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li
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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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转贴》学不会的离别
学不会的离别
送安妮到机场。三年前,她抵达台湾;这次挥别后,她回到印尼。
人生的旅程,起点就是终点。但我们各自的世界,都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进入海关检查之前,最后的拥抱,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浮现出我们之间的界线。
因为劳工合约的限制,她不能继续留在台湾。于是,她和我们之间的「家人关系」,
也只能缘尽于此。「有空要再来玩喔。」「台湾和泗水很近,买张机票就可以再见面了。」
「等劳工政策重新开放,要再来台湾。」这些日子以来,互相安慰对方的话语,在此刻像是奢侈的嘲讽。
很多事情听起来都很容易,但是在经济条件、时间因素、谋生环境的考虑下,再见一面,有它的艰难。
仔细回想,有多少朋友是在路口互道「再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
太多太多了……愈能理解再见的困难,离别就变得更不容易。
当初安妮来台湾的任务是协助照护中风的母亲,但万万没有想到先走一步的是我那看起来一直都很健康硬朗的父亲。
我和安妮的「革命感情」,是在那一段时间建立起来的。为了应付蜡烛两头烧的生活,我推辞了大部分的工作,
多数时间是和安妮轮流在家庭、医院之间奔忙。
愈是艰困的时刻,愈能看出人性的真实。安妮聪明、负责、积极的优点,像天使的烛光,
为暗夜添了明亮。她照顾我的双亲时所付出的心力,并不少于我们这些亲生子女。当然,
人非圣贤,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缺点。安妮也不例外。她十分固执、好强,在无法追求到心中的完美时,
很容易意气用事,有时候也会激怒我和家人,但每当我想到她在父亲的病榻前,
温柔细心地照顾他,灌食、翻背、送药、倒水……我就会很快地将心中对她的负面情绪化解。
视对方为生命中的恩人,就不容易心怀怨怼。
父亲离世之后,她和我母亲的感情更加深厚。刚到台湾时,因为言语不通、沟通有障碍,
她们两个人常常闹到面红耳赤的景象,已不复见。年迈的母亲,记忆力减退,在这里有很正面的意义。
母亲只记得安妮在看护工作上手之后的专业,完全忘记她刚来台湾第一年时的青涩,还一度以为她本来就是个「国台语双声带」、
「看本土连续剧时会失声大叫」、「喜欢听费玉清唱老歌」的女孩。
我总是称呼安妮「印尼小姐」,从来不使用一般劳工的名词叫她。
也许她不懂「印尼小姐」和「印佣」之间的差别,但我不愿意随便使用通俗的称呼,
把心中对别人的敬意打折,更何况她对工作所投入的热忱,已经光辉了她自己?L严的价值,
即使她本来就是「印佣」,也绝非等闲之辈了。
一心一意要发展自我的安妮,在我眼中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现代女性。
二十二岁来台湾工作之前,她已经去过新加坡及香港服务多年。最令我敬佩的是,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在她的履历表上,她很清楚地注明「对老人有爱心,对小孩没耐性」,
所以她工作的第一志愿就是照料生病的老人。
愈早清楚自己的航向,就愈不容易随波逐流。愈能描绘人生的远景,就愈不会在陌生的都市迷路。
唯一例外的是--感情。在爱情的航道上,我们需要另一个共同摇桨的人,无法自行决定一切。
她尚未出国工作前曾经和一位优秀的印尼当地男子交往,却在和她约会之后的一场车祸中丧生。
安妮的身材和面貌,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在台湾工作的这三年中,不乏追求者。
但是她都开玩笑地说:「我这么凶,没人敢娶我了。」多亏了这样的自知之明,
常常成为我们跟她抬杠时的趣味。其实,她喜欢的是高高帅帅的男生。前面几位追求者,在外貌上都够不上她的标准。
在剩下不到半年就必须离开台湾的时候,她突然改变说法,想要嫁给台湾人。
表面的理由是:「可以不要和阿嬷分开。」骨子里我知道她不想永远待在印尼。
就?钗钓溆R先生常说的:「这个人的命,是杀破狼格局,远走他乡,才有发展。」
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这样的时代新女性。或许,在她的命运中,我也投射了自己被困在内心世界的幸福与悲悯。
我们都如此渴望自由,却又害怕孤单寂寞。
为了想办法帮助安妮嫁给台湾人,连母亲每天清晨去公园进行复健运动时所结识的「老」朋友都一一献策。
终于,有位欧巴桑替她相中了一位高高帅帅的男人,安妮看了一见钟情。从此,陷入热恋的漩涡。
很少要求放假的她,开始期待周末的来临。初次约会后,每天晚上等他电话。稍不如意,
就哭哭啼啼到天明。一点开心,便陶醉在仿佛没有边际的幸福里。
爱情真伟大。为了想嫁给在市场卖猪肉的他,信奉回教的安妮,开始考虑食用猪肉的可能性,
并且在家里一小块、一小块地试吃。可是这段恋情并没有因为她的委曲求全而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来就已经迟婚的男方,在理智的考虑后主动踩了煞车-时间太短、太匆忙,婚姻大事不该这样决定。
尽管他的顾虑是对的,我们都还是有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遗憾。
天真的安妮百思不解,为什么这个在约会时紧握住她纤纤小手的男人,突然在一夕之间由热情转为冷淡?
她可能要经过很多年以后才会了解:有很多被逼着来相亲的男人,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快结婚。
安妮用流利的闽南语说:「我来台湾的这三年都很快乐,只有最后这四十天认识这个男人,才从天堂掉入地狱。」
离开台湾的最后一个周末,她和他一起去吃饭。他客气地说可以继续做好朋友。
那个下午他送她回来,然后在巷口道别。即使她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也无法扭转两人终不再相见的事实。
离别,是一条界线。将挥手的两个人,切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都盼望再见、渴望重逢。
希望像一条拉链那样,一往上拉,就可以缝合双方的间隙,仿佛彼此不曾分离。
偏偏,离别的时候,就已经把失落的心卡在那里,当重逢的拉链故障,两人的世界已经分向两边,永不再见。
唐朝诗人王昌龄的诗作:「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
但故土和梦乡,是离别的两端,我们未必能够重逢在长安。
友情、爱情、亲情……每一种离别,都曾撕裂我心内最脆弱的神经。
尤其是那种一挥手就知道生死两茫茫、从此不会再见的离别,永远也学不会。
因为我们永远也学不会离别,所以还要在人生的路上,经历无数次的离别,
除了锻炼感情可以更加坚定,也训练自己可以更加勇敢。也许,我们还是会为了每一次的离别,
而重复心碎、痛苦、伤悲的感觉,但也唯有再一次把自己的脆弱撕裂,才能够和过去的自己挥手道别。
全新的自己,依然要面对人生的离别,重复心碎、痛苦、伤悲……永远学不会离别;
但至少我们可以渐渐学会祝福对方、照顾自己。让走的人没有牵挂,留下来的人心安。
然后,懂得在尚未离别之前的日子,彼此万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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