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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 果 桉 生 還 在 ， 我 應 該 會 束 一 頭 短 髮 。
記 得 小 時 候 ， 桉 生 的 長 髮 差 不 多 及 腰 ， 既 黝 黑 又 柔 軟 。 她 和 我 還 有 其 他 小 朋 友 玩 紅 綠 燈 ， 數 完 「 一 二 三 紅 綠 燈 」 回 頭 的 一 剎 ， 長 髮 在 她 的 肩 上 盪 來 盪 去 ， 很 好 看 。
我 是 短 髮 的 ， 我 只 少 她 一 歲 ， 樣 子 又 很 相 似 。 小 小 年 紀 ， 我 已 經 很 自 我 ， 為 了 不 想 被 人 認 錯 ， 我 不 留 長 髮 。 人 家 總 是 說 ， 長 髮 披 肩 的 是 姊 姊 桉 生 ， 短 髮 的 是 妹 妹 桐 生 ， 兩 姊 妹 各 有 風 格 。
可 是 ， 我 還 是 羡 慕 桉 生 的 一 頭 長 髮 ， 顯 得 她 又 可 愛 ， 又 溫 柔 。
我 太 固 執 ， 太 刁 蠻 ， 只 適 合 束 短 髮 。
可 是 現 在 的 我 ， 卻 留 了 一 頭 差 不 多 及 腰 的 長 髮 ， 跟 桉 生 一 樣 的 長 髮 。 長 髮 附 在 我 的 頭 上 ， 我 是 她 ， 她 也 是 我 ， 因 此 ， 就 算 她 已 經 離 開 了 ， 我 們 仍 活 在 同 一 個 天 空 下 。 現 在 長 髮 已 經 成 為 我 的 標 記 了 ， 別 人 常 問 我 ， 這 樣 的 長 髮 ， 打 理 麻 煩 嗎 ？ 我 笑 了 笑 說 ， 沒 有 甚 麼 麻 不 麻 煩 的 ， 只 要 你 當 它 是 有 生 命 的 話 。
桉 生 離 去 已 經 七 個 年 頭 了 ， 數 一 數 ， 她 都 應 該 二 十 歲 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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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天 我 經 過 一 間 髮 廊 ， 有 個 女 孩 派 了 一 張 傳 單 給 我 。 那 是 一 張 十 元 的 剪 髮 優 惠 ， 還 有 一 些 電 髮 和 染 髮 的 折 扣 。
我 沒 有 怎 樣 細 看 便 把 它 塞 進 衣 袋 裡 ， 髮 廊 一 向 都 不 是 我 經 常 出 入 的 地 方 ， 我 的 長 髮 只 要 每 年 修 剪 一 下 髮 腳 便 可 ， 我 也 不 會 電 髮 和 染 髮 ， 怕 電 傷 了 染 傷 了 ， 會 心 痛 。
可 就 在 這 時 候 ， 我 突 然 發 覺 走 錯 路 了 ， 我 應 該 在 前 一 個 街 口 便 過 馬 路 的 ， 於 是 便 往 回 走 。 我 再 一 次 經 過 那 間 髮 廊 ， 和 那 個 派 傳 單 的 女 孩 擦 身 而 過 ， 就 在 這 一 剎 ， 我 凝 住 了 。
女 孩 有 一 頭 長 髮 ， 女 孩 有 溫 柔 的 笑 容 ， 女 孩 的 年 紀 跟 我 差 不 多 大 。
最 重 要 的 是 ， 女 孩 的 樣 貌 跟 桉 生 長 得 一 模 一 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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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天 趕 時 間 ， 我 匆 匆 而 過 ， 沒 有 停 下 來 跟 女 孩 搭 訕 。
