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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之森
紅顏薄命的母親，忙于事業的父親，流川七歲那年的暑假被送到
了九州鄉下的外婆家。外婆很慈祥，舅舅也是溫和而風趣的人，但是
天性安靜，不喜與人接觸的流川，還是沒有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與附
近的孩子打成一片，流川喜歡的只是自己一個人獨處。
這天，流川在附近的森林里睡著了。醒來時，天色已經明顯的暗
了下來，少許的光線從蓊蓊郁郁的樹叢中透進來，林中一片昏暗。
眨著剛睡醒的朦朧雙眼，流川四處張望，卻發現自己找不到出去
的路了。雖然沒有就地大哭起來，但到底只是小孩子，心里還是止不
住的慌亂與害怕起來。
“你迷路了嗎？”陌生的聲音忽然傳來，一棵樹旁閃現出一張慘
白的狐狸臉。
流川嚇得倒退一步。
“別怕，我沒有惡意。”這樣說著，樹后走出一個人影。
身材高大的少年，穿著深藍色印著淡綠竹紋的和服，而那狐狸臉
只是一張看起來有些詭異的面具，面具后的頭發卻是奇怪的朝天立著
。
“讓我帶你出去，好嗎？” 身影在流川身前停住，聲音從面具后
面透出，悶悶的，但散發出一股溫和的氣息。
確定對方沒有惡意，流川點點頭。
“跟我來。”少年轉身向外走去，流川急忙跟上。
少年走得有些快，流川只是小孩子，在后面跟得很辛苦，一會兒
就氣喘吁吁了，但又倔強得不肯出聲示弱。倒是少年自己發現了，回
過頭來看到流川透出紅潮的白皙臉龐后，帶著歉意的停住了腳步。
“啊，真是對不起，走得太急了。”少年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
流川已經喘得說不出話來。
“你拉著我的袖子吧，但是注意不要碰到我哦！” 男子讓流川拉
著他寬大的和服下擺。
不想讓我碰到你嗎？流川的心里忽然不高興起來。
仿佛看穿了流川在想什么，少年低下頭，“你是人類的小孩吧，
如果被你碰到的話，我會消失的。”
聲音里帶著溫柔的笑意。說完，就帶著流川繼續走。
消失？流川側頭望著少年面具下面露出的柔和線條。騙人！怎么
可能被我碰到就會消失。小孩子特有的好奇與天真的惡意讓流川几欲
伸出手碰觸眼前的人，但最后還是放棄了。
纏繞著結界繩索的朱色鳥居，森林的出口很快的到了。
“到這里應該找得到路了吧。”少年停下來低聲詢問。
“恩。”流川輕輕點頭，手松開了少年的袖子。
“那就再見了。”帶著輕笑的語調。
“你是妖怪嗎？”沒有立刻跑開，流川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
十分認真的詢問。
“啊？這……怎么說呢……如果你明天來找我玩，我就告訴你。
”悶悶的聲音里滿是笑意。
“哼。” 我才不想知道呢！流川有些生氣的跑開，半途停下來，
回過頭，撅著嘴，“謝謝。”不甘心的神情。
“小楓！”迎面而來的舅舅滿臉的擔心與焦慮。
“舅舅。”白皙的小手被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
“小楓啊，以后不要跑到森林里去，萬一迷路了怎么辦！” 舅舅
很是擔心的囑咐。
“舅舅，森林里有妖怪嗎？”流川禁不住好奇的問了。
“妖怪？這座森林就叫做狐仙森林，傳說里面居住著狐仙呢。你
的外公曾經說過，他小的時候到森林里去玩，結果闖進了狐仙的夏日
祭呢！狐仙會幻化成人的模樣，根本就分辨不出來。不過，我也進過
