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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轉貼] 拈花微笑
一時,佛於靈鷲山上說法。
就在眾人的無意間,世尊低眉跏坐靜默不語,修長的佛指輕持一朵天地供養的纖弱小花,此時風與幡似動非動,整個宇宙凝止了生滅,三千大千世界屏息沉澱,惟獨剛毅木訥的大迦葉尊者嘴角輕抿,破顏微笑。這一笑,把剎那笑成光明莊嚴的無限永恆,把天地笑成含苞素淨的蓮花綻放,同時,也把遊蕩在人間的善良心地笑得震撼不已。
佛陀在沙羅樹下入滅後,不知那位刻苦嚴格的摩訶迦葉尊者是否還記得,某年某日那抹震古鑠今的淺淺微笑呢?我站在法門寺口,想起「一師、一花、一徒、一笑」的因緣相對。
兩千五百年前,釋迦牟尼佛在拘尸那揭羅城郊的雙沙羅樹下涅槃。這束照耀眾生的世界之光,終於超越一切的邏輯與理性,以不能想像且無法言傳的美麗姿態,一躍,躍入了無所不在的自然法流,潛入了無有所在的不生不滅。
兩百三十年後,統一印度建立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深刻領悟到「武力可以征服一切,卻不能征服人心」的道理,於是親近佛教,接受佛陀思想的教化,並將佛陀的真身舍利分成八萬四千份,隨著佛陀的三藏經典與善法教誨,散佈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阿育王這麼一捨,無上甚深的微妙般若便滲入世界文化的八幽思路,六道芸芸眾生終於得見無明苦海中的生死盡頭。
善哉!捻持著世間最美禪意的佛指舍利,隨著出世入世的緣生緣滅法則,翩然降臨這片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古周原腹地,當下又順應眾生,開綻出震撼中國文化的智慧花蕊。釋迦牟尼佛的確有意,仰首一笑,就把佛法的種子撒在古公亶父率眾定居過的歧山之陽;隨手一指,就把佛教的根扎在華夏文明的發祥聖地。彼時,西元前兩百四十年,仲秋。
我常想,佛祖舍利乘著因緣妙法遠道西來,那麼,我這一介凡夫又是為何而來呢?《中阿含經》有段經文平鋪直敘卻美得直指人心,一言道破世間種種有染情愛的本質真實:
「人以愛為食,愛以無明為食,無明以五蓋為食,乃至不信以聞惡法為食;譬如大海以大河為食,大河以小河為食,乃至溪澗平澤以雨為食。」
原來,人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愛;我之所以愛妳,是因為無明?我疑惑,但是無人能解。此時,西元兩千零一年,中秋。我在地宮深處佛陀真身舍利金剛座前。
信佛多年,總是慚愧。佛陀清澈明亮的火炬義理之於我,僅照亮個人的思維見地,並不能真正蛻化於自我內在的生命,以至於人生的困頓阻撓面前,無助的靈魂便陷入紊亂徬徨的猶豫泥沼。所以我慚愧。即便今日此刻拜謁佛骨,心中仍是愧怯。但是當我倆一同跪拜在僅有兩步距離的佛指舍利前,感動,一股莫名的感動悄悄地從眼眶底湧洩出來,滋養我的心田如澤地般柔軟悲傷。
保管佛指舍利的法門寶塔,歷經一千八百餘年的風風雨雨,隨著歷史的浮沉、王朝的更迭、權力的遞移,反而證明佛陀所說的「成住壞空」四劫真理。在那段是是非非瀰漫的恩怨歲月裡,有君王如李世民等利用佛骨作為治國法器,有知識分子如韓愈者諫迎佛骨的歷史悲劇,也有財迷心竅的愚昧小民不斷覬覦著無價佛寶,更有載於丹青史書的「三武一宗」滅佛厄難。尤其是唐武宗發動的「會昌法難」,讓西安法門寺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毀滅打擊,無論是佛殿、地宮、僧尼、經典,在此魔障劫波中無一倖免。
一九八七年於法門寺地宮出土的《誌文》石碑上清楚記載:「洎武皇帝蕩滅真教,坑焚具多,銜天憲碎殄影骨,上以塞君命,蓋君子從權之道也。緣謝而隱,感兆斯來。」
啊,世界全體佛教徒乃至於整個人類,都該感謝那些在會昌法難中捨身忘死,以毀壞「影骨」來搪塞欺瞞武宗的無名護法。如果沒有那些壯士,世尊的真身舍利早已化成歷史典籍中的無奈字句,最後一枚佛陀指骨也不可能在世人面前繼續散發光熱,拈持菩提來利益眾生。
幸好,這一切都過去了。「緣謝而隱,緣開則現。」聖者遺骨埋藏地底千餘年,如今以安詳的姿態再度供於九重舍利寶塔裡,與關中平原上眾多荒蕪的皇陵土丘形成強烈的對比─「該屬於誰的輝煌,這世界不能將它永久埋藏;不該是誰的炫耀,就算築起千仞高山也是荒塚一堆草沒了。」
「能仁,寂靜。」釋迦牟尼佛的指骨舍利依然安住娑婆世間,彷彿在萬古長空中示現著這四字法意。
佛陀,又笑了。
我恭敬不捨的退出真身寶塔地宮,抬頭望著寶塔頂端的鳥雀飛去歸來,看著藍天與白雲的相依相離,許久,許久。妳耐不住性子,問我剛剛在如來座前,跟祂老人家嘀嘀咕咕說些什麼?我說這是我跟佛祖之間的秘密心事,「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呢!為了這事,妳從西安一路嘟著嘴回到台北,直說我小氣鬼、喝涼水,下回要自己問佛陀,才不指望我咧!
噫,ㄚ頭別問,若佛陀有心,妳當是我無量輪迴中最美的劫數;若我來生再入這紅塵幻海,不為情,不為愛,只為了還妳一段宿緣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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