣之下,我坐了起来,也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片漆黑。我伸了伸手,舒了舒腿,除了后脑疼痛之外,走动了几步,一股潮霉的气味,告诉我这里是一个地窖。我想取火,但是我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我心知自己成了俘虏,但是可悲的是,我竟不知自己成了甚么人的俘虏!

  我只得先尽力使自己的气力恢复,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上面有人道:"他已醒过来了么?"又有人道:"应该醒了,不然,用强光一照,他也会立即醒过来的!"

  那一个人的话才一讲完,我抬头向上看去,正在不明白何以讲话声竟会发自上面间,陡地,眼前亮起了强光,那光线之强烈,使我在刹那之间,完全变成了瞎子!

  我连忙伸手遮住了眼睛,只听得有人道:"哈哈,他醒了。"

  我感到极其的愤怒,连忙向后退出几步,以背靠墙,再度睁开眼来。

  我睁开眼来之后,好久才能勉强适应那么强烈的光线,而我的怒意也更甚了。我是身在一间高达十公尺的房子的底部,在房子的顶部有一圈围着的栏杆,可以俯看下面的地方,强光便自上面射下,集中在下面。

  由于强光照射的关系,我虽然看到槛杆之后有人,但却看不清他的脸面。

  而他们却可以像在戏院的楼座,俯视大堂一样,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陡地感到,这种建筑,很像罗马贵族养狼、养鳄鱼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任何修养再好的人,也不免怒发如狂,因为忽然之间,你发现自己不像是人,而是被豢养着的野兽了。

  我大声怪叫,道:"你们是甚么人?"

  上面,隐隐有讲话声传了下来,但是我却听不清他们在讲些甚么,只是听出,有两个人像是正在争论。我本来是背着墙壁,仰头向上而立的,自上面照射下来的强光,令得我双眼刺痛。

  我低下头来,避开了强光,只见我所处的地方,和那些人的所在之虚,虽然很高,而且是直上直下的,但是我也可以勉力冲上去的。

  我猛地吸一口气,发出了一下连我自己的耳朵也为之嗡嗡作响的吼声,向前直奔了过去,到了对面的墙壁前,我用力一跃,双手双足,一齐抵在墙壁上,向上疾爬上去了几步!

  那时,在墙壁上,我绝无可攀援的东西,而我之所以能在光滑的墙壁上上升,其关键全在一个"快"字,任何人只要动作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相信在武侠小说中被过份渲染了的"壁虎游墙"功夫,一定也就是这一种快动作。而这一种快动作,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都有过这愫的经验的。

  我一口气约莫上升了四公尺,只听得上面,发出了几下惊呼声。

  我将头向上,虽然强光一样灼眼,但由于离得近了,我可以较清楚地看见那此二人,我仍看不清那些人的脸面,但是我可以看到他们所穿的服装,十分古怪。

  我又是一声大叫,双足一蹬,人向上一跃,又平空弹起来,当我伸出手来之际,几乎已可以抓到栏杆了。

  就在那时候,我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以日语叫道:"我的天,他果然是那个人!"

  我只听到那样的一句话,一件重物,便已向我的头上,击了下来。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没有趋避的可能,而那一击的力道,又如此之大,使我在刹时之间,只觉得跟前的强光,忽然幻为无数个飞跃的火球,而在极短的时间中,我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我觉出自己要昏过去了,我所能做的事,只是尽力放松肌肉,以免得跌下去时,骨折筋裂。

  至于我跌下去时的情形如何,我却不知道了,因为那一击,足以令得我在未曾跌到地上之际,便昏了过去。

  当我再度有感觉之际,我只觉得整个头部,像是一颗立时就要爆发的炸弹一样,在膨胀、膨胀,单凭感觉,我头部比平时,至少大了五六倍。

  好不容易,我才睁开眼来。

  这一睁开眼来,却又令得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吃惊,绝不是又有甚么强光,向我照射了过来,而是其他的事。

  首先,我只感到我处身的所在,光线十分柔和,我定了定神,再游目四顾间,看到有三个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则是坐在一张式样十分奇特,像是最古老的沙发那样的,舒适的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和眼前有三个少女,这似乎都没有甚么稀奇,也不值得吃惊。

  令我惊奇的是那三个少女,根本没有穿衣服!当然,她们也不是裸体的,而是她们的身上,都披着一层极薄的白纱。

  那层白纱的颜色,纯洁柔和得难以形容,而那三个少女的胴体,也在薄纱掩映之间,可以看到一大半。那三个少女面上的神情,极使人吃惊。

  她们面上的肌肉,像是全都僵死了一样。

  本来,她们三人,全是极美丽的少女,可是再美丽的人,有这种类似僵尸的神情,也是使人反胃的。她们的神情,像是她们全像在受着催眠一样。

  我心中的惊讶,也到了顶点,我不知道是落在甚么人手中,不知道刚才是甚么所在,不知道我又何以到了这间房间之中,不知道眼前那三个少女,为甚么只披着一层薄纱,而站在我的面前。

  我站了起来。

  我刚一站起,就像触动了甚么机括一样,那三个少女,突然向后退去。同时,耳际响起了一种十分深沉的鼓声,撼人肺腑。

  那三个少女,随着那鼓声,舞蹈起来。

  那三个少女的容颜美丽,体态美好。然而,她们随着鼓声而起舞,却绝不给人以美感,反而给人以十分诡异的感觉,使人感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妖氛。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那三个少女,转过身,看到了一扇门,我拉了拉门,门锁着,我一缩肘,以肘部向门外撞去。

  "哗啦"一声响,门被我撞破了。

  鼓声突然停止,我正待不顾一切,跨出门去再说时,只听得那三个少女,忽然都惊叫了起来,我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她们三人,拥成了一团,面上再也不是那样平板而无表情,而是充满了羞惭、恐惧之感,同时,她们竭力想以身上的那层轻纱,将她们赤裸的身子,盖得更周密。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更可以肯定她们刚才是受了催眠,而鼓声一起,她们便翩然起舞,那也纯粹是下意识的作用。

  我并不走向前去,只是道:"你们是甚么人,这里是甚么地方?"

  那三个少女不住发抖,只是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又问了一遍,只听得一个十分阴沉的声音,转了过来,道:"不要问她们,问我。"我转身过去,只见一个人,已推开了被我撞破的门,走了进来。

  他是一个中年人,生得十分肥壮,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缎子的和服,打扮得也是十分古怪。

  他一进来,向那三个少女一挥手,那三个少女,连忙夺门而走。

  他又将门关上,向被我撞破的破洞,望了一眼,笑了一下,道:"这三个在我们这里,不是最美丽的,难怪你要发怒了。"那人的话,我实在是莫名其妙,一点也不懂!

  然而,我却为那人讲话时下流的态度和语气所激怒了。

  我大声道:"你是甚么人?"

  那人耸了耸肩,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我踏前一步,那人的身子,立即微微一侧,那是精于柔道的高手的姿势,道:"那么,我们就坐下来慢慢地谈,方先生。"

  我听得他叫我为"方先生",不禁呆了一呆。

  不等我分辩,那人又道:"方先生,坐下来谈如何?"我想告诉他,他弄错了,我并不是方先生。但是,我在考虑了十几秒钟之后,却并没有说甚么。

  一则,这里的一切十分诡异而带有妖氛的情形,吸引了我,我准备将错就错地和这人胡混下去,以窥个究竟。

  二则,那人口中的"方先生",也吸引了我。固然,姓方的人,千千万万,但是我不能不立即想到方天。我是从佐佐木博士的家中出来之后遇伏的,会不会这人将我当作方天了呢?

  所以,我在椅上坐了下来。坐的仍旧是那张椅子。那人走了过来,在这张椅子的把手上敲了敲,道:"这是德川幕府时代的东西,真正的古董。"

  我冷冷地道:"对于古董,我并不欣赏。"

  那人一个转身,来到了我的面前,道:"那么女人,金钱,你对甚么感到兴趣?刚才的少女你看到没有?相貌、身材,哪一样不好?但我们还有更好的,只要你有兴趣……"

  我越听越觉得恶心,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那人却越说越是兴奋,道:"钱,你要多少,你只要开口,我们有的是钱!"

  我四面一看,道:"我可以先问一句话么?"

  那人道:"自然可以的。"

  我道:"我昏过去了两次,在我第一次昏迷,醒过来之际,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怪的地方,被强光照射着,那也是你们的地方吗?"

  那人道:"是的,因为我们这里的三个长老,要证明古老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我简直是越弄越糊涂了,甚么叫着"长老",甚么叫作"古老的传说是不是真的",那一切,究竟又是甚么意思?

  那人以十分热切的眼光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想要甚么?"那人来到我的身边,将他满是肥油的脸,凑得离我极近,以极其诡秘的口气,道:"我们要你为我们表演一次飞行,以证明我们三大长老的神通。"

  我本来以为那人一问,便可以明白究竟了,可是那人一回答,我却更加糊涂了!

  "表演一次飞行"。那又是甚么意思?我又不是飞行家?

  当我想到"我不是飞行家"之际,我的心中猛地一动!

  因为这时候,眼前那个胖子,是将我当作"方先生"的,不管"方先生"是甚么人,他一定有着特殊的飞行技能,所以才会作这样的要求。

  我想了一想:"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那人道:"这一点,阁下不用管了。这一个月的月圆之夜,在下关以北的海滨上,我们有一个盛大的集会,我们就要你在这个集会上表演。"

  我再问一遍:"表演甚么?"

  那人道:"飞,表演你数百年来的本领,飞向圆月,飞到虚无飘渺的空间!"

  我心中在大叫:"这是一所疯人院吗?"然而,那人讲述这几句话时,虽然表现了一种狂热,却是十分正经,显然他的神经,只是在兴奋状态之下,而不是在失常的状态之中。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那人的神经是正常的,但是他所说的,却又十足是疯话,在这种人的面前,你能说些甚么呢?

  我只是望着他,那人的态度,越来越是兴奋,道:"你表演完毕之后,就成为我们的偶像了,无论你要甚么,都可以得到……"

  他讲到这里,特别加强语气,道:"无论甚么,只要你开口,我们都可以给你。"

  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会有那么大的势力,可以甚么都做得到?"

  那人向我凑了近来,眼中闪跃着异样的光彩,道:"月神会!"

  那三个字给我的震动,是无可比拟的,我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立即坐了下去!

  月神会!原来我是落在月神会的手中了!

  我心中不禁暗骂自己愚蠢,其实,是我应该早料到他们是"月神会"的人马。那人的口中提到过"三大长老",提到过海滩边上,月圆之夜的大集会(那是月神会信徒经常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那三个披着轻纱,受了催眠的少女……等等。

  这一切,都说明事情是和这个潜势力庞大到不可比拟的邪教有关的。

  然而,我此际虽然明白,我是落在月神会的手中了,我仍然不明白月神会想要我作甚么。

  虽然那胖子曾经说过,叫我在他们的一次大集会中,"表演一次飞行",但是我对他所说的话,仍然一点也没有听懂。

  我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们,原来这样对待我的是你们!"

  我本来是随口这样说一说的,而并没有甚么特殊的意思的。

  可是那胖子一听,却立即现出了惶恐之色,向后退出了一步,手扶着桌子,身子几乎想要跪了下去。他道:"我们……我们是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但我们必须证明你是不是那人。"

  我插言道:"甚么人?"

  那胖子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面上又充满了谄笑,道:"说起来,没有你,不会有月神会!"

  这时候,我真正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神经,是不是正常的。

  月神会之获得蓬勃的发展,乃是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事情,它像是茅草一样,在战后的日本废墟上,拚命的生长着。但是,月神会的存在,虽未有确凿的考据,却也有一二百年了。那胖子却说因为我才有月神会,那不是疯子么?我苦笑道:"那是甚么话?"

  那胖子站了起来,像是在朗诵诗歌一样,道:"我们的祖先说,他创立月神会,是因为看到有人从月亮上下来,他相信人能上月亮,在月亮上生存,比在地球上更美满,这就是月神会的宗旨。"

  我相信月神会创立之际,可能真是有这样的宗旨的。但现在,月神会却是一个真正的邪教,和以前的宗旨,完全变质了。

  我道:"是啊,那和我有甚么关系呢?"

  那胖子面上的谄笑更浓了,道:"方先生,那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人,就是你啊,是你亲口对我们的祖先说的,你还在他的面前,表演了飞天的技能,月神会最初的十个信徒,就是因此而来的,我们会中的经典中,有着详细的记载!"

  我听他讲完之后,我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最大限度了。我腾地站了起来,手按在桌上,也俯过身去,道:"你听着!第一,我根本不是甚么方先生。第二,就算是方先生,他也不会飞的,他不是妖怪,去你的吧!"

  大概是我的话,使得他太过震惊了,所以,他在那一瞬间,完全呆住了。

  这给了我以一个极佳的机会,我不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右拳已在他下颚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而几乎是立即地,我左拳又在他后颈上,重重地劈了下去。

  那一击和一劈,便得那个胖子像一堆肥肉也似地软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早已看出那胖子的柔道十分精通,所以,他虽然倒地不起了,我仍然不放心,又在他的后脑上,重重地踢了一脚,肯定他在短时间内,绝不会醒过来了,我才一闭身子,到了那扇门旁。

  我探头向外看去,只见门外,乃是一条极长的走廊。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0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5: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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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月神会


  那走廊的两旁,全是房间,所有的房门都关着。走廊中并不是没有光亮,但光亮的来源,却是每隔一步码,便有许多盏的油灯!

  居然还点油灯,这是十分可笑而诡异的事情。我打开了门,轻轻地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因为这时候,我听到了距我不远之处,有另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我贴墙而立,只见一扇房门打开,一个穿和服的男子,匆匆走出,他并没有发现我。我见他向走廊的尽头走去,到了尽头,推开了门,在门的开台间,我发现那是一度楼梯。我心中这时所想的,只是想离开这儿。固然我这时所遭遇到的事情,复杂到了极点,而且都是非解决不可的。但是先决条件,就是要离开这个月神会的巢穴!我一等那人下了楼梯,立即向前奔去,到了走廊的尽头,推开门来,一闪身,便已顺着那盘旋的楼梯,向下飞奔而下。楼梯上十分沉静,也只有一盏一盏的油灯,在闪耀着昏黄的光芒。我这时才有机会粗略地打量这一座建筑物,看来,这是一座古堡型的建筑。

  我一口气奔到了楼下,但是我却没有再向下冲去,而是紧贴着栏杆而立,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得尽量不给下面的人看到。下面,楼梯的尽头处,是一个很大的大厅,大厅上这时燃着五个火把,那三个火把之旁,各有一张椅子,椅子的背十分高,椅子上坐了人,椅背还高出了一大截来。在每张椅子高出的那一截上,有着闪耀着月白光辉的贝壳所砌成的一个圆月。

  坐在椅上的三个人,全是五六十岁上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是月白色的。

  五个人坐着,一动不动,另外还有七八个人在一旁站着,也是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大厅中不但燃着火把,而且还燃着一种香味十分异特的香,使得气氛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感!看这些人的情形,像是正在等待着甚么。

  而我因为下楼梯时的脚步极轻,所以大厅中并没有人看到我,使我可以仔细打量下面的情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处身在月神会的巢穴中,那么我看到眼前这样的情形,一定会疑心我是不是在梦中了。而如今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在月神会的巢穴之中,这一切就不足为怪了。

  因为月神会本来就是一个以各种各样古怪的形式,来迷惑人的邪教。

  只不过很奇怪,月神会的信徒,似乎并不限于下层没有知识的人,有许多有知识的人也是月神会的信徒,我相信这是他们不知不觉,在宗教仪式中接受了长期催眠的结果。

  我打量了片刻,发现我绝无可能通过大厅出去而不被他们发觉。

  我又轻轻地回到了楼上。刚才我记得我一共下了六层楼梯,这时候,我只是回上一层。

  我到了二楼,推开了走廊的门,发觉也是一条长走廊,两旁全是房门。我拣了最近一个房门,推了一推,没有推开。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只听得里面有人粗声道:"来了。"

  我握定了拳头等着,不到一分钟,房门打了开来,一个人探出头来,我深信那人根本不及看清楚我是甚么人,就已经中了我的一拳,翻身"蓬"地一声向后倒了下去。我连忙踏进了房间,房中原来只有那倒地的一个人,房中的陈设也很简单,像是一间单人宿舍。

  我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向外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我看了海涛、岩石,和生长在岩石中的松树,这里绝不是东京。

  我探头出去,可以看见建筑物的一部份。果然,那是一幢古堡式的建筑。

  本来,我是准备从窗口缒下去,以避开那些在大厅中的人的。这时,我的计划仍没有改变,但实行起来,却困难得多了。

  因为那古堡也似的建筑,是建造在悬崖之上的,悬崖极高,下面便是不时涌起浪花的海潮,并不是如我的想像那样,一下了窗口,便是通衢大道!

  可是,我也没有考虑的余地,悬崖固然陡峭,但看来要攀援的话,也还不是甚么难事。

  我撕破了一张床单,结了起来,挂在窗子上,向下缒去,等我离海面接近,我双手用力一拉,将挂在窗子上的床单拉断,人也跟着床单,跌了下来。

  那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动,因为建筑物是在悬崖边上,我可能就此跌下海中去的。所以我在跌下去的时候,要将床单拉断,那样,不但可以暂时不被人发觉的行动,而且,有一幅撕成长条的床单在手,就算我跌出了悬崖,求生的机会也多得多了。

  幸运得很,我落下来之处,离悬崖还有一些的距离。我定了定神,抛了床单,在悬崖上向下,慢慢地攀援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海浪可以扑击得到的一块大石之上。

  我站在那块大石之上,不禁又呆了半晌。

  在我的左、右和后面,全是峭壁,而且我就是从峭壁上攀下来的,当然不能再回去,而在我前面的,却是茫茫大海。

  这大海是我的出路,但是我应该如何在海上离开呢,靠游泳么?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的确是可以靠游泳的。

  因为我可以沿着峭壁游,等到找到了通道,便立即上岸去。

  但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我又不想游泳,我四面看着,可有小船可以供我利用。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得了峭壁之上,传来了大叫之声。

  我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那古堡型的建筑中,几乎每一个窗口中,都有人探头向下望来。而另有十来个人,正沿着峭壁,向前奔了过来。

  这当更合上了一句古语,叫作"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了。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甚么办法来,眼看从那古堡形的建筑中奔出来的人,沿着峭壁,向下面迅速地爬了下来,身手十分矫捷。

  从这几个爬下来的人,能够这样圆熟地控制他们的肌肉,这一点看来,这几个人,毫无疑问是柔道高手,而他们的腰际,还都佩着手枪。藉着古老的传说做幌子的邪教,再加上最现代的武器,我虽然被他们认为"会飞的人",但也不敢再多逗留下去!

  我不再犹豫,一涌身,便向海中跃下去!

  在我跃下去之际,我听得峭壁之上,有人以绝望的声音叫道:"月神,不要降祸于我们!"

  我心中暗骂"他妈的",这算是甚么玩意儿,我甚么时候成了"月神"了?如果我有能力降祸于你们的话,你们这干邪教徒,早已被我咒死了!

  我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第二句话,"扑通"一声,人便沉入海中了。

  不要忘记,那正是冬天,海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是冷得实在可以,那滋味绝不好受。

  我在水中,潜泳出了十来公尺,又探出头来。我是沿着岸边的岩石游着的,并未曾远去,探出头来之后,藉着一块大石,将我的头部遮住,我却可以偷眼看到站在岩石上的那些人。

  只见刚才和我谈话的那个胖子,这时也在,他的身子抖着,面上一块青一块肿,一个长得十分凶恶的老人,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掴着他的耳光。

  那老者是刚才我在大厅中见过的三个老者之一,他打着那胖子,那胖子一点也不敢还手,只是哀求道:"二长老,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他……他埋怨我们不该将他放在室底,用强光照射他。"

  我心中暗忖,那正是在说我了。

  那老者"哼"地一声,不再动手打那胖子,对四周的人道:"将他找到,要尽一切可能,将他找到,我不相信地是已活了几百年,从月亮上下来的那人,但是他能使我们的地位更巩固,蠢材,明白了么?"

  他身边的人,一齐答应了一声,道:"明白了。"

  我心中暗忖,那老者原来是月神会的"二长老",难怪如此威风。只是他的话,我却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看来,我在垂直的墙壁上,利用速度,纵身直上,这一件事也被他们当作我能够"飞行"了。

  然而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那胖子和二长老都曾提及数百年前月神会创立之际,"一个自月亮上下来的人"。为甚么他们会以为我……不,以为"方先生"会是"月亮中下来的人"呢?

  方先生是不是方天,我还没有法子证实,但是他的可能却十分大。我不再看下去,又浸入水中,向前潜泳出去。

  我估计已潜出很远了,才又探头出来,果然,已经转过了那度峭壁,眼前是一片十分荒凉的海滩,我跃离了海水,向前飞奔着,若不是我飞奔,那我可能全身都被冻僵了!

  我奔出了很远,才有一些简陋的房屋,我诡称驾艇钓鱼,落到了水中。虽然那一家主人,对我的话十分怀疑,但是他仍然借给我衣服,生起了火,给我饮很热的日本米酒,使我得到温暖。半小时后,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向那家主人,道了衷心的感谢,穿上了我自己刚被烘干的暖烘烘的衣服,又走出了里许,我才知道自己是身在东京以东两百公里处的海边。

  那也就是说,从东京佐佐木博士家附近被击昏,到我在那堵直墙上,飞窜而上,被重物击晕之后,一直到再度醒来,看到眼前有三个被催眠的少女在舞蹈,我已被搬离东京,达二百公里之遥!

  "月神会"的神通和势力之大,于此可见一斑了。

  这里并没有火车可搭,在大路上站了一会,才拦住了一辆到东京去的货车,我答允给司机一些好处,他便让我坐在他的旁边。

  在车上,我尽量保持沉默,不和司机交谈,那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我要思索。

  我不但不能将我所遭遇的事,理出一个头绪来,而且,连我遭遇到的是甚么事,我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是我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月神会"所要找的"方先生",就算是方天吧,月神会找他作甚么?方天是一个杰出的太空科学家,如果挖空心思要找他的,是某国大使馆的特务,那就不足为奇了,月神会是一个导人迷信的邪教,和太空科学完全无关,但月神会却在找方天(那是我的假设,我知道这个假设至少不会离事实太远)。

  某国大使馆呢?他们亟亟于将一只神秘的金属箱子,运出东京去,而那只箱子,似乎又和日本豪门,井上家族有关,箱子中是甚么,我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我们未能打开那个箱子,便已为人所夺,最可悲的是,夺走箱子的是甚么人,我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死了,也的女儿失踪了,这件事,似乎和方天有关。

  事实上,我也开始相信,甚么事情都和方天这个不可思议的蓝血人有关。

  然而,正因为方天的本身,犹如一团迷雾一样,所以,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也更成了一团迷雾!再加上了"月神会"这样神秘的组织,甚么"人从月亮下来","飞向月亮"的传说,我想了好一会,脑中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货车司机却好心地劝我,道:"不要愁,东京是好地方,到了那里,你就会快活了。"

  我只得含糊地应着他,司机误会我是一个到东京去找事情做的失业者,又道:"有钱人,不一定幸福,你看那里!"

  我不知他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循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在一个山头之上,有着一幢宏伟之极,单从外表看来,也是极尽华丽奢侈之能事的大宅。

  我问道:"那是甚么人的住宅?"