森林，可是卻什么也沒有碰到過呢！”回憶起往事，舅舅看來是相當
的愉快。
狐仙？流川回頭向森林望去，鳥居在暮色下更顯深沉。
“你是狐仙嗎？”相當直接的問句。
斜靠在樹干上的人從面具后面發出悶悶的笑聲，“你果然還是來
了啊。”一副了然的語氣。
“到底是不是？” 不耐煩的皺著眉頭，對小孩子來說，并不覺得
這樣的話有什么失禮之處。
“跟我來，我就告訴你。”少年站起身，向林中走去，回頭看一
眼還杵在原地的流川，“如果害怕，你可以不用過來哦。”相當明顯
的笑意。
“哼！”流川快步的跟了上去。
森林深處的河流，清淺，透澈，滿目的野百合和其他叫不出名字
的花，五顏六色的開著，一片雜亂而生機勃勃的美麗。
少年踢掉腳上的木屐，將腳浸入冰涼的河水里，招手讓流川坐到
他的旁邊。看著水里悠游的魚兒，流川好奇的用手撥動河水，相當清
涼的舒爽。
“我不是狐仙，但我的生命是狐仙賜予的。” 毫無預警的，少年
的聲音低低的傳來，“我本來生活在離現在很遠的年代里，具體的時
間我已經記不清了，反正是相當久遠的時候了。那時，我好象是個武
士，受了重傷闖進了這片森林，狐仙救了我，給了我永恆的生命，我
就一直住在這里了。”
流川側著頭，認真的聽著，并沒有因為少年話中怪誕的內容而出
現懷疑的神色，“永恆的生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永遠不會老，不會死，當然了，如果我被人類碰到就會
消失，這是狐仙法朮的唯一禁忌。”
“消失是什么意思？”
“消失就是沒有了，變成空氣，散在風中。”
“哦。”流川點點頭，好象明白了。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么？”
“我差不多是個妖怪吧！”
“我不怕你。”
“呵呵~~~那你要不要跟我作朋友？”
片刻的沉默。
“你為什么要戴面具，你長得很可怕嗎？”
“啊~~因為戴起來才比較像妖怪啊~~”
流川側過頭去，河水的粼粼波光在他眼中閃動。
“如果你把面具摘了，我就跟你做朋友。”很認真的說著。
一切安靜下來，，只有河水靜靜的流動。
“我叫仙道彰。”不再是透過面具傳來的聲音，清晰而溫和。
面具下面的臉，和那一頭朝天發意外的搭配，深邃的眼睛染著森
林的顏色，唇邊的笑容跟洒在臉上的陽光融為一體，暖暖的溫柔。
“我叫流川楓。”
風，匆匆吹過，落英紛紛。
不喜歡和附近的小孩玩在一起，卻和森林里也算得上是妖怪的人
成了朋友，這對流川來說，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每天，兩個人都呆在一起，仙道給流川講一些年代久遠希奇古怪
的事，卻常常因為記憶的空洞而講得亂七八糟。不過流川不在意這些
，他喜歡跟仙道在一起，對他來說，仙道有一種陽光下的森林的味道
，一種清爽而溫暖的感覺。
流川也給仙道講一些他知道的外面的事，卻常常因為小孩子的天
真思維與他特有的過于簡潔的表達方式把仙道整得一頭霧水或是逗得
哈哈大笑。
作為朋友，他們天天待在一起，唯一的禁忌就是互相的碰觸，所
以，即使心靠得再近，他們也還是隔著一段距離。
“仙道，明天我要回去了。”
“啊？”
“我跟你說過的，我只是到外婆家來過暑假的。”
“呃……明年你還會來嗎？”
“恩。”
第一次的分離，依依不舍的，開始盼望下一個夏天的到來。
之后的每個夏日，對這兩人來說，意味著炎熱，森林，河水和約
定。
流川十一歲的夏天。
“仙道，我喜歡籃球！”
一個橙色的圓球闖入流川的生命里。
流川十四歲的夏天。
“仙道，我拿到國中聯賽的冠軍了！”
