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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在黎明的鸟声中醒来
已经许久未曾在黎明时刻醒来。黎明,意味着一天的开始,天地从暗夜的掌控中挣脱出来,仿佛有着一只手,缓慢却又看得到力量地,一吋一吋举起沉重的黑,让光线逐步渗透、流泄到夜的暗箱里,把黑逐层拨开。天,于是亮了。
已经许久,许久未曾听过鸟在黎明时刻的啁啾。鸟的啁啾、鸣叫,暗喻着天地的醒转。鸟在暗中是不叫的,即使叫,至少在暗中是不被「听」到的,夜的酣声太浓,把鸟的叫声也压抑掉了。黎明,叫醒鸟;鸟叫醒天地。此起彼落的鸟叫,一声一声,啁啾应和,又叫醒了太阳。
在黎明的鸟声中,醒来。在黎明的鸟声中,工作。在黎明的鸟声中,呼吸。这样的早晨,于我,是相当新鲜的经验。大约从二十多岁起,半是写作习惯,半是职业因素,我通常凌晨三四点方才就寝,日正中午方才起床,黎明正是我最最酣沉的时刻。从来没听过鸟的叫声,因而也从来没见过黎明的身影。这样的「生活」完全被黑夜所掌控,在黑夜特有的宁谧中,我带劲地读书、写作,工作、呼息,从来不觉得空虚。
反而,在黎明的鸟声中醒来,却让我感到某种不实。在尚未完全展现翠绿形色的山中,各种不知名的鸟鸣叫着、唱和着,似乎也伴随着阳光的脚步,一声声叫醒了山、叫醒了溪流,叫醒了风、叫醒了花草,最后,才是叫醒了多数沉睡中的人声。这些鸟声,有些急促,叽叽喳喳,犹似孩童晨间的嬉笑;有些绵长,咕噜咕噜,犹似老人醒后咳痰的嗽声;有些尖锐,啾─啾啾,犹似母亲们叫孩子起床上学的喊声;有些沉稳,嗑─嗑─,犹似中年男子惺忪的怨叹。这些鸟声,交响着黎明。在这样的黎明的鸟声中醒来,在天地的喧声中苏醒,使我意识到许久不曾有过的,醒觉。
这种醒觉,在我别有一番滋味。过去,习惯的养成,使我迷恋黑夜,爱夜的静,阒疾无声,与夫夜的隐密,在孤灯之下,独对窗外黑郁的天空,想像无尽地奔驰、无禁地解放。夜,有不同的黑,蓝中的黑、黑中的白、白中的灰、灰中的黄,都围绕在黑的色板之上,随着云、雨、星、月、晴、阴转换。这些相异的黑,在夜中不断转换,人的心绪也跟着跌宕。我常在夜里写字、常在夜里读书,更常在夜里和夜色玩些心情游戏,我的许多作品都孕育于夜黑之中,大概也和夜黑的千种变化有关。夜,在一望无际的暗黑中,杂然赋流形,因为未知和可能的藏匿而丰富充盈。但是,黎明‧‧‧
黎明给我的滋味,不是这样。黎明给我的,不是沉醉,而是苏醒。首先,是听到鸟叫,于是耳朵被唤醒了;接着,看到窗外翻着的鱼肚白,于是眼睛被翻醒了;再是,触摸到清风的裙摆,于是皮肤被摸醒了;而后,闻到了屋外的草香,鼻子也被薰醒了;最后,是饿,嘴巴跟舌头、唾液与口水,全都蠕动了起来。这些感官的苏醒,都缘自黎明;这些感官的苏醒,相对地似乎也意味着某种虚空。
虚空,于是成为我对黎明的另一个省觉。从鸟声开始鸣叫起,虚空就跟着呐喊,接着的天色澄明、花草摇曳、云雾起落、阳光移位,乃至马路上、隔壁邻居、家中的人声、音乐声、冲马桶声、刷牙漱口声、做饭做菜声,无一不是这个世界虚空的喊声。于是,在黎明的鸟声中醒来,在黎明的鸟声中起床,在黎明的鸟声中,开始一天的工作。黎明明示着醒觉,却暗喻着虚空。所有醒觉的声音,所有忙碌的声音,都显映着虚空的无所不在。一天的开始,就是为了填补这种虚空的开始。
在黎明的鸟声中醒来,醒觉,竟然带给常在黎明时刻沉睡的我这种虚空的省觉。台湾农家习惯黎明即起,开始「做实」,看来的确有着深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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