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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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我的西西里
■人间
我的西西里
黄芳田 (20050222)
我的西西里和作者的很不相同,不能说谁看到的西西里才是最真实的,其实我们都看到了西西里的某一面,或者该说是我们很想见到的那面,真正的西西里,就像语言学老师说的「层叠了各种文化」,也像那位接待小姐讲的「你看着现在的西西里,就会浮现出另一个过去的西西里」,而过去的西西里有那么多面貌,所以在我心目中也就更迷人了。
西西里,像旅人心中的荒野呼唤,召唤着我
我终于出发了,在寒冷的冬季一月里,从义大利中部佩鲁贾搭火车到西西里岛巴勒摩,早上出发,到罗马转车。火车还没从罗马开出前,独自坐在车厢隔间里,见到窗外月台上有个青年拥抱着一个穿运动装的金发女孩,诉不尽的难分难舍别情。他在最后一分钟才上车,在火车移动中挥别。然后进到隔间坐在我对面,原来他是西西里岛人,趁放假到罗马会女友。两人有点像罗密欧与茱丽叶,双方家长都不太赞成他们的交往,我很讶异听到现代义大利竟然还有这种爱情故事。漫长的旅途中,我们不但攀谈,而且他还掏出自己写的情诗念给我听。
火车渡海时,枯燥的转换铁轨和渡轮过程中,有个颇邋遢的老头来讨钱了,我没吭声,却见这年轻人很斯文应付,说自己没有余钱等等,讲了大半天,我奇怪他怎么如此有耐性。后来老头没得逞,转而想跟我讨钱,我正想着要怎么回拒,出我意外,只听他很礼貌地跟老头说:「这位女士不懂义大利话,您就不要打扰她了!」我赶紧努力忍住笑,面无表情装出听不懂的样子。老头走后,我们相对大笑,我说:「您真聪明。」他说已经见惯这老头固定来讨钱了,而我却对这种「西西里手法」颇另眼相看。
没到巴勒摩他就下车了。
他是我西西里岛之旅遇到的第一个西西里人。以后几天,我也继续遇到热心、有人情味的西西里人。
深夜抵达巴勒摩,我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投宿,见到火车站的人群中有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就赶上前去问哪里有便宜旅馆可住?这对夫妻不以为怪,带着我顺路走着,一路上还叫我小心提防扒手:「西西里人并不坏,但也跟其他地方一样,总有些不良分子的。」来到某个街口,指着对面招牌告诉我哪家如何,告诉我那几家都很安全,然后我们互相道别。
第二天自己出去逛,钻进一栋看来破旧失修无人居住的华厦,正在中庭里叹息欣赏着残旧雕像、格局很美的阳台,见到一个男人开车进来停好车,他下来之后,我问他这座旧宅原是谁家的?他笑着告诉我说是昔日某贵族豪宅,还告诉我,他就是即将负责修复工程的建筑师,预计要三年。「您跟我来,我带您去看另一座我修复的。不过现在这座修复之后会比那座还漂亮。」我跟他走出去到对面一栋大建筑里,天哪!原来改为政府机构了,看那整栋建筑,我惊异地想着:当年这豪宅的贵族主人气派实在惊人。
参观失修无人居住的华厦
我要走时,正好见到那建筑师经过,他笑问那对姊妹:「这位客人如何?我没介绍错吧!」妹妹直爽地回说:「了不得!懂很多东西呢!讲给她听都知道,懂得欣赏。」我有点脸红。建筑师走了之后,我问她们此君究竟是谁?「喔!负责修复工程的总建筑师,职位很高的。」她们说。临走,热情的拥抱之外,还告诉我:「希望您喜欢西西里,在我们心目中,有两个西西里;一个是您眼睛现在看到的,另一个是不知不觉中出现的过去西西里。」那个妹妹跟我说。
我到处逛,来到菜市场里的现成熟食小吃店里,掌柜的年轻男子告诉我那些都是西西里料理,我选了两三样,坐在面墙窄长台前吃着,旁边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对着墙镜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隐约见到那个掌柜密切注意着他,像是怕那人有什么突然之举会骚扰到我似的。
去到王室山看大教堂镶嵌,冬天天黑得早,只能投币亮灯看到几分钟而已。要搭车回市区,却见有一家卖烤鸡的大排长龙,我也去排队,店门外堆了很多木柴,烤鸡是用柴火烤的,不是我常见到的小店电气烤的。排队时,顺便问旁边一位男人,几点有公车?在哪里上车?他跟我讲了之后,看看时间,忽然对排在前面的人大声说:「喂!大家让这位游客先买吧!她得赶公车呢!」大家都回过头来看,我很不好意思。结果,排最前面的那人真的就叫我过去先买。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鸡,还有用滴油顺便烤成的马铃薯块,蘸着迷迭香。冷了之后依然喷香好吃。
文豪皮兰德娄的坟及他出生的家
曾获诺贝尔奖的义大利文豪皮兰德娄的坟以及他出生的家,给我苍凉悲剧感的感觉。孤零零的一栋石屋,矗立在荒凉海滨,我去阿格利真投为的就是要看皮兰德娄出生的老家,虽然他很小就离开那里,大半辈子都在罗马度过,可是最终遗骸依然迁葬回了老家旁边不远处的孤松下。我从老屋里展出的照片看到那棵松树原本颇茂密的,一夕之间被雷电劈死,然而枯槁之木却似乎跟环境气氛更配合。皮兰德娄在义大利人心目中的大文豪地位远在同乡作家夏侠之上,我也对夏侠描述黑手党的作品感兴趣,但是皮兰德娄刻画的人性面却比黑手党主题深广得多。
在翻译《诸神的乐园──西西里赞歌》过程中,再度神游西西里岛,有时会心,大多时却讶然看到:即使走同样的旅游路线,去到西西里的旅人可能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西西里。怎么会这样呢?我思索着,也许,西西里的层面太多,因此旅人锁定的层面就决定了他的旅行印象。譬如同样想在旅程中参观跟一个作家有关的地方,作者选的作家是夏侠,我想因为黑手党的关系,而黑手党恰是西西里的「名产」,这是很自然的外人眼光。而我,也许因为已经先有点融入到义大利人的眼光去看,所以我挑选的是皮兰德娄,也没有存心要在西西里找到黑手党影子(虽然我倒无意中撞见了奇特现象)。
我的西西里和作者的很不相同,不能说谁看到的西西里才是最真实的,其实我们都看到了西西里的某一面,或者该说是我们很想见到的那一面,真正的西西里,就像语言学老师说的「层叠了各种文化」,也像那位接待小姐讲的「你看着现在的西西里,就会浮现出另一个过去的西西里」,而过去的西西里有那么多面貌,所以在我心目中也就更迷人了。
回到学校之后,教中古史与哲学史的老师听说我去了西西里,于是问我的印象如何。这位老师非常博学,因此我反而有点诧异他会问我。我讲了一些,并告诉他说:「原先我以为西西里人大概跟拿波里人差不多,都是有点匪类精神、好嬉笑的南方人,但去了之后才感到西西里人有种深刻的苍凉感,跟我原先想像的很不一样。」
这位老师很认真听我讲完之后,点点头说:「是的,西西里是很不一样,所以才会产生像皮蓝德娄那样的作家和作品,义大利其他地方是产生不出来的。」我于是惊讶发现:讲到历史与文化层面时,西西里岛在一般义大利人心目中原来竟有着相当高的地位,并非如外人游客所以为只是个「黑手党家乡的旅游胜地」呢!
转载自中时电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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