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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 行为疯狂再度杀人


  在以后的时日中,杨立群和刘丽玲曾外出旅行了很多次,有一年,他们俩人,几乎大半年的时间,是在外面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有几次,我和白素遇到他们那种亲热的程度,几乎谁都会兴起一种妒忌之感。

  一年之后,我和白素的担心,已越来越少,因为照他们两人这样的情形,实在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悲剧的。一直到了将近两年之后,一个午后,电话突然响起来,我和白素在梦中惊醒,我先拿起电话来,听到了杨立群的声音,道﹕"嗨,卫斯理,来不来喝酒﹖"

  我呆了一下,看看钟,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三分。我不禁呻吟了一声,道﹕"老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没有听到杨立群的回答,却立时听到了刘丽玲的声音,显然是她抢了电话听筒来,她道﹕"别管时间,快来,我们想你们﹗"

  杨立群和刘丽玲俩人都十分大声,在一旁的白素也听到了他们的话。白素在我耳际低声道﹕"看来他们俩人都喝醉了。"

  我点了点头,对着电话道﹕"真对不起,我没有凌晨喝酒的习惯,祝你们尽兴。"

  我说着,已经准备放下电话了,可是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刘丽玲的尖叫声音,道﹕"你们一定要来,立群说,他曾经对你讲过我们一个最大的秘密。"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刘丽玲是指什么而言,杨立群有太多的秘密是我所知道的。我还没来得及问,刘丽玲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已变得十分低沉,充满了神秘,道﹕"就是他杀胡协成,我给假口供的事。"

  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可不必再提。﹕

  刘丽玲道﹕"这证明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不来,我们会很伤心。"

  我还想推却,在一旁的白素,已经自我手中,接过了电话听筒,大声道﹕"好,我们立刻来。"

  她说了一句之后,立时放下听筒。我嚷叫起来,道﹕"你疯了﹗这时候,陪俩个已经喝醉的人再去喝酒1"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啦﹖我们不是曾经决定过要尽量关注他们的生活吗﹖当然要去。"

  我无可奈何,咕哝着道﹕"包括凌晨四时去陪他们喝酒﹖这太过分了。"

  虽然我十二分不愿,但是在白素的催促下,我还是穿好了衣服。我和白素一起,驾车到刘丽玲的住所去。我们到达时,大约是在接到电话的半小时之后,按铃之后,刘丽玲来开门。一身盛装,当然盛装已经十分凌乱,看来他们从一个什么宴会回来之后,一直在喝酒,没有停过。我一进去,开门的刘丽玲,脚步倾斜,指着客厅上的一幅地毯,道﹕"他就倒在这里﹗"

  白素过去扶住她,道﹕"谁倒在那里﹖"

  杨立群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还有谁﹖当然是胡协成倒在这里﹗"

  我不禁听得气往上冲,道﹕"杨立群,你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这并不是一件光荣快乐的事。"

  杨立群一听,向我冲了过来,瞪着眼,道﹕"怎么不快乐﹖太快乐了,一刀,两刀,三刀,太快乐了,太……"

  我看他简直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对付这种酒醉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使他清醒过来。所以我也不再说什么,抓住了他的手臂,直拖他进浴室去,扭开了水喉,向他的头上便淋。

  杨立群在开始的时候,拚命挣扎,但是我用力按着他的头,他叫了起来,叫了半晌之后,忽然他道﹕"你们淹死我,我也不说。"

  突然之间,他讲了这样一句话,令我更吓了一跳,忙松了手,杨立群直起身子,眨着眼,望着我。他的那种眼光,看得我有点发毛,唯恐在他眼中看出来,我不是我,是一个什么古怪的人,如"老梁"之类。我不由自主问道﹕"你认得我是谁﹖"

  杨立群虽然讲话仍然大着舌头,可是经过冷水一淋之下,显然已清醒了许多,道﹕"当然认得,你是卫斯理。"

  我听得他这样讲,才算大大松了一口气,我一面摇着他,说道﹕"你醉了,快上床睡吧﹗"

  杨立群不理会我的摇晃,大叫了起来,道﹕"丽玲﹗丽玲﹗"

  刘丽玲在客厅中大声应着,杨立群托儿所着要向外走去,我只好扶他出去。到了客厅,我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他立时弹立起来,我再将推倒,如是者三四次,他才算安份点,坐了下来,伸手指着刘丽玲,道﹕"将今天我们听来的故事,向他们说。"

  刘丽玲叫道﹕"别……说﹗"

  杨立群道﹕"我要说﹕今天我们参加一个宴会,有人讲了一个故事,真有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相视苦笑。听喝醉了酒的人讲故事,那真是无趣之极了。

  正在我要想法子,如何把这件事推辞掉,早一点离开他们之际,刘丽玲忽然尖声叫了起来,道﹕"别说,一点也没有趣,根本不是什么故事。"

  刘丽玲的神态,极其认真,好像杨立群要讲的故事,对她有莫大的关系一样。

  刘丽玲的神态,不但认真,而且有一种极度的紧张。我感到很奇怪,白素也觉得刘丽玲的神态,十分异样,忙道﹕"好,不说,人家的事,有什么好听的﹗"

  以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的感情而论,本来是绝无理由为这些小事而吵起来的,可是这时的情形,正是异特到了极点,我处身其间,只觉得有一股极其妖异的气氛,真是文字所难以形容于万一的,只觉得所有完全不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而且,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雪不及掩耳,根本无法去阻止,明知道这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可是当时,就没有人有力量阻止这种事发生。

  杨立群本来已被我按得安安份份坐了下来,这时,一听得刘丽玲这样讲,他又霍地站了起来,样子不但固执,而且十分凶恶,道﹕"我一定要说﹗"

  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尖利,盯着刘丽玲,像是年头一个仇人一样。

  刘丽玲的身子,忽然剧烈地发起抖来,道﹕"你敢说﹖你敢说﹗"

  杨立群笑了起来,道﹕"为什么不敢﹖非但敢,而且非说不可。"

  我和白素看到情形越来越不对,我先说道﹕"算了,我根本不想听。"

  杨立群的态度更是怪异之极,盯着我,厉声道﹕"你一定要听,而且,你一定有兴趣听。"

  白素道﹕"不,我们没有兴趣听,丽玲也不想你讲,你快去睡吧,你醉了。"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白素这个手势的意思,她是要我一拳将杨立群打昏过去,好让这场争吵结束,等到明天酒醒之后,自然不会有事了。

  我立时会意,而且也已经扬起手来。我是一个武术家,要一下重击,将一个人打得昏过去几小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杨立群陡地叫了起来,道﹕"那个女人,从山东来到本地,带了一些钱来,开始经营生意,眼光独到——"

  本来,他讲到这里时,我已经可以一掌向他的脑后击下去了,但是他的话,却令得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杨立群急速讲的话,提及了"一个女人","从山东来",带了一些钱",这些话,都令得我感到震动。他说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呢﹖

  我立时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现出极其疑惑的神情来。我暂时不打下去,刘丽玲却在这时,陡地冲了过来,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向杨立群。

  我刚才已经说过,发生的事,全有一种妖异之极的气氛,没有一件是人所能料到的,而且,来得疾如狂风骤雨,迅雪疾电,令人连防范的念头都不容起。

  刘丽玲忽然会恶狠狠跳起来,打杨立群一个耳光,这样的事,怎能想得到﹖

  我就在杨立群的身边,可是我想格开刘丽玲的手,已经慢了一步,"拍"地一声,杨立群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掌,杨立群挨了掌之后,大叫了一声,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叫了起来,道﹕"我要说,我要说,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说﹗那个女人做地产生意,发了财,她来历不明,根本不知道她姓什么,从来也没有嫁人,只是收了几个干儿子,她就是出名的翠老太太。"

  杨立群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下来。我和白素,也不禁呆了一呆。"翠老太太"这个名字,我们倒一点也不陌生。她是本市一个传奇人物,死了已好多年,有许多地产,全属于她的。她的几个干儿子,在本市是十分有名的富翁,有的也已死了,有的还存在,不过年事也相当老了。

  杨立群何以忽然之间,讲起了"翠老太太"的故事来了﹖真叫人莫名其妙。

  刘丽玲历声道﹕"你再说﹗"

  杨立群笑着,笑容诡异到了极点,道﹕"我当然要说,因为我认识这个翠老太太。"

