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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夫市場
住在美國,好像就只能在超級市場買洗得乾乾淨淨,包裝得像禮物的青菜水果,顏色形狀都漂亮,從來不會看到任何一片有被蟲咬過的菜葉子,就連長得不直的胡蘿蔔一根也都找不到,或是但是吃起來,不知怎地就是少了一份在亞洲的傳統菜市場裡的那點野味,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就不由得會懷念傳統市場的那種喧囂,魚腥味,菜根上的泥土味,還有老式砝碼秤的鐵銹味。
幾乎每個稍具規模的西方都市,到了週末都會有個「農夫市場」,也就是讓農家有機會自己將農場過剩的作物,不用透過中間商,拿到市集裡賣,但是像紐約或是西雅圖,這些以觀光客為主的城市,看到的不外乎都是賣相最好,最高貴稀奇的品種,要不然就是強調有機栽培的昂貴菜蔬,明明是塑膠袋一小包一小包裝好的,卻特意拆開來有些凌亂地放在竹籃子裡,或是擺幾株悉心種植的果樹盆栽,創造出一些簡樸的農家氣氛,卻顯得比一般的超級市場,更加做作,所以往往乘興而往,卻敗興而歸。
或許這是為什麼,每次我走在波士頓小義大利區的農夫市場,都特別開心。市集開始得早,到了中午以前就散了,雖然當時我就住在幾條街外,但是假日醒來磨磨蹭蹭一下,等到匆匆趕往的時候,已經是滿地狼藉,可卻也因為這樣,特別讓人感覺親切,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到南部的小阿姨家時,她帶我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的時光。
清早剛開市的時候,往往可以看到戴著廚師帽的大廚,帶著一邦小廝,大搖大擺地在露天一行行菜販之間,挑選最漂亮的新鮮白蘆筍,可以入菜的各種香草,或是還在活蹦亂跳的現撈魚蝦,小販們也個個奉這些大餐廳的廚師為上賓,賣牡蠣的恭恭敬敬地撥開箱子裡的海草,用特製的小刀敲開碩大的一顆生牡蠣,擠上一點新鮮萊姆汁,呈貢到大廚眼前,大廚熟練地用舌頭一捲,唇都沒沾到就進了嘴裡,眼睛骨碌轉了兩圈,大家都屏息以待,直到大廚一點頭,所有人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大廚繼續往前走,留下助手討價還價,付錢,成箱地扛在肩上,急忙忙地追上去,大廚這會兒已經在嚐番紅花了。
就是那種威風,讓我想起小阿姨的。
小阿姨是我們所有親戚當中,唯一的全職家庭主婦,對我來說相當稀奇,到底家庭主婦每天都在忙什麼呢?但是到了市場,才發現原來菜市場,就是小阿姨的辦公室,在這裡每個人都認識她,她也認識每個人,
「這一攤的竹筍,是那個老阿婆她自己每天一大清早去山上砍的,別看又小又髒,全天下哪裡都買不到這麼甜的竹筍!」
「這家的菜不能買,他都是等人家果菜批發市場快要關門的時候,去批人家選剩的次貨,外表看起來好像還不錯,回家洗菜的時候,才會發現很多不是枯的就是爛的,所以只有外行人才會跟他買…」
她那天說誰家的菜好,誰家的農藥放太多,誰的菜不新鮮,隨便一句話,被她提高嗓門鐵口直斷以後,被誇獎的立刻喜上眉梢,被貶抑的馬上愁眉苦臉,因為菜市場裡其他太太都聽小阿姨的「每日菜評」,簡直比里長還有公信力,只要她買的,大家都爭著也要買,如果被小阿姨挑起來看一看聞一聞,放下走開的菜,擺到收市恐怕都無人問津,這樣的畫面總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有趣極了。
收市前還在小義大利買菜的,很多是開餐館的中國人,成箱成箱地搬比幾個小時前便宜許多的蔬菜,也有很多是不太富裕的東歐或中南美新移民,捨不到到菜市場去買,所以到農夫市場,專門買別人挑剩的瑕疵品,因為很多新鮮蔬果,價錢本來就賤,來回搬運也不值得,收市以後很多乾脆扔掉,讓流浪漢去揀,所以這種時候,比肩膀還要寬的一整箱捲心菜,一兩塊錢美金就隨便賣了,也是普通的事,這時候的交易,基本上都是半買半送,因為好貨色基本上餐廳也都高價挑走了,他們這天該掙的錢也都掙到了,這時就只想趕快把剩菜處理掉,快快上路,好在天黑前把卡車開回農場去,如果一般人只想買個一兩把青菜,他們連答話都顯得懶,但是農夫們那一點難得的驕傲,一點都不討人厭,因為這個世界上,比耕田捕魚還辛苦的工作,恐怕很少了,也難怪他們瞧不起這些不事生產的都市人。
市集結束後,空蕩蕩的街上,不久就又恢復了車水馬龍,小義大利的天主教堂,連續敲著結婚的鐘聲,望彌撒的義大利人,穿著最好的西裝,還有擦得雪亮的皮鞋,從老石頭路上走來,最後一批買菜的窮人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都完全消失了,幾分鐘前還摩肩擦踵的農夫市場,彷彿是我作的一場白日夢,只有無心的車輪,重重地壓在凌亂的丟棄蕃茄堆上,濺得滿街都紅通通的,短暫記憶著市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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