而 且 她 只 是 樣 貌 跟 桉 生 相 似 而 已 ， 我 謬 然 走 去 跟 一 個 陌 生 人 說 話 ， 不 是 很 奇 怪 嗎 ？
可 是 ， 我 止 不 住 我 的 好 奇 心 ， 我 更 止 不 住 我 對 桉 生 的 懷 念 。 一 個 星 期 後 ， 我 再 次 來 到 髮 廊 前 ， 在 玻 璃 幕 前 俏 俏 打 量 。 女 孩 沒 有 派 傳 單 了 ， 她 正 為 一 個 顧 客 洗 頭 。
一 個 標 緻 的 女 人 打 開 玻 璃 門 請 我 進 去 ， 看 她 應 該 是 老 闆 娘 。 我 竟 然 沒 有 拒 絕 ， 走 了 進 去 。 可 是 進 去 後 便 為 難 了 ， 我 沒 打 算 理 髮 ， 那 我 進 去 幹 甚 麼 ？ 難 道 要 告 訴 人 家 ， 我 要 找 那 個 女 孩 － 那 個 我 和 她 互 不 相 識 的 陌 生 人 嗎 ？
「 要 剪 髮 嗎 ？ 有 沒 有 相 熟 的 師 父 ？ 」 老 闆 娘 問 道 。
「 我 不 用 剪 髮 。 」 我 尷 尬 地 笑 ， 又 偷 望 了 女 孩 一 下 ， 她 剛 剛 洗 完 了 。
靈 機 一 動 ， 我 說 ： 「 我 只 洗 和 吹 就 夠 了 。 」
老 闆 娘 向 女 孩 打 了 個 手 摯 ， 示 意 她 接 手 ， 她 向 我 展 露 一 個 待 客 式 的 笑 容 ， 請 我 到 洗 頭 床 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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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 孩 叫 美 倩 ， 中 五 畢 業 後 ， 當 過 文 員 ， 後 來 又 到 這 間 髮 廊 當 學 徒 。 跟 桉 生 一 樣 ， 剛 滿 二 十 歲 。
這 都 是 她 告 訴 我 的 ， 我 們 年 齡 相 近 ， 所 以 很 快 就 熟 絡 起 來 。
又 或 許 ， 她 真 的 是 桉 生 的 分 身 ， 因 為 知 道 我 很 掛 念 她 ， 所 以 派 美 倩 來 伴 伴 我 。
有 次 我 跟 她 說 ， 如 果 我 們 是 姊 妹 就 好 。
她 說 ： 「 如 果 我 們 真 的 是 姊 妹 ， 我 們 可 能 會 打 架 吵 架 ， 又 或 者 沒 有 話 說 。 」
「 不 會 吧 ！ 如 果 我 的 姊 姊 還 在 ， 我 會 把 我 所 有 的 心 事 告 訴 她 ， 我 相 信 她 也 會 把 她 所 有 的 事 告 訴 我 。 」 我 告 訴 過 她 我 曾 有 一 個 姊 姊 ， 可 是 她 們 兩 人 相 像 的 事 卻 絕 口 不 提 。
「 因 為 她 不 在 了 ， 你 才 能 想 像 得 那 麼 好 。 」
我 聽 了 很 洩 氣 ， 雖 然 不 同 意 她 的 說 法 ， 但 她 說 的 也 不 無 道 理 。
她 看 我 不 出 聲 ， 連 忙 又 說 ： 「 對 不 起 ！ 我 不 應 該 這 樣 說 。 」
我 苦 笑 了 一 下 道 ： 「 沒 事 啊 ！ 你 說 得 沒 錯 ， 想 像 的 東 西 和 只 可 以 回 憶 的 東 西 總 是 美 好 的 。 」
「 太 過 沉 醉 在 回 憶 和 想 像 之 中 ， 不 怕 令 人 意 志 消 沉 嗎 ？ 」
我 嘴 嚼 著 她 的 說 話 ， 開 始 有 點 迷 惘 。 「 我 有 意 志 消 沉 嗎 ？ 」