  司机以奇怪的眼色望着我,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井上次雄的住宅啊!"

  我一听到井上次雄的名字,心中不禁猛地一动,道:"就是那个全国闻名的富翁么?"

  货车司机道:"不错,他是全国最有钱的人,但是他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和我一样,哈哈!"

  那货车司机是一个十分乐观的人,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比起井上次雄来,有甚么失色。

  而在那一瞬间,我心念电转,想及我曾经答应纳尔逊先生,追寻那只硬金属箱子,和发掘它的秘密。

  如今,我已从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方面获知那只硬金属箱子,是由井上次雄委托所制成的,那么箱子中是些甚么,井上次雄自然应该知道的了!

  我这时回到东京去,一则要躲避某国使馆特务的追寻,二则,也没有甚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何不就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井上次雄?

  这时候,货车正好驶到一条岔路口子上,有一条极平滑的柏油路,通向山头去,我伸手在司机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请你在这里停车!"

  司机将车子停住,但是他却以极其奇怪的口气道:"这里离东京还远得很哩。"

  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要去看看井上次雄。"

  司机一听,起先是愕然,继而,他面上现出了十分可怕神色来,道:"朋友……你……你……井上家中……是没有现款的……"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1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5: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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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


  我大声笑了起来,司机以为我是想去向井上次雄打劫的绿林好汉了。在笑声中,我打开门,跃下了车,那司机立即开车,飞驶而去。

  我抬头向那条路看去,那条路很长,但是它平滑而洁静,我相信这大概是全日本最好的一条路了。我在路边的草丛中,蹲了下来。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一辆大型的"平实"汽车,从东京方面驶了过来,到了路口,便向山上驶了上去。

  我看到在车厢中,井上次雄正在读报。

  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井上次雄本人,但是我却看到过无数次他的相片。

  在那一瞥间,我发现他本人和照片,十分相似,他像是生下来就受人崇拜的一样,有着一股凛然的神气。在车子一驶过之际,我从草丛中飞跃而出,一伸手,拉住了车后的保险架,身子腾起,迅速地以百合钥匙打开了行李箱,一曲身,钻了进去,又将箱盖盖上。

  从我飞跃而出,到我稳稳地藏在行李箱中,前后只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这一连串的动作,乃是美国禁酒时代,黑社会中的人所必须学习的课程,身手好的,不论汽车开得多么快,都有法子使自己在一分钟之内,置身于汽车的行李箱中,而不为人所觉。由于汽车的构造,看来有异,实际大同小异的缘故,所以,这一套动作,有一定的规定,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我并不想教人跳车,那几个动作的详细情形,自然也从略了。

  我躲在车厢中,才开始盘算我该如何和井上次雄见面,我知道:井上次雄是要人,若是求见,不要说见不到他本人,只怕连他的秘书都见不着,便被他的家人挡驾了。要见他,只有硬来了。车子停下,看来是停在车房之中,等他司机下车,我从行李箱中滚出来,先钩跌了他的司机,一脚将之踢昏过去,然后一跃而起,来到了井上的面前。

  他立即认出了我不是他的司机!

  也就在这时候,我踏前一步,摊开手掌,让他看到我握在手中的小匕首,然后将手移近他的背部,低声道:"井上先生,别出声,带我到你的书房去,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井上次雄的面色,略略一变。但只是略略一变而已,立即恢复了镇静。

  他扬头看去,三个保镖离我们都有一段距离,他知道若是出声,我固然跑不了,但最先吃亏的,却还是他自己!

  他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道:"好,你跟我来吧。"

  他只讲了一句话,便又转身向石级上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那几个保镖,一点也没有发觉事情有甚么不妥,他们的心中,大概在想:今天井上先生的心情好,所以司机便趁机要求加薪了。

  我紧紧地跟在井上的后面,不一会,便到了二楼,井上自公事包中,取出钥匙来,打开了一扇门。

  在那时候,我的心中,实是十分紧张。

  我的安全,系于井上次雄的胆小怕死。然而如今井上次雄看来却十分镇定。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我虽然占着上风,但也随时可能转为下风。

  如果我失手的话,那么虽然我持有纳尔逊先生给我的那份证明文件,只怕也脱不了身,那自然是因为井上次雄在日本是非同小可,举足轻重的人物。

  井上次雄打开了门,我才略为放下心来。那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布置之豪华舒适,我在未见到之前,是想像不到的。

  我一踏上了软绵绵的地毡,便顺手将门关上,井上次雄向书桌前走去,将公事包在桌上一放,立即去拉抽屉,我立即一扬手中的匕首,道:"井上先生,我飞刀比你的手枪还快!"

  井上次雄却只是瞪了我一眼,仍是将抽屉拉了开来,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本支票簿来,"拍"地一声,放在桌上,道:"要多少,我不在乎的。"

  我向前走出几步,隔着桌子和他相对,沉声道:"井上先生,你错了,我不要钱,一元也不要。"

  井上次雄面色真正地变了,他右手立即又向抽屉中伸去。

  可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在他的手还未曾伸到之前,我已经先将他抽屉中的手枪,取了出来,对准了他。

  井上次雄像是瘫痪在椅子上一样,只是望着我,却又一声不出。

  我手在桌上一按,坐到了桌子上,道:"井上先生,我不要钱,如果你肯合作的话,我也绝不会取你的性命。但是你要知道,我既然冒险到了这里,那么,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不惜采取任何行动的,你明白么?"

  井上次雄的面色,又渐渐和缓了过来,点了点头,表示他已明白。

  我玩弄手枪,道:"你曾经委托某工厂,为你制成一只硬度极高的金属箱,是不是……"

  井上的面上,现出了极度怪异的神色,道:"原来你就是……"

  他讲到这里,便突然停口,道:"我不明白你要甚么。"我道:"那只要你的回答!"

  井上道:"好,那么我说是的。"

  我道:"那只硬金属箱子,是密封的,绝不是普通的金属的切割术所弄得开的。"

  井上次雄道:"不错,那家工厂的工作做得很好,合乎我的要求,因为我绝不想将箱子打开。"

  我将头凑前了些,道:"井上先生,我如今要问你,箱子中是些甚么?"

  井上次雄望着我,道:"我必须要回答么?"

  我干脆地告诉他,道:"我就是为这个目的而来的。"井上次雄呆了片刻,才道:"那我怕要令你失望了。"

  我一扬手枪,道:"难道你……"

  他连忙道:"不,我是说,箱子中是甚么东西,连我也不知道。"

  我冷冷地道:"井上先生,我以为在你如今的地位而言,不应该向我说谎了。"

  井上次雄站了起来,道:"如果你是为要弄明白那箱子中是甚么而来的话,你一定要失望,我没有法子回答你了,如果那箱子还在的话,我们可以将箱子切开来,你能告诉我箱子中是甚么,我还会十分感激你,可惜那箱子已经失窃了。"

  井上次雄的话,令得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想了一想,道:"井上先生,我以为箱子中的东西是甚么,你应该知道的。"

  井上次雄道:"我知道那东西的大小、形状,但是我不知那究竟是甚么?"

  我忙又道:"那么,你将这东西的形状、仔细地说上一说。"

  井上次雄道:"那是一个直径四十公分的六角球,每一面都像是玻璃的,有着许多细丝,还有许多如刻度的记号,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有两面,像是有着会闪动的光亮……"

  我越听越是糊涂,大声道:"那究竟是甚么?"

  井上次雄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也不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道:"那么,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井上次雄道:"这是我们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我道:"是古董么?"

  井上次雄摇头道:"又不像,我请许多人看过,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的总工程师,说那是一具十分精密的仪器,大约是航行方面用的,要让我给他拆开来研究,但给我拒绝了,我只当他在梦呓。"

  我道:"为甚么你不采纳他的意见?"

  井上次雄道:"这件东西,在井上家族最早发迹的一代就有了,到今天,已有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那时,连最简单的滑翔机也没有,人类还在汽球时代,怎会有如此精密的仪器?"

  给井上次雄一解释,我也感到那位总工程师的想像力,太以丰富了些,难怪井上拒绝他的要求的。

  到那时为止,我和井上次雄的对话,非但未曾帮助我解开疑团,反倒使我更向迷团迈进了一步。

  我又道:"那么,你为甚么要将那东西,装进硬金属箱子去呢?"

  井上次雄道:"那是因为我最近命人整理家族的文件,发现了一张祖先的遗嘱的缘故。那张遗嘱吩咐井上后代的人,要以最妥善的方法,将那件东西藏起来,埋在地底下,不被人发现。"

  我忙道:"立那张遗嘱的人是谁?"

  井上次雄道:"我可以将那张遗嘱给你看。"

  我点了点头,井上打开了一只文件柜,找了片刻,取出一只夹子来,他将夹子打开,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一面仍以手枪指着井上,一面向夹在文件夹中的一张纸看去。那张纸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显是年代久远了。

  上面的字,也十分潦草,显是一个老年人将死时所写的,道:"天外来人所带之天外来物,必须安善保存,水不能湿,火不能毁,埋于地下,待原主取回,子孙违之,不肖之极。"下面的名字,则是井上四郎。

  井上次雄道:"井上家族本来是北海道的渔民,从井上四郎起,才渐渐成为全国知名的富户的。"

  我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天外来物』,就是指那东西呢?"

  井上次雄道:"在这张遗嘱未被发现之前,那东西被当作传家的神器,像征发迹的东西,一代一代传下来,都称之为『天外来物』的。"

  我默默无语,井十次雄已甚么都对我说了,但是我却得不到甚么。

  井上次雄又道:"我发现了这张遗嘱,便遵遗嘱所示,先以石绵将那东西包了起来,再里以铝板,然后才以那种最新合成的硬金属,包在最外层。"

  我向那张遗嘱指了指,道:"待原主取回是甚么意思?"

  井上次雄道:"我不知道。"

  我道:"真的?"井上次雄道:"自然是,这件东西到如今为止,从未有人要索回它过,而已经一百八十多年,原主只怕也早死了。"

  我在心中,将井上次雄所说过的所有话,又迅速地想过了一遍。我觉得井上次雄所说的全是实话。

  我之所以作这样判断的原因有二:第一、井上次旌没有理由在我的手枪指吓下而说谎。第二、那"天外来物"对井上次雄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绝无必要为了这样一件他不重要的东西,而来冒生命之险的。

  而且,那张古老的遗嘱,也显然不是伪造之物,他将那"天外来物"装在那硬金属之箱子中,也只不过为了完成先人的遗志而已。

  我和井上次雄的谈话,到如今为止,仍未能使我对那箱子中的东西,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我能见一见那"天外来物",那我或许还可以对之说出一个概念来,但现在那东西,连箱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沉默着,井上次雄望着我,约莫过了三分钟,他略欠了欠身子,道:"你还有甚么要问的么?"

  我道:"有,那么,这天外来物,连那只箱子,是怎样失去的呢?"

  井上次雄搓了搓手,道:"这件事说来更奇怪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体积很大,我在那家仪器厂中见到过一次,便吩咐他们,运到机场,我有私人飞机,准备将箱子运到我们井上家族的祖陵去,将之埋在地下的。怎知在机场中,那箱子却失踪了!"

  我道:"你没有报警么?"

  井上次雄道:"自然有,警局山下局长,是我的好友。"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加强语气,像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得罪他的话,那是绝没有好处的。

  我笑了一笑,跃下了桌子,来回踱了两步,道:"井上先生,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井上次雄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显然他不知道我在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将准备如何对付他。他舐了舐舌头,道:"请说。"

  我道:"井上先生,我相信你对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确不知道。但是你可曾想到过,那可能是十分重要的物事,重要到了使国际特务有出乎劫夺的必要?"

  井上次雄呆了几秒钟,才道:"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我沉声道:"我曾经见过那只硬金属箱子在某国大使馆中,但是如今,却已不知落在甚么人手中了。"

  井上次雄摇了摇头道:"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没有人说得出来,那的确是一件十分神秘的事情,但是我却不以为它是那样有价值的东西。"

  我紧盯着问道:"为甚么?"

  井上次雄道:"或许,那是我从小便见到这东西的缘故吧!"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恨不得能看到那『天外来物』一眼。"井上次雄道:"我曾经将这东西,拍成过照片,你可要看一看?"

  我大喜道:"好!好!好极!快拿来看看。"

  井上次雄道:"那我就要站起来走动一下。"我向后退出了一步,道:"只管请,但是请你不要惊动别人,那对你没有好处。"

  井上次雄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脱离了人家的保护,便不能过日子了么?"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走到了一只文件柜前,翻了一阵,取出了两张相当大的相片来,道:"这就是了。"

  我接了过来,一扬手枪,道:"请你仍回到座位上去。"那时,我对井上次雄的戒备,已不如一上来时那样紧张了,因为我相信井上次雄是聪明人,他也看出我此来的目的,只不过为了弄清有关"天外来物"的一些事,并无意加害于他。

  所以,我一面令他回到座位上,一面便去看那两张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全副注意力,便都被照片上的东西所吸引了。

  井上次雄的概括能力很强,他对那"天外来物"的形容,虽然很简单,但是却很正确。那是一个六角形的立力体,有十二个平面。从照片上看来,那东西是银灰色的,像是一种十分高级的合金。

  有两个平面,是翠绿色的粒状凸起,看来有些像摄影机上的"电眼"。而更多的平面,看来十足是仪表,有着细如蛛丝也似的许多刻度。

  而更令得我震惊不已的,是在一个平面上,还有着文字,我之所以受震,只因为那种文字,我没有一个字认识,但是我却曾经看到过,便是在方天的日记簿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扭曲,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显然那是同一的文字。

  我全副精神,都被那两张照片所吸引。方天的那本日记簿,还在我的身边,我正想取出来,和照片上那"天外来物"之上的文字对照一下之际,我猛地觉得,气氛仿佛有所不同了。

  这纯粹是多年冒险生活所养成的一种直觉。我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张华贵之极的写字台之后,并没有井上次雄在。

  也就在这时候,井上次雄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我的腰眼中,也觉出有硬物一顶,井上次雄道:"放下你的手枪,举起手来。"

  在那瞬间,我的心中,实是沮丧之极!

  我只得将手枪抛开,举起手来。

  我心中暗吸了一口气,我费了那么多的精神,冒着那么大的险,刚得到一点点的结果,那就是根据"天外来物"上的文字,和方天日记簿上的文字相同这一点来看,那"天外来物"和方天,的确是有关系的。

  但也正由于我发现了这一点,心情兴奋,注意力全部为之吸引过去之际,井上次雄却已到了我的背后!

  我竟没有想到,像井上次雄这样成功的人,是绝不容许失败的,他是可以有成功,成功对他来说,便是乐趣,他一直想反抗我,不管我的目的何在,他绝不能居于人下,听人发号施令!

  而我竟忽略了他性格上这样重要的一面!以致被他完全扭转了局面!

  我心中苦笑着,在那一瞬间,我实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我更不敢乱动,因为我如果死在井上次雄的枪下,井上次雄毫无疑问是"自卫杀人",他是一点罪名也没有的!

  也正因为他杀了我可以绝无罪名,他也可以随时杀我,所以我更要战战兢兢,使他不下手!

  我举着手,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镇定,道:"井上先生,局面变得好快啊!"

  井上次雄大声纵笑了起来,道:"向前走,站到墙角前去,举高手!"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听他的话之外,绝无办法可想。等我到了墙角上,井上次雄又道:"你可曾想到我这时如果将你杀了,一点罪名也没有的么?"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了一想,道:"自然想到过,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怕。"井上次雄道:"你不怕死?"

  我耸了耸肩,道:"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的,我是说,你绝不会向我动手的。"

  井上次雄道:"你竟敢这样轻信?"

  我道:"我深信你已经知我来见你,绝没有恶意,只不个是想弄清楚一些疑问而已,你可知道,我如果不用这个法子,可能一年半载,也难以见得到你?而你如果将我杀了,在法律上固然一点责任也没有,但是在良心上,你能安宁么?"

  井上次雄半晌不语,道:"看来你不是普通的歹徒。"我立即道:"我根本不是歹徒!"

  井上次雄道:"好,你转过身来。"

  我不明白他叫我转过身来,是甚么意思,但也只得依命而为,我一转过身来时,他便摆了摆手,在那一瞬间,我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井上次雄手中所握的,并不是手枪,而是一只烟斗!罢才,我竟是被一只烟斗制服了,这实在令我啼笑皆非的事。

  井上次雄看到我定住了不动,他又得意地大笑了起来。我放下了手,道:"井上先生,虽然是戏剧性的失败,但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失败。"

  当然,我一生中失败的事极多,绝对不止这一件。但是我这种说法,却送了一顶"高帽子"给井上次雄,使得他觉得骄傲。

  果然,井上次雄又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是甚么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我一伸手,拉下了蒙在面上的面具,道:"我叫卫斯理,是中国人。"

  我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名头响亮"的人物,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井上次雄的手一震,手中的烟斗,竟落到了地上,他"啊"地一声,道:"卫斯理!如果早知是你的话,我一定不敢对你玩这个把戏了!"

  我笑了一笑,道:"为甚么?"

  他摊了一摊手,道:"不为甚么,但是我很知道你的一些事迹,怎敢班门弄斧?"

  这时,我已看出井上次雄成功的原因了,他的成功,不但是由家族的余荫,更由于他本身为人的成功。我伸出手去,他和我握了一握,我立即又道:"对于刚才的事,我愿意道歉。"

  井上次雄道:"不必了,你是为『天外来物』而来,这对我们井上家的兴旺之谜,或则大有帮助,可是你怎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

  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那可以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但是请你首先命人,去释放你的司机,我也愿向他道歉。"

  井上次雄呵呵笑着,按铃命人进来,去放开那司机,又令人煮上两杯咖啡,在他的书房中,我便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向他讲了出来。

  这时,我自然也取出了方天的日记簿,和照片上"天外来物"上的文字对照了一下,果然,那两种奇形扭曲的文字,显然是同一范畴的。

  井上次雄听我讲完,站了起来,不住地踱步,道:"佐佐木博士被暗杀的新闻,已轰动全国了,本来,佐佐木博士和井上家族是可以联姻的,但是我们却获知他的女儿,行为十分不检。"

  我为季子辩护,道:"她不是行为不检,而是她爱方天!"

  井上次雄"哼"地一声,忽然及紧锁双眉,想了片刻,道:"你可曾想到这一点么?"

  我不禁摸着头脑,道:"哪一点?"

  井上次雄又想了片刻,才道:"我们家中祖传的东西,是『天外来物』,我觉得方天似乎就是遗嘱上的『天外来人』!"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那么,你说方天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岁了?"

  井上次雄也不禁笑了起来,可是,在井上次雄笑的时候,我又觉得井上次雄的话,不是全无道理的!井上次雄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认为方天就是他祖先遗嘱上的"天外来人",当然不是全无根据的。

  他所根据的,就是方天的那本日记簿中,有着和确在"天外来物"上相同的文字。

  然而,就是这一点,却也不能证明方天就是"天外来人"。

  而且,井上四郎的遗嘱,到如今已有将近两百年了,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么?

  所以,我和井上次雄大家,对于这个揣测,都一笑置之,没有再深究下去。井上次雄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道:"月神会误会我是会飞的人,某国大使馆又认为我是欺骗了他们,看来,我是走投无路的了。"井上次雄向我打气,道:"你会走投无路?绝对不会的!"

  我道:"如今,我想去见一见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的总工程师。"

  井上次雄笑了起来,道:"怎么,你也以为那天外来物,可能是一具精密仪器么?"

  我耸了耸肩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在照片上见过那物事,难以下断论,我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井上次雄道:"那也好,我先和他联络一下,说有人要去见他,他对这件东西,也有着异常的兴趣,我相信他一定会向你详细谈一谈的。"

  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和那位工程师交谈着。我则在软绵绵的地毡上踱来踱去。半小时之前,这间华美的书房中,剑拔弩张,气氛何等紧张!但如今,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禁好笑,想不到会由这种方式,而认识了日本第一富翁,井上次雄。

  没有多久,井上次雄便放下了电话,道:"我已经替你约好了,今天晚上十点钟,在他的家中,我派车送你到东京去可好?"

  我笑道:"不必了,你的司机,不将我弃在荒郊上才怪,刚才我在你的车房中,看到一辆摩托车,能借我一用就十分感谢了。"

  井上次雄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向他伸出手来,道:"那么,我告辞了!"

  井上次雄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忽然之间,他道:"还有一件事,我经过考虑,还是和你说的好,但是却要请你严守秘密。"

  井上次雄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神色十分严肃。我不禁愕然,道:"你只管说好了。"

  井上次雄压低了声音,在这里,显然是不怕有人偷听的,但井上次雄却压低了声音,那自然说明了他要说的话,对他来讲,十分重要之故。

  只听得他道:"刚才,你说起你和月神会的接触,我实有必要告诉你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便是月神会和井上家族,有着十分奇怪的关系。"

  我一听了井上次雄的话,也不禁耸然动容。

  井上家族中的人物,不是显贵,便是豪富,实是难以想像,何以会和月神会这样恶行多端的邪教,有着联系!

  我并不出言,井上次雄又道:"在月神会的三个长老之中,有一个是姓井上的,这个井上,和我们是十分近的近支。"

  我迟疑道:"我仍不明自你的话。"

  井上次雄道:"事情要上溯到远亲,我的直系祖先,是井上四郎,但井上四郎有一个弟弟五郎,却是月神会的最早创立人之一,他的后裔,一直在月神会中,居于领导地位。"

  事情乍一听像是十分复杂,但仔细一想,却十分简单。

  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两兄弟,哥哥发了财,他的后代,便是至今人人皆知的井上家族,但弟弟走的是另一条路,创立了月神会,他的子孙便世代为月神会的长老,这并没有甚么值得奇怪之处。

  井上次雄的态度之所以那么秘密,当然是因为月神会的名声太坏,这个秘密,如果公开了的话,那么,对于井上家族的声誉,自然有所损害。

  我一面想着,一面点着头,表示已经明白了井上次雄的意思。

  可是,我的心中,又立即生出了一个疑问来:井上次雄对我讲这番话,是甚么意思呢?他为甚么要将两支井上家族之间的关系对我说呢?

  我抬起头来,正想向井上次雄发问。

  但我才一抬起头来,我便明白了。

  月神会的信徒,传诵着月神会创立人的话,说是因为他们看到有人从月亮上下来,所以才深信人在月亮上生活的话,将更其幸福,更其美满,是以才创立月神会的。我们假定"看到有人从月亮来"一事是真的,那么,"看到有人从月亮来"的人中,便有井上五郎在内。

  然而,无独有偶,井上四郎的遗嘱中,也有"天外来人"之语!

  我和井上次雄两人互望着,谁也不说话,显然我们两人的心中,都为一个同样荒谬和不可思议的念头盘踞着。因为看来,似乎在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活着的时代中,真的有人从天外来过!

  当然,我和井上次雄,都无法相信那是事实。那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了,离奇到了超越了我们的想像力之外的地步!

