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b0925
   
|
分享:
▼
x0
|
搬到花蓮應近三個月了，四分之一年，不長也不短，恰是秋天走入冬天的距離。這裡空氣稍有台東的氛圍，但多些海洋的潮鹹、山嵐的清冽和城市的巷弄迂迴。還未有機會親近花蓮海洋，倒是曾在花蓮山裡留下足跡。
他一向愛山。愛山的沉穩幽緲、愛山恬靜不爭，也想似隱士般逍遙於山林。我愛水。愛山澗娟秀 、大海磅礡、湍流澎湃激昂、寂湖沉靜深遠。他樂山是名符其實的仁者，我樂水卻不是智者，徒有一腦兒巧智罷了。曾經以山水諭我和他之間；他似山沉穩恬淡，平靜中蘊藉無限生機和智慧，寡言且仁慈地容納所愛的事物，不為外物所惑入定如僧。我似水多變如三態但不改本質，用各種方式融入人群，用各種方法解決問題，漂泊如水常在各地漂流。我們看似極端的不同，但水需要山來蘊藏，山需要水來潤藉；山傾了、枯了，雨水會再次將他塑出、再次將它潤澤，水蒸散了，山會一點一滴收集再次匯集成一泉山溪。我們彼此互相扶持並在對方身上找到一個依歸。
那日同他去朝見他那口中的後山情人，傳說中的瀑布女神。在那靠山的小村落，印象中總是潮潮潤潤的，每當厚雲一堆垛在山邊，便迫不及待地浸澤這世外桃源。難得那天未落雨，他便急忙拉我上山去見他另一位神秘的戀人，那一位我也神往的女神阿，就躲在這層層疊疊山中，那濛濛白紗裡。
紅色的小綿羊噗噗噗噗地辛苦馱著我們上山，山腳下開始是四十五度大坡，陡斜但平坦的水泥山道，筆直地向上射去。小綿羊吃力的爬行還不時伴以急喘的催油聲顯示它很賣力。兩旁山木由山腳的疏落漸漸濃密至山腰至山頂，還有一路新植櫻花樹苗相伴。野生馬櫻丹綴散在一叢叢青綠中，黃黃白白紅紅紫紫粉粉藍藍正招喚蜂蜂蝶蝶的停停逛逛，是秋意裡乍降的熱鬧氣息。途中經過一座涼亭，涼亭下是涓涓山澗，下來尋探神秘戀人的線索，那山澗，不正是她的足跡嗎？淨澈的水中躲著渾圓可愛的石頭，有些害羞藏匿水底有些好奇出水探頭，有些小巧可掌上把玩有些則巨大可攀至上頭擬仙打坐。空氣中漫著涼涼秋意，也忍不住脫鞋戲水，河床堆積的細砂惹的腳心背脊一陣麻癢，山泉自是沁涼入骨，若是溽夏定是消暑天堂。上了岸再繼續駕著小綿羊上山。
記得那是入秋中旬的前後，被人遺忘在山裡的柚樹不甘寂寞地結出碩大驚人的柚子，果累累而沉甸甸地垂墜在樹梢，她似乎也極力忍受自己多產，滿身肥碩兒女，也無法讓它驕傲得揚起頭來。水泥山道盡頭是一條蜿蜒碎石子路，小綿羊無法上山，只得野放在徑旁，兩人徒步上山繼續未竟的尋覓。 一路迂迂迴迴山徑、一山飄飄渺渺氤氳、一群聳矗入霄森林，如此重重守護的女神究竟有如何的容顏？石子路走完緊接著石階，在氣喘噓噓中不斷詢問到了沒？他笑著回答還沒你這沒用的肉腳！趁休息空檔靜佇細聽在濕潮空氣中飄蕩著一絲瀑布敲擊山岩的驚喜，那山澗、那山的女神正躲在這雲深不之的某處悄悄釋放出誘人訊息。