「 你 覺 得 呢 ？ 」
我 定 睛 看 著 美 倩 的 臉 ， 還 有 桉 生 的 臉 ， 我 想 ， 我 不 清 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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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從 那 次 以 後 ， 我 過 了 很 久 沒 有 再 找 美 倩 。 從 她 口 裡 吐 出 來 的 說 話 ， 就 像 桉 生 說 的 一 樣 ， 太 具 影 響 力 了 。
我 記 得 有 一 次 ， 我 和 桉 生 在 公 園 的 大 空 地 上 賽 跑 ， 我 不 小 心 摔 了 一 跤 ， 擦 損 了 膝 蓋 和 手 掌 ， 雖 然 痛 得 要 死 ， 我 連 一 聲 哽 咽 也 沒 有 。
桉 生 扶 我 到 洗 手 間 用 水 把 傷 口 擦 乾 淨 ， 我 的 腳 微 震 了 一 下 ， 她 察 覺 出 來 了 ， 憐 惜 地 說 道 ： 「 覺 得 痛 的 時 候 便 要 說 出 來 啊 ！ 」
「 不 痛 ， 我 不 痛 。 」 我 倔 強 地 說 。
「 你 真 堅 強 ， 可 是 ， 當 你 忍 受 不 了 的 時 候 ， 你 還 是 可 以 說 給 我 聽 。 」 她 溫 柔 地 笑 了 笑 ： 「 我 們 是 兩 姊 妹 啊 ！ 」
於 是 ， 我 真 的 哭 了 起 來 ， 桉 生 遞 了 一 塊 手 帕 給 我 。
「 為 何 呆 呆 的 站 在 外 面 ？ 找 我 嗎 ？ 」 美 倩 從 髮 廊 走 出 來 問 我 。
回 憶 起 往 事 ， 我 竟 不 自 覺 的 盪 到 這 裡 來 。
「 要 洗 髮 嗎 ？ 」 她 問 道 。
我 點 了 點 頭 ， 跟 了 進 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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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 生 ， 想 剪 髮 嗎 ？ 」 美 倩 一 邊 幫 我 吹 髮 ， 一 邊 問 我 。
「 為 何 這 樣 問 ？ 」 我 跟 本 從 沒 想 過 剪 髮 。
「 我 在 學 ， 需 要 練 習 的 對 象 。 」
「 當 我 是 白 老 鼠 ？ 」 我 笑 道 。
「 也 要 你 肯 當 才 做 得 成 。 」
「 你 找 另 外 的 人 吧 ！ 我 不 可 能 剪 髮 。 」
「 為 甚 麼 ？ 」
我 沉 默 了 ， 甚 麼 也 可 以 說 ， 就 是 這 件 事 我 不 想 說 。
「 為 甚 麼 ？ 為 甚 麼 不 可 能 剪 髮 ？ 」 她 窮 追 猛 打 。
「 不 為 甚 麼 ， 就 是 不 想 剪 。 」
她 頓 了 頓 ， 又 說 ： 「 桐 生 ， 不 要 逃 避 現 實 吧 ！ 」
你 說 甚 麼 ？ 我 聽 不 明 白 。
我 故 意 閉 上 眼 睛 ， 我 更 想 關 上 耳 朵 ， 我 不 要 再 聽 。
「 剪 了 它 吧 ！ 桐 生 。 」
奇 怪 ！ 我 聽 到 桉 生 的 聲 音 ！ 我 立 即 睜 開 眼 睛 ， 我 從 鏡 中 的 反 映 看 到 桉 生 ， 不 ！ 不 是 桉 生 ！ 沒 可 能 是 桉 生 ！ ！
「 剪 了 它 吧 ！ 桐 生 從 來 都 沒 有 怪 過 你 。 」 美 倩 說 。 不 是 ！ 不 ！ 她 不 是 美 倩 ， 她 是 桉 生 ， 桉 生 的 聲 音 ， 桉 生 的 臉 ， 我 肯 定 她 是 桉 生 。