  我向井上次雄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只要一有了眉目,就会向你报告结果的。"井上次雄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是道:"认识了你,我很高兴,我还有点事待办,不送你了。"

  他陪我出了书房门,令那个对我怒目而视的司机,陪我到车房去。我骑上了那辆性能极佳的摩托车,开足了马力,风驰电掣而去。

  等我回到东京,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我看了看时间,离我和那位总工程师约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先打电话到医院去,设法和纳尔逊先生联络。

  可是医院方面的回答却说,纳尔逊先生已经出院了,去处不明。我又和东京警方联络,但警方却推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当然,纳尔逊的身份是异常秘密的,警方不可能随便在电话中向别人透露他的行踪。我决定等和那工程师会面之后,再设法和他联络。

  我骑着车,到了那家工厂附近,在一家小饭店中,先吃了一个饱。

  在我到了东京之后,我便恢复了警惕,但到目前为止,还未曾发现有人跟踪我。

  我感到这这几天来,固然我每一刻都在十分紧张之中渡过,那种滋味并不十分好受,但是当我想到,在跟踪我的人中,有国际上第一流的特务,和势力范围如此之广的月神会,而我竟然能够摆脱他们,我便感到十分自豪了,那种心情,绝不是过惯了平淡生活的人,所能领略得到的。

  我在那家小饭店中吃饱了肚子,走了出来,步行到了那家工厂之前,那家工厂是日夜开工的,灯火通明,我在厂门口的传达室中,一道明了来意,就有人很客气地来陪我进厂去了。那自然是总工程师早已吩咐过了的缘故。

  那工厂是铸造精密仪器的,是以绝听不到机器的轰隆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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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科学权威的见解


  而且,整个地看来,那也不像是一家工厂,路是平坦而洁净的柏油路,路旁植满了鲜花,倒像是一家医院一样。我跟着那引路的人,走到了工厂办工大楼的门前,在踏上石级,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那人突然问我:"你就是卫斯理先生么?"我正想随口答应他,我是卫斯理,但是我的惊觉性,却立即提醒了我,不可以随便出声。

  同时,我的心中,也感到了十分奇怪。

  因为,我记得十分清楚,当井上次雄和工程师联络之际,并没有讲出要来看他的是甚么人,更不曾道及过我的名字。

  而刚才,在传达室中,我也只不过说要来见总工程师而已,也未曾道出自己的姓名。这人的口中,何以说出"卫斯理"三个字来?

  那人推开了玻璃门,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进去,那人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我是驻这工厂的保安人员,由于这里生产一些十分精密仪器的缘故,所以有保安人员之设,在你之前,纳尔逊先生已经来过了,他料定你不久就会来的。"

  那人说出了纳尔逊先生的名字,却是令我不能不信他了。我"唔"地一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仍然不回过头来,在前面走着,跨进了电梯,我也跟了进去,道:"纳尔逊先生在甚么地方?"

  那人笑道:"他么?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心中陡地起疑:"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到了甚么地方。"

  我心中暗暗责怪纳尔逊,不应该随便向一个工厂的保安人员,讲上那么多不必要的话。可是我随即发觉那人的话,十分可疑。

  纳尔逊先生是一个精细能干,远在我之上的人。连我都认为是不应该做的事,他怎么会做?我对那人陡地起了疑心,然而我又想不出甚么法子去盘诘他。而正在我动着脑筋的时候,电梯停了,那人已经跨出了电梯,在走廊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两下,道:"木村先生,你的客人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雄壮的声音,道:"请进来。"

  那人一侧身,让我去推门进去。

  在传达室中的时候,我因为未对此人起疑,自然也未曾注意他,在我对他起疑之后,他又一直背对着我,直到这时,我才迅速地转过头去,向他看上一眼。

  那一看之下,我心中便陡地一跳!

  那人的面上,戴着一张极其精细的面具!而如果不是我自己也有这样面具的话,我是绝对看不出这一点来的!

  在那一瞬间,我心头怦地一跳,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事情大是不对头了,我沉声道:"你不进去么?"

  那人已转过身去,道:"我不……"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他的后颈捏住,他一仰首,我左手又加在他的前颈之上,令得他出不了声。

  那人瞪大了眼转着我,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这时,我仍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甚么变故,我只是知道要迅速地解决这个人。

  我用膝盖在那人的后腰上一顶,手在那人的后脑上一敲,那人便软了下来。

  我在他的上衣袋中,摸出了一柄套有灭声器的手枪,俯身在锁匙孔中,向房内张望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叫了一声"好险!"

  我轻轻地扶起了那已被我打昏了过去的人,伸手去旋转门柄。

  刚才,我在锁匙孔中张望了一下,由于锁匙孔小,我不可能看到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但我所看到的,已经够了。我看到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人,被人以手枪指在椅子上不准他动弹。

  持手枪的是甚么人我看不到,但是我却认出那满面怒容的人,是日本有名的科学家木村信。原来他就是这家精密仪器制造厂的总工程师。

  我转动了门柄,推开了门。

  当我将门推开了一尺光景的时候,我猛地将那已昏了过去的人一推,那人的身子,向前直跌了出去,看来就像是有一个人疾扑进了房间一样。

  那人才一被我推进去,我便听到了"扑"地一声,那是装有灭声器手枪发射的声音,而藉着那扇门的掩护,也已看清了屋内,共有三个人,都是持有武器的,我即连发三枪。

  绝不是我在自己称赞自己,那三枪,当真是"帅"到了极点!

  随着"扑扑扑"三声响,便是"拍拍拍"三声。

  前二声自然是我所发的枪声,那三枪,各射在那三个持枪的人的右小臂上,他们在右小臂血流如注之际,自然五指一移,后三下,便是他们手枪落地声音,直到最后,才是"蓬"地一声响,那个被我推进去的人,跌倒在地。

  那人本来只不过是被我打昏而已,但如今,他却被他的同伴,射了一枪,死于非命了。

  木村信立即站起来,我一扬手中的枪,向那三个人道:"后退,站到墙角去!"

  那三个人面色煞白,望着我手中的手枪,其中一个,似乎还想以左手去拾落在地上的手枪,但是我的枪咀向前略伸了一伸,他便立即放弃了那意图。

  他们三人一齐退到了墙角,木村信已抓起了电话,道:"你是新来的保安人员么?是你报警,还是我来?"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手上的话筒,夺了下来,道:"不必忙于报警。"

  木村信以十分讶异的目光望着我,我笑道:"我不是工厂的保安人员,我是你的客人。"

  木村信"啊"地一声,道:"你就是井上先生电话中所说的那人。"我道:"不错,我就是那人,这四个人来了多久了?"

  木村信恨恨地道:"他们制住我已有半小时之久了,他们说要等一个叫卫斯理的人,谁知道那卫斯理是一个甚么样的家伙。"

  我脸上保持着微笑,道:"那卫斯理不是甚么家伙,就是我。"木村信"啊"地一声,面上的神色,尴尬到了极点。我向那三人道:"你们是哪一方面的人?"

  那三人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冷笑一声道:"好,那我就通知警方了。"

  那三人中一个忙道:"卫斯理,我们之间的事,还是私下了结的好。"我将手放在电话上,道:"好,但是我要知道你们是哪一方面的人马,你们是怎样知道我会到这里来的。"

  那人道:"你一落到月神会的手中,我们就知道了,你离开井上次雄家后,我们的人,便一直跟在你的背后,如果不是上峰命令,要将你活捉回去的话,你早已死了多次了。"

  我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来,刚才,我在小饭馆吃饭之际,还在庆欣已摆脱了各方面的追踪,怎知人家先我一着,已在等我了,若不是我还算机灵的话,这时当然又已落人他们的手中了!

  我勉强笑了笑,道:"那多谢你们手下留情了,你们可是要向我追回那只箱子么?"

  我已经断定了他们是某国大使馆雇用的特务,才以直截了当地如此说法的。那三人面上神色一变,仍由那人回答我,道:"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神通如此广大,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现在在甚么地方的!"

  那人道:"我们只知奉命行事,不知其他。"

  我道:"好,我可以放你们回去,你们见到了上峰,不妨转告他,我如今,也正在努力找寻那只箱子的下落,不论是他将我活捉,还是将我暗杀,都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

  那人道:"我们一定照说。"

  我向地上那死人指了指,道:"你们能够将他带出工厂去,而不被人发觉么?"

  那人连忙道:"能!能!"

  我一挥手,道:"枪留在这里,你们走吧。"

  那三人显然地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个,扶起了死者,我仍然严密地监视着他们,直到也们出了房门,进了升降机。

  至于他们三个人,用甚么法子掩饰他们受了伤的手臂,和如何不让人发现那个死人,这不关我的事,他们既然是特务,自然会有办法的。

  我转过身来,木村信似乎十分不满意,道:"为甚么不通知警方?"

  我道:"木材先生,事情和国际纠纷有关,通知警方,会使日本政府为难的。"

  木村信"噢"地一声,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道:"事情十分复杂,但是归根结蒂,都是为了井上家族的那个『天外来物』。"木村信望了我半晌,道:"我和井上先生的交情十分好,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我可以完全相信你。"

  我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木村信来回踱了几步,从他的神情上来看,他心中像是有甚么重要的隐秘,想对我说,而又不对我说的模样。他踱了好一会,才道:"你想知道甚么?"

  我可以肯定,这句话一定不是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还未曾说出来。这是可以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的。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有甚么隐秘,便道:"我想知道,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东西?"

  木村信道:"你为甚么要知道?"

  我将纳尔逊给我的身份证明,取了出来,让木村信过目,道:"我是受了国际警方的委托,不但要弄明白那是甚么,而且要将已失去的那『天外来物』找回来。"

  木村信听了我最后的一句话,面色突然一变,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那一震,使得他将我交给他的证件,也跌到了地上。他一面连声"对不起",一面将我的证件拾了起来,交还给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中,起了极大的疑惑!

  为甚么木村信一听到我说,国际警方要找回失去的"天外来物",便这样吃惊呢?

  当然,要我立即回答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我假装绝未发现他的神态有异,续道:"原因是一个秘密,请你原谅,因为井上先生说起你对天外来物的特殊意见,所以我才来向你作更进一步的了解,要请你合作。"

  木村信仰头想了片刻,道:"严格地说,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我也还不知道。但是经过我多方面的试验……"

  我听到了这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覆述他的话,道:"多方面的试验?"

  木村信"噢"地一声,道:"是……是……在未曾装入箱子之际,我曾经研究了很久。"

  我觉得木村信的态度,仍有可疑之处,但我仍隐忍着不出声。只是问道:"那么,你初步的结论,那是甚么东西呢?"

  木村信道:"我已经向井上先生说过了,那是一座十分精密的导向仪,是应用于太空飞行方面的,至于如何用法,我也不知道,我承认自己的知识太贫乏。"

  我侧着头望着他,那件"天外来物",从照片上看来,也的确像是一座精密的仪器,但是,它却已存在近二百年之久了,那怎么可能?

  我问道:"木村先生,你难道没有留意到"天外来物"在井上家族传下来,已有一百八十年之久的这个事实么?"

  木村信大声道:"当然我知道。"

  我又道:"那么,你是说,在一百八十年之前,已经有这样的科学水准,去制造这样的精密仪器,并应用于太空航行方面?"

  木村信道:"当然不能,不要说一百八十年,便是如今,也是不能。"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木村信霍地站了起来:"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不能造这样的精密仪器,难道别的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也不能够么?"

  我一听得木村信这样说法,耸然动容,也不禁站了起来:"木村先生,你是说……"我本来是不想讲到一半便停住的。

  可是如果我向下讲去,那一定是"你是说那东西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么",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荒唐和不可思议了,所以我才突然住口的。

  木村信却毫不犹豫地接上了口,道:"是的,我是说,这东西根本不是地球人所造的,它来自别的星球,是别的星球人科学的结晶。"

  我呆了半晌,讲不出话来。

  听到了一个权威科学家,工程师,发出了这样惊人的结论,我还有甚么话可以说呢?当然我不能骤而相信他这个惊人的结论的。

  好一会,我才道:"你深信如此么?"

  木村信道:"我不得不信。"

  我道:"这又是甚么意思?"

  木村信道:"我曾经以高速切削刀,将『天外来物』上的金属,切下一点来,那种金属,地球上是没有的……或者是有而未曾为人类所发现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真是有这个可能么?别的星球上的人,真的到过地球么?"

  木村信道:"是有可能的『天外来物』是一个证明。还有,长冈博士的故事,你可知道?"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长冈博士是甚么人?"

  木村信道:"长冈博士是日本杰出的物理科学家、化学家,他在一九二四年十月,作了一个成功的试验……"

  他才讲到这里,我便笑起来了。我在学校中所学过的东西,究竟未曾完全还给书本,我道:"这个试验十分有名,长冈博士发现水银的原子中,有着和黄金的原子相同的地方,于是,他便利用高压电,使水银的原子分裂,而令得水银变成了金,可是么?"

  木村信点头道:"不错,这个试验,是世界科学界公认的重大成功,他证明了金属在某一种场合之下,是可以转变的,你要知道,今日科学能有这样的成就,有一些完全是基于这个原理而来的!"

  我道:"自然,我绝没有要推翻长冈博士实验的重大意义,但是我记得我们刚才的话题,是别的星球的人,曾经到过地球……"

  我有礼貌地提醒他,但是我心中却暗暗好笑,心想木村信一定是难以自圆其说,所以才岔开话题了。怎知木村信却一本正经,道:"不错,我仍未离开话题。你可知道,长冈博士为甚么会集中力量去研究,而想到改变分子排列而使水银变成金么?"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那谁知道。"

  木村信的身子,向我俯了过来,道:"长冈博士的最初动机,只是好奇。他奇怪为甚么在古罗马,在中国,不论中西,所有的炼丹家,都以水银……汞作为炼金术的原料,而孜孜不倦地研究着,虽然一无结果,却仍是坚信不移。"我是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情,却有着极其浓烈的兴趣的人。

  木村信在才一提起长冈博士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打呵欠。

  但如今,我在心中自己问自己:为甚么古代不论中外研究炼金术的人,总是将水银和黄金联系在一起,顽固地相信水银可以变成黄金呢?

  在水银和黄金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这是两种色泽、形状,完全不同的金属。

  我瞪了眼睛,望着木村信。

  木村信续道:"当时,长冈博士觉得奇怪,他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也集中力量,来研究水银,终于发现了水银和黄金的原子成份相同之处,而使他的实验成功了。"

  木村信讲到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发现我正在用心地听他讲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续道:"他的实验成功,古代炼金家的想法,也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他最初怀疑的谜,仍未曾得到解答,那就是:为甚么古代的人,会将水银和黄金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一九二四年之前,绝没有人发现两者原子有相同之处,和水银原子中含有金成份这一点……"

  他重重地将拳头敲在桌上,道:"而且,以古代的科学水平而论,也绝不可能发现这一点的,但是中国和罗马的炼金家,都顽固地相信水银能变成黄金!"

  他结束了讲话,又望定了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的解释怎么样呢?木村信先生。"

  木村信道:"不是我的解释,是先父的见解。先父是长冈博士的挚友。他说,一定在古时,有别的星球的人,到过地球。罗马和中国,那时文化最发达的国家,但别的星球的科学更是发达无比,他们早已知道了用一种十分简单的办法,可以使水银和别的物质,变成黄金,并且试验过给地球上的人看,所以地球上的人,便顽固地记住这一点!"

  木村信的话,是充满了想像力的。

  同时,他的话,也充满了说服力。

  我不由主地跟着他道:"所以,地球人也想从这个方法生产黄金,但是由于科学家水平的关系,便一直没有法子成功。"

  木村信道:"是的,直到长冈博士,才第一次得到了成功。"

  我道:"那么……"

  我只讲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我竭力使我的头确保持冷静,因为我发现我已被木村信的话,引进了一个狂热的境地之中去了。

  木村信显然已看出了我的心意,他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相信么?我不要你相信,我只问你,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我由衷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是有这个可能的。"

  木村信道:"那就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

  我道:"我有几个问题,不知是不是可以请你进一步地解释一下?"

  木村信道:"我还不是这方面研究的专家,但是我可以尽我所能来告诉你。"

  我道:"别的星球人,为甚么来了地球一次,便不来了呢?"

  木村信想了一想,道:"这有三个可能。其一、并不是不来了,而是我们不知道:第二、来而未能到达,太空船就失事了。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家,相信十九世纪西伯利亚通古斯上空莫名其妙的大爆炸,是别的星球的太空船失事的结果!"

  我点了点头,木村信续道:"还有第三点,我们不知道传授炼金术的那个星球人,是来自甚么星球的,可能他来自极远极远的星球,此刻,还在归程中!"

  我笑了起来,道:"他有那么长命么?"

  木村信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道:"我不信你对『相对论』的最显浅常识也不知道,在高速不断的运行中,时间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默然不语。

  木村信又道:"而且,别的星球上的人,时间观念,也和我们绝不一样。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以地球绕日一周为一年。我们的生命有六十年。别的星球的人,也可能以他们的星球绕日一周为一年,他们的生命也有六十年,但其中差别却大了,你知道么?"

  我表示不懂,因为问题似乎越来越多了。

  木村信道:"你不懂?海王星绕日一周的时间,是地球绕日一周的一百六十五倍,那么,同是六十年,海王星的人实际寿命,也比地球人长了一百六十五倍!"

  木村信的话,听来十分骇人听闻,但是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我呆了半晌,木村信又道:"由于遗传的影响,别的星球上的人,如果生活在地球上的话,他们的寿命,也是以他们原来星球上的时间为准的。卫先生,我怀疑你们中国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和吃过数次三千年一熟桃子的东方朔,都是自别的星球来的!"

  木村信的话,越来越荒诞了,我正想大笑而起之际,却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心口犹如被人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样。

  在那一刹间,我想起了方天来!

  从方天身上的日记本,和"天外来物"上的文字相对照,肯定方天和"天外来物"有着联系。井上次雄,曾说及方天就是"天外来人",但因为年龄的问题不能解决,而井上次雄在讲这话时,却是当作开玩笑来说的。

  但是木村信的话,却使我大为震惊。

  木村信说,其他星球来的人,其生命的时间,必以其他的星球为准,如果也来自海王星,那么就可以比地球上的人,长命一六五倍,那是因为海王星绕日的时间,长过地球一六五倍之故。

  木村信的话,自然只是一种假设。

  他的假设,是没法子证明的,因为谁也未曾将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人,来作这个试验。但是他的话,却也不能完全视着是荒谬无际的话,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那么,方天真的可能是"天外来人"了!

  只要方天不是来自水星和金星,他的生命,便可以比地球人长许多,长的数字,是倍数,而不是延长几手,如果他是来自海王星的话,那么,地球上过了一百六十五年,在他来说,只不过过了一年而已!霎时之间,我发现木村信的假设,似乎可以解尽我心中有关方天的疑心。

  我和方天分手了多年,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过;方天的血液是蓝色的……这是地球人所绝不可能的事情;方天有着超人的脑电波,甚至可以令人生出自杀的念头;方天有一种小巧的,可在一秒钟内制人于死的怪武器;方天在科学方面的知识,使得最优秀的科学家,也瞠目结舌……

  方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多而且没有一样是可以以常理解释的。

  但是,当明白了他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人之际,一切的疑问,不是都迎刃而解了么?

  本来,我只当木村信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对他所讲的话,我根本不打算作任何反驳。

  但是,当我一想到了方天这个人的时候,我几乎肯定木村信的推论是正确的了。

  我坐在椅上,好一会讲不出话来,只觉得脸颊发热,身子热烘烘地,脑中乱成一片,不知道在想些甚么。人以地球为中心,已有许多许多代了,陡然之间,知道了在别的星球上的人看来,我们地球上的人实在比畜牲聪明不了多少之际,那种感觉,实在不是文字所能够形容得出来的。我呆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九八六年按:这是卫斯理故事中,卫斯理第一次遇到外星人,所以反应十分惊异,以后,见得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之感了。)

  木村信也和我一样,保持着静止的姿势。他自己对于自己的推断,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他的感觉,自然也和我相同。

  好一会,我才站了起来:"木村先生,多谢你的帮助。"木村笑了一笑:"那不算甚么。"我本来想将有关方天的一切,讲给木村信听的,但是我立即想起,这样的事,还是少一些人知道的好。所以我改口道:"木村先生,可惜井上氏固执地要将那天外来物,埋到地中去,不肯给你们进一步的研究,要不然,你一定可以有更新的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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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某国大使亲自出马


  在我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心中又不禁起疑。

  因为木村信一直是望着我的,然而一听到我提起了那"天外来物",他却又转过了身子,不和我正面相对,而且,面上的神色,也十分难以形容,就像上两次我提到"天外来物"之时一样!

  我心中又动了一动,但是我仍然不知道那是甚么原因。

  我站起身来,道:"我可能还要来请教的。"

  木村信恢复了常态:"欢迎,欢迎。"

  他送了我出来,我心中暗忖,颇有通知东京警局,注意木村信安全的必要。我不用升降机下楼,而由楼梯走了下去。

  不一会,我便出了工厂的大门,回头望去,工厂办公大楼木村信的办公室,灯光仍亮着,想起木村信刚才的话,我又有身在梦中之感!

  我低头向前缓缓地走着,心想事情已有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我应该向纳尔逊先生联络才是。我加快了脚步。

  但是走不多远,我已经觉出有人迅速地接近了我。

  我立即转过身来,那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就着街灯,向那人一望,我也不禁一呆,那人竟是某国大使馆本人!那着实是使我吃惊不已的事情。

  要知道,在东京,某国大使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因为他代表着一个大国,甚至可以说代表着一个庞大的集团。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如今竟在夜晚的街头,跟在我的后面,事情的严重,实是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一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竟是某国大使本人之后,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大使的面上,带着一个十分残忍的笑容,像是我是他的猎物一样,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地浮上了一个笑容。

  我一见某国大使,便已料到,连大使也亲自出马了,那么,包围在工厂之外的特务,只怕足够对付一大群人,如今,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是绰有余力的了。我并没有打算反抗。

  果然,就在我发呆的那一分钟内,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四面看去,只见有的勾肩搭背,像是下了班喝醉了的工人。有的歪戴帽子,叨着香烟,摆出一副浪人的姿态。

  那些人,有的离我远,有的离我近,但显然全是为了对付我而来的。我心中不禁十分后悔,后悔在木村信的办公室中,轻易地放走了那两个特务,如今这些人来到此处,当然是由于那两个人的报告了。

  我审度着四周围的形势,迅速地转着念头,我立刻得出一个结论,我要脱出重围的话,必须将某国大使本人制住。

  我立即伸出手去,但我的手才伸到一半,便僵住了不能再动弹了。

  因为,大使也在这时,扬起了手来,他手中,握着一柄乌油铮亮的手枪。那种小手枪的射程不会太远,但如今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来说,已足可以取我的性命了。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

  大使沉声喝道:"放下手来,你想故意引人注意么?"我竭力保持镇定,道:"大使先生,你想要作甚么?"

  我在"大使先生"这一个称呼上,特别加重语气,那是在提醒他,如果被人知道了如今的事,那么对他的地位,将是一项重大的打击。

  大使咬牙切齿,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我要亲自来执行你的死刑!"

  我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震。

  尚未及等我想出任何应变之法,大使已经喝道:"走!"我吸了一口气,道:"到甚么地方去?"大使厉声道:"走!"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向前走去,不一会,就有一辆大搬运卡车,驶到了我和大使的身边,停了下来。大使继续命令,道:"上车去。"

  我连忙道:"如果你是为了那只金属箱子的话……"可是不等我讲完,大使又已喝道:"上车去!"

