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零】

拉開抽屜，小小收納盒裡，靜靜躺著一個泛黃小紙團，仔細攤平，一綹細髮幽幽舒展開來，那是我趁大夥兒不注意時，從爸爸頭上拔下的。但說「拔」太過其實，因為它已不再黏附爸爸的頭上。那一年，爸爸已過世十六年，為他撿骨時是夏天，天氣卻陰沉得詭異，雖沒下雨跡象，我們仍撐把黑傘，因為據說撿骨是不能見天的。當師傅打開那一方只夠爸爸容身的窟窿，我看到熟悉的藏青色西服，它是當時爸爸唯一體面的裝扮，濃密而栗紅的細髮，仍瀟灑披覆半個額頭。十六年來，他雙頰，甚至全身，再也看不到一丁點兒肉。撿骨師傅小心翼翼的，先將雙腳、身軀、雙手骨頭撿起，最後才撿頭顱，依序而恭敬地置入罈中。他說：「不可以哭！否則他會走不開！」眼見爸爸即將再次沒入另一個黑暗空間，我強忍淚水，不敢再像十六年前入殮時那樣嚎啕，可是胸口卻悶得似乎將窒息。不忍見爸爸的一切又不見，我偷偷取下他一綹沒腐化的細髮；如果女兒是前世的戀人，來生我將循著這綹細髮，去尋找親愛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