靜靜聽聽，那清冽山溪淅淅瀝瀝正悄聲私語山的秘密，那隱身蟲鳴唧唧嘰嘰瘋狂鳴奏山的樂曲。 悄悄看看，那佇立在堙漫綠叢間巍巍然的巨人正睥睨著默許我倆這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進入他們守護領地。 緩緩嗅嗅，那氤嬝的霧靄，靉靆中摻雜著那一絲幽微神秘氣息還和那將近迷失在迷霧森林的冒險刺激。 輕輕摸摸哪，那瀰瀰霢霂，是山中精靈漫舞娑婆細碎舞步，繁花似的紛紛輕柔不受拘束地落；落在幽幽林間落在細細呢喃山澗落在蘊養鮮美泥蘚落在花蓮娟秀眉眼落在島上百岳落在古樹新生之前落在百年千年落在我們踏上石階的跟前正落著。那輕輕柔柔的舞步浸濕不了衣裳，倒潤開了我們紅通通的笑臉。他讓我在前，仁慈地忍受我的蝸行，叮嚀我階面濕滑哪裡土石鬆軟小心樹枝襲面云云。感覺到瀑布似乎由遠而近了，從如絲如縷地側耳靜聽到渹渹澎湃震撼擊心，但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就快到了，他說。
似乎年代久遠讓苔悄悄堙上階並被滋養得肥美，石階百轉千迴，景色目不暇己，一迂一迴是一桃源，還來不及換氣轉眼間，一彎一旋又是一洞天。邊緩緩登階邊細數認識的山花野草、小蟲鳥獸。山芙蓉一身翠，不是她的季節別想看她穿得一身嬌媚，倒是鬼針草黃白小花娃一路爭妍。馬櫻丹颱風草和不知名的藤藤蔓蔓纏纏繞繞著樹蕨。攀木蜥蜴側臉打量這兩個陌生人，忽地一溜煙朝森林的深處竄去，這小傢伙不知要通報消息給誰？正當傾聽瀑聲以辨其方位時，石階軋然而止，倏一高大巨人聳立於石階頂點，驚異於巨人的巍峨，如此的龐然是必須得躲過幾回烽火和夭斧？風霜幾回寒暑？經歷幾回天撼地動？見證幾回圓月中秋？才能練就這一身粗幹壯枝的虯蟠纏結？藏於巨人身後的是一涓銀白的瀑髮，似是一持團扇掩笑的清麗女子沐髮於氤氳霢霂中，淺笑而百媚。那是我們千呼萬喚的神秘戀人、那山中女神嬤？沒有磅礡懾人的氣勢卻有空靈娉婷，無震震撼人壯闊卻清新優雅洗滌心靈。那丈高的銀髮似絲綢白絹，時而輕拂山壁時而激石濺濺，似任性嬌俏的少女，時而溫婉潺潺時而迎風飛揚。巍然的巨木是守護銀緞長髮女子的使者，錯雜虯蟠的根柢猶如經歷千世風霜老叟的瘠爪，龍筋骨爪以驚人的力道緊緊抓住蘊養的后土，向天際拔高的軀幹厚肌粗骨，一副鐵錚錚而昂然然地擁地坐鎮卻不發一語，那髮濃蔚青茂在秋天的霂霧裡鬱成沉沉的綠，隱地散發出一股攫然敬畏的懾人威儀。遠眺而去滿山的軍隊五花繽紛，染了黃紅褐橙色髮的巨人部隊們頂著濛濛的薄紗，以緊密紮實的隊形駐紮於此。這下，正闃寂地覷著那兩個好奇的探險者。那被重重守護的女子，一束銀髮自空中曳下，她据此兀自沐髮千年了嗎？那使者，想必也守護亙古了吧。靜靜遙觀這山水，虔敬之心油然而生。他原本想下到瀑布底一親芳澤，但畢竟是被重重守護的女神呵，山壁陡峭土石鬆軟，是注定不可趨近褻玩的阿。只得倚欄觀瀑，她搖晃髮稍之際，一陣清涼迎面襲來，步行上山的燥熱被澆的盡消。巨人守護者見我們安分，倒也放任我們隨意閒晃。靜靜沉溺在這闃寂的秋山、娟秀的銀瀑、幽緲的山嵐這是難得的奢侈享受。
這秋天的山這涓瀑這巍然的群樹這是花蓮，這是可愛的台灣阿。這一切，是皇天用神工后土用鬼斧一雕一鑿蘊藉億萬年而成的神績。我們生長於斯何不用心親近這土地？思忖，在未來的歲月還能見到如此美景幾回？過度的開發使山下的子民開始往上掠奪，巨人軍隊節節敗退，山下的子民看似勝利地圍出大片大片的果園檳榔田，未料老天一嗚咽，霪雨連連便教天地風雲變頓時可愛家園變泥澤一片。這時，嗚咽的會是誰？
雨，漸漸大了。是老天爺說朝見的時間快過了趕我們下山嗎？更遠的山巔開始堆垛厚雲催促我們加快腳步，便懷著虔敬而又傷感的心情下山，來時，不帶來凡塵俗世的產物，走時，在天堂的東西我們也不想帶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