  我知道事情十分严重。他们叫我上车,自然是等到将我车到了荒僻的地方之后,将我一枪打死。他们可能将我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去,可能以子弹将我的头部,射至稀烂,使得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来。这样的案子,当然是永远没有法子破案的了。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着念头,跨上了卡车的车厢,掀开了帆布,我便发现那车厢是经过改装的。外面看来,那只是一辆残旧的搬运货车,车厢了覆着发白的帆布。但是一掀开帆布,我发现了一度钢门。

  而且那度钢门,立即自动打了开来,从里面传来一声断喝,道:"将手放在头上,走进来。"

  单凭那句话,是不能使我服从的,但随着那句话,有一根套着灭音器的枪嘴,几乎伸到我的鼻端,使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我跨进了车厢,车厢之中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只觉得脚踏下去,十分柔软,像是铺着十分厚的地毡一样。那声音又道:"站着别动。"

  我才一站定,只觉得后心有人摸了一把,紧接着,前心也被一只手碰了一下。我正不知是甚么用意间,突然看到我的胸前,亮起了一片青光,那一定是刚才,有人在我的前后心,抹上了锡粉之故。

  在我的前后心都有着发光的锡粉,但是锡粉所发出的光芒,却又绝不能使我看清车厢中其他的情形,我感到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得大使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响了起来,道:"聪明能干,无所不能的卫斯理先生,你可以坐下来。"

  我又惊又怒,道:"椅子在哪里?"

  大使沉声道:"着灯。"

  他两个字才一出口,车厢之中,大放光明,但是只不过半秒钟的时间,灯火重又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只是我胸前的青光,却更明亮了一些,那是因为锡粉在刚才吸收了光线之故。

  刚才,灯光亮得时间虽短,但是我已可以看到车厢中的情形了。整个车厢,像是一间小房间,有桌有椅,在我的身旁有就有一张椅子。

  当然,车厢中不止是我和大使两人,另外还有四个人,都持着枪,望着我。

  我颓然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我可以抽一支烟么?"大使的声音,冷酷无情,道:"不能,你不但不能吸烟,而且不能有任何动作。刚才你已经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了!"

  这时,我感到车身在震动,显然卡车已经在开动了,至于开到甚么地方,我自然不知道。

  我默不作声,大使续道:"有四个可以参加世界射击比赛的神枪手监视着你,卫先生,你完全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你,但是他们的眼前,有着两个目标,那便是你胸前背后的反光。"

  他讲到这里,又桀桀怪笑起来,道:"所以,你试图反抗吧,我敢和你打赌,四颗子弹,绝不会射在锡粉所涂的范围之外的!"

  这的确是我以前所未曾遇到过的情形。

  被人以手枪。甚或至于手提机枪对住,这对我来说,绝不是陌生的事了。但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前后心却有着光亮,这是最好的靶子,即使是一个极拙劣的枪手,也可以以轻而易举地射中我的。

  而在我的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敌人在甚么地方,是静止不动,还是正在移动,如今离我有多远,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发涩,道:"我的处境,你不必再多加描述了。"大使冷冷地道:"好,那么我要问你正事了,那箱子呢?你已经交到了甚么人的手中了,我限你十秒钟说出来。"

  我急忙地道:"我已向井上次雄报告过,箱子在你们处,我一死,井上次雄自然会找你算账的!"大使给我的十秒钟,我只来得及说以上的几句话。我讲完之后,等待着那四枪齐发的响声,来送我归西。但是,却并没有枪声。

  我心头不禁狂跳,我的话生效了!

  我假设,在井上私人飞机场中,盗去那箱子的正是某国大使馆的人员。那么,由于井上次雄是一个在朝野间,都具有极高威信的人物,某国大使馆竟然窃取井上家族的传家之宝,这件事传出来,一定举国沸腾,对大使的地位,有极大的影响。

  而如果我的假设不成立的话,我那两句话,自然也起不了恐吓的作用了。

  大使的不出声,证明我的假设不错。我立即又道:"大使先生,为你自己着想,你还是对我客气点好,我是存心帮助你的,只不过遭到了意外!"

  大使厉声道:"甚么意外?"

  我道:"那箱子被一个不明来历的集团抢去了,你可有线索么?"大使冷冷地道:"我的线索,就在你的身上!"

  我突然转变话题,疾声问道:"你的上峰,给你几天限期?"大使脱口道:"十天……"他只讲了两个字,便怒道:"甚么,你在说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使先生,只有十天限期,你在我的身上,已经浪费掉几天了?"大使果然是色厉内荏,他的声音,立即变得沮丧之极,道:"已经三天了,已经三天了!"

  我笑了一下。这一下笑声我一点也不勉强,因为形势已经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沉声道:"大使先生,你如何利用这剩下来的七天呢?七天之中,你实在不应该浪费每一分钟的,而我,如果在午夜之前,不和井上次雄联络的话,那么,他就要通知警方寻找我的下落,同时公布他传家之宝失踪的详细经过了!"

  大使的声音在微微发颤,道:"胡说。"

  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大使急速地道:"我怎能相信你?"

  我道:"你必须相信我。"

  大使道:"我已经相信过你一次了,一切麻烦,全因为相信你而生!"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大使的口气,又已经软了许多,我道:"对于这件事,我表示抱歉,因为那完全是意外,你因为我而遭到了麻烦,但你要消除这些麻烦的话,还少不了要我帮忙。"

  大使半晌不语,才道:"着灯。"

  刹那之间,我眼前又大放光明,只见大使就坐在我的对面。

  那四个持枪的人,也仍然在监视着我,灯火乍明,他们的眼睛,眯成了一线,这是我要改变处境的一个绝佳机会。但是我却并没有动手。

  因为我已经不必要动手了,大使面上的神色,已表示他不但不会为难我,而且还要求我的帮助!

  我舒服地伸了伸腿,向那四个持枪的人一指,道:"这四位朋友手上的武器,似乎也应该收起来了?"大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那四人蹲了下来,将手中的枪挟在胁下。那显然是他们仍然不肯完全放松对我的监视。

  不过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因为如今我大是有利,我抽着烟,大使焦急地等待我讲话,我却好整以暇。

  好一会,我才道:"大使先生,这件事,要我们双方合作才好。"

  大使以疑惑的眼光望着我。

  我道:"那只箱子,被人夺了去。但是抢夺那只箱子的人,是哪一方面的方量,我却不知道。"

  大使皱了皱眉头,道:"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么?"我道:"有,我相信这是一个十分有势力的集团,但不是月神会。这个集团甚至收买了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行动之际,是以一辆美国制的汽车作交通工具的,他们所用的武器,是手提机枪,当他们抢夺那只箱子之际,出动了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口气请到这里,大使紧皱着他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我知道大使对这件事,也是没有头绪。

  我笑了一笑,道:"你们的特务工作做得十分好,比国际警方和日本警方要出色,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究竟是落到了甚么人的手中的。"

  大使微微地颔首,道:"我去努力。"

  我伸出了三个手指,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大使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三天!东京有一千多万人口,你只给我三天的时间!"

  我耸耸肩道:"这是很公平的了。三天只要查出那是一些甚么人,是甚么样的集团而已。你要想想,我要从人家手中夺回箱子来,也是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已,那样,你就可以在你上峰给你的限期之前,再找回那只箱子来了!"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有把握?"

  我也回望着他,道:"只要你有把握,我就有。"

  大使伸出手来,道:"我有。"我也伸出手来,与之一握,道:"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大使站了起来,车身颠簸,使他站立不稳,他道:"或者我又做了一次笨伯。"

  我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他是指又相信了我一次而言的。

  我笑了一笑,道:"你必须再做一次,不然,你即使调查到了箱子在何处,你也没有人手去取它回来的,是么?"

  大使以十分尴尬的神色望着我,道:"这……也不致于。"我笑道:"大使先生,你们在东京收买了许多人,但全是笨蛋,并没有真正的人才在内……好了,我该下车了!"

  大使伸手在钢壁上敲了几下,卡车立即停了下来。有两个人为我打开了门,我一跃而下,卡车立即向前飞驶而去。

  我给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定睛看时,只见仍然在东京市区之中。我忽然想起,我忘了和大使约定再晤面的办法。

  我转过身去,想去招呼卡车,但是我立即看到,前面的街角处,有人影一闪。

  我心中不禁好笑,因为如果我要和大使联络的话,那太容易了,大使仍然派人在跟踪着我,我耸了耸肩,向前走去。

  某国大使馆这一方面的事总算解决了,虽然是暂时的,但在这几天中,我总可以不必提心吊胆会突然有子弹自脑后飞来了。

  但是,摆在我眼前的事情,仍然实在太多了。

  首先,我要和纳尔逊先生联络,其次,我仍渐要见方天。我更要找到佐佐木季子的下落,和找出杀佐佐木博士的凶手。

  我相信某国大使一定可以在三天之内,找出那只硬金属箱子下落何方的。那也就是说,当三天之后,除了月神会之外,我还要和另一个有组织有势力的集团,进行斗争!

  在卡车上,我曾经十分爽气地答应某国大使,只要他得到了那硬金属箱子的去向,我就可以将它找回来。但是如今我想一想,那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因为那只箱子,并不是体积小,如果不是硬抢的话,是几乎没有法子可以取巧得到的!

  我慢慢地踱着,只觉得每一件事,都困难到了极点。连和纳尔逊先生联络这一点,在我来说,也是无从着手的事情。

  因为在纳尔逊先生离开了医院之后,我便和他失去了联络,医院方面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心中暗忖,我只有到东京警局去查询他的下落了,普通警务人员,自然不会知道有纳尔逊先生其人的,但是高级的警务人员,则可以知道他的信息的。

  我决定在一间小旅馆中,渡过这半夜。

  在东京,这一类的小旅馆,是三教九流人物的好去处,也是秽污绝垢的所在。我才走进门,便有三四个被白粉腐蚀了青春的女人,向我作着令人恶心的媚笑,有一个,甚至还挤上身来。

  我伸手推开了她们,要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在咯吱咯吱着的床上,倒了下来。正当我要朦胧睡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敲起门来。

  我本能地一跃而起,幸而我本来就只是打算胡乱地睡上一晚的,连衣服也没有脱。我一跃而起之后,立即来到门旁。

  我一到门旁,便伸手拉开了门,而人则一跃,跃到了门后。

  门打开了,并没有人进来。那可能是一个老手,准备在我出现之后,向我偷袭的。好在那扇门上,早就有着裂缝,走廊上也有着昏暗的灯光。我向外看去,心中几乎笑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警务人员,制服煌然!

  我走了出来,那警务人员立即向我行了一个礼道:"是卫斯理先生么?"他讲的是日本腔的英语。我心中十分奇怪,一时之间,也不说甚么。

  他踏前一步,低声道:"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你。"

  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我,这是完全可能的事。

  但问题就是在于,那警官怎知道我在这里?我以这个问题问他,他笑道:"全东京的机密人员,为了找寻你的下落,几乎全都出动了!"

  我"噢"地一声,道:"纳尔逊先生现在甚么地方?"他道:"在总局,请你立即和我一起去。"我点了点头,跟着那警官,向外走去。

  出了小旅馆,我看到一辆轿车停在旅馆门口狭窄的路上,司机也穿着警官的制服。那警官打开车门,让我先上车。

  我这时候,心中总觉得有一点蹩扭,觉得那警官能够找到我一事,大有可疑之处。然而,我向车厢中一看,看到车座上,放着一只文件夹,文件夹上,还烫着值日警官的名字,那自然是警局中的东西,我心中也不再去怀疑,一脚踏进了车厢。

  那警官跟着走了进来,坐在我的身边,笑道:"纳尔逊先生唯恐你遭到了甚么意外,找得你十分着急,一直不肯休息。"

  我笑道:"那是他太过虑了,我又不是小孩,怎会失踪?"那警官道:"自然是,卫先生的机智勇敢,是全世界警务人员的楷模。"

  人谁不喜欢恭维?我自问绝不喜欢听人向我戴高帽子的人,可是在听了那警官的话,也不免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4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6: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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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七君子党


  那警官取出烟盒来,先让我取烟,我顺手取了一支烟,但是在那一刹间,我想起,像我那样,过着冒险生活的人,是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接受别人的香烟的。

  因为,在香烟中放上麻醉剂的话,吸上一口,便足以令人昏过去了。

  所以,我将已经取了起来的香烟,又放回了烟盒,道:"是英国烟么?我喜欢抽美国烟。"刚好,我身上的是美国烟,所以我才这样说法。

  那警官十分谅解地向我一笑,自己取了一支。待我取出了烟后,他便取出打火机来。打着了火,凑了上来。我客气了一句,便就着他打火机上的火,深深地吸了几口,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那警官面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古怪。

  我的警觉马上提高,推开了他的打火机。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一阵头昏!

  我已经小心了,然而,还不够小心!

  我没有抽他的烟,可是却用了他的打火机。他只要在打火机蕊上,放上烈性迷药的话,我一样是会吸进去的。我想撑起身子来,但已经不能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跟前一阵阵发黑,在黑暗中,似乎有许多发自打火机的火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总共只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只觉得车子猛地向旁转去,我已失去了知觉。

  在日本,几天之间,这我已是第三次失去知觉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耻辱,当我又渐渐有了知觉之际,我就有了极其不祥的感觉。我甚至不想睁开眼来,只想继续维持昏迷。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闭着眼睛,也没有眼前有光线的感觉。

  我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我自己则像是坐在一只十分舒适的沙发上。我略事挪动一下身子,眼前陡地大放光明。

  我知道,一定是在沙发中有着甚么装置,我一动,就有人知道我醒来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是一间十分舒服的起居室,没有甚么出奇的地方。我冷笑了一声道:"好了,还在做戏么?该有人出来了。"

  我的话刚一讲完,就有人旋动门柄,走了进来。

  我仍坐着不动,向那人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衣着,十分贴身而整洁。也并不是日本人,照我的观察,他像是巴尔干半岛的人。

  这时,我的心中,倒是高兴多于沮丧了。

  我又不自由主来到了一个我所不知底细的地方,这自然不是好现象,这又何值得高兴之有?

  但是,我却知道:这里绝不是"月神会"的势力范围,也不是某国大使馆,那么,便极有可能是抢走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那方面人物了。

  我仍是坐着不动,以十分冷静、镇定的眼光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也是一声不出,直到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才向我作了一个礼貌上的微笑,道:"先生,我愿意我们都以斯文人的姿态谈上几句。"我冷笑地道:"好,虽然你们将我弄到这里来的方法,十分不斯文。"那中年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们不希望你知道我们是甚么人,也不希望你向人提起到过这里,你的安全,绝无问题。"

  在那中年人讲话的时候,我心中暗暗地思索着。

  那中年人的话,显然不是故作神秘,但是他究竟属于甚么势力,甚么集团的人物呢?旁的不说,单说那假冒警官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那中年人又笑了笑。道:"要你相信这件事实,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但是我却不能不说。"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只管说好了。"

  那中年人道:"我,和我的朋友们,是不可抗拒的,你不必试图反抗我们,以及想和我们作对,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大声笑了起来,道:"是啊,你们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才被超级的迷药,弄到了这里来了。"

  那中年人沉声道:"我并不是在说笑!"

  我欠了欠身,道:"我知道不是说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被收买,手提机枪,数十人的出动,难道是说笑么?"

  那中年人的镇定功夫,当真是我生平所仅见。

  我突然之间讲出了几句话,等于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我是只不过冒他一冒而已,但是却给我冒中了。

  照理说来,那中年人应该震惊才是,但是他却只是淡然一笑,道:"卫先生,你真了不起,你应该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我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巧妙地道:"先生,不要忘记你们是甚么人,我一无所知,你何以便能断定我可以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那中年人摊开了双手,道:"我们几个人,只想以巧妙的方法弄些钱,只此而已。"

  我又笑道:"譬如甚么巧妙的方法?"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来,道:"譬如不合理的关税制度,那是我们所坚决反对的,又譬如,有甚么人遭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之际,只要给我们以合适的代价,我们也可以为他做到。"

  那中年人的话,猛地触动了我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我早已听得人家说起过,世上有一个十分严密,十分秘密的集团,那集团的核心人物只有七个,他们自称"七君子"(SEVENGENTLEMEN)那七个人的国籍不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都曾在地下或在战场上和敌人斗争过。

  这七个人的机智、勇敢,和他们的教养、学识,都是第一流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集团的行踪飘忽,不可捉摸。但是有一些大走私案,大失窃案,甚至国际上重大的情报买卖,都可以肯定是他们所做的。

  那是因为他们每做一件事后,都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事主之故。而他们的对象,大都也是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这七个人是公认神秘的厉害的人物,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个中年人,无论是体态、言语,都曾受过高度的教育,他自然毫无疑问,是"七君子党"中的一员了。

  我想了一想,并不指穿他的身份。而我的心中,则更放心了许多。因为这七个人,倒也是出名地君子,他们若要杀人,那你绝不易躲避,他们若说不杀人,那么你的安全也没有问题。

  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们将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了甚么?

  那中年人望着我,房间中十分静。

  好一会,那中年人才道:"你明白了么?"

  我微笑着道:"有些明白了。"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道:"你一定要问我,为甚么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了?"

  我道:"我没有问,是你在等待我的发问。"

  那中年人伸出手来,道:"我们之间,应该消除敌意才是。我叫梅希达。"我仍然不站起来,只是坐着和他握握手,道:"我知道,你是希腊抗纳粹的地下英雄,你是一个亲王,是不是?"

  这"七君子党"七个人的履历,不但掌握在警方的手中,许多报纸也曾报导过,是以我一听他讲出了名字,便知道他是出名的希腊贵族,梅希达亲王了。

  梅希达道:"想不到我还是个成名人物!"他又坐了下来,道:"我们受了一个人的委托,这个人是肩负着人类一项极其神圣的任务的,我们必须帮助他,以完成他的理想。"

  我立即反问道:"这和我又有甚么关系呢?"

  梅希达道:"有,因为你在不断地麻烦他,而且,做着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们请你放弃对他的纠缠,别再碰他。"

  梅希达的语言,听来仍是十分有教养,十分柔和,但是他的口气,却已十分强硬。

  如今,我正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然谈不上反对梅希达的话,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甚么人,我的确想不起我曾经麻烦过一个"负着人类伟大的任务"的人来。我望着他,道:"你或者有些误会了。"

  梅希达道:"并不,你以不十分高明的手段,偷去了他身上的物事,而其中有些,是有关一个大国的高度机密的!"

  我"哦"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已经知道他所指的是甚么人了。他说的那人,正是方天!不错,我曾给方天以极度的麻烦。

  但,方天也几乎令我死去两次!

  我还要找方天,因为佐佐木博士之死,和季子的失纵,他也脱不了干系!

  当我和方天最后一次会面,分手之际,我曾要方天来找我,却不料方天并不来找我,而不知以甚么方法,和出名的"七君子党"取得了联系!我笑了一笑,道:"我想起你的委托人是甚么人来了。"梅希达道:"我……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订立一个君子协定呢?"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

  梅希达叹了一口气,道:"对于你,我们早就十分注意了,我们还十分佩服你,但你硬要将自己放在和我们敌对的地位上……"

  他讲到这里,无限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耸了耸肩,道:"如果必须要和你们处在敌对的地位,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首先要请问一句,你们对你们的委托人,知道多少?"

  梅希达的神态,十分激动,道:"他的身份,绝不容怀疑,他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是某一大国征服土星计划,实际上的主持人。"

  我追问道:"你们还知道些甚么?"

  梅希达道:"这还不够么?这样的人物,来委托我们做事,我们感到十分光荣,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将事情做到。"

  我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问道:"那么,抢夺那只硬金属箱子,也是出于他的委托了?"梅希达道:"是的。"

  我道:"他编造了一个甚么故事呢?"

  梅希达道:"故事,甚么意思?"

  我道:"例如说,箱子中的是甚么,他为甚么要取回它。先生,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梅希达的面上,开始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他说那是一件机密仪器,被他所服务的机构中的叛徒偷出去,卖给另一个敌对的国家的。"

  我好半响没有说话,脑中只觉得烘烘作响。

  纳尔逊先生的推断证实了,方天和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确是有关系的。

  而我自己的推断,也快要证实了:方天既然和"天外来物"有着那样密切的关系,那么他当真是"天外来人"了?

  梅希达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呆了好一会:"我要和你们的委托人,作直接的谈判,而且,绝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梅希达道:"可以,但是我们绝不轻易向人发出请求,发出请求之后,也绝不收回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只是道:"你快请他来。"

  梅希达以十分优雅的步伐,向外走了出去。

  我在屋中,紧张地等待着。想着我即将和一个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会面时,我实在是抑制不住那股奇异的感觉。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方天出现了,站在门口。

  他的面色,仍然是那种异样的苍白。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两人,对望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将门关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们又对望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道:"方天,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方天震动了一下,我立即道:"季子在哪里?"

  方天苍白的面色,变得更青,道:"我为甚么要见你?我就是要向你问她的下落!"

  我不禁呆了半晌,我一直以为害死佐佐木博士,带走季子的是方天。但如今从他的情形看来,那显然不是他了。如果不是他的话,嫌疑便转移到了月神会的身上。因为我从博士家中出来不久,便为月神会的人所伏击了。

  我呆了半晌之后,挥了挥手,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去讨论它了。"方天像是想提反对,但我已经压低了声音:"方天,你是从哪一个星球上来的?"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一句话给一个人的震动竟可以达到这一地步!

  方天先是猛地一呆,接着,他的面色,竟变成了青蓝色。然而,他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急促地喘着气,跳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双眼凸出地望着我,使我感到我如同对着一个将死的人。

  而这时,我看到了方天对我的这句话,震惊到这一地步,也知道我所料断的事,虽不中亦不远:他当真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这样怪诞的事,猜想是一回事,获得了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中,也十分震骇,我相信我的面色也不会好看,我们两人谁都不说话。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我听得方天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声,他在叫些甚么,我也听不懂,只见他突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身子一侧,避了开去,他扑到了我所坐的那只沙发之上,连人带沙发,一起跌倒在地上,我向前跃出了一步,方天并不跃起身来,在地上一个翻身,他已经取出了一支小手枪指着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方天,别蠢,别……"

  然而,我下面的话还未曾出口,身子便疾伏了下来。在我猛地住口,伏下身子之际,方天其实还未曾开枪,只是我从他的面上神情,肯定他会开枪,所以我才连忙伏了下来。

  果然,我才伏下,一颗子弹,便呼啸着在我的头上掠过。我连忙着地向前滚去,滚到了一张沙发的后面,用力将那张沙发,推向前去。

  在那张沙发向前抛出之际,又是两下枪声。

  在斗室之中,枪声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我还未曾去察看我抛出的沙发,是不是将方天砸中,已听得"砰"地一声响,门被撞了开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冲了进来,大声喝道:"甚么事?"

  我站了起来,首先看到,方天正好被我抛出的沙发抛中,已经跌倒在地,倚着墙在喘气,他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

  我沉声道:"你们来作甚么?梅希达先生不是答应我和方先生单独相处的么?"

  那两人道:"可是这里有枪声,那是为了甚么?"

  我向方天望了一眼,只见方天在微微地发抖,我道:"我和方先生发生了一些冲突,手枪走火,这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出去吧。"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退了开去,我走到门旁,将门关上又望向方天,道:"你受伤了么?"

  方天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去拾那手枪,但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我中指一弹,弹出一枚硬币,"铮"地一声,弹在那支小手枪上,就在方天快要拾到那支小手枪之际,小手枪弹了开去。

  方天身子弯着,并不立即站起身来,晃了两晃,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只见他的面色,更青,更蓝了。他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又立即转过头去,双手掩住了脸,退后一步,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我在地的身边,来回踱了几步,道:"方天,你以为我要害你么?还是以为我要找你报仇呢?"