在小河邊，流川將自己獲得冠軍的照片拿給仙道看，一臉難得的
興奮表情。
“真是恭喜啊~~”依舊是淡淡的笑著，仙道的心里卻有了異樣的
情緒。
流川每次說到籃球的快樂表情，仙道看著，自己也會覺得很幸福
。但是，流川就像是屬于蒼穹的鷹，就要為了籃球而起飛。看著流川
日漸長大，蛻去稚氣越發的清俊，而自己的歲月卻是被完全的禁錮著
，仙道覺得他跟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流川，我最近常常等不到夏天就想要去找你，即使要穿越擁擠
的人群，我也不怕，就算是有消失的危險……我想要見你。”仙道的
聲音很平靜，話的內容卻讓流川沒由來的慌亂起來。
“你不要來！”我不要你消失，“我會來找你的──啊──”站
起來大聲的說著，卻不小心在河邊踩滑了，流川向河里跌去。
“小心！”仙道伸出手去拉他。
流川的手本能的伸過來，卻在要碰到的一瞬間閃開。
嘩啦！
流川跌坐在水里，水不深，只沒到他的胸口，可他的心里卻是一
陣恐慌的冰冷。
“仙道，” 被水濺濕的劉海完全的遮住了眼睛，“答應我，不要
出去，等我來找你，還有，無論發生什么事，即使我遇到危險，也不
要碰我，絕對不要碰我，答應我！”頭抬起來，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
，帶著憂傷的堅定。
“恩。”承諾的微笑，彌漫著苦澀的味道。
“起來吧。”仙道將手里的樹枝遞向流川，流川握住，從水里站
了起來。
最想碰觸的人，無論彼此心的距離有多近，我們卻是連牽手都沒
有辦法做到。
流川十七歲的夏天，隨著第一聲蟬鳴，到來了。
看著斜靠在鳥居旁的身影，流川有些驚訝，“怎么知道我今天來
？”
“我天天都在這兒等，總會碰到啊！”十分快樂的笑開。
“干嘛一直盯著我看？”
“唉~~流川，第一次和你見面的時候，你還只有那么小，現在卻
都已經這么高了，再努力一下也許就可以超過我了！”
“你只是頭發高一點罷了！”
“呵呵~~~是嗎？”仙道愉快的笑著，“你不覺得自己越來越漂亮
了嗎，簡直就像是森林里的妖精了！”
“白痴！”
森林里靜靜流淌的小河，和第一次見到時的一樣，清澈的美麗。
“仙道，我要去美國了。”仙道的笑容僵住，終于到了別離的時
刻了嗎？
“美國在哪里？”
“海的另一邊，那里有最好的籃球。”
“是嗎……流川，你忘掉我吧……”
流川回頭，詫異的眼神里透出一絲惱怒。
“我靠狐仙的法朮不老不死的活著，我已經習慣忘記，只有忘記
才會活得更快樂……我喜歡你，我不想忘記你。但是，我知道，我們
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你會慢慢的長大，而我的時間是靜止的，而且，
還有這個被人類碰觸就會消失的脆弱的身體。時間總有一天會把我們
分開的……現在你有了籃球，它讓你快樂，所以，你忘掉我也沒有關
系……”
“不要再說了！” 難得的，流川的聲音里火藥味十足，“我不會
忘了你！我喜歡籃球，但你比籃球更重要！就算現在要離開，我也一
定會回來找你的，所以，你也不能忘了我！”帶著恐嚇的語氣，黑亮
的眼睛里透出無比的認真與堅定。
“我知道了。”嘴角慢慢的划開一個淺淺的弧度，苦澀的，憂傷
的，幸福的感覺。
時間總有一天會將我們分開，但是，即使如此，直到那個時刻來
臨之前，我們都要在一起。即使不能碰觸你，只要看著你，就是幸福
的。
“流川，晚上和我一起去狐仙的夏日祭吧！”
“狐仙的夏日祭？”記憶中好象聽誰說過。
“恩，以前就想邀你一起去的，不過那時你還小，我擔心你會害
