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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磕头拜年
这是阿言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外地过年。
阿言是一名火车司机,确切地说,他只是一名副司机。毕业刚一年半,去年过春节时,阿言还是学员,念他家不在本市,师傅网开一面,放了他的假。可今年单独顶岗了,家,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出乘归来的路上,阿言轻松地想:「省得回家磕头了。」
对磕头拜年这事儿,阿言一直耿耿于怀。以前也并没觉得有啥不妥,只是到了北京上学后,他才觉得磕头拜年实在是太落后了。全班四十名同学,几乎遍及全国各地,但老家延续磕头旧俗的却寥寥无几。同学们瞪着惊奇的眼睛,像听上世纪的传说似的,饶有兴趣地听他讲大年初一如何起五更,吃饺子,然后成群结队去长辈家磕头拜年的风俗。
直到后来同学们不时拿这事儿跟他开玩笑,他才觉得那的确是一种陋习。
为这事儿,每年春节阿言都会跟父亲闹个不欢而散。他毫不客气地告诉父亲,磕头是封建遗毒,是陈规陋习,是束缚人们的精神枷锁!并扬言要和这陋习划清界线。而父亲却声色俱厉地告诉他,这是老祖宗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的,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况且过年磕头还能化解矛盾、融洽关系、体现孝道。在父亲看来,那实在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一项礼节。同时,老爷子告诫他:不要以为见了点儿世面就想为所欲为,「以身试法」,后果自负!
父亲的话显然难以接受,但慑于父亲的威严以及春节团圆的气氛,阿言始终未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每当看到父亲在接受晚辈「朝拜」时那股高兴劲儿,心里就异常反感:这种散发着腐尸味的礼节,父亲竟这样热衷,实在是顽固不化!
一身轻松,了无牵挂,这样的春节一定会过的非常惬意。除夕夜,阿言怀着兴奋的心情参加了单身宿舍「难兄难弟」们的聚餐。餐桌上的饭菜虽谈不上丰盛,却也荤素俱全,除了七、八个菜外,还有食堂送来的热腾腾的饺子。
几杯酒下肚后,阿言渐渐觉出,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虽然大家偶尔也开个玩笑,但总感觉大家的心思没在酒上,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后来四十多岁的老张终于在酒精的刺激下掉下了眼泪,阿言才悟出点儿什么。
「至于嘛,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想家。」阿言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我都连着八年了,年年在外,母亲每年除夕都会悄悄地落泪……」
酒,是没法喝了。在老张的哭声和大家的劝说声中,阿言独自来到了电视室。
昔日拥挤不堪的电视室此时冷冷清清,正在播出的春节联欢晚会那热闹红火的场面与电视室的冷冷清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坐在电视室里,阿言无论如何也融入不进电视节目喜庆的气氛中。碰巧此时上演的小品,内容偏偏是新兵在部队过年想家,正在给家打电话。「这不是给人上眼药吗?!」阿言忿忿地站起身。
空荡荡的楼道内,一个个紧锁的屋门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五彩缤纷的烟花渲染着节日的夜空。一颗颗小星星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幕幕普天同庆的喜剧……此时的阿言,感到自己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窗外贪婪地望着一桌丰盛的晚餐……
躺在床上,阿言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飞回了家……
此刻,全家人肯定围坐在一起,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听着父亲讲一些妙趣横生的故事……小侄子大概已经睡着了,炉火上的壶里「哧哧」地冒着热气……
老张似乎还在啜泣……晚会也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迷迷糊糊中,阿言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多钟了。他猛地坐起来,他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向父亲拜年。
一出楼门,凛冽的寒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走在街上,他仿佛看到,在饺子散发出的滚滚热气中,父亲正襟危坐,正等着晚辈们的「朝拜」……
他拨通了街上的IC卡电话,接电话的正是父亲。
「爹,我想……」不知为什么,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言子呀,没事儿,爹不怨你。爹知道,你不回家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回家,这点儿事儿爹懂,「官差不自由」嘛,谁让咱干这一行呢,这年就不用拜了……」
一股滚烫的液体从阿言的眼中涌出,此时的他,真想跪倒在父亲面前,磕一个响当当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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