  方天只是不断地摇头,不断地道:"完了!完了"我发现他的精神,处在一种极度激昂,近乎崩溃的情形之下,我知道一时之间,也难以劝得他听的,我只好笑了笑,道:"我走了。"

  方天一听,又直跳了起来,道:"别走。"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在我们这里,一定感到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你的朋友,是不是?"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瞪着眼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如果在大学时代,你便了解我的为人的话,你便早已有了一个朋友了。"或许是我的语音,十分诚恳,方天面上的青色,已渐渐褪去。

  他以十分迟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你?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道:"你应该相信我,至今为止,知道你真正身份的,还只有我一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秘密,我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方天双手紧张地搓动着,道:"你……究竟知道了一些甚么?"

  我笑道:"我知道你是来自别的星球,不是地球上高级生物……人!"

  方天的身子又发起抖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道:"早在大学中,你血液的奇异颜色,便已经引起我的疑心了。"

  方天沮丧地坐了下来。我又道:"你不知道,在日本,我是受了人家的委托来调查你的。"

  方天的神情更其吃惊,道:"受甚么人的委托,调查些甚么?"

  我道:"受你工作单位的委托,调查你何以在准备发射到土星去的强大火箭之中,装置了一个单人舱……"我讲到这里,不禁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我其实不该问他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从他在准备射向土星的火箭中,装置一个单人舱这一点看来,他毫无疑问是来自土星的了!

  我抬起头来,向方天望去,方天也正向我望来,道:"他……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

  我道:"我相信不知道,他们只是奇怪,你为甚么不公开你的行动。"

  方天突然趋前了一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道:"卫斯理,你要帮我的忙,你一定要帮我的忙。"我在也的手背上拍了拍,道:"我当然会帮你忙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你的一切。"

  方天呆了片刻,道:"我们不妨先离开这里,你要知道,我的事……我绝不想被人知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我点头道:"不错,你曾经几次想杀我。"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神情,道:"你们以为杀人是极大的罪恶,但我却没有那么重的犯罪感,因为你们的寿命如此之短,早死几年,也没有甚么损失。"

  我听得方天这样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呆,立即想起木村信工程师的话来。

  木村工程师曾说,从别的星球来的人,对时间的观念,是以他所出生的星球,绕日一周作为一年的,方天极可能来自土星。而土星绕日的时间是地球的二十倍,那也就是说,地球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四岁的小孩而已。

  那么,方天在地球上,究竟已过了多少次"地球年"了呢?我脑中又开始烘烘乱想起来,心中又生出了那股奇幻之极的感觉。

  方天道:"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和你一齐离开这里再说。"

  我答应了一声,方天便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想了片刻,便见方天推开了门,道:"我们可以走了。"我和他一起出了那幢屋了,并没有撞到任何人。

  出了屋子一看,我仍然是在东京的市区之内。

  我想起一连串奇幻的遭遇,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总算有了盲目,心中自然不免十分高兴,我相信纳尔逊先生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结果,竟会是这样子的。

  但同时,我的心中,也十分紊乱,因为方天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人,这不可能相信的事,竟是事实。这一点,宜是没有法子令得人心中不乱。

  我们默默地走着,方天先开口,道:"卫斯理,我要回家去,我太想家了。一个极想回家的人,就算有时候行为过份些,也是应该被原谅的,你说是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我谅解你,你是要回到……"

  我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让他接上去。

  方天道:"郭克梦勒司。意思是永恒的存在,也就是你们称之为土星的那个星球。"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已料到了。"

  方天道:"你是与众不同的。我一到地球就发现地球人的脑电波十分弱,十分容易控制,你是例外。"我道:"幸而我是例外。"

  方天突然又握住了我的手,神经质地道:"你不会将我的事情讲出去吧。"

  我故意道:"就算讲出去,又怕甚么?"

  方天的面色,又发起青来,道:"不!不!那太可怕了,如果地球人知道我是从土星来的,那么我非但不能回土星去,而且想充一个正常的地球人也不可能了。地球人正处在疯狂地渴求探索太空秘密的时代中,我将不是人,而是一个供研究用的东西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不将秘密泄露出去的么?"

  方天叹了一口气,我们又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已来到了一座公园的门口。公园中的人并不多,我向内一指,道:"我们进去谈谈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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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部:土星人的来历大明


  方天点了点头,我们一齐走进公园,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在这里谈话,是最不怕被人偷听的了。我先将那本记事簿,和方天称之为"录音机"的,那排笔也似的东西,还了给他。

  方天在那一排管子上,略按一按,那奇怪的调子,响了起来,他面上现出了十分迷惘的神色。我想要在他身上知道的事实太多了,以致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要怎样问他才好。

  又呆了片刻,我才打开了话题,道:"你来了有多久了?"方天道:"二十多年了。"

  我提醒他道:"是地球年么?"

  方天摇了摇头,道:"不,是土星年。"

  我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方天,这个土星人,他在地球上,已经生活了两百多年了!在他刚到地球的时候,美国还没有开国,中国还在干隆皇帝的时代,这实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觉得我实在难以向他发问下去了。读者诸君不妨想一想,我该问他甚么好呢?难道我问地,干隆皇帝下江南时,是不是曾几次遇难?难道我问他,华盛顿是不是真的砍断过一株樱桃树?

  如果我真的这样问出口的话,我自己也会感到自己是一个疯子了。

  但是,眼前的事实确是:这种疯子的问题,对方天来说,并不是发疯,而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他的确在地球上生活了二百多年!

  我呆了好半晌,才勉强地笑了一笑,道:"你们那里好么?"

  方天的神情,活跃了一些,道:"好,家乡自然是好的,你说是么?"

  在方天提到"家乡"之际,那种迫切的怀念的神情,令人十分同情,要知道,他口中的"家乡",和我们口中的"家乡",有着不同的意义。

  当我们远离家乡的时候,不论离得多远,始终还是在地球上。但是方天却是从一个天体,到另一个天体!这种对家乡怀念的强烈的情绪,我无法体验得到,除非我身已不在地球上,而到了土星之上。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离开自己的星球已经太久了,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甚么变化?"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伸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十分恳切地道:"我到了地球之后,甚么都不想,只想回去,我唯恐我终无机会回去,而老死在地球,你知道,当我刚来的时候,地球上的落后,曾使我绝望得几乎自杀,当时,我的确未曾想到地球人的科学进步,如此神速,竟使我有可能回家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你将乘坐那枚火箭到土星去么?"方天道:"是的,我确信我可以到达土星,如果不是地球的自转已经变慢的话。"

  我愕然道:"地球的自转变慢?"

  方天道:"近十年来,地球的自转,每一转慢了零点零零八秒,也就是千分之八秒。这么短的时间,对地球人来说,自然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但是这将使我的火箭,不能停留在土星的光环之上,而只能在土星之旁擦过,向不可测的外太空飞去!"

  我听得手心微微出汗,道:"那么,你有法子使地球的自转恢复正常么?"

  方天道:"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但如果我能够得回那具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话,我就可以校正误差,顺利地回到土星去了。"

  我伸了伸手臂,道:"这具导向仪,便是如今被装在那硬金属箱子的物事么?"

  方天道:"不错,就是那东西。卫斯理,我就快成功了。但如果你将我的身份暴露出来,那么,我一定成为你们地球人研究的对象,说不定你们的医生,会将我活生生地剖解,至少,这……便是我不断以强烈的脑电波,去影响发现我血液秘密的人,使他们想自杀的缘故。"

  我凝视着也,道:"佐佐木博士也在其列么?"

  方天大声叫了起来,道:"佐佐木之死,和我完全无关。"我道:"季子呢?"

  方天立即叫道:"刚才你说我没有朋友,这也是不对的,季子便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不是确知她平安无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点头道:"你放心,我必将努力查出杀害博士的凶手,和找出季子的下落,我相信事情,多半和月神会有关系。"

  方天只是茫然地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在土星也不易多见。"

  我心中不知有多少话要问他,想了片刻,我又道:"那么,你们究竟是怎么来的?"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我们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地球,而是太阳。"我吃了一惊,道:"太阳?"

  方天道:"是的,我们的太空船,样子像一只大橄榄,在太空船外,包着厚厚的一层抗热金属,可以耐……一万八千度以上的高温,这就使我们可以在太阳的表面降落,通过一连串的雷达设备,直接观察太阳表面的情形。"

  我听得如痴如呆。向太阳发射太空船,而且太空船中还有着人,这是地球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土星人却已在做了。

  我立即道:"那你怎么又来到了地球上的呢?"

  方天苦笑道:"在地球上空,我们的太空船,受到了一枚大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陨星的撞击,以致失灵,我和我的同伴,一齐降落下来,而太空船则在太空爆炸。"

  我几乎直跳起来,道:"你的同伴?你是说,还有一个土星人在地球上?"

  方天道:"如果他还没有死的话,我想应该是的。那太阳系太空飞行的导向仪,就是他带着的,但是我一着陆便和他失去了联络,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导向仪落在日本,成为井上家族祖传的遗物。"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能飞么?"

  方天道:"我们土星人,除了血液颜色和地球人不同之外,其余完全一样,当然不能飞,但是当我初降落地球之际,我们身上的飞行衣燃料,还没有用完,却可以使我们在空中任意飞翔。"

  我"噢"地一声,道:"我明白了。"

  方天道:"你明白了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那位同伴,带着那具导向仪,是降落在日本北部一个沿海的渔村中。

  方天道:"我则降落在巴西的一个断崖平原之上。你怎么知道他是降落在日本的?"

  我道:"我是在猜测。你的伙伴自天而降之际,一定已经受了甚么伤害,他被几个渔民发现了,在发现也的渔民之中,有井上兄弟在内。你的同伴大约自知不能和你联络了,于是他将那具导向仪交给井上兄弟中的一个人,嘱他等候另一个天外来人来取。"

  方天呆呆地望着我,显然不知我是何所据而云然的。

  我这时也不及向他作详细的解释,又继续道:"他可能还教了他的委托人,一个简易的致富之法……"

  我讲到这里,方天便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时,轮到我诧异了,我道:"你怎么知道的?"方天笑道:"你们这里认为是最珍贵的金属黄金,是可以和用晒盐差不多的方法,从海水中直接取得的,只要用一种你们所不知的化合物作为触媒剂的话。"

  我连忙摇手道:"你别向我说出那触媒剂的化学成份来。"方天道:"在我临走之前,我会寄给你一封信,将这个化学合成物的方式写给你,你将可以成为地球上拥有黄金最多的人。"

  我摇着头,续道:"但是其余的几个人,却十分迷信,他们大约平常的生活很苦,便恳求你的伙伴将他们带到天上去,当然你的伙伴没有答应,但是我却深信他自己则飞向天上去了。"

  方天的神色,十分黯然,道:"正是如此,他一定自知活不长了,便利用飞行衣中的燃料,重又飞到太空中去了,他死在太空,尸体永远绕着地球的轨迹而旋转,也不会腐烂。可怜的别勒阿兹金,他一定希望我有朝一日,回到土星去的时候,将他的尸体,带回土星去的!我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我沉声续道:"你的伙伴,我相信他的名字是别勒阿兹金?"

  方天点了点头,道:"是。"

  我又道:"那几个渔民,目击他飞向天空,和自天而来,他们深信他是从月亮来的,于是他们便创立了月神会。发展到如今,月神会已拥有数十万会员,成为日本最大的邪教了。"

  方天呆呆地望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月神会还以为我是你,是他们创立人所曾见到的自天而降的人的同伴,所以将我捉去了,要我在他们信徒的大集会中,表演一次飞行!"

  方天的面色,不禁一变,道:"他们……如果真的找到了我,那……怎么办?我早已将那件飞行衣丢弃了,怎么还能飞?"

  我想了片刻,道:"你若是接受我的劝告的话,还是快些回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吧。"

  方天道:"我也早有这个打算了,只要寻出了那具导向仪,我立即就走。"

  我道:"如果你真正的身份,可以让更多一些人知道的话,那么你可以更顺利些。"方天双手连摇,道:"不,不,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知道,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我耸了耸肩,道:"那你准备用甚么方法,割开那只硬金属箱子呢?"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我紧皱着双眉,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了。可以仍然委托那家焊接硬金属箱的工厂,将之切割开来。箱子中的导向仪你拿去,那只箱子,照样焊接起来,我还有用。"

  方天道:"行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尽可放心,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方天道:"那只箱子在梅希达处,我立时去提出来。"

  我道:"好,事不宜迟了。"

  方天站了起来,我们两人,一齐向公园外走去。我一面走,一面仔细地望着方天,从外形来看,除了面色带青之外,他实在和我们地球上的人,绝无分别。

  我又好奇地问道:"土星上还有国家么?"方天道:"自然有的,一共有七个国家,而且情形比地球上还要复杂,七个国家之间,都存在着敌对的态度,谁都想消灭谁。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一直没有战争。"

  方天道:"因为哪两个国家一发生战争,其余五国,一定联手来瓜分这两个国家了!没有战争,所以我们的科学家,才远远地走在你们的前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地球上,是不是看到太多的战争了?"

  方天点头道:"自然,因为我的外形像中国人,所以我一直停留在中国。也因为我未曾见过战争,我总是尽可能地接近战场,我见过的战争,实在太多了。"

  这时,我们已走出了公园,我听得方天如此说法,忍不住停了下来,声音也几乎在发颤,道:"你可知道,你所见过的那些……战争,大都已是记载在历史教科书中的了?"

  方天道:"自然知道,如果一个研究近代中国战争史的人和我详谈,我相信他一定会发现他所研究的全是一些虚假的记载。"

  我对他的话,感到了极大的兴趣,道:"你能举个例么?"

  方天笑道:"你们的历史学家,对于太平天国名将,翼王石达开的下落,便语焉不详,但石达开临死之际,却是握着我的手,请出了他最后的遗言的。"

  我心中在叫道:"疯子,你这颠人。"然而我却不得不问道:"石达开,他……向你说了甚么?"方天道:"他说,那是一场梦,梦做完,就醒了,他说,许多人都做了一场梦。他又说,他是怎样进入那一场梦的都不知道,一切都太不可测了……我相信他这样说,另有用意,可是我却并没有深究,一场梦,这种形容词,不是很特别么?"

  我吞了一口口水道:"那是在甚么地方?"

  方天道:"在四川油江口的一座庙中。"

  我呆了半晌,道:"你能将你在地球上那么多年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我听听么?"

  方天道:"要讲只怕没有时间了,我一直记载着地球所发生的事,准备回去时,向我的星球上的人民发表的,我可以留给你一本副本。但是我用的却是我们的文字……那是一种很简易易懂的文字,我相信你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可以看懂的。"

  我连忙道:"好,我十分谢谢你。"

  方天道:"在我离开地球之前,我一定连同我们文字的构成,学习的方法,一齐寄给你,还有海水化黄金的那种触媒剂的化学合成法,我也一齐给你,作为我一个小小的礼物。"

  我笑了笑,道:"那倒不必了,一个人黄金太多了,结果黄金便成了他的棺材和坟墓,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方天没有再表示甚么,又继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才道:"你真的不讲给人听?"我道:"自然是,你大可不必耽心。"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耽心了二十年了!"

  我纠正他,道:"在这里,你该说一百八十年了……"我望着他,道:"你可知道,木村信工程师曾向我说及他的理论,想不到他是正确的,他说你虽然在地球上,但仍以土星的时间而生活着。"

  方天面色一变,道:"这……这是甚么意思,他……他也知道我么?"

  我忙解释道:"不是,他只不过是解释这一种时间的观念而已。"

  方天皱起了眉头,道:"这是甚么样的一个人?"

  我道:"就是我们去要他剖开那金属箱子的人。"

  方天道:"不,不要他帮忙,我生命所系的太阳系导向仪不能给他看到。要知道那仪器许多部份,都不是地球上所能制造的。"

  我笑道:"你根本没有法子怀疑木村信的,因为井上次雄就是将这具导向仪交给他,而放入那硬金属箱子中的。"

  方天听了我的话,突然一呆。

  我本来是和他一齐,在急步向前走去的,他突然一停,我便向前多冲出了两步。

  等我转过身来之际,方天仍然站着不动,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些甚么。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可是方天却并不回答我,而他的面色,则在渐渐发青,我感到事情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

  可是,他却不等我开口,便一反手,将我的手紧紧的抓住。他抓得我如此之紧,像是一个在大海波涛翻滚中,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我连忙道:"甚么事?"

  他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跺着脚道:"喂,你别讲土星话好么?"

  方天喘着气,道:"木村信在哪里?快,我们快去见他。"我道:"他的工厂是开夜工的,我们现在去,就可以见到他的。"

  方天松开了我的手,急得团团乱转,道:"快!快!可有甚么法子么?"

  我心知他突然之际,焦急成这副模样,一定是有道理的,我问他道:"究竟是为了甚么?"方天却又重覆地讲了两遍我听不懂的那句话。

  我气起来,几乎想打他两巴掌,但他却急得面色发青得近乎蓝色了。

  我摇了摇头,道:"你要快些到他的工厂去么?"方天连忙道:"是!是!"

  老实说,如果我不是听到有一阵摩托车声,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驶来的话,我也想不到有甚么主意,可以立即赶到木村信的工厂去的。

  那一阵摩托车声,一听便知道是一辆品质低劣的摩托车,而在开足了马力行驶,那一定是一个阿飞在骑着车子。

  各地的阿飞都是差不多的,他们不学无术,自然不会有钱买好车子,于是就只好骑着劣等车子,放屁似地招摇,还自以为荣。

  我闪身站在马路中心,这条公园旁边的路,十分僻静,并没有行人,我才一站在路中,摩托车车头的灯光,便已向前射了过来。方天吃惊地叫道:"你想作甚么?"我也叫道:"用这辆车子到木村信的工厂去!"

  我才讲了一句话,那辆摩托车已疾冲到了我面前的不远处,显然绝无停车之意。

  我的估计没有错,车上是一个奇装异服的阿飞,但在尾座上还有一个,一共是两个。我在车子向我疾冲而来之际,向旁一闪。

  接着,那辆摩托车便已在我的身旁擦过,我双臂一振,一齐向前抓出,已将那两个阿飞抓了起来,那辆车子还在向前冲去,我急叫道:"快扶住车子!"

  方天向前奔去,将车子扶住,我双手一并,向那个阿飞的头"砰"地碰在一起,他们连骂人的话都未曾出口,便被我撞昏了过去。

  我将他们抱到了路边,方天已坐在车上,道:"快,坐在我的后面。"

  我忙道:"由我来驾车。"方天道:"不,我来。"我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道:"不,你的情绪不正常,在路上会出事的!"

  方天急道:"要快,要快,你不知道事情糟到了甚么地步。"

  我一面跨上车子,一面又问道:"究竟是甚么事?"

  方天给了我回答,可是仍然是那句听不懂的话,七八个莫名其妙的字音,实不能使我了解发生的事。方天坐到了我的后面,又道:"一时间也说不清,你快去吧。"

  我脚一缩,车子如箭也似向前飞了开去。我尽我所知,拣交通不拥挤的地方驶去,但仍然化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了工厂门口。

  方天在一路上,急得几乎发疯了,我好几吹向他探询,究竟是在突然之间,他想到了甚么事情,才这样发急起来的。

  而方天则已近乎语无伦次,我一点也得不到正确的回答,而我则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因为木村信实在是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

  好不容易车子到了工厂面前,方天跃下车来,拉着我的手就向厂中跑,工厂传达室的人曾经见过我一次的,所以并不阻拦我们,倒省去了不少麻烦。我们来到了工厂办公室大厦的门口,方天才喘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小心些。"

  我仍是不明白他所指何事,道:"小心甚么?木村信不是一个危险人物啊?"

  方天的回答,使得我以为他是在发梦呓,他道:"木村信本人当然不是危险人物,他早已死了,如今极其危险的是他脑中思想!"

  这是甚么话?方天的神经一定大不正常了。

  我还想进一步地向他问一些甚么,但是他却又喘起气来,道:"我又感到了,我又感到了,可怕!可怕!"

  我知道方天的脑电波比较地球人的脑电波强烈得多,他可以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别人的思想,那当然也可以多少知道一些人家的思想,看他那样的情形,一定事出有因的。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喃喃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的语音之沮丧,当真使人有世界末日之感,不禁令我毛发直竖。

  我不知道他在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些甚么,但事情的焦点则在木村信的身上,因为是我提到了木村信对不同天体的不同时间观念之后,方天才突然发狂来的。

  所以我想,只要方天见到了木村信,那么,他的神经激动的现象,应该可以平复下来了。

  我不再向他多说甚么,只是拉着他的手,向升降机走去,上了升降机,不一会,我们便已在"总工程师室"门口,停了下来。

  我向方天看去,只见方天的面色,更其发青。他突然从身上取出两张十分薄,几乎看不见有甚么东西似的网来,交了一张给我,道:"罩在头上。"

  我奇道:"这是甚么玩意儿?"

  方天道:"别管,这是土星人类百年来拚命研究才发明的东西,我想不到地球上也会用到它!"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罩上了那张网,那张网一罩到他的头上,立即将他的头的上半部,紧紧地罩住,鼻孔之下,则还露在外面,网本是透明的,一贴紧了皮肤,甚么也看不出来。我也如法而为,只觉得那张网箍在我的头上,紧得出奇。而且那张网,像是通上了电流一样,使我头上,有微微发麻的感觉。方天又道:"你尽量不要出声,由我来应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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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地球人的大危机


  我举手敲门,木村信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谁啊?"我道:"我,卫斯理。"

  我一面和木村信隔门对答,一面向方天望去,只见方天的面色,像是一个蹩脚侦探,将要冲进贼巢一样,又紧张,又可笑。

  木村信道:"请进来。"

  我一旋门柄,推开了门,只见木村信坐在桌旁,正在翻阅文件,我道:"木村先生,我带了一个朋友来见你。"木村信抬起头来,道:"是么……"

  他才讲了两个字,我便觉出方天在我背后,突然跨前了一步,并且,粗暴地将我推开。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色蓝得像原子笔笔油一样,望着木村信。

  而木村信也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他们两人,以这样的神态对望着,使我觉得事情大是有异,如果不是一个事先相识的人,是绝不会第一次见面时,便这样对望着。

  我忍不住道:"你们……"

  可是,我只讲了两个字,方天便已经向木村信讲了一连串的话来。

  那一连串的话,全是我听不懂的,那时候,我心中真正地骇然了!

  方天向木村信讲土星的语言,那么,难道他也是土星上来的么?这的确令人惊异之极。但木村信的脸色,却并不发蓝,和方天又不一样。

  那么,木村信究竟是甚么"东西"呢?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望了望木村信,又望了望方天。只见方天不断地大声责骂着,他在讲些甚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但是我从方天的神态中,可以看出方天正是毫不留情,以十分激烈的言语,在痛骂着木村信。

  我不知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是我却怕方天再这样骂下去,得罪了木村信,事情总是十分不妙。

  因此,我踏前一步,想劝劝方天,不要再这样对待木村信。

  然而,我才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看出木村信的情形,大是不对,只见也身子摇摇欲堕,像是要向下倒去,终于坐倒在椅子上,接着,只见他面上陡地变色。

  就在刹间,我觉出似乎有甚么东西在我的额上,连撞了几下。

  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事实上我的额角上既不痛,也不痒,可以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我却觉得似乎有甚么东西,想钻进我的脑子来,那情形和我在北海道,和方天在大雪之中,面对面地僵持着,方天竭力地要以地强烈的脑电波,侵入我的脑中之际,差不许多。

  只见方天立即转过身,向我望来。

  而我的那种感觉,也立即消失,方天又转向窗外,叹了一口气,道:"他走了!他走了!我必须先对付他,必须先对付他!"