  刘丽玲转向我们,尖声道﹕"你听听,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这老太婆死的时候,他还没有出世,可是他却说认识她﹗"

  杨立群陡地吼叫了起来,道﹕"我认识她。"

  我忙道﹕"你认识她,也不必吼叫,不过,你真的不可能认识她的。"

  杨立群向我凑过脸来,酒气冲天,压低了声音,神情更是诡异绝伦,道﹕"我认识她﹗她带了四百两黄金和一些珠宝,离开了山东,来到本市,竟然发了财,人人都尊敬她,叫她翠老太太,谁知道她原来是一个破鞋﹗"

  杨立群的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急骤,简直无法打断他的话头。

  而我听到一半,已经完全呆住了。

  杨立群说的是翠莲﹗"翠老太太"就是翠莲。

  我也明白了刘丽玲为什么一定不让杨立群说,因为她也知道了"翠老太太"就是翠莲。翠莲当年,离开了家乡之际,不知所终,原来她一直南下,来到了这里,经营地产,成了显赫的人物。

  刘丽玲当然知道自己的前生是翠莲,所以她才不让杨立群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和白素真的怔呆了,我忙道﹕"这没有什么有趣,本市这种传奇人物多得很,有一个巨富,就是摆渡出身的。"

  杨立群"咯咯"地笑了起来,道﹕"这个翠老太太,发了财,人人都对她十分尊敬,有谁知道她原来竟是一个妓女﹖"

  刘丽玲尖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妓女﹖"

  杨立群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认识她,我知道她是一个不要脸的妓女——"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强力将他拉过一边,在他耳际道﹕"杨立群,你再说下去,刘丽玲就会以为你是神经病了。你在透露自己的前生,这是你要严守的秘密,不然,刘丽玲会离开你。"

  我的话十分有力,杨立群陡地一震,神智像是清醒了不少,但是他立即又问我,道﹕"为什么丽玲不让我说﹖为什么当席间有人提起这个翠老太太的时候,她也失态地不让人说下去﹖"

  我知道这事,十分难以解释,我绝不能告诉他刘丽玲的行动。看到她在大口喝酒,白素想阻止她狂饮,但不成功。刘丽玲已经醉得不堪了,用力抛出酒杯之后,人已向沙发上倒了下去。

  我拉起杨立群来,杨立群喃喃地道﹕"我认识她,她就是那婊子,就是她﹗就是她﹗"

  我推着杨立群进卧室,将他放在床上,杨立群又咕哝了片刻,也不出声了。我回到客厅,和白素相视苦笑,道﹕"我们怎么样﹖"

  白素道﹕"我看,要留在这里陪他们。"

  这时,我做了一个决定,道﹕"由得他们去。"

  我不知道如果照白素的意见,我们留下来陪他们,以后事情的结果会怎样,那是无法预测的。当时的结果是白素依从了我的意见,以致第二天发生了可怕的事。是不是我们留下来,就可以免得发生这可怕的事呢﹖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算我们留下来,这种可怕的事还是一样会发生。

  将来的事,是全然无法预测的,将来的事,受着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因素影响,全然是一个无法追求答案的求知数。

  事后,我和白素再讨论事情的发展和结果时,我和白素的见解都是一样的。

  而且,当时,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醉得这样子,我们就算留下来,又有什么作用﹖当然只好离去。

  在我和白素离开刘丽玲的住所之际,才关上门,又听得杨立群发出了一下愤怒的怪叫声,接着,又是一下重物撞击的声音。

  白素立时向我望来,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她的眼色,作了一个征询的神情。我伸手指着升降机,神情坚决,表示离去。

  白素在看了我的神态之后,略有惊讶的神色,但是她并没有表示什么,就和我一起走进了升降机。

  事后,我们也曾讨论过我当晚的态度。

  我自己也认为,当时坚决要离去,不肯留下来,这种情形,和我的个性不十分相合,白素在当时就感到奇怪。

  白素是当时感到奇怪,我却只是在事后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奇怪,在当时,我觉得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全然没有考虑到后果如何。

  当时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是基于什么而产生的,我到现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还不明白。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和简云又提起了杨立群的事,这个心理学家才提出了一个解释来。我也只好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不敢相信。

  至于简云的解释是什么,我会在后面详细复述我的对话,在这里,就算说出来,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先后次序而言,先要叙述了我们离去之后,在刘丽玲和杨立群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才好。

  我和白素离开了刘丽玲的住所之后,由白素驾车回家。照白素的说法,我在回家途中,神情十分轻松,在车中,不住抖着腿,吹着口哨,甚至哼着歌,像是忽然之间,了却了一桩多年未了的心事一样。白素曾一面开车,一面频频以奇讶的目光望向我,但是我却未曾注意。

  到了家,我也一点睡意都没有。虽然躺在床上,可是双手反托着头,睁大了眼,直到白素大声喝问﹕"你究竟在想什么﹗"(据她说,喝问到了三遍,我才有反应。)我才陡地如梦初醒,道﹕"没什么,我没想什么。"

  我一面回答,一面看到白素的神情十分疑惑,我笑了一下,道﹕"真的,我没想什么。"

  白素叹了一声,道﹕"我倒有点担心——"

  我挥着手,道﹕"担心什么﹖怕杨立群和刘丽玲吵起来,然后会——"

  白素的神情更是担忧,道﹕"如果两个人起了冲突,那……照他们前生的种种纠缠来看,可能……可能……"

  我苦笑道﹕"我们无法二十四小时在他们身边监视的,对不﹖那就只好由得他们去。"

  白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躺了下去,熄了灯,我也在朦胧中睡去。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在感觉上,只是极短暂的一时间,床头的那具电话,突然又像被人踩到尾巴一样地叫了起来。

  我弹坐了起来,睁大眼,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白素自然也被吵醒,揉着眼,我注意到窗缝中,略有曙光,大概是天才亮。

  我一面骂着,一面拿起电话来,向白素道﹕"如果又是那两个王八蛋打来的,我不和他们客气﹗"

  我所指的"那两个王八蛋"自然是指杨立群和刘丽玲而言。

  白素向我作了一个"快听电话"的手势。我对着电话听筒,大声道﹕"喂﹗"

  电话那面传来的声音,却不属于"那两个王八蛋"里的任何一个,而是一急促的男人的声音,先是连声道歉,然后才道﹕"卫先生,我是黄堂﹗"

  我呆了一呆,黄堂,那高级警务人员﹗我吸了一口气,道﹕"黄堂,现在几点钟﹖"

  黄堂道﹕"清晨六点十二分,对不起,我非找你不可,请你来一下,本来,这是一件不应该由我处理的事,更不应该麻烦你,可是事情的当事人之一,是我们的熟人——"

  他说之不已,我已急得大吼一声,道﹕"快点说,别绕弯子﹗"

  黄堂一连答了几声"是",才道﹕"是这样,杨立群驾车,撞死了人。"

  我一听,"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白素也听到了,她双手掩住了脸。

  在那一刹间,我和白素的想法全是一样的。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杨立群报了前生的仇,他不是用刀子刺死刘丽玲,而是用车子撞死了她。

  想到这一点之际,我张大了口,除了发出"啊啊"声之外,讲不出别的话来。

  黄堂继续道﹕"怪的是,被杨立群撞死的……那位女士……"

  我呻吟了一声,说道﹕"刘丽玲﹗"

  黄堂听得我说出了"刘丽玲"的名字,像是陡地呆了一呆,才道﹕"为什么会是刘小姐﹖不,不是她。"

  我使劲摇了摇头,拉下白素掩住脸的手来,道﹕"不是刘丽玲,是谁﹖"

  黄堂道﹕"是孔玉贞,杨立群的太太。"

  当我听说杨立群杀了人(用车撞死了人,也是杀人),而且被杀的又是一个女人之际,我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被杀的女人一定是刘丽玲。我的心情,是一种预知的,期待已久的悲剧终于发生了的心情,虽然惊讶,难过,但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可是这时,黄堂说出了被撞死的女人的名字,竟然是杨立群的太太孔玉贞﹗那真是令我感到意外到了极点。我惊讶到了连"啊"的一声,都发不出来的地步。

  黄堂在电话中又接连地"喂"了几声,道﹕"你听到了没有﹖"

