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棲霞論壇
牛羊類物,堪肥不堪瘦,肥者香腴適口,瘦則柴硬塞牙,是以我每見韓滉《五牛圖》的主角們就不由垂涎肩頸四肢,歎息肋條脊背,中古華夏限於國土領域和生産力,未得大規模專飼肉牛,農耕社會裏耕牛又受法律保護,不能隨意宰殺,實在是我等百姓先人口腹間的一大苦處,至於如任頤《三陽開泰》等畫則不在欣賞範圍之內,一張五個,另一張三個,五個的是牛,三個的是羊,想凡吃過肉的都應該知道怎麽選,況且後一張畫裏人比羊肥,你說我該吃誰?
不過轉到爆肚上說,就是以羊當先了。羊作爲反刍動物,和牛一樣有四個胃,以水爆肚爲例、老嫩爲順序論,蜂窩胃部分稱“葫蘆”,口感最韌,只靠一分羊味把它和膠皮區分開來,擅吃的略嚼幾下就囫囵咽下,因爲嚼多了會讓人對自行車內胎産生嚴重的心理陰影,內行視擅吃葫蘆者爲懂得食趣,這就類似很多老北京之間體現認同的方式是互請喝豆汁;“食信”出自羊食管,有些脆口,比之葫蘆稍易嚼點;“蘑菇”則是羊的刍胃,也就是和非反刍哺乳動物相同的那個胃,內層附著黏膜,這就軟嫩得多了;“肚板”是瘤胃的部分,分成帶絨毛的兩塊,口感清脆,由此處始,爆肚值得細嚼品味了,嚼起來會發出近於嚼脆骨的聲音,常吃爆肚的人往往就會被這樣的聲音引發食欲;“葫蘆頭”是刍胃接近腸部的一節,“散丹”出自重瓣胃,放在牛身上就有一個很常見的名字——“百葉”,這也是牛肚唯一可做爆肚的部分,“肚領”是兩塊肚板之間的一條肉脊,去皮後稱“肚仁”,這是肚中極品了,羊肚中最嫩處無出其右,且産量最低,理所當然它也就是最貴的部分。水爆肚烹饪方式簡單,下滾水一汆即得,但是火候極難掌握,高手號稱“靠笊籬探水溫知生熟”,火候不到就生,火候過了又老,久的十二、三秒,快的也就四到五秒,羊肚本不是稀罕物,賣的主要是手藝,我曾恃技自傲,靠這個手藝挨一禮拜罵,把一塊牛百葉煮成了野外生存工具,鞋破墊腳,天冷擋風,如果抓到獵物還可以把它割開接成繩子用,被人指責吹牛糟踐東西,欠空投到渾善達克沙漠去給華北平原把門兒擋沙塵暴。
水爆肚的調料也不複雜,常見的就是炒芝麻、芝麻醬、香菜、香油,講究的會放一點點醬油米醋和糖提味,也可以撒蔥花點辣椒油,但都不宜多,以免奪了爆肚本身的鮮。另有配食的燒餅,外皮撒芝麻,內分多層,每層都塗有芝麻醬,烤好後焦香酥嫩,這種燒餅同樣適合搭配其他多數漢回式熟肉來吃,出門當幹糧也可以致遠。最後就是二鍋頭,吃水爆肚不必須喝酒,但還是以小酌爲美,嚼一塊肚仁,抿一口酒,酒香肚脆在齒舌之間盤繞,同是小吃點品,又沒有鳳爪田螺的礙嘴部分,就得了簡約與豪爽的統一。
至於同爲反刍動物,爲什麽牛肚不如羊肚適合水爆的部分多,個人感覺可能是因爲牛的食性還有些單一,以單子葉植物爲主要食物,食物略粗砺些,胃也就更韌。常見有人抓把樹葉,甚至廢紙去喂羊,沒見誰敢拿這些東西去喂牛,人類往往欺軟怕硬,大約讓羊頂一下還有機會跑,讓牛頂一下就只能躺在地上等蹄子、變笊籬了。
水爆肚屬於清真類小吃食品,還有一種油爆肚是漢菜:把羊肚仁切花刀,用開水略燙,旺火燒大油(豬油)至冒煙,下羊肚仁脆爆幾秒,盛出瀝油,用素油炸花椒油,將爆好的肚仁倒進去翻炒,入蔥姜蒜料酒米醋鹽和水澱粉調的芡汁,翻炒幾秒就可以出鍋。這個菜的口感更脆更香,但香味來自調料,而不是羊肚本身的味道,它所貢獻的僅僅是那份口感。
某次和兄弟約事,因爲是傍晚飯口,便被拉去近處的一個“爆肚滿”分店。店面很小,陳設也簡單,六七張桌子,三十多人的位子,倒是各類題字、竹枝詞挂了滿牆。店裏只有三四個客人,幾坐下去點菜,服務員聽我們點葫蘆便好心提醒一句,奈何外埠口音不易分辨,聽過三遍才明白她說的是“不好嚼”,要了一個葫蘆、一個肚絲(散丹部分切絲)、一碗炖牛肉、兩碗羊雜碎湯、兩個芝麻燒餅、兩個燒餅夾肉。蘸調料入口,葫蘆果然還是昔日口感,依舊囫囵入肚,夾起肚絲再嚼,就脆嫩得多,炖牛肉的質量不予置評,羊雜碎湯味還可以,芝麻燒餅和燒餅夾肉屬於大路水平,說好對不住舌頭和良心,說不好又算不尊重他人勞動成果,索性不說。邊吃邊聽他說近期煩樂諸事,說到高興處站起來手舞足蹈,倆人再異口同聲罵罵看不順眼的部分人,不覺間天色近墨,看窗外風掠人衣,男女老少都縮著走路,一時風緊,便道上自行車就順天應時倒了滿地,兩人對視作個怪相,端碗把最後一口熱湯喝完,抓上吃剩的燒餅算帳起身,口銜燒餅猛嚼幾口咽下,然後一前一後殺出去扶車,往手上呵著氣還不忘嘲笑對方嘴角殘存的羊油。
工作多年的家夥了,彼此面前還是上學時模樣。
全國各大菜係都有大菜宴貴客,也都有小吃飨摯友,宴貴客的大菜或許能吃出文化、吃出曆史、吃出友好、吃出媾和、吃出眉來眼去、吃出上億元的合同,小吃則能吃出輕松、吃出感情、吃出痛快、吃出市井樂趣、吃出海闊天空的快活,其實大菜未必不能飨摯友,不過,那就不是我們的摯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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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我終於知道怎麼發繁體文章了,謝謝你送的花,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