  方天将每一句话都重覆地说上两遍,可见他的心中,实在是紧张到了极点。

  我叹了一口气,方天一定是在发神经病了,想不到土星上的高级生物,也会发神经病的。这间房间中,一共只有三个人,他、我、和木村信,如今三个人都在,他却怪叫"他走了",走的是谁?

  我正想责斥地,可是我一眼向木村信望去,却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木村信脸色发青,看那情形分明已经死去了,我连忙向前走去,一探他的鼻息,果然气息全无,而且身子也发冷了。

  我立即转过头来,向方天望去,我心知其中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古怪在,我的目光十分凌厉,但方天的神色,却十分沮丧。

  只见他摊了摊手,向木村信指了指,道:"他早已死了。"我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这魔鬼,你以甚么方法弄死了他?你有甚么权利,可以在地球上随便杀人?"

  我一面怒吼,一面向他逼近了过去。

  方天连连后退,直到背靠住了墙壁,退无可退之际,才叫道:"他早已死了,他是早已死了的!"

  我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喝道:"他死了,那么,刚才和你讲话的人是谁?"

  方天的面色,蓝得可怕,道:"那不是他,是……"他在"是"字之下,是那句我听了许多遍的话,音语诘屈赘牙,硬要写成五个字音,乃是"获壳依毒间"。那究竟是甚么玩意儿,除了方天之外,怕只有天才晓得了。我又问道:"那是甚么?"

  方天道:"那……不是甚么。"

  我越来越怒,道:"你究竟在捣甚么鬼?我告诉你,若是你不好好地讲了出来,你所犯的罪行,我一定要你补偿的!"

  方天的面上,顿时如同泼泻了蓝墨水一样!

  他几乎是在呜咽着道:"你……不能怪我的,地球上的语音,不能表达『获壳依毒间』究竟是甚么?"

  我看他的神情,绝不像是在装疯作颠,而且,看这情形,他自己也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我呆望了他半分钟,道:"你总得和我详细的解释一下。"

  他点了点头,道:"在这里?"

  我向已死了的木村信看上了一眼,也觉得再在这个工厂中耽下去,十分不妥,因为只要一有人发现了木村信的死亡,我和方天两人,都脱不了关系。

  而眼前发生的事,实在如同梦境一样,几乎令人怀疑那不是事实,如果我和方天两人,落在日本警方手中,谋杀木村信的罪名,是一定难以逃得脱的了。

  我退到门旁,拉开门一看,走廊上并没有人,我向方天招了招手,我们两人一齐竖起了大衣领子,向升降机走去。

  我们刚一到升降机门口,便看到升降机中,走出一个拿着一大叠文件的女职员,向木村信的办公室走去。那女职员还十分奇怪地向我和方天两人,望了一眼,那大致是我们两人是陌生人,而方天的面上,又泛着出奇的蓝色的缘故。

  我知道事情不妙了,连忙拉着方天,踏进了升降机。升降机向下落去之际,我和方天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位女士的尖叫之声。

  方天的面色更蓝了,我则安慰他,道:"不怕,我们可以及时脱身的。"

  方天叹着气,并不出声,要命的升降机,好像特别慢,好不容易到了楼下,为了避免人起疑,我们又不能快步地跑出,只能尽快地走着,幸而出了工厂的大门,那辆摩托车还在。

  我们两人一齐上了车,我打着了火,车子向外冲了出去,冲过了几条街,已经听得警车的"呜呜"声,向工厂方面传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如今,我只能求暂时的脱身了。至于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和那女职员,可能认出我们,这件事,我们已没有耽心的余地了!

  车子一直向前驶着,方天的声音中仍含有十分恐怖的意味,道:"我们到哪里去?"

  我反问道:"你说呢?"方天喘了一口气,道:"佐佐木博士,你说佐佐木博士是怎么死的,他身上有没有伤痕?"

  我道:"有,佐佐木博士是被凶徒杀死的。"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和『获壳依毒间』无关。"我紧盯着问道:"你那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方天道:"我们能找一个静一些的地方,仔细地向你谈一谈么?"

  我想了一想,道:"佐佐木博士死了,他的女儿失踪了,他家空着,我们上他家去吧。"

  方天窒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我将摩托车转了一个弯,向佐佐木博士的家中,直驶而丢,不到半小时,已经到了他家的门口,我想及上一次来的时候,佐佐木博土因为季子和方天之间的事,求助于我。

  然而,事情未及等我插手,便已经急转直下,佐佐木博士为人所杀,季子失了踪,我在博士生前,有负他所托,他不幸死了,季子的安全,是我一定要负责侦查的。我在博士的住宅门口,一面跨下车来,一面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花园的铁门锁着,还有警方的封条,显然警方曾检查过的现象。

  我探头向园子内望了一望,一片漆黑,绝不像还有警员在留驻的模样。

  我跃进了围墙,又将方天拉了进来。

  我们并不向正屋走去,而来到了我作"园丁"时所住的那间小石屋。为了怕引人注目,我弄开了锁后,和方天两人走了进去,并不着灯。

  石屋内一片漆黑,我摸到了一张椅子,给方天坐,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道:"你可以详细说一说。"

  可是方天却并不出声,我又催了一遍,他仍是不出声。在黑暗中,我看不出他在作甚么,但我却隐隐听到了他的抽噎声。

  我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为甚么哭,但是在地球上,不论发生了甚么事,男子汉大丈夫,是不作兴哭的。"方天又沉默了半晌,道:"就是在这里,季子曾经吻过我。"我呆了一呆,道:"你不必难过,我相信掳走季子的人,一定是怀有某一种目的,他们一定不会怎样难为季子的。"

  事实上,掳走季子的人,是不是会难为季子,连我也没有把握。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不能不这样这劝方天。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地球人的心目中,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一定是科学怪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但事实上,我却比你们软弱得多。"

  我忙道:"你不必再说这些了,且说说那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我和方天,是以纯正的中国国语交谈的,正当我讲完那句话之际,忽然,在屋角,最黑暗的地方,传来了一个生硬的国语口音,道:"你那么多日不见我,又是甚么意思?"

  我一听那句话,便知道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因此并不吃惊。

  可是方天一听得屋中发出了第三者的声音,却疾跳了起来,向外便逃,我疾欠身,伸手将地拉住,道:"别走,自己人。"

  我的话才说完,"拍"的一声,电灯已着了。

  纳尔逊先生正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面拉着方天,不让他挣扎着逃走,一面道:"你出了医院之后,到哪里去了?"

  纳尔逊伸了伸双臂,道:"活动,我一直在活动着!这位先生,大约便是着名的太空科学家海文.方先生了。"

  方天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却望着我,我脑中感到了他在向我不断地发问,那是谁?那是谁?

  我并没有开口,但是却想着回答他:"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国际警察的高级干员,虽然如此,我也绝不会向他透露你的秘密的。"

  方天的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

  天晓得,我绝未开口,但方天却显然已经知道我的思想了,由此可见,土星人不但有着比地球人强烈许多倍的脑电波,而且还能截取地球人的确电波,不必交谈,就可以明白地球人的思想!

  我向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你自然是在活动,但你的成绩是甚么?"

  纳尔逊先生笑道:"你这样问我,那么,你几天来一定是大有收获了?"我道:"不错,抱歉得很,有许多事,我不能向你说。"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手,作出了一个十分遗憾的姿态来,道:"我的却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你说,我已经知道在我们手中抢走箱子的是甚么人了。"

  我道:"我也知道了。"我一面说,一面心中对纳尔逊先生十分佩服。

  他是用甚么方法知道的,我不知道。但是"七君子党"行事何等缜密,他能够在那座短的时间中侦知,自然是了不起的本领。他向我笑了一笑,道:"七。"我接上去道:"君子。"纳尔逊的大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抢回去的东西,也取回来了。"

  我几乎不能相信,只是以怀疑的目光望着地。方天也已经听我说起那只硬金属箱子曾到过我和纳尔逊先生手中一事。他连忙焦急地问:"在哪里?在哪里?"

  纳尔逊先生道:"保管得很好,大约再也没有甚么人可以抢去的。"

  方天欲言又止,面上的神情,十分惶急。我试探着纳尔逊先生的口气,道:"那你准备怎样处理这只箱子呢?"

  纳尔逊先生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严峻,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东西,你为甚么要过问?"我一听得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严厉到这种地步,心中不禁一呆。但是我立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回过头去,向纳尔逊先生作了一个鬼脸,又转头向方天,向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我是猜到了纳尔逊的心意,他不满意方天有事在瞒着他,所以才特意这样激他一激的。我也感到,如果不让纳尔逊先生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的话,对于以后事情的进行,一定会有许多阻难。

  所以,我也向方天施加"压力"。

  方天抹着额上的汗,道:"这……这是非要不可的……应该给回我的。"

  纳尔逊先生的语音,更其严厉,道:"方先生,你和国际警方的敌人,七君子党合作,我们看在你科学上的成就份上,可以不如追问,但是你想硬要国际警方的东西,那就……"

  他讲到这里,并没有再讲下去,表示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方天更加焦急了,他求助地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老实和你说,纳尔逊是我的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想向他保持秘密的话,那是最吃亏的事情,你看,你要的东西,就取不到了。"

  方天哀求道:"你不能设法么?"

  我道:"如果是在七君子党的手中,我自然可以取得回来的。但是在国际警方的手中,你说叫我用甚么方法取回来?"

  方天急得团团乱转,道:"你的意思是……"

  我斩钉截铁地道:"将甚么都讲给他听。"

  方天失声道:"不能!"

  我道:"我曾经答应过帮助你,但是你不肯听我的话,我有甚么法子?"

  方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在这种时候发出了大笑,当然是十分反常的,但是他为甚么笑,我却莫名其妙。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暗示他不要出声,由我来向方天继续施加压力,我想了一想,道:"方天,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方天停住了笑声,道:"不!不!你觉得他是绝对可靠的人,将秘密讲给他听,是不要紧的,他又会觉得另外有人是可靠的,这样下去,我的秘密,又何成其为秘密呢?"

  方天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话去回答他。

  方天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们和我为难,绝没有好处。"

  我听出方天的话中有因,忙追问道:"为甚么?"

  方天向纳尔逊先生一指,道:"刚才若不是这个人出现,我已经向你说明了,地球上的人类已经面临了一个空前的危机,你们不知道,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危机,更没有人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危机的方法!"

  我心中迅速地想着。方天刚才在说的,一定是那句古怪的话所代表的事了。

  那究竟是甚么事呢?方天是在虚言恫吓么?看来并不像。我一时之间,更是无话可说。

  方天续道:"我会遇到甚么损失,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一辈子回不了家,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但是你们,哈哈,木村信将成为你们的榜样!"

  他提到了木村信,那更使我吃了一惊。

  木村信死得那样离奇,方天对木村信的态度,又是那样地奇幻。这一切,全都不能不使我心惊,不能不使我相信方天必有所指!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拍了拍方天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为你设法。"

  方天道:"如果你帮我的话,我也帮你,帮你们。"我点了点头,回过头来,道:"纳尔逊先生,你是不是能一切都相信我?"

  我本来是和纳尔逊先生合作向方天施加"压力"的,但忽然之间,我却改变了态度,纳尔逊先生是何等机灵的人。他立即知道一定事出有因,他向我眨了眨眼睛。那显然是在问我:有这个必要么?

  我点了点头,点得很沉重,以表示我的意见的坚决。纳尔逊先生道:"我要怎样信你呢?"

  我道:"你一切都不要过问,而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要答应。"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个很苛刻的要求,你为甚么这样呢?我们不是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了么?"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已经先你而答应了一个最需要帮助的人了。"

  纳尔逊先生踱来踱去,并不出声。

  方天站在一旁,焦急地搓着手,纳尔逊先生考虑了大约十分钟之久,才抬起头来,道:"好!"

  他这一个"好"字出口,不但方天舒了一口气,连我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纳尔逊先生的态度,立即又活跃了起来,道:"那么,你先要我做甚么呢?"

  我道:"很简单,将那只硬金属箱子交给我们,箱中的东西方天要,箱子照原样焊接起来,我要向某国大使馆作交代。"

  纳尔逊先生说:"可以的,你们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跨了出去。我和方天,跟在他的后面,方天向我点了点头,他面上的神色,向我表示了极度的信任和感激。

  我们出了那小屋子,纳尔逊先生打了一个呼哨,黑暗之中,立时有七八个人窜了出来。

  那心中不禁暗叫惭愧,这七八个人,自然是早已埋伏了的。而我刚才,和方天两人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一个人也没有哩!"

  我们跟着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门口,一辆汽车早已驶了过来。我在踏上汽车之际,道:"你对佐佐木博士之死,和他女儿的失踪,可有发现么?"

  纳尔逊先生的浓盾,突然一皱道:"有一点。"

  我连忙道:"是哪一方面下手的?"

  纳尔逊先生四面一看,道:"上了车再说。"

  纳尔逊先生绝不是大惊小敝的人,他这样子紧张,自然必有原因。我不再出声,上了车之后,纳尔逊先生才道:"我疑心是月神会所干的事。"

  我连忙道:"我也疑心是。"

  纳尔逊先生连忙转过头来,道:"为甚么你也会以为是?"我将我在室外遇伏,被弄到月神会的总部,又冒险逃了出来的经过,向纳尔逊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要和月神会作对的话,卫斯理,那我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我道:"日本警方呢?"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月神会对日本警方的控制,比日本政府更来得有效!"

  这是我早已料到的事,月神会能够这样横行无忌,这难道是偶然的事么?我向方天望了一眼,道:"但是季子必须要救出来。"纳尔逊先生道:"自然!自然!"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车子在寂静的马路上驶着,不一会,便在一所普通的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先生向那座房子一指,道:"这是国际警方的另一个站,房子下面有着完善的地窖设备,负责人十分忠贞,绝不会再给七君子收买的。"说着,我们走了进去,纳尔逊带着我直走向地窖,才一进去,我和也都呆住了,地窖里至少有六个人,但全是死人,全是纳尔逊的部下!这是谁干的?七君子党?

  纳尔逊当时首先想到七君子党,因为他从七君子党那里,夺回了那只箱子。但是,他听我一说之后,立即想到自己直觉的想法,并不正确。

  他呆了一呆,道:"不对,我和梅希达是在和平的情形下分手的,他还答应将这件事移给我办,而他则离开日本的。"

  我点了点头,道:"我和梅希达不熟,但是我想,他既答应离开日本,这事就绝不会是他做的了。"纳尔逊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呢?"

  方天直到此际,才插言道:"那……硬金属箱子呢?还在么?"

  纳尔逊先生向那扇门一指,道:"人也死光了,箱子那还会在?"方天双手捧住了头,颓然地在一张已打侧的沙发了坐了下来。

  我拍了拍纳尔逊先生的肩头,道:"老友,别丧气,我们来找寻线索,我相信这样大规模的行动,绝不是一般普通人所能做得出的。"

  纳尔逊先生来回走了几步,道:"当然,死人被拖到地窖,他们自己受伤的人,则运走了,我看不会有甚么线索留下来,但是我们可以想得到,这是甚么人干的事情!"

  我抬起头来,道:"你的意思是说某国大使馆?"

  纳尔逊先生摇了摇头,突然,他的眼光停在一堆碎玻璃之中的一只打火机上。在那瞬间,我也看到了那只打火机。

  打火机上,有着月神会的会徽!纳尔逊先生苦笑了一下,道:"我猜中了!"

  本来,我心中也已猜到,极可能那是月神会恶棍的罪行,如今,自然更无疑问了!我的声音十分低沉,道:"月神会。"

  纳尔逊的声音也一样低沉,他重复着那三个字,道:"月神会!"

  我们两人,也和方天一样,颓然地在翻倒了的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是七君子党,那事情还简单得多,因为七君子党的七个领袖,虽然机智绝伦,而且党羽也多,但是,和月神会之拥有数十万信徒来,总是如小巫之见大巫了。

  而且,月神会在日本的势力,不止是在下层,而且是在上层,月神会像是一个千手百爪的魔鬼,要和这个魔鬼作对,日本警方,是无能为力的!

  我们三个人,呆呆地坐了半晌,方天首先开口,他茫然地道:"月神会,他们抢了那只硬金属箱子去,有甚么用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或者他知道箱子中所放的是井上家族祖传的『天外来物』,所以才动手抢去的。"纳尔逊霍地站了起来,道:"月神会的存在,日本人能安之若素,我们也无权干涉,但是这只箱子,却非要设法抢回来不可。"

  我点了点头,道:"而且要在六天之内,不然,我便没有法子向某国大使交代了。"

  纳尔逊来回踱了几步,道:"我们是分头进行,还是一起进行?"

  我向方天望去,只见方天的面上,有着一种十分异特的神色。我当然知道,和纳尔逊在一起,事情进行起来,要方便得多。

  但是如果和纳尔逊在一起,势必要和方天分手了,因为方天不准我向任何人讲出他的秘密,而他和我们在一起的话,我只怕总要露出马脚来。而且,这时我看方天的神色,他对于追回那只箱子,像是已有了把握一样。所以道:"我们还是分头进行的好。"

  纳尔逊先生望了我一眼,道:"你和方先生一起么?"我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大踏步向外走去,道:"祝你先成功。"

  我觉出他有点不很高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纳尔逊先生才一走出去,方天便一跃而起,道:"卫斯理,我们快走!"

  我愕然道:"上哪儿去?"

  方天道:"去找那箱子。"我立即道:"你知道那箱子在甚么地方么?"

  方天道:"详细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叹了一口气,道:"事情绝不简单,你不要对我玄之又玄可好?"方天急道:"我不是玄之又玄,如今我所想到的,我所知道的那种感觉,你们地球人是根本没有的,你叫我怎么说?"

  我知道方天所说的是实情,因为他是从土星上来的。从外表看来,他和我们……地球上的人,似乎一点分别也没有,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他……土星人因为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是可以对许多事情,有着强烈的预知能力的。

  我略想了一想,道:"好,那你说,那箱子在甚么地方?"方天道:"在我的感觉中,那箱子像是在这里的附近。"

  我呆了一呆,反问道:"就在这儿的附近?"方天道:"是的。"他一面说,一面便向门外,奔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门,外面又静又黑,纳尔逊已不知去了何处。

  而发生在那屋子中的打斗,双方所使用的,无疑都是装了灭音器的手枪,是以四邻没有被吵醒,每一所房子都是黑沉沉的。

  我们出了门口,方天站着不动,我只见他向四面望着,好一会不出声。我等得不耐烦了,问道:"究竟是在哪里?"

  方天给我一问,他面上的神情,立即比我更焦急,道:"我只知道就在附近,但是在甚么地方,我却不知道。"我道:"近到甚么程度,可有一个范围么?"

  方天团团地转了一转,道:"大约在三万平方公尺之内。"我听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

  三万平方公尺并不是很大的一个区域。如果是在空地上,那要找这只箱子,实是容易之极。但是这样乃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区,在那范围之内,有多少房子?

  我并无意打击方天,但是我却不得不道:"方天,你虽然是外星怪人,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方天面上,泛起了蓝色,道:"不错,我反倒不如你!"我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你知道那箱子还在附近,我们却可以通知纳尔逊先生,他或者有办法的。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打电话。"

  我一面说,一面便向不远处一个可以看到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我还没有走到电话亭,便听到有汽车声传了过来。我立即停步,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的身边,疾驶而过,我向那车子望了一眼,只见车子的窗上,全都装着布帘。

  我一看到车窗上装着布帘,已经感到事情有异,而就在我一瞥之间,车子突然向行人道上,冲了上去,我大叫一声,道:"方天,小心!"因为那辆发了疯也似的车子,正是向方天冲去的。

  方天的身子,猛地向旁一跃,那辆车子的司机,一定是具有第一流驾驶技术的司机,方天才向旁一跃,车头也跟着一转,接着,便是一下难听之极的煞车声,车头将方天顶在墙壁上,而车中立即有三个人,疾窜了出来。

  绑架!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是绑架!

  我向前疾冲了过去,但是我只冲了几步,"扑"地一声,车子中已有了子弹,向我飞射而至,我连忙伏了下来,只听得方天绝望地叫道:"卫斯理!"

  我一伏下之后,再跃向前,但是迎面而来的子弹,便我不得不躲到一个邮筒的后面。

  而自车中跃出来的人,动作极其迅速,我刚躲到了邮筒后面,便听到了车门的关闭之声,和那车子疾冲向前的声音。

  我不顾一切地跃了出来,当着我的面,方天竟被人绑架而去,这实在太以难堪,我飞扑向前,在地上一个打滚,子弹在我的身后,将柏油马路开出了一个一个的洞。

  我自然是追不上汽车的,但是我却有法子使汽车不能再前进,至少也要使它慢下来。我一面在地上滚着,一面向汽车的轮胎,射出了两枚尖钉。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车身颠簸了起来,至少已有两只轮胎漏气了。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7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6: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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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部:直闯虎穴


  我再度跃起,只见车子停了下来,两条大汉,疾向我冲了过来。

  那两人一面向我冲来,一面手中的手枪,向我发之不已。有一颗子弹,在我的腰际擦过,使我的腰部,感到一阵灼痛。

  我全凭着不断的闪动,使那两名大汉,失去射击的目标,所以才能保住性命。我躲进了空屋,那两名大汉,竟然追了进来。

  再要去追那辆将方天架走的汽车,是没有希望的了。如今,我自然只有先对付那两个大汉再说。那两个大汉是甚么来历,我已经可猜出一大半,他们一定是月神会的人马。

  我一直向空屋子退去,退到了那扇通向地窖的壁橱门旁。

  室中的电灯早已熄了,十分黑暗,我躲在门旁,准备那两个大汉再进来的时候,我便躲到地窖中去。地窖中有许多死人,我只要躺在地上,他们便分辨不出死人或活人,非下来查看不可,那我就有机可乘了。

  我屏气静息地等着,只听得那两个大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间,两人停了下来,一个道:"别追了,我们快回去吧。"另一个道:"那怎么行?长老吩咐过,这种事是不准外传的,怎可以留活口?"

  那另一个大汉,讲出了"长老吩咐过"这样的话来,那更使我肯定,这是月神会的歹徒了。月神会竟然如此之猖狂!