  我像是一个刚跑完了马拉松的运动员一样,一面喘着气,一面用软弱无力的声音道﹕"是,我听到了,杨立群用车子撞死了他的太太孔玉贞。"

  黄堂又像是被我的话震动了一下,道﹕"卫先生,照你的说法,倒像是杨立群有意谋杀他的太太一样。"

  我的声音仍然一样软弱,道﹕"不是么﹖"

  黄堂略为迟疑了一下,才道﹕"有目击证人,据证人的叙述,很难达成是谋杀的结论,应该是意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思绪极其紊乱。我和杨立群分手并不久,最多两小时,分手之际,杨立群已经醉得不堪,他是怎么会驾车出去,撞死了孔玉贞的﹖孔玉贞在凌晨时分,又为什么会不在睡觉,而在马路上面逛﹖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我勉力定了定神,道﹕"如果是一件普通的车祸,虽然丈夫撞死了妻子,令人感到疑惑,又何必来通知我﹖也不必你来管﹗"

  黄堂道﹕"本来是,可是在出事之后,杨立群将自己锁在车子里,不肯出来。"

  我有点生气,道﹕"可以撬开车门,拉他出来。"

  黄堂苦笑了一下,道﹕"他用的那种车子,无法撬开车门,要弄他出来,只好动用电切锯,我们又不想那样做,所以才想起了你。"

  我已经一面在穿衣服,道﹕"好,在哪里﹖我立刻来。"

  黄堂立时告诉了我一个地址。我一听之下,就又呆了一呆,那地方,是一处相当热闹的市区,临近一间戏院,离刘丽玲的住所,和杨立群原来的家都相当远。我不但想不出杨立群何以会到那地方去,也想不出孔玉贞何以在清晨会在那里出现。

  我又说了一句立刻就来,放下电话,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向白素做了一个要她在家等我的手势,就匆匆离家而去。

  当我驾车驶近出事地点之际,由于那里是交通要道,虽然时间还早,交通已相当繁忙,更因为出了事,有一截道路被封闭,所以车辆挤成一堆,相当混乱。几个维护的秩序的警员,在叫其他车辆改道。我的车子驶近前,一个警官迎了出来,俯下身,大声道﹕"黄主任等得很急,卫先生请快来。"

  我点着头,驾车驶向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了杨立群的车子。

  那辆车子,我有很深刻的印象。那应该说是刘丽玲的车子。当日,刘丽玲就是驾这辆车,才和杨立群勾搭上手的。

  我也看到车中有一个人,双手抱着头,蜷缩在驾驶位上,而在车旁,有几个警方人员,正在用各种工具,想将车门弄开来。

  黄堂也看到了我,向我急急迎了过来。我先向那些车旁的人指了一指,道﹕"你可以令他们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这种跑车的特点之一,就是它的门锁,是不能用钥匙以外的东西打得开的。"

  黄堂苦笑着,向车旁的各人挥了挥手,那些人都带着愤然的神色,退了开去。

  我来到了车边,看着地上的血迹,车头有一盏灯被撞得粉碎,碎玻璃上,也有血迹,可知当时那一撞之力,极其猛烈。我也注意到,车子停的地方,在过了一个红绿灯位后不多远,大约是二十公尺左右。

  自红绿灯位起,到车子停止处,有着极明显的煞车痕,由此可知,车子撞到人的正确地点,就是在交通灯的位置上﹗

  我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就略低下身,去看车子中的杨立群。杨立群一动也不动地蜷缩在驾驶位上,至少我到了之后,他没有动过,双手抱着头,将头藏在手背中,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我一面看他,一面用力拍着玻璃窗。可是杨立群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冷笑了下,转身向黄堂道﹕"我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打开车门了。"

  黄堂道﹕"我知道,打碎一块玻璃,就可以打开车门了。但是,他究竟不是犯了法,我们的动作,如果一不小心,会令他受伤。"

  我叫了起来,道﹕"他还不算犯法﹖他撞死了一个人﹗撞死了他的妻子,你也很清楚他的婚姻生活,那简直……简直……"

  我本来想说"简直是谋杀"的,可是黄堂却止住了我。我在刹那之间,情绪会如此激动,当然是有道理的。杨立群和刘丽玲的恋情,早已公开,孔玉贞和他没有感情,也是尽人皆知。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下,如果说杨立群驾着车,"凑巧"撞死了孔玉贞,那无论如何是太过凑巧一点了。

  我瞪着黄堂,怪他阻止我说下去,黄堂忙道﹕"有几个目击人证明,当时行人红灯,车子绿灯,那几个人在等着,可是在他们身边的孔玉贞,却向前直冲。虽然那时并没有别的车辆,可是你看,那里有一个弯角,杨立群的车子,自那疾转过来,速度相当高,但也没有超过限速,一转过来,恰好撞向闯红灯的孔玉贞,撞力十分猛烈——"

  黄堂道﹕"有各种不同的身份,有的是报贩,有的是公司经理,也有一个是某大亨的司机……等等,杨立群全然不认识他们。"

  黄堂像是猜到了我想说杨立群可能收买证人一样,所以先解释给我听。我呆了一呆,照这样看来,那纯粹是孔玉贞不遵守交通规则,而造成的一项交通意外。

  但是我却不相信那是意外。

  因为我所知太多了。我知道杨立群的前生是展大义。这个前生是展大义的杨立群,曾经用十分狡猾的方法谋杀了前生是王成的胡协成。

  而孔玉贞的前生,从杨立群看到她拿起烟斗,就忽然大失常态这一点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在南义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人中的那个拿烟袋的梁柏宗。

  杨立群撞死了孔玉贞,我不相信那是意外。

  我一面想着,一面拍着车窗,同时大声叫着。可是车中的杨立群,仍然没有反应。我已经顺手拿起一个工具来,要向车窗砸去。

  这时,我心中所想的,只有一点。我想到,杨立群的行为,必需制止。

  杨立群的行动,几乎是疯狂的。

  胡协成是死在他的冷血谋杀之下的,而杨立群所以要杀胡协成,是因为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这是一件极其玄妙的事。虽然胡协成在临死之前,也曾提及这一点,但根本没有确实的证明。何况,就算有了证明,难道杨立群就有权杀死胡协成﹖当然不能。

  杨立群向我坦白他如何冷血谋杀胡协成之际,我已有忍无可忍的感觉,只不过在法律上,已无奈他何,我也只好忍了下来。

  可是这时,他又杀了孔玉贞,而且在表面上看来,他又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这种事情如果发展下去,下一个被害者是谁﹖多半是刘丽玲,因为在前生,翠莲一刀刺进了小展的心口。

  在刘丽玲之后,又是什么人﹖王成、梁柏宗之外,还有一个曾祖尧﹗

  这种情形,必需罅了,不能再任由杨立群去杀人,去报他前生的仇。

  所以,我的心情与黄堂不同,我一定要将杨立群先弄出车子来,并好好教训他一顿,再高潮制止他继续那种疯狂的行动。

  我抓在手中的那工具,是一个小型的起重器,足够可以打破玻璃。我扬起了起重器来,黄堂连忙叫道﹕"卫先生,等一等。"

  我略停了一停。就在那时,车中的杨立群,忽然抬起了头。杨立群抬起了头之后,双眼之中,充满了茫然的神色。

  他的那种神情,我熟悉得很。当日,胡协成死后,他在警局的口供中,就一直维持着这种神情。所以,此际看到他又现出这样的神情来,更令得我吃惊和厌恶。我不顾黄堂的阻止,还是用力将起得器挥了下来,击在玻璃上。我用的力十分十分大,一下打下去,将玻璃打得粉碎,破玻璃溅了开来,有不少溅在杨立群的脸上,立时造成了不少的小伤口。

  血自那些小伤口流下来,一丝丝,令得他的脸,看来变得十分可怖了。

  而这一来,他已陡然自梦中惊醒一样,叫了起来,声音十分尖厉,然后又急促地问道﹕"我撞倒了一个人,撞倒了一个人,是不是﹖那人呢﹖那人呢﹖"

  他一面说,一面直起身,探头向外望来,像是想看被他撞倒的人在哪里。黄堂冷冷地道﹕"不必看了,被你撞倒的一个人,在救伤车到达之前,已经死了。"