怕……在去美國以前，好好的玩一下吧！”
“全都是妖怪嗎？”
“不用怕，因為是模仿人類的游玩祭典，所以狐仙們都會變成人
的樣子。”
“我才不怕！”
“呵呵~~你怕也沒關系，我會保護你的！”
“我不怕，也不要你保護！”生起氣來。
“好啦，那晚上月亮出來的時候老地方見~~~記得打扮得漂亮一點
哦~~”
“白痴。”
月亮挂上天空，皎潔的光芒溫柔的揮洒。
淡紫色的和服將月光下的肌膚映襯得更加白皙。
“這樣穿，很漂亮啊！” 仙道的身上是初次見面時深藍色襯著淡
綠竹紋的和服以及那張詭異的狐狸面具。
“羅嗦。”流川皺著眉往前走，耳根處微微的染紅。
“誒，等等啊~~”仙道掏出一根淡藍的絲帶，一頭系上流川左邊
的手腕，一頭系在自己的右腕上，“這樣就不會走散了！”
“恩。”
不能牽手的遺憾，這樣，也是幸福的一種。
祭典是熱鬧的，如仙道所說，狐仙似乎全化成了人型，穿著和服
，拿著團扇，快樂的參與祭典的游戲。撈金魚，射擊，投環，就連販
賣棉花糖與章魚燒的小攤也與人類的祭典一模一樣。
“好玩嗎？”快樂的聲音從面具后傳來。
“恩，几乎跟人類的祭典一模一樣。”
“是啊~~聽說就連人類混進來也會分辨不出，以前就有過這樣的
事啊~~”臉轉向流川，“現在也是呢！”
被藍色絲帶系著的兩人，向祭典旁的小河走去。
“一直很想讓你看這里晚上的情景呢！” 仙道將面具取下，拿在
手里。
河水清清幽幽的染著墨色，月光投下來，像是鑲嵌出一面鏡子，
閃著細碎的銀亮光輝。點點的螢火虫，綴著昏暈的黃綠光芒，慢慢的
飛著。
“很美吧……其實這里以前是叫做螢火之森的，一到晚上，林子
里都會是螢火虫……”仙道陷入回憶的美景里。
螢火之森嗎？流川伸出手，看細小的美麗光點在他纖長的指間飛
舞。
幸福，就在這一刻停住。
吧嗒吧嗒……匆忙的腳步聲，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沿著河邊跑來
。在接近仙道的時候，腳底一滑，眼看就要向河里栽去。
“小心！”仙道扔掉面具，伸手穩住了他。
“啊~~謝謝~~~”小男孩禮貌的道謝，歡快的跑開了。
自己第一次遇到仙道時，也只有這么大吧，流川目送那個小小的
身影融入熱鬧的人群中。回頭，卻是心被揪住，驚恐襲來。
仙道剛剛碰觸過那孩子的手，發出點點的熒光，漸漸的變得透明
。
“……聽說就連人類混進來也會分辨不出……”
那個孩子是人類？！流川的腦中轟然炸響。
狐仙法朮的唯一禁忌，人類的觸碰。
看著自己漸漸透明的肌膚，仙道笑了出來。
“楓！”大叫著，將流川扑倒在地，“終于可以碰到你了！”
緊緊擁住身下的人，一臉的微笑，滿足的幸福。
唇落到流川的唇上，蝴蝶一般輕盈的吻。
第一次的碰觸，第一次的擁抱，第一次的親吻，也是，最后的一
次，唯一的一次。
之后，流川身上一輕，什么都沒有了。
眼前的月光還是那么明亮，螢火虫依舊輕輕的飛舞，那個人的氣
息卻沒有了。
將左手抬到眼前，藍色的絲帶還穩穩的系在腕上，本該系著仙道
的那一頭卻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圈，寂寞的搖晃著。
“白痴。”將跌落在地上的面具扣在自己的臉上，流川一動不動
的躺著，一道極細的透明液體，在月光下閃爍著從面具的邊緣淌出，
沒入他漆黑的發間。
沒有風，心卻一片冰冷。
隔絕遠處燈火通明下的歡聲笑語，此處只有螢火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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