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
x0
|
──唐玉文
讀高二那一年，我十七歲。
那時，我擔任班學習股長，還兼任校園團委副書記。由於生性活潑開朗，愛唱愛跳，每次學校舉行文藝晚會，都有我的節目︰男聲獨唱，配樂詩朗誦，以及歌舞什麼的，我的獨唱和詩朗誦還得過幾次獎。由於讀過幾本書，做著作家夢，我有詩文發表在地區的文藝報刊上。老師把我的作文當范文在班上宣讀，男生們上台模仿我的樣子依依呀呀唱歌，女孩子悄悄把我的詩抄在她們的日記裡，聽說，還有某個多情又早熟的女生，不止一次地在夢中念叨我的名字。
坐在教室裡，便老覺得有一雙敬慕、多情的眼睛注視著我；走在校園裡，常能看見似嗔還怨的回頭一瞥；登上舞台，屢能聽到一陣比別人拍得更響的掌聲。然而那時我滿腦子的大學夢作家夢，目高于頂，一心鑽在學業和寫作之中，對這些凝視、回眸以及掌聲，皆不放在心上，不經意地讓它們消失在少年那來去匆匆的早晨和黃昏裡。
中學時，班級中不應該出現愛情，校長、老師常在班會、校會上告誡，望子成龍的父母常在耳邊嘮叨，同學之間，也互相提防和監督。時不時有男生女生早戀自食惡果的消息報出，說誰和誰早戀影響了學習，本來品學兼優的尖子生也名落孫山，誰和誰互通情書被導師查獲受到口頭警告，還有被學校無情地除名攆出了校園，一時之間，沸沸揚揚，弄得男生女生之間談“情”色變，不寒而栗。晚上就寢互露隱私，室友們都坦陳自己有接到過情書、和女生幽會過的經歷，只有我不無驕傲地對眾人宣告︰“本人從未與女生交往過也人未接到過情書﹗”
然而，就是故意要向我挑戰似的，第二天上課我走進教室，打開筆記本，卻發現書頁間夾著一只小小的紙燕。抖著手將它打開，只見粉紅色的信箋上寫著︰“我好喜歡你的歌聲，好喜歡你的文章，也好喜歡你目中無人走路的樣子。如果你能接納我的‘喜歡’，晚飯后請到校外河堤的柳林中散步﹗”讀完粉箋上那娟秀、清麗的字句，我生氣地回頭去掃視班上的女生，她們一個個全神貫注地聽課做筆記，沒一個露出“作案者”的蛛絲馬跡。
這就是我平生收到的第一封情書﹗當時我十分生氣︰這不是想拉我下“早戀”的泥坑嗎？這不是要毀我“從未接過情書從未和女生來往”的清譽嗎？這不是成心要我犯錯誤讓學校除名打碎我的大學夢、作家夢嗎？我咬著牙在心中恨恨地咒罵折紙燕的這個女生，當場將紙燕撕個粉碎，晚飯后不但不到柳林中散步，而且還寫了一首《中學時，我們拒絕愛情》的詩在雜誌上發表，拿了樣刊在同學中到處張揚，作為對那“紙燕”女生挑戰的回擊。
我以為那女生會被我的這首“殺手 ”給鎖住，收住多情的心，誰知沒過多久，我又在自己的國文課本中發現了一只一模一樣的粉紅色的紙燕。“紙燕”用含嗔帶怨的語氣在紙條上寫道︰“我真的好喜歡你，你不應該傷害一個女孩脆弱的心﹗求你今天晚飯后到柳林中來散步，好嗎？”我當時好氣憤，真想將這只紙燕交給導師或貼到學校牆報的留言欄裡，但看到紙燕上“求你”、“不應該傷害”、“脆弱的心”等可憐巴巴的字眼，我的心又軟了，暗在心中長嘆口氣︰愛與被愛是一個人的權利，我可以不接受她的“喜歡”，但不應該傷害她的心，想罷我搖頭一笑，再次撕碎了紙燕，當然也沒有去柳林中“散步”。為了警告她不要再給我紙燕，在一次學校組織的演講會上，我還宣讀了一篇滿懷義憤、氣勢鏗鏘的題為《早戀，中學生應排隊的行為》的演講稿其中還含沙射影地說我討厭女生給男生寫情書遞紙燕的荒唐做法。