  杨立群张大了口,现出极其吃惊的神情来。

  我一直盯着他看,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禁苦笑,心想如果杨立群是假装出来的话,那么,他真是世上最好的演员了。

  杨立群一面极吃惊,一面结结巴巴地道﹕"我……那人……是个女人﹖她突然……突然奔过马路,那时,分明是绿灯,我完全没有想到减速,也来不及,我撞上了她,立即停止,我……事情发生了多久﹖我是不是……昏了过去﹖"

  杨立群反而向我们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我已经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出来,摇晃着他的身子,厉声问道﹕"我和你分手的时候,你已经喝醉了酒,你为什么还要驾车出来﹖"

  我的话,当然立即可以得到证明,因为杨立群直到此际,还是满身酒气,人人可以闻得到。

  杨立群被我摇得叫了起来,道﹕"是的,我是喝了不少酒,可是我还能驾车,我一点没有违反交通规则,是她突然冲出来的,那是一个女人,是不是﹖"

  他一再问及,被撞倒的是不是一个女人,这一点,令我十分起疑,但是又抓不到他什么破绽,我只好大声道﹕"不错,是一个女人,你可知道被你撞倒的是什么人﹖"

  我这样一问,杨立群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转过头去。虽然他立即又转回头来,可是他刚才那一刹间他吃惊神情是如此之甚,那是绝瞒不过我的。

  为什么当我提及他撞倒的是什么人时,他会这样吃惊呢﹖他刚才不是一再表示,他撞倒的是不是一个女人,他也不能肯定﹖

  对于杨立群这样的神态,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增加到了顶点,可是我又无法盘问人。我只好盯着他,他像是有意在回避我的目光。我不肯放过他,用极严厉的声音说道﹕"被你的车子撞倒,立即死亡的人,是你的太太,孔玉贞﹗"

  杨立群一听得我这样说,所受的震动之剧烈,真是难以形容,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因为一句话震惊到如此程度的。

  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生气,他的眼中现出如何可怕的神情,口张得极大,急速地喘着气,简直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身子剧烈发着抖,非但身子在发抖,甚至连他的头发,也因为颤抖而在起伏。

  这时,他仍坐在驾驶座上,他的双手,紧紧握住驾驶盘,他的样子,令得黄堂也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杨立群的喉际,发出一种"荷荷"的声音来,道﹕"是真的,是真的﹗"

  黄堂道﹕"是真的﹗"

  在这里,我必需说明一下的是,杨立群连说了两下"是真的",在黄堂听来,像是他在问我,刚才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黄堂听来,"是真的"三个字之后,是一个问号。

  这三个字,听在我耳中,却有全然不同的感觉,在我听来,杨立群所说"是真的"三个字之后,是个惊叹号﹗那分明是他本来对某一件事,在心中还有所怀疑,但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他心中的怀疑得到证实,所以才会这样讲的。

  他本来在怀疑什么﹖在我的话中,又证实了什么呢﹖我实在忍不住,大声道﹕"杨立群,你究竟——"

  他不等我讲完,就用一种哀求的目光望定了我,道﹕"别急,我会和你详细说的"

  虽然他的神情和语气,充满了哀求的意味,但我还是不肯就此算数,我探头进车厢,用低沉而恶狠狠的声音道﹕"记住,你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杨立群听得我这样说,身子又剧烈发起抖来。在一旁的黄堂,显然不知道我和杨立群之间在办什么交涉,他道﹕"杨先生,请你出来,你已经阻塞了交通要道三小时,不能再阻塞下去了。"

  杨立群一听得黄堂叫他,如逢大赦似的,连声答应着。由于我始终堵着一边车门,所以他时打开了另一边车门,走了出去。

  我挺直了身子,问黄堂道﹕"没有我的事了﹖"

  黄堂连声道﹕"是,是。"

  我指着被我打碎了的玻璃,道﹕"以后,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解决的事,别来烦我。"

  黄堂又连声道﹕"是,是。"

  我向外走去,在经过杨立群的身边之际,我又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警告他,道﹕"别忘了你刚才的诺言。"

  杨立群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不再与日俱增他,迳自上了车。才驶近家门,就看到白素迎了上来。白素的神情有点异样,向着门,指了一指,道﹕"刘丽玲在里面,她已接到杨立群的电话,杨立群告诉她,闯了祸,撞死了自己的太太。"

  我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一起走进去。一进门,刘丽玲脸色苍白,站了起来,道﹕"怎么样﹖是不是……警方会不会怀疑他是谋杀他的太太﹖"

  我闷哼了一声,胡协成是死于杨立群的冷血谋杀,刘丽玲虽然不是帮凶,但是却在事后,编造了一套假口供,使杨立群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这件事,我心中也不很原谅刘丽玲。所以我一听得她这样问我,就忍不住道﹕"那要看是不是又有人肯替他作假供了。"

  刘丽玲一听,脸色变得灰白,坐了下来。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问道﹕"我们走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为什么要驾车外出﹖"

  刘丽玲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出去了。我醉得人事不省,一直到被他的电话吵醒,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天旋地转。"

  我看了她一会,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刘丽玲道﹕"记得一点,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是第一次。"

  我俯近身去,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切切实实忠告你,快和他分手﹗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你和他在一起,会有极大的危险﹗"

  当我在这样讲的时候,白素在我的身后,不住地拉着我的衣服,示意我别讲下去。可是我却不加与日俱增,还是把话说完。

  我实在非说不可。当年,在南义油坊中出现过一共五个人,除了小展之外,全是小展的仇人,王成和梁柏宗已经死在杨立群之手,曾祖尧今世变成了什么人,根本不知道,那么,杨立群再要杀人,下一个轮到的,除了刘丽玲,还会是什么人﹖

  我对刘丽玲的警告,简直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说得再明白都没有的。

  或许是由于我发出的警告的内容太骇人了,刘丽玲用极其吃惊的神色望定了我,道﹕"不,不,我不能和他分开,他……爱我,我也爱他。"

  我不肯就此算数,道﹕"你明知他是一个冷血的杀人犯,你还爱他﹖"

  刘丽玲尖叫了起来,说道﹕"他……没有罪﹗胡协成算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人渣,怎么能和立群相比﹗"

  我又狠狠地道﹕"他又撞死了他的太太﹗当他凶性再发作的时候,下一个就会轮到你﹗"

  我一面说着,一面伸手直指着刘丽玲。白素在一边,叫了起来,说道﹕"卫,太过份了﹗"

  我指着刘丽玲的手,仍然不缩回来。她望着我的手指,身子发着抖,过了好半晌,她过渐渐恢复了镇定,道﹕"不,我不会离开他的,他也决不会离开我。"

  我还想再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白素走过去听电话,向刘丽玲招着手。刘丽玲忙起身,接过电话来。我和白素都可以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杨立群的声音。杨立群大声道﹕"丽玲,有很多目击证人,证明完全不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刘丽玲现出极其激动的神情来,说道﹕"谢天谢地,我马上来接你。"

  她说着,放下电话,就向外冲了出去。

  白素叹了一声,道﹕"你刚才何必那样﹗"

  我只觉得极度疲倦,道﹕"我只是不想杨立群再杀人。为了虚玄的前生纠缠杀人。"

  白素道﹕"这次事情——"

  我不等好心讲完就叫起来,道﹕"我不相信是意外,绝不相信。这一对狗男女,他们所讲的话,我没有一句相信。"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神态的激动,显然有点不寻常,她反问了一句,道﹕"不相信到何种程度﹖"

  我想也不想,就脱口道﹕"可能那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什么同一的梦,前生的事,便一片胡言﹗目的就是要杀掉胡协成和孔玉贞,又可以令得他们逍遥法外。"

  白素的神情极吃惊,道﹕"你太武断了。他们两人,是在我们家门口认识的,而杨立群又曾不辞万里,去追寻他的梦。"

  我仍然激动地挥着手,道﹕"谁知道﹗或许这也是他们早安排好的。"

  白素断然道﹕"绝不会。"

  我瞪大了眼,道﹕"不管怎样,我不相信他们,也要制止杨立群再杀人。"

  我一面说,一面已准备向外走去。白素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大声道﹕"我去调查一下,孔玉贞为什么一大早会到那地方去杨立群撞死。"

  白素叹了一口气,疲乏地道﹕"卫,似乎不关我们的事,是不是﹖"

