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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轉貼]玻璃枷鎖(上)
玻璃枷鎖(上)
作者/媃兒
這夜,我們舉杯慶賀,我以為我告別的是憐憫與煩憂,我以為她告別的是心傷與折磨。
原來,她還是騙了我。
當她手腕的提袋滑落,跌出的畫紙被她心慌地撕碎,在我訝然的瞳孔中映演,就像是凌空飛過的一隻燕,剎那,北風將暑季剪碎,散下一地慘白的碎裂。
這樣心情的轉變,宛如一瞬間,世界便不同。
「為什麼要騙我?那個夢還是糾纏著妳的心,對嗎?」「妳撕碎了畫,撕不碎夢,也撕不碎謊言的,願意再跟我談談嗎?」從如釋重負的歡樂中給錐心一擊,沒來得及去思索謊言帶給我多大的沮喪,唯一焦慮的是她內心的真實狀況,然而我問的殷切,她卻選擇沉默,這樣的沉默不同於與她初識時她默然以對的防禦,這次的沉默是她存心的一種放棄,面對這樣的放棄我竟只能同等進退地放棄。
隨她放棄的放棄,像是頓悟了其實自己根本無能為力,一如大二那年當我走不出愛情迷宮,在手腕劃下了一道生死界線,身心復原的當下,選擇放棄心理學系的攻讀,同等的了悟連自己的心智都勸不醒,又如何能走進別人的心理憂鬱帶他們遠離?!
然而,同樣自知之明的理由,卻在半年前表姐帶她來找我時給打破了戒律。
那是夏季,雷雨傾瀉的午后,我站在辦公室外的廊道盯著落地玻璃,見她們從雨中向我走近,步履疾急,彷彿我這方的定點,是她們擺脫雨襲的遮蔽,表象的、心靈的。眼前影像的牽引,腦海裡不斷地重覆回想著前一夜表姐先行的說明:「婕呀,明天要帶去見妳的女孩,是我的學生,在愛情上受了傷,所以一直自我封閉,極為憂鬱卻又抗拒心理治療,妳大學唸過一年心理學系,姑且不論是否有助益,希望妳能以朋友的方式跟她聊聊,就當是幫幫她好嗎?…嗯,另外‥我覺得妳們蠻像的…。」對於這樣突來的請求,我沒有應允,因為知道自己沒有把握,但也沒有回絕,或許潛意識裡我還想印證些什麼,只是以這樣的出發點來見她們,讓人覺得自己像是手段卑劣的企圖者,而表姐語末略帶玄機的語意不清,也令我對這名女孩感到好奇,於是成就了這場會面。
廊道上,表姐語帶輕鬆地介紹:「這是雯雯,就是昨天在電話中跟妳提到的女孩。」點頭微笑,淺略地回禮之後,領她們進入會客室,遞了紙巾讓她們拭去頭髮與衣衫上沾著的雨滴,順勢打量了一下這女孩,她有張十分清秀的臉孔,靦腆中眼神卻散著些微的惶恐,寒暄閒談了一陣,表姐先行離去,整個空間剩下我與女孩的沉默,這樣的沉默多少是源於不知所措,她的,我的。
「我們來畫張畫好嗎?把妳現在腦海裡想到的畫面塗繪出來,而我也畫出我的,如何?」從辦公桌取來了紙筆,這是我能想到打破沉默的方式,然而她點頭的取過紙筆,卻依然沉默。邊喝著咖啡邊在我的畫紙上塗鴉,偶爾抬頭關心她繪製的情形,給她的果汁她一口也沒喝,只是很專心地畫著,時間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我盯著圖紙發呆,她似乎盯了我好半晌,才怯怯地說了句:「我畫好了。」這是她今天說出口的第一句聲音,將我停滯的思緒拉回。
我們交換了彼此的畫,我對她的畫十分好奇,而她對我的畫似乎也有著驚訝與不解。
抬頭對她略微探索,目光再由她的身上移回到她的畫,這是色彩頗為豐富的一張畫,版面的構圖是這樣的:首先背景底色分成上下兩區,分別是淺藍與深藍,像是天空與海洋相連,底色之上是一個穿著花洋裝的小女孩,左手綁著一顆上飄的紅汽球,懸浮在畫紙的中央,再仔細的端視,發現畫中的小女孩是流著淚的,她把眼淚以很淡的色彩填塗,然後圖面的右上方以黑色的筆觸掃了幾撇,看不出想表現的是什麼。
然而在我好奇地想開口之際,她竟出人意料地先對我的畫提了問題:「為什麼…為什麼畫裡的女生只畫了右半邊,而且…沒畫上嘴巴呢?」她問的小心翼翼,似乎怕說錯了什麼。
「因為從我的角度只看到了妳的右半邊,我很想了解妳的另一面,希望可以認識完整的妳,與妳成為朋友,而妳願不願意?我無法決定,沒畫上嘴巴,是因為要由妳開口說願意與否。」
對於我微笑中回答出的請求,她似乎很猶豫,願不願意跟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成為朋友?對她而言或許是需要勇氣跨出的步履,在我等待答案的最後,無預期的她對我卸下了心防,於是我們成為朋友,定期的相約碰面,在我的親切與善意中,她回應出成正比的信任,也因為她對我的信任,讓我瞭解了許多關於她的點滴,像是她一直不願重提的傷心愛情,如何成功的開啟愛情,又如何失敗的跌出愛情,而最讓我記在心上的是她不斷重覆作的一個夢,夢境就是她所繪出的那般景象。
「那個夢跟了我很久,每次極度悲傷時我就會不斷地夢見那樣的景象,夢中我的左手被一顆紅汽球給拉升到半空中,懸在天與海的中間,然後突然掃過一陣黑色的風,汽球破了,我沒有墜落,反而是身邊的空氣被急遽地抽離,剎那間一切變成真空似的壓迫感令人窒息,最後我動彈不得,喊不了,只能不斷地流淚啜泣……,我很害怕,很怕。」
她邊說邊瑟縮著身子,而且不停地顫抖,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擁抱,她在情緒穩定後告訴我,自從我要她畫出腦海的畫面後,每次她從相同的夢境中驚醒就會習慣地畫出那樣的圖面,而且很奇怪的只要畫完圖,她的恐懼就能得到舒緩。
得知了她所飽受的這般夢境折磨,似乎在我所謂的「拯救」計劃中,有了明確的方向-終結這場噩夢的延續。
於是在她所告知我的相關訊息中來回推敲,最後還是從失敗愛情的陰影方面著手,在近半年的時間內,我帶著她將霸住她愛情的陰影給一點一滴的抹除,解析也好導正也好,幾乎傾盡了所有的心力為她鑿了個出口,我站在光源的盡頭不斷地對她招手牽引,要她別徘徊在過去,要她邁步向前走,我以為記憶的深刻肇於不斷的回想,只要止住回想就能成功的站在出口,而這樣的以為在她告訴我噩夢停止時得到了確定,在我得知她即將接受一段初萌芽的愛情時得到了肯定,然而這些確定、肯定卻在我們舉杯慶賀的瞬間讓揭露的謊言給撞碎成了一地的否定,假象之下,諷著她的隱忍,諷著我以為將她救贖的沾沾自喜。
隨著她的放棄,我的無能為力,終究她還是成了心理門診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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