「 桉 生 ？ 」 半 響 我 才 懂 得 開 聲 。
她 靠 著 我 的 肩 膊 ， 溫 柔 地 說 ： 「 你 還 好 嗎 ？ 」
我 太 高 興 了 ， 我 想 念 了 多 年 的 姊 姊 就 在 我 的 跟 前 ， 淚 水 奪 眶 而 出 。 「 姊 姊 ． ． ． 」
桉 生 替 我 拭 去 眼 角 的 淚 水 ， 說 ： 「 不 要 為 我 傷 心 ， 不 要 為 我 歉 疚 。 」
「 那 場 大 火 ， 你 為 了 救 我 ． ． ． 」 我 啞 然 了 ， 差 點 說 不 出 話 來 。
「 不 用 把 罪 孽 背 負 在 自 己 身 上 的 。 那 己 經 過 去 了 。 」 她 撫 著 我 的 頭 髮 說 ： 「 你 能 夠 生 存 下 來 ， 我 比 任 何 人 都 要 高 興 ， 是 真 的 。 」
「 可 是 ．．．．．．」
「 生 離 死 別 、掛 念 、感 到 孤 獨 和 悲 哀 ，是 人 生 必 經 的 事 。」
「 那 我 該 怎 麼 辦 ？ 」
「 把 你 的 名 字 默 念 幾 遍 ， 然 後 把 我 的 份 也 活 回 來 。 」
我 點 了 點 頭 ，默 念 道 ： 「 桐 生 ， 同 生 。 」
我 的 心 好 像 終 於 平 靜 下 來 了 。
掛 念 你 的 時 候 ， 感 到 孤 獨 和 悲 哀 的 時 候 ， 我 會 把 我 的 名 字 默 念 幾 遍 。
我 答 應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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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 生 ， 我 要 把 你 的 長 髮 剪 掉 了 。 」
「 你 剪 吧 ！ 」
「 不 要 後 悔 啊 ！ 」
「 我 不 會 的 。 」
美 倩 在 我 的 頭 髮 上 梳 了 幾 下 ， 開 始 幫 我 剪 髮 。
「 剛 才 我 看 見 你 哭 ， 你 還 好 嗎 ？ 」
「 我 夢 見 桉 生 。 」 我 說 。
「 她 跟 你 說 甚 麼 ？ 」
「 叫 我 把 頭 髮 剪 掉 。 」
「 我 想 她 一 定 是 個 好 姊 姊 。 」
「 對 ， 她 的 確 是 。 」
「 如 果 她 看 到 你 的 新 髮 型 ， 她 一 定 會 讚 你 漂 亮 。 」
我 笑 了 笑 ， 對 ， 她 一 定 會 這 樣 說 的 。
美 倩 心 無 旁 鶩 地 剪 著 ， 我 現 在 覺 得 ， 她 和 姊 姊 一 點 也 不 似 了 ， 她 有 另 一 種 美 態 。
「 美 倩 ， 我 以 前 一 直 沒 有 告 訴 你 ， 你 的 樣 貌 有 點 像 我 的 姊 姊 。 」 我 終 於 說 出 來 了 。
「 我 是 她 派 來 替 你 剪 髮 的 ， 你 信 不 信 ？ 」 她 開 玩 笑 道 。
「 我 會 信 的 。 」 我 也 鬧 著 玩 。
也 許 ， 她 真 的 是 姊 姊 派 來 的 。
一 剪 ， 再 剪 ， 三 剪 ， 四 剪 ． ． ． 迷 亂 被 一 撮 撮 的 剪 斷 ， 美 倩 說 她 成 功 地 幫 我 剪 了 個 最 漂 亮 的 髮 。
從 此 以 後 ， 我 會 是 個 爽 朗 的 短 髮 女 孩 ， 我 要 把 桉 生 的 份 也 活 回 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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