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一大地震届满周年,灾区仍旧满目疮痍。乌暗的恐惧潜伏在受过这场地震伤害的心灵深处,茫然的悲哀则散布在灾区随处可见的断瓦残垣之间,不愿离去。这场世纪大震,夺走的何只是两千多条宝贵的生命,夺走的还是灾区上万幸存者的昨日和欢愉。造化弄人,九二一摧毁得最厉害的台湾中部的几个县市,多以明山秀水,人情温厚闻名;一场地震,使得明山秀水成为荒山恶水,纯朴的农村顿成荒凉的死城。往日的宁谧安和,从此不再,往日的幸福美满,沉陷残破的断层之中。死者已矣,生者的悲哀,在九二一灾区其实随处可见。
灾难,是来自上天无可抗拒的惩罚,人们无奈,却必须接受。一年前的九二一凌晨,入睡之后隆隆嘶吼的的地鸣由台湾的心脏地带出发,死神呼啸而过,屋舍倒塌,大楼倾颓,山石滚动,桥梁断裂──一夕之间,房子失去了支柱,生者失去了家人,幸福失去了倚靠,希望失去了寄托,连明天都有让人岌岌可危的感觉。这样的悲惨与哀痛,在九二一周年之日,会再如潮水一般袭上所有受过这场灾难的人的心头。死者已矣,幸存的生者却被鲜明的记忆所召,难免于这一天的伤怀、恐惧和无助的暗影笼罩。
生者的悲哀,还有甚于此者。一年已经过去,保住生命的,却可能保不住生活。这一年下来,灾区中还有很多家庭挤在空间有限的组合屋中,面对租期的可能结束,企盼着家宅的重建;还有更多的灾民因为灾区工作与劳务机会的顿减,收入的锐减,生活可能已经陷入困窘。地震发生初期保住生命的一丝庆幸,很快就被较诸地震还要艰险的生活压力与恐惧所取代。这一年,在九二一灾区,灾民的笑容虽仍如昔时一般可掬,吞忍在后的其实是焦虑的泪珠,只在夜深人静时悄声垂落,隐藏绝望与愤怒,对于生活的残酷,对于有力者的承诺和寡信。
这一年来,不管回到故乡南投,或者在其他中部县市的灾区走踏,我都可以感觉灾区居民的伤痕,隐现于他们的额上与颊边,他们的眼中与唇际。中部地区民性温和、民风纯朴,九二一的天灾,打不倒他们乐天顺命的天性;但生活的无着和重建的无望,却正蚕食着他们逐渐难负重荷的心灵。这重建的脚步,何其缓慢,他们的希望在何处?他们还能吞忍到底时?
九二一周年未到之前,媒体早自八月下旬就开始密集报导灾区的一切,批判重建脚步的缓慢,揪举重建过程的弊端,还有各种强化报导,政府也一再重申将加快灾区重建,早日让灾民生活回复正常,加上灾区各地举办的各种周年纪念仪式和歌舞活动,九二一灾区以及灾民,终于重获台湾社会的注视与关心。但如果问题仍不被真正解决,灾区居民的生活压力仍然未能减于最轻,这些仪式化的关心恐怕也只会给灾区居民带来更多泪水吧。
大震年荒何日去,田园寥落几时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