  我的声音更大,道﹕"当然关我们的事。杨立群已经杀了两个人,根据他杀人的理由,至少刘丽玲也会被杀,怎么不关我们我事﹖"

  白素又叹了一声,用很低的声音道﹕"你不应该否定他们之间,如今的纠缠,是和他们的前生无关的。"

  我道﹕"我不是否定,我只是说,杨立群没有权利杀人,他不能藉着前生的纠缠,而一再杀人。"

  我再三强调着杨立群"杀人",白素向我走了过来,道﹕"如果昨天晚上,我们不离开,杨立群当然不会驾车外出,也就不会导致孔玉贞的死亡——"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略惊了一惊。接下来,我们所讨论的事,前面已经提及过,在这里也不再重复了。我们的结论是,就算孔玉贞不死在今天早上,也会因为某种"意外"而死亡,而且,她的死亡,也一定会和杨立群有"直接关系"。

  "直接关系"是白素的用语。要是照我的说法,我会说,孔玉贞迟早会被杨立群所杀。从胡协成、孔玉贞的遭遇来看,刘丽玲也毫无疑问,会被杨立群所杀,这就是我如今要尽一切力量,阻止发生的事。

  白素带着一种极无可奈何的神情,望着我离开,我似乎听到她在喃喃地道﹕"别硬来,有很多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

  我并没有停下来再和白素争论这个问题,而是迳自向外走去。这时我想做的事,是去调查孔玉贞的真正死因。如果我能够证明,也玉贞是死于杨立群的刻意安排,那么,就可以将杨立群绳之以法。杨立群要是被证明有罪,刘丽玲不会再爱他,那么,刘丽玲的生命,就有了保障。不然,只怕不论我说什么,刘丽玲都不会相信,她有朝一日,会死在杨立群之手。

  我驾着车,来到了杨立群的家——杨立群和刘丽玲同居之后,孔玉贞一直住在那幢小花园洋房之中。我才到门口,就看到屋子外,停着一辆警车,一个人正从屋内走出来。我一看到了他,就叫了起来﹕"黄堂﹗"

  黄堂转过身来,我已停下车,自车窗中伸出头来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两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惊讶,但是在对望了片刻之后,又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

  我下车,向他走去,道﹕"你来——"

  他几乎同时也这样问我。我指了指屋子,道﹕"我想来了解一下,孔玉贞为什么会到出事的地方去,你也是为这个目的而来的﹖"

  黄堂点头道﹕"是,而且,我已经有了结果。"

  我忙问﹕"是杨立群约她出去的﹖"

  黄堂摇着头,道﹕"不,屋中所有的佣人,还有孔玉贞的一个无房亲戚,他们全说孔玉贞一直有早起散步的习惯,每天都不间断。"

  我怔了一怔,道﹕"散步散到闹市去﹖"

  黄堂道﹕"对常人来说,可能比较奇特。但是那却是孔玉贞的习惯。她习惯驾车外出,没有目的,停了车,就四处走走,有时,会在菜市附近,顺便买菜回来。我们已找到了孔玉贞的车子,停在出事地点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中。这件事,看来纯粹是一桩意外。"

  我闷哼了一声,道﹕"是意外,你为什么要来调查﹖"

  黄堂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来,道﹕"由于事情太凑巧了,杨立群杀了胡协成,又撞死了孔玉贞,而这两个人,正是他和刘丽玲结合的大障碍。"

  我冷笑道﹕"不单只为了这个吧。"

  黄堂想了一想,又道﹕"是的。胡协成的死,我们有疑问,现在孔玉贞又死了,所以我才来查的。"

  我以前已经说过,黄堂是一个厉害角色。他在那样讲了之后,又望定了我,道﹕"你知道不少内情,是不是﹖"

  我维持着镇定,道﹕"内情﹖有什么内情﹖我只是和你一样,觉得胡协成和孔玉贞的死亡,对杨立群太有利了,而两个人又恰好一起死在杨立群之手,所以我也一样感到怀疑。"

  黄堂叹了一声,道﹕"以我的第六感而论,这两个人都是被杨立群谋杀的。"

  我心中暗暗吃惊,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虽然我觉得黄堂的"第六感"十分接近事实,但是如果要将杨立群、胡协成和孔玉贞之间的纠缠,从头细说起,只怕那不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警务人员所能接受的,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我也跟着叹了一声,道﹕"是啊,只可惜第六感不能定罪。"

  黄堂现出十分懊丧的神情来,道﹕"我一定会继续查。"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如果世上有十全十美的犯罪,那么,杨立群这两件案子就是典型的例子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好报之以苦笑,呆了片刻,我才又问道﹕"照你看来,孔玉贞的死,全然是意外么﹖"

  黄堂道﹕"从所有的证据看来,那是意外,警方甚至不能扣留杨立群。"

  我"啊"地声,道﹕"要是这样——"我的思绪十分紊乱,在讲了一句之后,不知如何说下去才好。我只好干笑着,道﹕"那我可以立刻找他长谈了。"

  黄堂瞪了我一眼,道﹕"你想在他口中得到什么﹖想他自己承认杀了孔玉贞,是蓄意谋杀﹖"

  我本来想说"是的",但是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又咽了下去。我迳自走了出去。一回家之后,我就开始找杨立群,可是我只知道已经和刘丽玲一起离开了警局。他们家里的电话没有人听,办公室则说他并没有去上班。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0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22 18: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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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部 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一直谋略和杨立群接触,白素也在找刘丽玲,这两个人,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我再打电话到刘丽玲的住所,那时,全市的晚报已经刊登了孔玉贞因车祸致死的消息。

  这一次,电话总算有人接听了。我听到杨立群极疲倦的声音,道﹕"看在老天份上,别来烦我了。"

  我忙道﹕"我没有烦过你,我不是记者,是卫斯理。"

  杨立群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道﹕"是你﹗"

  我道﹕"是我,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你太疲倦的话,我们改天再谈好了。"

  杨立群却急急叫了起来,道﹕"不﹗不﹗"他的这种反应,很令我感到意外。我还没有接口,他又道﹕"现在,我就想和你谈谈,你等一等。"他讲到这里,像是放下了电话,走了开去,没有多久,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丽玲已经睡着了,我立刻来你这里。"

  我不知道杨立群何以这样心急来看我。本来我说想找他谈,他要来,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所以我答应了他,放下电话,向着在楼下的白素叫道﹕"杨立群说他立刻就要来,他来了,让我来应付他。"

  白素答应了一声,我也下了楼,在客厅中来回踱步,等着。

  比我预算的时间来得早,我就听到了汽车在门口的急煞车声。我连忙打开了门,看到杨立群正下车,脸色苍白,向我走来,隔得还相当远,一蓬酒味,就喷鼻而来。看这样子,他像是一整天都在喝酒。我过去,想扶住他,但是他的神智倒来清醒,推开了我的手,道﹕"我没有醉。"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直指着我,道﹕"你也不可以以为我醉了,我所想的,所说的,全是在清醒状态之下说的。"

  我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请他进去,在他还没有坐下来之前,我就在他的身边,低声道﹕"今早的事,不是意外,对不对﹖"

  我以为我的话,一定会引起杨立群的极度震动,谁知道他听了之后,只是茫然地望了我一眼,道﹕"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他那种冷静的神态,令得我极期激怒,我一伸手,就向他的衣领抓去,想将他提起来,狠狠给他两个耳光再说。可是我的手才扬起来,就有人在我的手肘上托了一下,令得我的动作,一下子失去了准头,手臂变得可笑地向上挥了一挥。

  我回头一看,托我手肘的,正是白素。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听杨立群讲下去。

  杨立群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差点挨了打,神情依然茫然,道﹕"不是意外,我是有意撞死他的,我恨他,他害我,打我,我一定要报仇。我看到他在前面,我用力踏下油门,撞过去,看到他被撞得飞起来,看到他的血溅出来,我感到快意……

  他说到这里,急速喘起气来。我越听越吃惊,大喝一声,道﹕"你说的是谁﹖"

  杨立群道﹕"梁柏宗,我撞死了他。"

  这一下,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先反手拍出一掌,挡住白素可能的阻挡,然后左手一翻,"拍"地一声,在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掌。

  杨立群的身子,由于我的一掌,向旁侧了一侧,我厉声喝道﹕"你撞死的是孔玉贞,不是什么梁柏宗﹗"