  只听得一个又道:"那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另一个道:"小心些,那人身手十分矫捷,可能就是上次弄错了,被他在总部逃走的那个中国人卫斯理。"那一个像是吃了一惊,道:"大郎,如果是他,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另一个却"哼"地一声,道:"若是杀了卫斯理,那我们都可以晋级了!"那一个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听了这两人的对答,那已经略略明白我离开月神会总部之后,月神会总部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了。月神会一定已经知道他们弄错了人,我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会飞"的"天外来人"。

  而且,我的身份,他们一定也已查明了。而他们终于找到了方天,并将他绑走了。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方天的安危,倒是不值得怎样担心的,因为月神会要他在信徒的大集会上"飞行",自然不会害他的性命的。

  我感到事情对我,虽是仍然十分不利,但事情总算已渐渐明朗化了。我已弄明白了方天的来历,而一度曾与我们作对的七君子党,也已经退出了斗争。

  如今,我们竞争的对手,只是月神会了。

  和月神会斗争,当然不是简单的事,但比起和自己作对的是甚么人,都不知道来,那却好得多了。

  我想到了这里,忽然又想起木村信来,我的心中,又不禁罩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无论如何,木村信之死,是和月神会没有关系的。照方天的说法,那是甚么"获壳依毒间"。然而那五个字是甚么意思,我却不知道,方天是准备向我解说的,但他却没有机会。

  我一想到了这件事,隐隐感到,那似乎比月神会更其难以对付。但那既然还不可知,我也犯不上多费脑筋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留意着那两个大汉的动静。

  只听得两个大汉中,有一个已经渐渐地接近了我藏身的房间,终于,"砰"地一声,他打开了门。我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三步,但只因为房间中十分黑暗,所以他未曾看到我。

  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跨了过来。

  当他跨出了三步之后,他也似乎知道了面前有人,猛地停住,扬起手中的枪来,但在这时候,我早已像一头豹子一样,了无声息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他手中的枪,落在地上,十指拚命想拉开我的手,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我。

  我知道,月神会的势力,能如此之大,这些为虎作伥的打手,要负一半责任,因此我下手绝不留情,十只手指,拚命收拢,直到他喉间的软骨,发出了"咯"地一声,被我抓断,他头也向后垂去为止。

  我将他的尸体,放了下来,一伸手,拾起了手枪,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下地窖去,发出了"砰"地一声。只听得立即有人问道:"大郎,甚么事?"

  我才知道刚死在我手中的人,就是想杀我立功的大郎。我哑着声音,含糊地叫了一句:"快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站在门口,一条大漠扑进门来,我膝头向上一抬,正顶在他的尾尻骨上,那一顶,使那人整个身子,向上反弯了起来,我一伸手臂,便已勾住了他的头颈,以枪口对准了他两眼的中心,道:"你想去见大郎么?"

  那人舌头打结,道:"不……不……不……"

  他一连讲了三个"不"字,身子发颤,几乎倒下地来。我一把抢了他手中,即将跌落地上的手枪,将他松了开来,道:"坐下!"

  那人是跌倒在地上的,我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甚么人?"

  那人道:"你……你是卫斯理?"

  我道:"不错,我就是卫斯理。"那人身子一抖,突然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厉声道:"作甚么?你以为我会杀你么?"

  那人又睁开眼,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道:"你……你……可以不杀我么?"

  我抛了抛手中的手枪,道:"你们准备将方天绑架到甚么地方去?"那人道:"海边……的总部。"我道:"就是我到过的地方么?"

  那人道:"是。"我又问道:"你们在这里抢去的那个硬金属箱子呢?"那人忽然闭住了咀。我冷笑道:"你一定不想接受我的宽恕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就在刚才那辆汽车的后面行李箱中,如今,也要到海边的总部去了。"

  我明白了何以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可以探测到那金属箱就在附近,但是却又没有法子说出确定的地点来的原因。车子是在动的,当然他没有办法确定。我向那人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道:"佐佐木季子呢?"那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哼"地一声,那人连忙道:"我只是一名打手,会中机密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望着那人,心中暗忖,那人既然向我说了实话,我是应该放了他的。但是,我一放了他,月神会总部,立即便可以知道他们的机密已经外泄。如果他们只是加倍防守总部的话,事情还好办,而如果他们改变藏匿那硬金属箱子和方天的地方,那可麻烦了。我是不是应该将他杀掉呢?

  我心中十分犹豫,那人也像是待决的死囚一样,面色灰白地望着我,好一会,他先开口,道:"我……决不将和你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我道:"我怎样可以相信你呢?"

  那人道:"你是可以相信我,因为我泄露了会中的机密,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我听了之后,打了一个寒噤,将他手枪中的子弹,褪了出来,枪丢还给他。而另一柄手枪,我则留了下来。本来,我身上是绝对不带现代武器的。但如今情形,实在太凶险了,我感到若是我再不带枪的话,简直随时都有丧生的可能!

  我沉声道:"你先走。"

  那人如获大赦,急忙一跃而起,向外奔去,我听得他的脚步声,已出了屋子,便由屋后翻窗而出,屋后是一条小巷。

  我穿了那条小巷,奔到了最近的一个警岗中,两个值班的警员,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告诉他们,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人员,要借用警岗的电话。纳尔逊给我的那份证件,发生了极大的作用,那两个警员,立即应我所谓。

  我拨了纳尔逊先生和我分手时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那是甚么地方,只知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纳尔逊。

  电话铃响了并没有多久,纳尔逊先生的话,已经传了过来,道:"喂?"

  我立即道:"老友,你不必再调兵遣将,我已经有了头绪。"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显得极其兴奋,道:"是么?"我道:"你在甚么地方?你赶快通知准备一艘快艇,一辆高速的汽车,和两个能搀带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我来和你会面。"

  纳尔逊先生道:"是月神会么?"

  我道:"是,连方天也给他们绑去了,详细情形,我和你见了面之后再说。"纳尔逊先生略一沉吟,道:"好,我在警察第七宿舍门口等你,你到时,一切将都准备妥当了。"

  我挂上了电话,不用费甚么唇舌,便借到了警员的摩托车,向前疾驰而去,八分钟后,我赶到了目的地,纳尔逊已站在一辆看来十分旧的汽车之前搓手。

  那辆汽车,看外表简直已是废物,但是有经验的人,只要一看它的形状,便可以知道那是经过专家装配的快车。

  我并不说甚么,打开车门,上了驾驶位,纳尔逊先生也上了车子,道:"不用多带人么?"

  我苦笑道:"人再多,也多不过月神会,反倒是少些的好。"纳尔逊先生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我道:"一辆车子,绑走了方天,那硬金属箱子,也就在车尾……"

  在我讲这面句话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早已如箭也似,向前射去。我续道:"我现在希望,可以追上那辆车子,便可以省事不少了。"

  纳尔逊问道:"追不到车子呢?"我道:"追不到车子,我们便只有从海面上,到月神会的总部去了。"纳尔逊先生默言不语,我又将方天被绑的经过,讲了一遍。纳尔逊先生从车座的垫子之下,取出了两柄枪来。那两柄枪的形状,十分奇特,枪身几乎是正方形的,长、宽各十公分,枪咀很短,枪柄也很短。我腾出左手,取饼一柄这样的枪来,只觉得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纳尔逊先生道:"每一柄枪中,有一百二十发子弹,子弹虽少,但是射中目的物之后,会发生轻度爆炸,杀伤力十分大。"

  我吃了一惊,道:"可以连发的么?"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将一百二十发子弹,全部射出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武器的进步,越来越甚,单是个人所能随身携带的武器,已经达到了具有这样威力的地步,难怪中国武术,要渐趋没落了。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再高造诣的人,遇上了这种一百二十发连发的新型手枪,有甚么办法?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武器,当时只是作者的幻想,但外形、性能,居然和如今的M15、M16自动步枪极其相似,也算有趣。)

  纳尔逊先生道:"但是这种枪,还有缺点,那便是上子弹的手续,十分复杂。不易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我耸了耸肩,道:"有一百二十发子弹,难道还不够么?"

  纳尔逊先生补充道:"别忘记,每一发子弹都会发生爆炸,绝不至杀伤一个人!"

  我不再多说甚么,纳尔逊先生究竟是西方人,对于武器的进步,有一种喜悦。但我是东方人,我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快!尤其当我想及,我将不得不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时,心中的不快更甚。

  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在经过一条岔路的时候,有两辆摩托车自岔路口转了出来,紧紧地跟在我们车子的后面,那是警方的巡逻车。

  但是我们如今驾驶的车子,是特殊装配的,具有赛车的性能,我很快地便将那两辆警方的巡逻车,抛得老远,再也追不到我们了。

  不用多久,我们便已出了东京市区。

  上次,我从月神会总部逃脱的时候,已经辨明了月神会总部的所在地,所以,一出了市区,我便能在公路上疾驶。我走的是通过海边的路了,因为我相信,绑架了方天,载走了那金属箱子的车子,也是走这条路的。

  因为月神会的势力虽然庞大,但许多事,也不得不掩人耳目,而自海边到月神会的总部,非但快捷,而且隐蔽得多。

  当然,我也知道,要在路上追上那辆汽车的希望是很少的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月神会的车子,超越我们之前许多,但我却希望能在海面上,追到月神会派出来接应的快艇。

  如果这一个希望也不能达到的话,那我们只有涉险去探月神会的总部了。

  公路上的汽车并不多,而天忽然下起雨夹雪来,使得公路的路面,变得十分滑。

  我们的车子由于速度太高的缘故,在路面上几乎是飞了过去一样。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惊心动魄的"滋滋"之声。

  纳尔逊先生好整以暇地掏出了烟斗来,点着了火,吸了几口,又点着了一支香烟,递了给我,道:"或许我不该问,但是我仍然要问。"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了下去,道:"方天是怎么样的人?"

  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正是这个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其如此,我既答应了人家不泄露人家的秘密,你也就不应该逼我了。"

  纳尔逊先生点头道:"不错,只是可惜我的好奇心永远不能得到满足了。"我道:"那倒不至于,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可以将一切向你详细说明了。"

  纳尔逊先生意似不信,道:"是么?"

  我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我是想看看天上,当方天回到土星去之后,我自然可以将一切都向纳尔逊先生说明了。但是我抬起头来,车顶挡住了我的视线,也由于我的这一抬头,车子向旁滑了开去,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在一旁,立即扭转了驾驶盘的话,我们的车子,非撞到路边的广告牌上不可了!

  我慢慢地降低了速度,车子停了下来,我吁了一口气,纳尔逊先生道:"由我驾驶如何?"

  我笑了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答应满足你的好奇心,一定不会食言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纳尔逊先生道:"我自然相信你。"

  我重又踏下油门,车子再度向前疾驶而出,越向海边去,公路上的车子越是少,雨雪越来越紧密了,我不得不将车速渐渐放慢。

  渐渐地,由雨夹雪而变成了大雪,前面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纳尔逊先生不住地吩咐我小心驾驶,我尽量地保持着车子的平稳,将速率限制在仅仅不会翻车这一点上。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我极目向前望去,依稀看到前面,像是也有一辆在飞快地驶着的汽车。但是因为雪越下越浓了,我不能确定前面是不是究竟有着车子。

  我向纳尔逊先生道:"前面好像有一辆车子。"

  纳尔逊先生伸手按了驾驶板上的一个掣,我看到在普通汽车装置收音机天线的地方,竖起了一个碟子大的圆盘。

  接着,驾驶板上的一个圆盘子,出现了萤光的闪耀。那辆车子上,竟装置有雷达探索器,这倒的确是出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纳尔逊先生注视着萤光板,道:"不错,前面是有一辆车。"

  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又要使车子驶得快,实在连侧头去看一看身旁的萤光板,都在所不能。只得问道:"那辆车子的速度怎么样?"

  纳尔逊道:"我们正在渐渐地接近它,但是它的速度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想,在那样地大雪中,以仅次于我们的速度,在这样荒僻的公路上疾驰的,是甚么车子?"

  纳尔逊道:"你的意思,那车子是我们所追踪的那辆?"

  我道:"我必须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纳尔逊先生并不说甚么,只是绞下了车窗,大雪立即从窗中扑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问他作甚么,只见他右手持着枪,已伸出了车窗之外。我道:"你想逼使那辆车子停下来么?"纳尔逊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射中前面那辆车的后胎。"我慢慢地增加着车速,车子在路面上,犹如小船在怒涛之中一样,颠簸不已,随时都可以翻了转来。

  我们这样冒险,是有价值的,在雷达探索器的萤光板上,我看到我们离那辆车子,已渐渐地近了。

  终于,不必靠雷达探索器,我也可以在大风雪中,看清那辆车子了。

  当我未能看清那辆车子时,我多么希望那就是将方天架走的那辆汽车啊!

  但是当我模糊地可以看清前面那辆车子的外形之际,我却失望了。那辆车子是绿色的,并不是将方天绑走的黑色房车。

  正当我要出声阻止纳尔逊先生的时候,枪声响了!

  我心中猛地一惊,因为前面的那辆车子,正以这样的速度在行驶,如果纳尔逊先生的子弹,射中了车子的后胎的话,那么,这辆车子,一定要在路上,剧烈地翻滚,如果那不是月神会的车子,岂不是伤害了无辜。

  可是,我的心中,才一起了这个念头,只见前面的那辆绿色的车子,箭也似地向前射去。

  而我们的车子,却突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上跳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当真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刚才那一声枪响,并不是发自纳尔逊先生的手枪,而是从前面那辆车子中射出来的,我们的车子,已经被射中了。

  我们车子的四轮,已经离开了地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保持镇定之外,实在绝无他法了。使我不得不佩服纳尔逊先生的是,他在车子腾空的情形之下,居然向前面连发了四枪!

  他发的四枪,只不过是大半秒钟的功夫。

  但在这一秒钟之内,发生的变化,却是极大,我们的车子,在腾空而起之后,陡地翻侧,我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荡。

  那一阵震荡,并不是一下子就停止了的,而是连续了两三下。

  可想而知,我们的车子,是在腾空之后落地,落地之后又弹了起来,达两三次之多!在那瞬间,几乎我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受到了震动,而耳际那轰隆巨响,更令人相信那是由于一辆汽车的翻侧所引起的。

  我总算还来得及一把将纳尔逊先生拉了过来,以我的手臂,护住他的头部,而我自己,则紧紧地缩着头,将头顶在车垫上。

  在激烈的震荡过去之后,我定了定神。

  首先,我肯定自己并未曾死去,接着,我又肯定自己甚至侥幸地未曾受伤。他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喂,你将我挟得透不过气来了!"

  这使我知道纳尔逊先生也侥幸未死,我们两人跌在一起,在车顶上,因为车子已四轮朝天,整个地翻了转来。那辆汽车的机件,当真坚固得惊人,车子已经四轮朝天了,但是我还可以听得四只轮转动的"呼呼"声。

  纳尔逊先生勉力站了起来,道:"谢谢你,我未曾受伤。"他外向张望着,道:"我想我应该击中了那辆车子的。"

  我也道:"是啊,刚才的那种巨响,不像是只有一辆车子翻身时所能发得出来的。"

  我一面说,一面在那扇打开了车窗中,转了出去。雪花迎面扑来,寒风彻骨,我们一出车子,立即便看到,在前面约莫二十公尺处,那辆绿色的汽车,正倒侧在雪堆之上。

  纳尔逊先生大叫道:"我果然射中了它!"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飞奔而去,我赶过去,一把将他拉住,因为我们能以翻车不死,也们自然也可能翻车不死,这样奔向前去,无疑是一个活靶子。纳尔逊先生经我一拉,立即伏了下来。

  我也跟着伏下,我们两人,便是向碉堡作进攻的战士一样,在地上俯伏前进,可是,等我们渐渐接近那辆车子的时候,我们便站了起来了。

  那辆车子所受的损害程度,比我们想像的更重。纳尔逊先生所发的四枪,显然只有一枪中的。

  但就是这一枪,已经使那辆车子的一只后轮,整个地毁去了。在司机位上,一个人侧头而卧,驾驶盘的一半,插进了他的胸口,这人当然死了。

  而除他之外,车中并没有旁人。

  纳尔逊先生一跃向前,一脚踢开了已经裂开了行李箱盖,那辆汽车的行李箱是特制的,容积很大,而在行李箱盖被踢开之后,我们看到了那硬金属箱子!

  我和纳尔逊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

  那箱子的大小,和那种新合金特殊的银白色光辉,都使我们肯定,这就是我们曾经得过手,但是两次被人夺去的那只硬金属箱子,也就是那只装着"天外来物"……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箱子!

  我们两人同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方天呢?

  纳尔逊先生踏前一步,将那车子中的司机,提了出来,但是那司机早已死了,绝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迅速地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我们都觉得,如果押解方天的人,够机智而又未曾受伤的话,那么,他是有足够的时间,在我们还未从翻倒的汽车爬出来的之前,便带着方天离去的。

  当然,他纵使离去,也不会去得太远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一句,但我们的动作却是一致的,我们一齐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搬了下来,搬到了我们自己的车旁。

  然后,我们两人,又合力将那辆四轮朝天的汽车,推正过来。

  纳尔逊先生以极短的时间,作了一番检查,道:"雷达追踪器震坏了,但车子还是好的,连无线电话也还可以用。"

  我只讲了一句话,道:"快去追寻方天。"

  纳尔逊先生想了一想,道:"如果我们一直追不到方天,而必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难道也带着这只箱子同行么?"

  在纳尔逊讲出这件事之前,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纳尔逊道:"我们要分工合作了,一个人去追踪方天,一个人先带着这只箱子离开,回到东京市区去,以保安全。"

  我立即道:"那么,由我去追纵方天。"

  纳尔逊先生面上现出了不放心的神色,像是一个长者看着即将远行的子弟一样。我笑了一笑,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么?"

  纳尔逊先生勉强笑了一下,道:"祝你好运。"

  他又钻进了车厢中,以无线电话,通知他的部下,立即派一辆车子来,接载那只硬金属箱子。

  我对于纳尔逊先生一人,在那么荒僻的公路上,独守那只箱子一事,也不很放心,因此我不理会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将箱子搬到了路边一堆碎石之前,令纳尔逊蹲在箱子后面。

  那样,他身后有那堆碎石,前面有那只硬的金属箱子,手中再有着那么厉害的新型枪,他的部下又立即可以赶到,就算有敌人来攻,也不必害怕了。

  我奔到了车旁,钻进了车厢,伸手向纳尔逊先生挥了挥,大雪仍在纷纷下着,我看到他也在向我挥手,我踏下油门,车子又发出了一阵吼声,向前面驶去。

  我不便车子驶得太快,因为那带着方天逸去的人,可能是在步行的,我如果将车子开得太快了,反倒不易将他追上。我一面驶着车子,一面仔细地向四面打量着,公路的两旁,虽然也有些房屋,但是都离路甚远,聪明人是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求避的。

  雪时大时小,极目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路牌,我已经驶出十五公里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我心中只觉得事情十分怪异,或是方天根本不在那辆车上,或是将方天带走的人,另有车子接应走了。可惜那两点我都没有法子肯定,因为雪继续在下着,就算有车痕的话,也被雪所掩盖了。

  我一面向前驶着,一面在迅速地转念,可是我竟没有法子判断眼前不见方天,究竟是由于哪一种情形,我一咬牙,加大油门,车子的速度增快。我已决定,不论如何,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再说!

  因为方天总是要被解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的,我又何必在半途上多伤脑筋呢?

  不多久,车子驶进了一个小镇,前面已无公路。

  那是一个很小的镇,镇上若不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鱼肉罐头加工厂的话,那小镇早已不存在了。我驱车进镇,在公路尽头的旁边,停了下来。

  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有两个日本男子,向我奔了过来。

  纳尔逊曾安排人员在来路接应,那自然是他的手下。

  他们都能说十分流利的英语,道:"这辆车子我们认识的,可是一九四○年的出品么?"

  都是预定的暗号,我道:"不,是一九四六年的出品。"那两人又道:"一九四六年九月?"我笑道:"又错了,是十一月。"

  那两人将声音压低,道:"只有阁下一人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因为有事,所以不能来了。"

  那两个人道:"先去喝一杯酒怎么样?"

  他们一面说,一面四面张望,我意识到在表面上如此平静的小镇上,似乎也不宁静。我连忙道:"时间可够么?"那两人一笑,一个年长的道:"我们准备的快艇,是特备的。"

  我心中一动,跟着他们两人,走进了一家小酒店,两杯烈酒下肚,全身便有了暖烘烘的感觉,我见四面没有人,又问道:"刚才,月神会有人过去么?"

  那年长的道:"是,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受制于他们的。"

  我心中大是高兴,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那年纪较轻的一个道:"坐一辆跑车来的。"

  这时,我已肯定那三人之中,有一个是方天了。至于他们何以在车毁人亡之后,又能得来一辆跑车,那想来是他们早有准备,有车子接应之故。

  我一面高兴,一面却不禁发急,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在这里喝酒么?"

  那两人"哈哈",各自又干了一杯,才道:"你放心,他们的快艇,早就泊在海边,我们两人,曾做了一些手脚。"

  我笑起来,道:"放了汽油?"那年长的道:"放了汽油可以再加,我是在他们快艇的油箱上,钻了五个小洞,加了油就漏完,因此他们的快艇,必须驶驶停停!"我在他的肩头上,大力拍了一下道:"好计,但我们还要快些,如果让他们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那事情可麻烦多了。"

  那两人站了起来,抓过帽子,一让身,就出了小酒店,到了海边,向一艘快艇走去。我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见那艘快艇,在外表看来,也是残旧不堪,就像是等待拆成废铁的一样。我们一起上了艇,那两人开动了引擎,原来那快艇的艇尾,装置着四具引擎之多。

  一阵轧轧声过处,快艇已箭也似向前窜去。

  我们之间并不说甚么,我只是取饼了望远镜,在海面上眺望着。

  雪已停了,但天上仍是彤云密布。

  我看了片刻,一无所得,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那年长的一个,向我走了过来,道:"卫先生,你是说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我们追上了对方,也是难以行动么?"

  我心中不免暗自一忖,心想这个人何以如此机智过人?可知人不可貌相,因为从那人的外表看来,他完全像是个朴实的农民。

  那人既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我自然没有向他隐瞒心事的必要,因之立即道:"是。"

  那年轻的一个,"哈"地笑了出来,道:"放心,我在那艘快艇的艇尾,涂上了许多发光漆,只要一追上,是绝无问题,便可以发现的。"

  我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道:"想得周到!"

  那年轻的一个,像是十分有兴趣地看着我,道:"和你比起来,我们算甚么?"

  我不禁惶恐起来,他们两人行事之机智,绝不在我之下,而且,他们也不知为了维护正义和秩序,做了多少工作。

  但是我却浪得虚名,心中实不免惭愧,因之我忙道:"两位千万别那么说,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那两人还待再说话时,我向前一指,道:"看!"

  这时,大海之上,一片漆黑。

  朔风呼呼,海面不很平静,我们的快艇,由于速度十分快,因此倒还平稳,而前面,在我手指处,有一团惨绿色的亮光。

  那团亮光,随着海水,在上下摇摆,我立即取饼了望远镜来。

  那一团绿光,在望远镜之内,看得更清楚了,是一只快艇的尾部所发出来的,那也等于说,我们已追上了月神会绑架方天的那艘快艇了!

  到了这时候,我倒反觉得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

  因为我和纳尔逊先生,本来就没有和月神会发生正面冲突的意思,因为月神会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生事,乃是逼不得已之举。

  而如今,既然事情可以在海面上解决,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8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6: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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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部:生命的同情


  那两人跃到艇尾,加快速度,向那团绿光追去。

  那团绿光,在海面上上下浮沉,虽然也在缓缓前进,但只是在随波逐流,怎及我们的快艇,有四具发动机之多的速度?

  转眼之间,我们的快艇,便已渐渐地接近那团绿光了。由于距离接近,我们不用借助望远镜,便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一团绿光,正是在一艘快艇的艇尾所发出来的。

  那一个年纪较轻的日本人,向我望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在敌人的艇尾涂上发光漆,有利于追踪,这的确是十分好的办法,那年轻人得意,也不无理由。

  从我们发现那团绿光开始,到我们追上那艘快艇,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那两人抛出了绳子,将那艘快艇的艇尾钩住。

  然而在这时候,我却觉得事情有不对头之处。

  不错,那艘快艇只是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可以说是油箱漏油。但是也可以说是快艇上根本没有人,而后者的可能性更来得大些!

