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年轻时的恋人重新出现，旧日那些凶猛、疯魔般的爱情在眼前汹涌。现在陈雪想告诉那个女孩……


　多少年过去了，八年？或是九年？或者更多？
　今晚在人群里见面，谈着文学，谈写作，她就在我眼前，很近很近，我不断地对着台下的人群说话，人们听得入神，我的心思却飘向远方，跌进了往事里。
　最初，在还没有见面的时候只是隔着电话线远远地说话，那时我就知道我会爱上她，然后到了相见的时刻，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那是不能说出口的爱情，来得凶猛，形状怪异，我只记得自己那着魔般地日日心神涣散，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见她，夜里不断地写着信，等待着深夜身旁的人睡去，然后打一个电话，听见她的声音。那是充满了眼泪的日子，但究竟为何而哭呢？哭泣的人不只我们两个，中间发生的事太过混乱以致于我无法正确记忆，一个爱情的开始是另一个爱情的结束，但过程却是那么辛酸。
　我从未对她说明，那强烈的爱情是如何将我摧毁，让我在许多年之后依然心碎感伤，我从未对自己说明，我是如何将那激烈的爱欲转化成一种较为安全的形式存放在记忆里，越沈越深，以致于最后终于无法辨识，好似已经消失不见。
　我记得，都记得，记得自己是怎样到公车站牌等待，背包里带着一袋苹果，兴奋地要去见她，记得她的手上捧着一颗苹果，如何慢慢用刀子一刀一刀将果皮削成圆且长的一圈又一圈，然后将那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记得我如何咬下第一口，尝到那清脆的甜美。我记得在夜里对我们轮流说着自己的故事，我们痛惜着彼此无法在对方那悲伤的童年里互相安慰，我记得因为我们太想要拥有彼此却让对方都伤透了心。
　那些都是往事了。不是吗？
　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会重逢，而重逢的时刻是要来完成那从未被好好地满足的爱情，我一直以为如果没有重逢我们也会在彼此的记忆里变成对方心里重要的人。
　十年可以发生多少事呢？
　而终于我们凝望着彼此，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害怕。
　爱情不是不在只是改变了形式。


　她陪着我慢慢走到马路上去等计程车，即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把心里汹涌的话对她说，中间那些东西要怎么办呢？我们可以假装中间都不存在直接从分开的时刻跳到重逢的时候吗？我甚至不确定我心里汹涌的到底是什么？因为过去太美好，因为那真的对我来说太贵重也太私密，那些美好之中所隐藏的碎裂，那逐渐从美好走向疯狂的途径，那让我看见自己与她之间的不可能到底有多少阻碍，我一下子因为过度惊慌而闭上了眼睛。
　等我张开眼睛已经看不见她的形影。
　那时我们都年轻，年轻的爱情生猛直接，那是一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绝对。
　但我已经不要那么辛苦了。再也不要了。
　我们站在巷口等着计程车来到，时间似乎没有改变她的容貌，或许也没有改变我的，或许我们仍是当年捧着苹果互相微笑，站在阳台上不断唱着歌的两个女孩。
　或许。
　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把那些过去说一说，把那其中使人痛苦的部分解释清楚，或许说出来我就不会再那么害怕了。
　她招手一辆计程车停下，于是我上车，隔着车窗我看见她对着我挥手，就像许久以前那样她总是目送着我离去，我告诉自己，或许，人会相遇自有她的道理。


　无论未来如何我要永远记得那个画面，那时我心爱的女孩手上有一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