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b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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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六去皮膚科看面皰，順便給醫生看最近開始一直脫皮的腳指縫。
他開給我一小盒晶瑩透明的藥膏，有點像膠水，但又不太像，至少它不黏。每天早晚要各抹一次，直接抹在痘子上。
我的雙頰和額頭都長滿了細小的痘子--是在交談距離之內才會看到的那種，所以抹起來特別費時。每次上完藥之後如果笑的話，總覺得臉很緊繃；就像舞者把馬尾綁得很緊時，整個臉被往後扯牢的那種緊繃。一天，我搽了藥之後上床去睡，做了一個夢。夢見那些藥乾了之後，變成膠水乾了的那種一片片透明薄膜。我坐在書桌前對著鏡子不厭其煩地撕它們，等到我把它們全部剝除之後，鏡子裡赫然出現一張面無表情的陌生臉孔。
我幾乎在一瞬間就驚醒了，剛剛所做的夢的氣味似乎還盈繞整個房間不散。我翻身下床，腳尖一碰到地就刺麻地令我軟了腳，我跪在地上爬到房門口才慢慢站起來，在黑暗中往浴室摸去。我急著去看看我這張臉是不是真的不同了。不是害怕，而是對於可以有張沒人熟悉的臉孔而興奮，就像犯錯的奸人永遠渴望異鄉……。
不是害怕。是身陷如火場般濃煙瀰漫的日子多年後，終於被逃生門外的強烈白光刺痛眼睛的驚喜。是失明多年後再一次看見路，再看見一路繁花似錦，通往另一個世界/心中的桃花源……。
路，卻架空在海市蜃樓上……。
至於腳的部份，醫生像機器人般說：「那是香港腳，還不太嚴重。」金屬質感的聲調不斷地來回刮磨我的耳朵。香港腳，聽起來就是種難以啟齒的病，但其實我聽到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他開給我的藥，一天搽一次。我該承認，我不太意外。
我的座位正前方是一只像灑水系統的黑色箱型廣播器。日復一日，總有許多人的聲音會流過如橡皮水管一般的麥克風管線到這裡來，嘩啦啦，朝我兜頭淋下。搬來這裡之後，就覺得自己變成一株植物--是很濕潤的森林地區，大樹的根部旁長的那種顏色醜陋的蘑菇。每天被灌溉過多濕潤的聲音，我有點吸收不良，長期浸在聲音裡的腳，會率先發爛也是正常的。而現在，那些溼潤已經滿到我的眉毛，就快要沒頂了。聲音不斷從我的口、鼻、耳朵竄入，很難受。
如果，這世界沒有「聲音」這種元素存在，耳朵們會不會窒息而死？
我知道因噎廢食實在是一件愚蠢的行為，這世上仍有許多動人的聲音，比如好友為治療我的慣性頭痛，送我的鋼琴CD；喜歡樂器的妹妹愛聽的輕音樂……。但這世上的遊戲規則就是如此，我得付出些什麼，才會得到什麼。如果我想遠離那些噪音，我就得放棄我聽動人音樂的權利。我想，這很公平。如果我夠勇敢的話，我所該作的就是拿把鋒利的刀割下我的耳朵，冷眼旁觀那些最後的噪音血淋淋地鬧哄哄滴落。或者將耳朵割下，用衣夾夾在黑板上，讓它們以死諫來作為抗議噪音的方式。
但，我沒有刀///我不夠勇敢。不夠，我怕痛。
痛。
之後，聲音像充汽球一樣，被用力地集中壓入我右耳內。覺得自己開始慢慢膨脹起來，走路的時候，腳步虛浮。最近，常常有一種自己就快要輕的飛起來的錯覺，這也就是我黑色背包中的書越帶越多的原因之所在，我想，它的功能應該與氫氣球綁線的另一端所懸掛的金屬片類似罷！
而這幾天，更強烈地感覺到被粗暴灌入的聲音，已經快要將我的身體撐到極致了。我的皮膚越來越薄，像咀嚼後所吹出來的口香糖泡泡，在空氣中停留許久一般，呈現出將近透明的稀薄。也許在往後兩三天的課間，那些薄如蟬翼的皮膚再承受不了那些--內在橫衝直撞的聲音不斷向外推擠的壓力，我便會忽然爆開。
「碰」一聲後，炸毀整間冷氣房的平靜假象，所有拄著下巴打瞌睡的同學們將嚇得咬破她們各自的舌頭，鮮血染紅她們龜裂的蒼白嘴唇，讓她們看起來總算有些生氣了，這也算是在班上一向如透明人般的我對她們所能做的最後貢獻。而肩靠肩將黑板蹲坐得密密麻麻的七彩板書，被爆開的力道震得滿教室亂滾。一向道貌岸然的老師，則神情慌亂、手足無措地看著她說出來的詞彙，無法無天地滿屋子亂竄。
喔！我想這一定是一幅有趣的熱鬧景象。雖然我一向討厭跟熱鬧沾上邊的所有字詞。但只此一次，我希望我的身體炸開的時候，眼球能順利地滾上有著極佳視野的講桌。如果不是因為在那種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我百分之百找不到我的嘴巴，或者，夠幸運的話，撿到一瓣的唇；否則我真想扯高我左邊的嘴角，無聲的露出一抹最後的嘲諷，送給這個過於嚴肅的世界，做為訣別禮。
是的，訣別。
雖然我要離開，但我想我一定會想念這裡的一切的。即使我現在是如此地憎恨我的處境。但這並不妨礙我之後必然會蘊釀的思念情緒。
因為，人總是慣性地站在這個時空懷想另一個時空。總是站在這個時空懷想另一個時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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