  杨立群抚着被我打的脸,他这时的神情,不是痛苦,也不是愤怒,反倒是一种极度的委屈,说道﹕"我以为你会明白,孔玉贞,就是梁柏宗。"

  我更加怒气上冲,声音也更严厉,道﹕"见你的鬼。"

  杨立群喃喃地道﹕"是的,也许我是见鬼了。"

  我疾声道﹕"杨立群,你那见鬼的前生故事,不能掩饰你的谋杀的罪行,再也不能了。"

  杨立群发出了一连串苦笑声,道﹕"你错了,我根本不知自己驾车外出时会遇到什么人,我只是因为和刘丽玲有了第一次争吵,心中觉得不痛快,所以想驾车出去散散心。谁知道突然之间,我看到了梁柏宗,看到了他之后,我就忍不住——"

  他略顿了一顿,才又道﹕"那情形,就像是我看到胡协成之后一样。"

  我被他那种无赖的态度,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白素道﹕"杨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的前生,梁柏宗曾经害你,所以你才要撞死他﹖"

  杨立群居然毫不知耻地大声道﹕"是。"

  白素叹了一声,道﹕"那么,我不知道你要是遇见了那四个皮货商,你会怎么样﹖"

  杨立群一听,低下头去,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包是毒药。"

  他一直重复着那几句话,白素向我低声道﹕"你看他,这是极罕有的例子,一个人的前生经历,深深侵入了他今生的记忆之中,造成了他严重的精神分裂,使他一下是杨立群,一下是展大义。"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还有这样的冷静去分析他的心态,我说道﹕"他自己喜欢怎样分裂,是他自己的事。可是他却将人家也当作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随意凭他的判断杀人。"

  我的话,讲到后来,提高了声音。杨立群陡地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道﹕"不﹗我不是随便杀人的,他们害我,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药物,那四个……四个皮货商人,就算他们见到我……他们也不会杀我,他们该去找给我毒药的人。"

  我看到杨立群的神情,又已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神态,所以我毫不客气地伸手,在他的胸口,用力推了一下,令得他又坐回在沙发上,然后,我俯下身,双手按在沙发的扶手上,和他面对面,道﹕"胡协成和孔玉贞的前生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你的想像﹗"

  杨立群大声叫了起来,道﹕"不﹗"

  我几乎忍不住了,我实在想告诉他,那只是他精神严重分裂中的一种现象。看到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就将他想作是前生的仇人。我忍不住想要告诉他,他如今最爱的那个女人,就是前生杀了他的人。

  我想,也只有这样对他讲了,他才会明白自己的精神分裂有多么严重,可以帮助他从前的恶梦中摆脱出来,我几乎要讲出来了。

  一定是我要讲出来之前的神情,变得十分异样,白素陡地叫了起来,她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她叫道﹕"卫,别乱说话﹗"

  我怔了一怔,面肉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可是杨立群这时,看来却像是陷入了一种极激动的神态之中。我的神情,白素的喝阴,他看来全然未加注意,他只是想站起来,由于我俯身阻挡在他的身前,他站不起来,挣扎了几下,仍然坐着。

  他的脸胀得通红,尖声叫道﹕"不﹗他们的确是﹗我,我不是胡乱杀人,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刘丽玲就是翠莲,我并没有杀她的念头。"

  杨立群陡然之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我和白素两个,可真是吓呆了。

  这是我们两人一直在用尽一切方法想保守的秘密,可是他却早就知道了。

  我陡地后退了一步,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一退,杨立群就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之后,喘着气,声音极大,道﹕"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想不到吧﹗我早知道。"

  杨立群道﹕"我和翠莲,今生一定会有纠缠,会认识,但是直到我肯定了这一点之前,我想不到我要找的人,就日夜在我身边。"

  由于一刹那之间的震惊是如此之甚,所以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一直等他讲完,我才道﹕"别胡思乱想,怎么可能﹖"

  我的话,连我自己听来,也如此软弱无力。杨立群一听,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胡思乱想﹖绝不是,我早就看出来了。每次,我从前生的恶梦中醒来,她也一样,她和我同时做梦,一起醒来,在她杀了我之后,一起醒来。有好几次,我梦醒之际,根本就和还在梦中一样,在我面前的,不是刘丽玲,简直就是翠莲﹗"

  白素苦涩地道﹕"杨先生,你实在该去看看精神病医生才好,我认为你的精神,极不正常。"

  白素的话,同样软弱无力,杨立群又笑了起来,道﹕"你们怕甚么﹖怕我会杀了丽玲﹖告诉你们,我决不是胡乱杀人的,我知道了之后,对丽玲一点没有恨意,还是一样爱她﹗"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实在没有任何话可说,杨立群挥着手,向外走去。

  他到了门口,才转过身来,大声道﹕"我的事,由得我去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太多因素了,连当事人自己也不了解,别说外人了。所以,你们别替我担心。"

  他说完了话,姿态像是一个大演说家一样,挥着手,疾转身挺胸昂首,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只是身子僵硬地看着他走了出去,一句也讲不出来。我们并不是没有应变经验的人,但是事情变得这种程度,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

  在他走了之后,我们又呆立了很久,才颓然回过神来,我伸手在脸上,抹着因为震惊而冒出来的汗,道﹕"原来他早知道了。"

  白素苦笑了一下,道﹕"所谓早知道了,我想其实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孔玉贞出事的那晚,杨立群和刘丽玲都喝醉了酒,当晚杨立群对刘丽玲的神态言语,就十分奇特,他可能是到那时才肯定的。"

  我无目的地挥着手,道﹕"奇怪得很,杨立群知道了,但是却并不杀死刘丽玲,他说,他对刘丽玲一恨意都没有﹗"

  白素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

  我又道﹕"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说不定到了那一天,他们两人,又因小事争执,杨立群会突然想起,刘丽玲就是翠莲,突然之间,他又会变得神经失常,杀了刘丽玲﹗"

  我讲得十分严重,白素听了,也悚然吃惊,来回走了两步,道﹕"吁,我们还是要通知刘丽玲,至少也应该让刘丽玲知道这种情形﹗"

  我道﹕"当然。"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电话,道﹕"通知她。"

  白素立时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叹了一口气,放下,再拨,道﹕"在通话。"

  我有点坐立不安,白素一直在打电话,时间慢慢过去,我吸着烟,一支又一支。足足有半小时之久,刘丽玲的电话仍然打不通。不是没有人接,而是一直在通话中。

  我用力按熄了一个烟蒂,道﹕"不对,杨立群来的时候,说她正在熟睡,她和什么人讲电话,讲那么久﹖杨立群也该回去了,她为什么一直在讲电话。"

  白素皱着双眉,说道﹕"那我们——"

  我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道﹕"二十分钟之前,我们就应该直接去,不打鬼电话。"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向外冲出去。午夜的街道相当冷清,我驾车,简直是横冲南撞,直驶向刘丽玲的住所。车子几乎没有减速就直冲进大厦的大堂去,将大厦的看更人吓了一大跳。

  我和白素不与日俱增大厦看更人吃惊的神情,冲进了电梯,当我伸手出去按电梯的按钮之际,我的手指甚至在微微发着抖,白素的脸色,也出奇地苍白。我们两人心中,都有一种极强烈的预感,感到会有意外发生。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预感,谁也说不上来。

  电梯停下,我先一步抢到门口,伸手按着电铃。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铃声一下又一下响着,可是就是没有人来应门。我望向白素,白素已经取下了她的发夹来,我让开了些,仍然按着门铃由白素去开锁。

  几分钟后,白素已将门锁弄开,她旋动门柄,推了推门,门内拴着防盗炼。这证明屋内有人,屋内有人而不来应门,这表示什么﹖

  我在刹那之间,只觉得一股凉意,透体而生。

  要撞开这样的一条防盗炼,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侧了侧身,一下子就将门撞开。

  将门撞开之后,我几乎没有勇气走进去,我反手握住了白素的手,我们一起走了进去。客厅中没有人,一切看来都很正常,卧室的门关着。客厅中十分静,我和白素是在心情极度紧张的情形,屏住了气息进来的,所以静的几乎可以听到我们两人的心跳的声音。

