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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瀘溪竹筏上的女人
「買粽子唄,一個一元。」
這個划著簡陋竹筏的女人,不知何時已悄悄地把自己的小筏划到我的大船邊。她頂著寬邊草帽,蓋住了大半個臉……
不是假日的這天,我來到江西鷹潭的龍虎山,坐上瀘溪竹筏,獨自咀嚼藍天、白雲、碧水、丹山的明媚風光,不遠處寺廟的鐘聲還在幽谷中迴盪,都市的喧囂、俗世的煩惱頓時遠去,那廣闊無邊的世界盡是充滿幸福和感情。
正在如幻似夢之際,突聽耳邊傳來一句「買粽子唄,一個一元。」,蒼老世故的聲音打擾了興致,也驚醒了我。
只見這個划著簡陋竹筏的女人,不知何時已悄悄地把自己的小筏划到我的大船邊。她頂著寬邊草帽,蓋住了大半個臉,人長得像棵橡樹,兩手粗大,沒有線條美。不施脂粉的臉龐,只見烈日留下的曬斑和風霜駐足的歲月痕跡。對於自己的粗魯驚擾了我,她似乎有點歉然,不安的笑笑,立時牽動著滿佈臉上和眼角、嘴角的皺紋。
她指指小筏上的板栗、花生和熱騰騰的粽子,示意我買一些,因為今天到現在還沒開過張呢!明知這些東西不盡然是最新鮮的,我還是掏了錢。
不是假日,瀘溪上泛舟的客人實在不多,她的竹筏索性與我的大船並行,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知道她大約四十出頭,家境不好,每天她都划著小船出來賺點小錢貼補家用。談著,談著,她嘆了一口氣,說起偷生第二胎導致的種種困境。
竹筏上的女人細說從頭。她是農村戶籍,依規定,只要女兒到了五歲,她自己滿二十五歲就取得生第二胎的資格。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初中畢業,因此傳宗接代的觀念特別重。當女兒滿周歲,她還不具資格生第二胎時,就迫不及待地懷了第二胎。
「保祐是個男孩」,是她懷孕後每天起床時腦海第一個閃出的念頭。她也很虔誠地點香,向上蒼祝禱,但是這份煎熬在懷孕五個月醫師判定是個女孩後,一切都幻滅了。
毅然決然拿掉孩子後,公司三番兩次地來電催她上班,讓她月子做得心煩氣躁,而且出血情況不斷,不得不下崗了。
第三次懷孕,終於生了個龍種,孩子生下來,一家已經貧困到極點,若不是娘家及時伸出援手,在奶水不足情況下,孩子恐怕不保。
我忍不住問她,兒子的分量高過一條人命嗎?五個月的小生命,只因為性別鑑定是女的,在她還來不及在人世間走一遭,就硬生生地被剝奪了?她無奈地說:「我們的人口太多了,領導有一胎的要求,而我們多數人卻不能接受無法傳宗接代的事實,唯一的辦法就是偷生。」
她以自己兄嫂可以為生兒子被罰下崗,說明兒子在家庭中不可撼動的地位。她說,嫂嫂算起來一共懷了五胎,只有三胎生下來,其餘兩胎懷到五個月時,因為性別鑑定是女孩,硬生生地墮掉了。最後一胎終於鑑定是個男孩,兩夫妻歡天喜地地把孩子生了下來。但是生第三胎的下場是,直到今天她的哥嫂都還在接受懲罰。
她說:「嫂嫂原在生育計畫單位做事,哥哥在財政局做事,第三個孩子才生出來,政府的公文就到了,要罰哥哥一萬元,哥哥和嫂嫂也被單位撤職了,知法犯法嘛!一萬元繳不出來,政府就派個搬家隊來,把家裡的家具全搬空了。」
「那值幾個錢呀!」我說。
「不值幾個錢,幾百塊罷了!可是這就是政府懲罰你不配合政策的下場。」
如今,她的哥哥靠打零工為生,四十幾歲的公務員,在工地扛磚搬瓦靠體力謀生,懲罰不算不重。我問她:「為生兒子斷送自己一生的前途值得嗎?」她猛點頭,兩個腮幫子鼓鼓的。
我告訴她:「全世界的頂客族越來越多,夫妻兩人賺錢,不生孩子;也有人說,沒有孩子表示你前世不欠孩子債。你們要提升觀念啦!」
竹筏上的女人說:「不生孩子比生女孩還要罪過,如果我生不出來,我的愛人就有向外發展的藉口了,你聽過嗎?休妻要符合七出條件,第一出就是無子。」
如今她的孩子正穩穩地成長著,女兒到了讀大學的年齡,功課好得出奇。她不願女兒步她的後塵,被稱為沒有文化水平的人,因此每天在瀘溪上划舟,賺點小錢,心意堅定地要供女兒讀完大學。她無奈和帶點絕望的眼神,在提到子女時一掃而空,滿眼都是笑意,似乎希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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