  刚才,我们三人,心中充满了已追上敌人的喜悦,是以竟未曾想到这一点!

  这时,看那两人的情形,似乎仍未曾想到,但是我却想到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情;如果对方的快艇上有人的话,那么,对方在我们将要追近之际,为甚么不开枪射击呢?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即想要阻止那两个人跃上那艘快艇上去。

  但是当我想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人身手十分敏捷,早已一跃已上了对方那艘快艇,而几乎在他们两人的身子,才一落在那艘快艇上,使快艇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之际,便立即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一切一切,只不过是千百份之一秒间所发生的事,我只觉得,黑夜突然变成了白天,在我的面前,出现了灼热的,白色的光芒,那情形很有点像在北海道时,方天以他能放射奇热射线的武器向我作攻击之际一样,但是声势却要猛烈得不知多少倍。

  刹那间,说我宛若置身在灼热的地球中心,也不过份,我只觉得我的快艇带着我,向海水之下沉去,而几乎是沸腾的海水,形成千百条柱子,向我的身上,卷了过来,就像是有不知多少头怪兽,以它们的长舌,在向我舐来,准备将我吞噬一样!

  我绝不是应变迟缓的人,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却呆言不知所措。

  在我身子陡地下沉之后,我又立即觉得,被一股极大的大力,向上抛了起来。

  那一抛,使我抛到了离海面数十公尺的高空!

  也幸而是这一抛,才保住了我的性命,我身在半空,向下看去,只见我的快艇,已成了一团火球,而海面上,已根本没有了我们刚才所追的那艘快艇的痕迹!

  那艘快艇不会飞向天空,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沉入海心的,那一定是刚才的那一下爆炸,将它彻底地炸毁了!

  那两个人………

  当我想到那两个人之际,我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挣扎着浮了起来,只看到我们的快艇,已在向海中沉下丢,海水和烈火,似乎在搏斗,发出"嗤嗤"的声音,不到两分钟,海边又恢复平静了。

  那两个在五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在哪里呢?想起我自己,几乎也和他们一齐跃上那艘快艇,我不禁一连打了七八个寒战。

  我浮在水面上,甚么都不想,竟想起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一问题来。

  我显然是活着,只不过额头上受了些微伤,并不像那两个人一样,已经成为飞灰了。我吸了一口气,不禁苫笑了起来。

  刚才,我们发现那团光之际,我还在想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如今,当我孤零零地,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的时候,再想起那四个字来之际,那是一个甚么样的讽刺?

  我早就应该知道月神会不是容易对付的,观乎他们在汽车遇袭之后,立即又有车子载他们到海边的这种有准备的情形,焉有他们的快艇被做了手脚而不觉察之理?

  他们自然是早已觉察了,所以才在快艇上放下了一受震荡,便会爆炸的烈性炸药,等候追上来的人来上钩!

  可恨我们竟会想不到这一点!

  我狠狠地拉扯着被海水浸得湿透的头发,因为事变在刹那间发生,而且事变的结果,又是那样地惊人,因之我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平复下来,考虑我自己如何脱身的问题。

  直到了过了许久,我才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我还浸在海水中,虽渐暂时不致于死,但是如果说要回到岸边去,那又岂是容易之事?我将头没入海水中,又伸出海面,开始向我认为是岸边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了很久,在我所能望得到的地方,仍然是茫茫大海,而我的四肢,则已渐渐地感到麻木了。我除了浮在海面上之外,连动一动手,踢一踢脚,都感到十分困难。

  在那段时间中,我不但要和致命的寒冷,起伏的波涛作斗争,而且,要和自己心中,不如就此死去,何必为生存而作如此痛苦的挣扎的想法而斗争。

  我咬紧牙关,仰高着头。

  终于,我等到了东方发白,天色阴沉得可怕,但总算已是白天了,在白天,我生还的希望,是不是可以增加呢?

  但看来,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

  我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因为看来,要游到岸上,已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唯一遇救的可能,便是等到有船经过我的声音能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锻炼的话,我相信这时,一定早已沉到海底去,和那两个带我出海的日本人为伍了。

  我一直支持到中午,才看到远远地又有一艘快艇,驶了过来。

  我扬起了右臂,高声呼叫,我从来也未曾想到我自己的声音,在海面听来,竟会这样低弱,我用力撕下了一只衣袖,举在手中挥扬,约莫过了五分钟之久,那艘快艇竟向我驶来了!

  当我看到那艘快艇向我驶来之际,我突然觉得,我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尽了,我连再抬起手臂来的力道,都没有了。

  我只能浮在水面,不使自己沉下去,我闭着眼睛,直到我耳际听得快艇的机器声,渐渐接近。我心中暗忖,如果快艇上的,是月神会的人呢?那我毫无疑问地要成为俘虏了。

  可是我的不幸,幸而未到这一程度,我的耳际,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是纳尔逊的声音,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惧和意外,叫道:"卫!"

  我睁开眼来,纳尔逊站在艇首,两眼睁得老大,我只能讲出三个字来"纳尔逊。"

  纳尔逊先生立即抛下了绳子来,我麻木的五指,抓住了绳子,他将我拖上了快艇。我身子缩成一团,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纳尔逊先生屈一腿,跪了下来,扶起了我的头,扬首叫道:"白兰地,快!快上"

  一个壮汉从舱中钻了出来,纳尔逊先生自他的手中,接过了一瓶白兰地,向我口中便灌,我喝了两口,他还要抱我起来。

  我心中对他的感激,当真是无以复加,我只是望着他,以我的眼色,表示感谢。

  纳尔逊先生用力一顿,将我抱了起来,我忙道:"我可以走。"他却不睬我,那壮汉走过来,两个人一齐将我抬进了船舱之中,为我除下了所有的湿衣服,又以一条毛毯,里住了我的身子,不住地擦着,直到我全身,都感到暖烘烘为止。

  我到那时,才握住了纳尔逊先生的手。

  纳尔逊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在海中,飘流了多久?"

  我道:"大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纳尔逊先生"唉"地一声,道:"那一声爆炸……"我摇了摇头:"我们中计了,那两位朋友……唉!"我也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纳尔逊先生后面的那个壮汉,这时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肉痛苦地扭曲着,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容,和那两人中,那年轻的一个,看来十分相似。

  纳尔逊先生在拍着他的肩头,道:"铃木,你失去了一位弟弟,但是国际警察部队,却失去了两名干探,你应该相信,我的心情,比你更难过!"

  那壮汉呜咽道:"我知道,可怜的弟弟,他还……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难过地道:"铃木先生,你的弟弟已不是孩子了,他机智、勇敢,不愧是国际警察部队中的英雄!"铃木止住了哭声,面上现出了一丝骄傲的神色来。我将事情的经过,向他们两人,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道:"我接到了海上发生爆炸的报告……那是一架夜航客机发现的,而且,我等着铃木和春田两人的汇报,又等不到,我知道出了事情,便赶了来。"我苦笑了一下,道:"每次历险回来,我都觉得自己能以脱难,都是由于自己的努力,但这次……"

  纳尔逊先生不等我讲完,便抓住了我的手:"我们别再想这件事了,好么?"

  我顿了一顿,道:"好。"

  纳尔逊先生又笑了起来,道:"那只硬金属箱子,这次,我已经放在一个稳妥到不能再稳妥的地方了,而且,有二十四名久经训练的警方人员,奉到命令,每一分钟,他们的视线,都不可以离开那只箱子。等方天和我们一起的时候,我们才将它打开来。"

  我在算算日子,某国大使大概这时,和热锅上的蚂蚁,相差无几了。虽然他上司给地的期限还没有到,但在东京失去了我的踪迹,相信也也够急的了。

  纳尔逊提起了那家工厂,我便想到了那家工厂总工程师木村信之死,我忙道:"木村信工程师的死亡,是为了甚么原因?"

  纳尔逊先生浓眉一蹙:"我已要求医官再详细检查了。"

  我忙问道:"医官初步的报告结果是甚么?"

  纳尔逊先生摊开了手:"经过了据说是极详细的检查之后,医官说木村信甚么都好,完全是一个健康的人,绝无致死之理!"

  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天晚上,方天和木村信见面之际,以土星上的语言交谈的情形,知道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隐秘。

  但如今,我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纳尔逊先生望着我:"卫斯理,我觉得我们为了方天,还要去冒生命危险,但是他却要对我保守他的秘密,这实在是十分不公平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原谅他,他的确说不出来的苦衷,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他要遭受到极大的痛苦!"

  我们一直以英语交谈着的。但是纳尔逊在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之后,忽然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中国国语道:"其实也没有甚么了不起,他不过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星球而已!"

  我本来是里着毛毯,躺在一张躺椅上的,可是我一听得这句话,连人带毛毯,一齐跳了起来,道:"你……你……"

  纳尔逊伸手一按,重又将我按倒在那张躺椅之上,继续以中国国语向我交谈。

  纳尔逊道:"你大可以不必吃惊,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并不是你不守诺言,向我泄漏了他的秘密。"

  我只呆呆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纳尔逊耸了耸肩,道:"卫,这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敝,无边无际的太空之中,像地球这样的星体,以亿数计,自然别个星球上,也会有着高级生物。地球人拚命在作太空探索,其它星球上的『人类』,当然也一样,有人从别的星球来,这件事,想通了之后,实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仍是呆呆地望着他。

  纳尔逊先生得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向一个人种学权威请教过,他告诉我,在太阳系的行星上,除非没有高级生物,如果有的话,其演变过程,其外形一定是和地球上的高级生物大同小异,因为大阳的辐射能操纵着生命,没有太阳,便没有生命,同一个太阳,便出现同一的生命!"

  我苦笑了一下,道:"方天和我们的确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的血液的颜色而已。"

  纳尔逊先生向我指了一指,道:"还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

  我不得不承认纳尔逊先生的本领,在我之上,因为我对方天的身份,虽然起过种种的怀疑,但是我无论怎样怀疑,都受到地球的局限,我绝未想到,他竟是地球以外的人!

  而纳尔逊先生却突破了这种局限。

  这证明他的推断能力,想像能力都比我强得多。

  纳尔逊先生又道:"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实在没有再为方天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道:"他来自土星。"

  纳尔逊先生双掌一击,道:"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问道:"甚么问题?"

  纳尔逊道:"他为甚么在将要射向土星的火箭上,加上一个单人飞行的太空囊,这个谜已揭开了!"我点头道:"是的,他是一个可怜虫,他虽然来自土星,但是却不是太空怪侠,而只是一个想家想得发疯的可怜虫,我想,我们应该帮助他回家去。"

  纳尔逊先生来回踱了几步,道:"自然,但是我们对委托我们调查他来历的国家,如何交代呢?"

  我道:"那容易得很,我们教方天说,他在火箭上装置的单人飞行太空囊,是用来发射太空猴的好了,火箭发射时,作最后检查的是他自己,绝没有人知道坐在那太空囊中的究竟是甚么人的。"

  纳尔逊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我们首先要将他从月神会的手中救出来。"

  我道:"月神会是不会害他的,月神会要他作一次飞向月球的表演,以巩固信徒对他的信仰!"接着,我便将我所知,月神会创立的经过,以及方天和另一个土星人迫降地球的经过,向纳尔逊先生详细说了一遍。

  纳尔逊静静地听着,只有当我说及木村信和方天见面时的情形时,他才不断地发出问题来。

  他问:他们两人讲的,当真是土星上的语言么?

  他又问:木村信临死之前,难道连一句遗语也没有么?

  因为那是几天之前的事情,我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所以,纳尔逊先生的问题,我都可以作出正确的回答。

  纳尔逊先生想了半晌,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们只是肯定"获壳依毒间"这五字,是土星语中对某一件事,或某一种东西的称谓。

  但是那究竟是甚么事,或是甚么东西,我们却不得而知。

  我们并没有去多想它,因为方天说过,这件事即使由他来解释,地球上的人类也是难以设想,难以了解的,那我们又何必多化脑筋去想它呢?

  在我一被救上快艇之后,快艇便向前疾驰着,就在这时候,铃木大郎走了进来,道:"在望远镜中,已经可以看到月神会的总部了,雷达探测器的反应,是九海XX。"

  我再度跃了起来,我的衣服没有干,我穿了铃木大郎的水手衣服,将我原来的袋中的东西,再放入袋中,那柄特制的连发枪,仍然可以使用,我将之挟在腰际,和纳尔逊两人,一齐出了舱。

  雷达指示器的标志指出,我们离开悬岩,已不过六米了。

  从望远镜中望过去,可以看到那曾经囚禁我的,魔鬼也似的灰色古堡形的建筑--月神会的总部。

  那建筑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光。我相信其中有些窗口之中,是月神会的长老在讨论如何夺回"天外来物",有些窗子之内,则有人在威逼方天作飞行表演。

  但是,是不是有的窗子之中,佐佐木季子也在受着威逼呢?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我和纳尔逊先生将要去涉险的,是一个有着千百条现代喷火恐龙的古堡!成功的希望,实在是不大的!

  我抬头向黑沉沉的天空看去,土星在甚么地方呢?土星在我们肉眼所不能见的远方,但我们却要为一个土星上的人去涉险,这自然不是"人类的同情",只可以称之为"生命的同情"了。

  我在呆呆地想着,快艇迅速地向月神会的总部接近。

  当雷达探测器的表板上,指着我们离开前面的岩岸,只有两海里的时候,突然,我们听到了"通通"两声响,接着,两团带着灼热光亮的圆球,已向我们快艇的上空,飞了过来!

  那两团光球,到了我们快艇不远的上空之上,便停留不动,而光亮更是白热,照耀得海面之上,如同白昼一样!

  那是超级持久的照明弹!

  而同时,我们听到了不止一架水上飞机飞起的声音。纳尔逊先生立即下令:全速驶离照明弹的范围!

  在海面之上,我们的快艇,像颠马一样地转了一个弯,倒退了回去。

  三分钟之后,我们驶出了照明弹的范围,隐没在黑暗之中,我们听到了机枪的扫射声,看到了海面上溅起了一连串溅起的水柱!

  纳尔逊先生叫我和铃木大郎,都穿上了救生衣,他自己也不例外,我们的快艇,向外疾驰着,照明弹显然是在岸上发出来的,已不能射到我们所退到的范围之内,水上飞机在盘旋,铃木大郎熄上引擎。

  纳尔逊先生叹了口气:"他们有雷达探测设备,有武装的水上飞机,有超级的照明弹,结论是甚么呢?我接了上去:"结论是我们的快艇,根本是不能近岸!"

  纳尔逊先生托着下颏,蹲了下去。

  铃木大郎道:"我们可以潜水过去!"

  纳尔逊先生立即纠正他:"你应该说『你们』才对!"

  铃木大郎抗议道:"先生,我的弟弟……"纳尔逊先生道:"是的,你的弟弟牺牲了,你要去杀敌人出气,但是快艇不能没有人留守,我们更不能没有人接应,这是命令!"

  铃木大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纳尔逊先生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好朋友,别再难过,别再难过了!"

  他在劝铃木大郎不要难过,但是他自己的言语,却哽咽了起来,这实在是十分动人的场面,只可惜我没有能力将当时的情景,以十分动人的笔触,记述出来。

  水上飞机的声音,已静了下来,而照明弹的光芒也熄灭了。

  由于我们的快艇,已停了引擎,所以海面之上,显得出奇的静。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又恢复坚毅镇定:"他们的水上飞机,能在三分钟内的时间起飞,我们刚才能够走脱,实在非常幸运。不必再去冒险了,我接受铃木潜水而去的计划。"

  我道:"我也接受,但是我认为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纳尔逊先生笑道:"这算甚么?被土星人以为我们地球三十七亿人口中,只有一个人是英雄么?"

  (一九八六年按:当时人口三十七亿,二十多年后,已超过四十亿了。)

  我知道我是绝不能使纳尔逊先生留在快艇上的,说也只不过是白说而已,是以我道:"你的体力,可以支持得住么?"

  纳尔逊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有一具海底潜水机,如今正燃料充足地在艇上。"我听了不禁大喜:"那我们还等甚么?"

  那海底潜水机,形状如一块长板,但是却有推进器,可以伏在上面,在海水下潜航,速度虽然不十分快,但是却可以节省体力,而且,我们也只要航行三海里左右便够了。

  我们将一切应用的东西,放入绝对避水的胶袋之中,换上了潜水衣,负上了氧气筒。

  铃木大郎默默地帮着我们,不到半小时,我和纳尔逊,已并肩在海底了。我们着了灯,灯光可以及到二十公尺左右之处,我们的深度,也是二十公尺。

  在海底中,要辨别方向,并不是容易的事,非要有丰富的潜水经验不可,在这一点上,纳尔逊先生便不如我了。

  我们的心情都很紧张,因此我们虽然配备着在海底通话的仪器,但是却谁也不出声,直到灯光一映之下,前面出现了一排悬挂在空中的黑色圆球时,我们才各自低呼了一声。

  那一个排着一个黑色圆球,在碧绿的海水之中,浮悬不动,乍一看到,倒有点像悬挂在圣诞树上彩色玻璃球。

  但是我们却都知道,那是一碰到了黑球两端的细铁线,便会引起致命爆炸的水雷!

  那种水雷十分旧式,看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海军的遗物,但是它的威力,自然仍是十分可观的,我们转向右,沿着密布的水雷阵,向前潜进,可是那一排水雷阵,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在我的估计之中,在我们转右之后,已潜到了两米多了,但水雷仍然在。

  我伸手打开了通话器的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冒险闯过去?"

  纳尔逊先生答道:"我看不必,再向前去,便应该是一个海湾了,月神会再放肆,也不敢将水雷布在经常有船只的海湾之中的。"

  我依着纳尔逊先生的话,向前继续潜进,没有多久,水雷果然到了尽头,但却并不是突然断了,而是转了一个弯吧了!

  密密排排的水雷,成半圆形,将月神会总部的海面,完全守住!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都知道,水雷既然将前进的去路,完全封住,那我们要再向前潜进,唯一可能,便是越过水雷。我呆了并没有多久,便道:"你后退去,没有必要我们两个人一齐冒险的。"

  纳尔逊先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要冒险去摘除水雷的信管,使我们可以顺利通过去。

  纳尔逊立即道:"卫,别忘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我曾经领导过一个工兵营的。"

  我立即道:"所以,事至今日,你是完全落伍了,这项工阼,必须由我来做!"

  纳尔逊半晌不语,才道:"我们还未曾绝望,不必冒险去行那最后一步。"我向前一指:"你没有看到水雷网是如此之密么?"纳尔逊先生道:"我猜想,他们为了防止有人接近他们的总部,自然也防到人们会从深水潜来的这一层,然而,月神会究竟不是公开的武装部队,他们的势力虽大,但如果布置的水雷,在海面上被人家看了出来,那也可能招致麻烦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水面上过去么?"

  纳尔逊道:"不是水面,如果我们冒出了水面之上,那一定逃不过雷达网,而在水中,又越不过水雷网。"我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水雷网和雷达网之间穿过去。"

  纳尔逊先生道:"照我的猜想,水雷的触角,不可能直达海面,而只要离海面有半公尺的空间,我们的身子就可以穿过去了。"

  我苦笑道:"就算你的想法不错,我们也必须抛弃潜水用具,和海水潜水机,才能过去了。"

  纳尔逊先生道:"我以为徒手游上几米,总比冒险去拆除水雷的信管好得多。工兵宁愿拆除十个地雷,也不愿意拆一个水雷,因为人游近去,海水可能发生莫名其妙的震荡,这种震荡,有时便足以使得一枚水雷发生爆炸!"

  我当然知道,要拆除水雷的信管,绝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我首先拉动了潜水机上的操纵杆,潜水机缓缓地向上升去。

  本来,我们的深度是二十公尺的,到了指示标上的指针,指着三公尺的时候,我们的眼前,仍可以看到魔鬼的罐子也似的水雷触角。

  我和纳尔逊先生继续向上浮去,直到我们的背脊,已经几乎出了水面,我们才看到,果然,水雷的触角,离开海面,有一个空隙。

  但是那空隙却只有一公尺半左右!

  那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抛去一切装备,也要极度小心,方能不露出水面,而又不碰到水雷的触角,在那样的空隙中通过去。

  我们又向下沉下去,在十公尺深处,纳尔逊先生伸手和我握了一下,道:"如果万一身子可能碰到水雷的触角,那我们还是让身子浮上水面的好,因为雷达网纵使发现了我们,我们还可以有逃避的机会!"

  我一面解除身上的潜水衣,一面向纳尔逊先生点着头,表示我同意他的见解。

  不一会,潜水机等东西,都沉入海底去了,我将那只不透水的胶袋挂在颈上,开始向上浮去,到了将近到海面的时候,我以极慢的速度,向前游去。大海十分平静,但是我却觉得再大的波涛骇浪,也不能使我的心跳得那样厉害。

  我缓缓地向前游着,究竟我是不是能否顺利通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慢地游近水雷的触角,那是手指粗细的长铁棒,直上直下的竖在海水之中,下到海底,上到离海面只有半公尺之处!

  而我就茌那半公尺的空间越过去!

  到我的身子,游到了那些触角的上面之际,我全身的肌肉,都产生了僵硬的感觉,因为我离死亡,实在是太近了!

  那一瞬间,其实至多也不过是一分钟,但是在我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我游过来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一伸,双臂也伸出了水面,像是一个被绳子困绑了许多时候的人,一旦松了绑,便要舒一舒手脚一样。

  我才一伸开双臂,发觉自己的身子还未曾下沉,双臂竟已伸出了水面。

  我连忙缩回手来,只见纳尔逊先生也已经游过来了,他一把拉住我,便向海底下沉去,我们两人谁也不说话,向前游去。

  在我们向前游去之际,我们都看到了海水之上,传来几阵的灼亮。

  那当然是在上空有照明弹的缘故。

  我一面向前游去,一面心想,实不免骇然!

  刚才,我双手露出了海面,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难道他们立即就发现了?我们已经抛弃了一切设备,因此我和纳尔逊先生,也没有法子在海底通话,我们只是不断地向前游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有着嵯峨的怪石,我们又向前游了丈许,伸手抓住了滑腻的石角,向上浮起来。

  不一会,我们的头已经探出了水面。

  这时候,我们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当我们的头一探出水面之后,我们都大大地吐着气,因为当我们茌海底潜泳之际,我们只能将口唇贴着水面,来匆匆忙忙地吸上一口气。

  我们都喘着气,谁也不说话,过了片刻,纳尔逊先生才道:"我们虽未被他们发现,但他们已发现有东西侵入了他们的水域了。"

  我道:"他们可以肯定是人么?海中的大鱼难道不会游近来么?"

  纳尔逊先生道:"鱼?如果海中的生物会游近来的话,那么水雷网早已炸完了,利用高频率电波,可以将海中的所有生物,逐出老远,这早已不是科学上的新发现了。"

  我呆了半晌:"这样说来,他们可以肯定侵入水域的是人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也不一定,譬如说,受伤的海鸥,落在海面之上,雷达网也可以立即感觉得到的,这要看他们的判断能力如何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伸了一下手,却又给前途带来了许多困……"

  我最后的一个"难"字,还未曾出口,纳尔逊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也已听到在我们上面的岩石上,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不但立即住口,而且,身子伏在岩石上,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强力电筒的光芒,也在海面之上,扫来扫去。

  但我们幸而未被发现。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9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6: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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