  客厅里没有人,这令得我略为镇定了一些,我在想,或许他们两人都喝醉了,所以听不到门铃声,也听不到撞门声。他们不在客厅,那一定是在卧室了。

  我大声叫道﹕"杨立群﹗"一面叫,一面走向卧室。

  我用力去拍门,我大约拍了至少有二三十下,起先,门内一点反应也没有,接着,就听得自卧室之中,传出了一种奇异之极,令人听了毛发直竖的声音,像是叫声又不像叫声,像呻吟又不像呻吟声。一听到了那种声音,我和白素两人,都不由自主,身子发颤,我更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大叫声,用力用声子去撞门。

  撞到第三下,门就撞了开来,我和白素,同时看到了卧室中的情形。

  一看到了卧室中的情形之后,我们全都僵呆了。那是真正的僵呆,刹那之间,我们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也不能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心中不知有多么乱,在极度的紊乱之中,我只想到一点﹕我们来迟了。

  我们来迟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们来迟了﹗

  由于极度的混乱,我已记不清是我还是白素打电话报警的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看到电话,在床头几上的电话,电话听筒垂下来,在床边晃动着,这是我们为什么想打电话而打不通的原因。

  事情自然经过调查,经过整理,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总算有了眉目。以下是事情发生的约略经过,自杨立群离开家,来和我见面起,到事情发生止。

  真正的经过情形,是不是这样子,当然没有人知道,因为两个当事人之一,已经死了,另一个人讲的话,没有人可以知道是真还是说谎。

  为了容易了解起见,我用两个当事人直接出卖的方式来将事情的经过写出来。事情的两个当事人,当然是杨立群和刘丽玲。

  再重复一次,用这种形式写出来的经过,是不是真正的事实,无法证实。因为事情的经过,是由一个当事人讲出来的。

  杨立群看到刘丽玲熟睡,离家赴约。刘丽玲在他离去的一刹间就醒来,可能是由于杨立群离去时的声音,弄醒了她。

  刘丽玲醒来之后,看到杨立群不在身边,就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她就披着睡袍,从卧房来到客厅,客厅也没有人。

  那一天,刘丽玲将杨立群自警局接走之后,他们一直在逃避着和他人接触(我一直在找他们,也直到午夜才找到)。晚报上刊登的消息,孔玉贞的死,全都令他们感极度的疲倦。

  刘丽玲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又叫了两声,推开厨房的门看了看,也没有人。这令得她感到十分愤怒,杨立群竟在这样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她。

  刘丽玲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了一只苹果,顺手又拿起了一把水果刀,回到了卧室。她将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手中持着刀,开始打电话,就将刀放在电话旁,正在打电话的时候,杨立群回来,看着刘丽玲。

  杨立群耐心等着,等到又过了十分钟,刘丽玲还是在讲电话。

  (那时候,大概是白素已开始打电话给刘丽玲而打不通的时候。)

  杨立群感到十分不耐烦。刘丽玲在电话中讲的,又是十分没有意义的话,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叫道﹕"别讲了好不好﹖"

  (这是整件事件中,唯一可以获得证实的一件事。和刘丽玲通电话的寻女人,事后,说她在电话中听到了杨立群大声叫刘丽玲别再讲了,她感到害怕,所以立时放下了电话。)

  刘丽玲突然之间听不对方的声音,自然知道是对方听到了杨立群呼喝的缘故,那令得她更为不快,她用力抛开了电话听筒,坐了起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连打电话都不可以了﹖"

  刘丽玲突然将电话听筒抛了开去,而不是放回电话座,所以白素的电话仍然一直打不通。)

  杨立群盯着刘丽玲,道﹕"我回来了﹗"

  他说"我回来了"的意思,十分显明,那是在告诉刘丽玲,他回来了,刘丽玲的注意力就应该放在他身上,而不应该再打无关紧要的电话。

  刘丽玲的反应,是一下冷笑。她不望向杨立群,偏过头去,站了起来。这时,杨立群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过去,一伸手,抓住刘丽玲的手臂,用力一拉,几乎将刘丽玲的整个人都拉了过来。

  杨立群用的力道是如此之紧,令得刘丽玲的手臂生痛,同时,杨立群的这种态度,也令得刘丽玲更不高兴,她大声道﹕"放开我﹗"

  杨立群也大声说道﹕"不,我不会放开你,我爱你﹗"

  杨立群的话,本来是十分动听的情话,可是刘丽玲却挣扎着,叫道﹕"放开我﹗"

  杨立群非但不放开她而且将她抓得更紧,又将她拉了过来,想去吻她。刘丽玲挣扎向后,杨立群跟着逼了过来。当刘丽玲退到了床头几时,她已经没有了退路,杨立群像是胜利者一样,哈哈地笑着,要强吻,刘丽玲的手伸向后面,抓到了那柄放在电话旁的水果刀。

  她一抓刀在手,就向前一刺。水果刀极其利,无声无息,刺进了杨立群的胸口。

  当水果刀刺进杨立群的胸口之际,他们两人的身子几乎是紧拥着,杨立群陡地震动了一下,望向刘丽玲,刘丽玲也望着杨立群。

  刘丽玲一刀刺进杨立群的心口,那动作,姿态,他们两人的位置,几乎就像若干年前,翠莲一刀刺进展大义心口时完全一样。

  当我和白素,撞开了卧室的门之后,看到的情形,和事情发生的一刹那,已经有了不同。杨立群已经倒在地上,一手握着心口,血自他的指缝中不断涌出来。

  刘丽玲手中握着水果刀,血自刀尖上向下滴,她的神情极其茫然地站着,动也不动。

  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真是呆住了。

  自从知道了杨立群和刘丽玲两人,各有他们相同的怪梦之后,我们一直担心的是,当杨立群知道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之后,会将她杀死。可是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刘丽玲杀了杨立群﹗

  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

  这个"又"字可能极其不通,但当时,在极度的震惊之际,我的确想到了这个"又"字。

  翠莲杀了小展。

  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

  由于极度的震撼,当时,我不记得是我还是白素,在震呆之余,先叫了起来,道﹕"快打电话,召救伤车。"

  不论那是白素还是我叫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因为那时,我们都看到,杨立群中刀的部位,显然是致命伤,但是他却还没有死。当我们进来之后,他的眼珠还能转动,向我们望了过来。

  电话可能是白素去打的,因为我一看到杨立群眼珠动,我立时注意到了他眼神中的那种垂死的悲哀,和一种极度的悲愤和不服气之感。我连忙俯?,来到他的身前。

  我一到他的身前,杨立群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他看来像是想藉着他抓住我衣襟的力量而仰起身子来。

  可是,生命正迅速无比地离开他的身子,他已经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只能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口唇颤动着,竭力想说话。

  我忙凑近去,只听得他用极微弱的声音,断续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又杀了我﹖应该是……我杀她,为什么……她又杀了我……为什么﹖"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杨立群的问题才好。面对着离死越来越近的杨立群,我连假造几句安慰他的话也说不出来。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

  在前一生,翠莲杀了展大义,为什么在这一世,刘丽玲又杀了杨立群﹖杨立群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他陡地提高了声音,用一种听了令人毛发直竖、遍体生寒、充满了怨愤和痛苦的声音叫道﹕"为什么﹖"

  我被他的那一下叫声,弄得心中痛苦莫名,我也不由自主叫了起来,道﹕"我不知道﹗"

  杨立群的喉际,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来,看起来,他的生命,至多只能维持半分钟了。可是看他的神情,却还想在这半分钟之内,得到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实在不忍心再面对他,上一生,展大义在极度的怨愤中去世,这一生,看来杨立群也要在极度的痛苦和不明中死亡了。

  我推开了他的手,并不站起身,就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刘丽玲走向杨立群,她的神情已不再木然,而代之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表情。她来到杨立群的身边,杨立群看来是捐出了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分力量,转过眼珠去望向她。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真怕刘丽玲再过去刺杨立群一刀,我刚想阻止刘丽玲有任何行动时,刘丽玲已俯下身,在杨立群的耳际,讲了一两句话。

  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刘丽玲不可能多讲什么,她至多只讲一两句而已。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间,只见杨立群突然现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且试图发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和同时发出"哦"的一声来。

  可是,他只笑了一半,那一下"哦"的一声,也只发了一半,就紧接着,呼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后一口气,睁大着眼,死了。