然而這兩只紙燕卻攪亂了我平靜的生活。令我上課時老是走神，晚上睡覺也老做和女生在柳林中散步的夢。我很想找出這個可憐又莊重的女孩，觀神色，查筆跡，但經過我多番努力仍未找到她是誰。大概是我的兩次失約嚴重地刺傷了那女生的心，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收到她的紙燕。
沒有了紙燕騷擾，我的心寧靜如水，學習成績日漸進步，寫出來發表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在學校召開的畢業典禮上，校長不但指定我作為畢業生代表在會上發言，而且還把“三好學生”“優秀團干”兩個燙金的榮譽證書頒發到我的手上 。我上台發言和領獎時，同學們嘩嘩嘩如雷鳴般的掌聲，令我熱血沸騰，激動不已。
典禮完了路近的學生已陸續收拾行李回家了，第二天，路遠的學生也紛紛結伴乘車踏上歸程。我因是班干又是校團委副書記，便在導師、校領導的帶領下，和幾個班干、團干一道歡送回鄉的同學們，給他們往車上裝行李，握手送別，說再見，互道珍重。因為終究一起同窗三年，感情非淺，不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緊緊地握手，珍重地話別，別說極易動情的女生，就連我們這幾個自詡心腸最硬的男生，眼眶也被淚花浸得濕漉漉的。
“大哥哥，你的書﹗”就在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氣喘吁吁地跑來，將一本精致的日記本遞給我。我接過日記本打開，頭不禁一炸︰書頁間，夾著一只久違了的粉紅的紙燕﹗
“小妹妹，這書是誰叫你送給我的？”我的心頭一陣燙熱，趕緊蹲下體子拉住那小女孩的手，問。“是那邊的一個大姐姐﹗”小女孩回身用手一指，我抬頭望去，只見一輛學生包乘的公共汽車，正緩緩地駛出校門，一個女孩將手伸出車窗向我不停地招搖，她的手上，拿著一只與這只一模一樣的粉紅的紙燕。
“紙燕﹗紙燕﹗”我大聲地呼喊著，邁開大步向包車追去。然而包車加快了行車速率，駛出了校園，在我的追逐中，它越去越遠，最後消失在了我凝眸的深處。淚光中我只見一只不停招搖的手臂，和那只粉紅色的紙燕。
當時我的心好沉重，手中的紙燕也彷彿重若千斤。我輕輕打開那只粉紅色的紙燕，只見那上面用娟秀、清麗的筆跡寫著︰“才高氣傲的男孩，你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地拒絕我呢？我不是一個壞女孩，你知道我放飛一只紙燕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我讚賞你的人品，傾慕你的才華，我‘喜歡你’，想做你的女友，但更想做你的文友，渴望在你的指導、幫助下實現我的大學夢和作家夢﹗你能體會到我在柳林中翹首等待的絕望是怎樣的痛苦？你能知道我被惡夢擠出的苦淚是怎樣的傷心？可愛的男孩，可恨的男孩﹗你不該拒絕我聖潔的友情，更不該拒絕我美麗的渴望。希望你在未來的日子裡要重視每一個緣分，不要輕易傷害每一份美麗；你雖然扼殺了我的紙燕傷透了我的心，但我依然如初地‘喜歡你’，並向你獻上一份真誠的祝福……”
讀著讀著，我又是愧疚又是悔恨，直揪頭髮罵自己是“混蛋﹗”我不該如此殘忍地扼殺一只那么聖潔的紙燕，也不該那么粗暴地拒絕那一份美麗的渴望﹗“紙燕，對不起﹗”我告解地說，淚水止不住汨汨地流出來，為了那只隨車遠去的不停地揮動的手臂，也為了那只被我傷害過的粉紅色的紙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