  我身子有点僵硬,直起身来,看到白素向我走了过来,也看到刘丽玲向后退去。这时,由于情绪的极度混乱,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之中看慢动作镜头的电影一样,有很多细节,全部回忆不清。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突然像疯了一样,向刘丽玲挨过去,道﹕"你对他说了些什么﹖快讲,你对他说了些什么﹖"白素将我拉住,大声叫着我。

  刘丽玲喘着气,道﹕"我会告诉你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不是现在﹗"

  警车其实不应该来得如此之快,可是就在我和刘丽玲的回答之间,警车的呜呜声已经传了过来。事后,较为清醒的白素说,我和刘丽玲之间,重复着同样的话,至少在一百遍之上,我们两人的情绪,都在极度激动的状态之下,以致不知道时间的逝去。

  警车的警号声一入耳,我如梦初醒,震动了一下,又向刘丽玲望去,道﹕"你杀了他﹗"

  当我讲出这四个字之际,我感到极度疲倦,声音听来,也不像是我所发出来的。

  刘丽玲的神态,看来也极其疲倦,道﹕"是的,我杀了他,可是他进袭我,像是疯子一样地进袭我,我没有法子,只好这样做。这纯粹是意外﹗"我苦笑,心想那得法庭接纳她的说法才好。

  警方人员来到以后所发生的琐碎的事,不必细表。刘丽玲在警局、在法庭上,始终只是那几句话,陪审团经过了破记录的三十多小时的讨论,宣布刘丽玲出于自卫,不需负任何法律上的责任。

  由于主控方面坚持,刘丽玲一直在警方的看押之中。在这期间,我和白素曾去看过刘丽玲几次,可是刘丽玲什么也没有说,她甚至拒绝聘请更好的律师为她辩护,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

  当陪审团开始退庭商议之际,我和白素,都焦急地等着,陪审团有了决定之后,再度开庭,我和白素,一起在旁听度上。

  陪审团宣布了他们的决定,法官宣判刘丽玲无罪之后,法庭上的各种哄闹声,怕是有法庭以来之最。反倒是刘丽玲本人,像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表现出奇的镇静。

  庭警打开犯人栏,刘丽玲走出来,我和白素向她迎上去,她轻轻地抱了白素,道﹕"我们走。"

  我和白素保护着她,离开了法庭,逃开记者,登上车子。

  在车上,刘丽玲道﹕"能不能到府上打扰一下﹖"

  白素道﹕"当然可以。"

  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刘丽玲的神情,就陷入了深思之中,一直到进了屋子,她都未曾开口。

  进了屋子之后,白素给了她一杯酒,刘丽玲一口喝干。她喝的太急了一些,以至酒顺着她的口角,流了出来。在她用手臂抹拭口角之际,白素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起,知道他就是你恶梦中的展大义的﹖"

  我本来想问刘丽玲同样的问题。白素既然先我一步问了,我自然不再问,只是等候她的答覆。

  刘丽玲道﹕"在那天晚上的前几天。"

  我怔了一怔,道﹕"所谓那天晚上——是——"

  刘丽玲道﹕"就是他一定要讲翠老太太的事给我听,而我坚决不愿意听的那个晚上。"

  我"哦"的应了一声。就是那一天晚上,他们争吵得极为剧烈,我和白素离去,杨立群后来清晨驾车外出,撞死了孔玉贞。

  白素向刘丽玲靠近了些,道﹕"你是怎么开始知道的﹖他告诉了你他的梦﹖"

  刘丽玲摇着头,道﹕"没有,只是次数多了,每次当我在恶梦中醒来,总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中那种神情,和我在梦中看到的小展的眼神完全一样。渐渐地,我明白了,我们两个人的进入梦境的时间,是完全一致的,前生的事,不时同时在我们两人梦境之中重现,我就开始去搜集资料,开始追寻——"

  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道﹕"你也开始去寻你的梦﹖"

  刘丽玲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我没有像他那样,到梦境发生的地方去,我只是搜集他的各种行动资料。很快,我就发现他曾到过那地方,做过一些怪异的事情。同时,我也莫名其妙地对那个传奇人物翠老太太发生兴趣,也搜集了她不少资料,很容易就使我明白了翠老太太是什么人。"

  我苦笑了一下,问道﹕"是翠莲﹖"

  刘丽玲道﹕"是的,也就是我的前生。"

  我和白素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刘丽玲道﹕"同时,我也明白,我和杨立群相识、相爱,并不是偶然的,那是一种因果,由于我们前生有这样的纠缠,今生一定会相识﹗"

  我喃喃地道﹕"就像你和胡协成,杨立群和孔玉贞一样﹖"

  刘丽玲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和白素齐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刘丽玲不等我们讲完,就接了下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今生,他应该杀掉我才是,对不对﹖"

  这个问题,实在是玄妙到了知识范畴之外的事,但是在因果,或是逻辑上,又的确如此。

  刘丽玲问了一句之后,接着又道﹕"我和杨立群,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部分前生的经历,进入了我们的记忆之中。可是我和他,都没有再前生的记忆,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看白素的神情,一片茫然,显然也不明白。

  刘丽玲作了一个手势,道﹕"我们都不知道再前生的事,或许,在再前生,他对我所做的坏事,要令他死在我手里两次﹖"

  我和白素两人,一听之下,不约而同,一起站了起来,发出了"啊"地一声之后,并又坐了下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他临死之际,你对他讲的,就是这句话﹖"

  刘丽玲点着头,道﹕"是的,我看到他在临死之前的神情,那样怨愤,那样不明不折,心中很不忍。本来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姑且这样对他讲一讲。可是他在临死之际,脑际一定有异常的活动,可能在那一刹,连再前生的记忆,都进入了他的脑中,所以他立刻明白了,明白得极快又极彻底,这证明了我的推测没有错。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道﹕"前生已经是极其虚无缥缈的了,何况是再前生﹗"

  刘丽玲站了起来,道﹕"但是,既然有前生,一定会有再前生的,是不是﹖"

  刘丽玲的话,在逻辑上是无可辩驳的。我和白素只好怔怔地望着她。她掠了掠头发,道﹕"我要告辞了。我早已办好了欧洲一个小国的移民手续,我想我们以后,可能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在她快到门口之际,我叫住了她,说道﹕"刘小姐,你和杨立群之间的事,本来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然而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扯在里面——"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她已经道﹕"不会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我立时道﹕"好,那么,请告诉我,我的前生,和你们有什么纠缠﹖"

  刘丽玲摇着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说完之后,就一直走了出去。

  刘丽玲一定是立即离开了这个城市的,因为第二天,再想找她,她已经踪影不见了。

  一直到隔了很久之后,我又和简云会面,谈起了刘丽玲、杨立群、前生、今世许多玄妙的问题,也提及了那一天晚上,我态度不明,坚决要离去的事,我道﹕"难道我的前生,和他们真有纠葛﹖"

  简云笑了笑,道﹕"我看一定有的。"

  我有点气恼,道﹕"那我是什么角色﹖在南义油坊中毒打小展的一共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好像并未出现,我总不会是那个人﹗"

  简云道﹕"当然不会是那个人。照我的想法,你可能是那四个皮货商人被谋害之后,追查这件案子来历的办案人员中的一个﹗你前生是一个办案人员,这一点,和你今世的性格,也十分相似﹗"

  我向着简云,大喝一声,道﹕"去你的﹗"

  简云拍着我的肩,道﹕"我只是猜猜,别认真。你对自己的前生,一点记忆也没有,但是你那天晚上的行为,的确有点怪,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你那样做,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我只好喃喃地道﹕"谁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简云也叹了一声,道﹕"是的,我们对人的生活,不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寻梦"这个故事,就在我和简云的感叹声中结束了。

  还有三点要说明的是,一九九○年八月,全世界有关方面的科学家,集中开会,研究人为什么要睡眠、会做梦,但结果是没有结论。谁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第二点,是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心理学家坚信在经过催眠之后,某种感觉特别强烈的人,可以清楚说出他的前生的经历来,已经有不少具体的例子可供参考。

  第三点,前生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今世﹖这只好归咎于因果。我们谁都曾爱过人,被爱过,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偏偏遇上了,相识了,恋爱了,难舍难分了﹖总有点原因吧。

  至于是什么原因,谁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1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22 18: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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