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她蹲在門口,穿著黑色絲襪,手拿牙刷蘸上鞋油,唰唰唰地刷著她的娃娃鞋(那種在過往,國中女生規定要穿的黑色皮鞋)。
她拿起廚房用來擦地板的抹布,在鞋頭繞著小圓圈說:「哇,好有趣喔,這樣擦一下就變黑了,難怪我阿公一天到晚都在擦皮鞋。」
我在腦中想起了她總是身穿西裝頭抹髮油戴著淡咖啡鏡片矩形深土黃鏡框三不五時會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咳嗽的已經過逝的外公;第二個畫面是當兵時,沾了水的白色化妝棉快速地在黑色戰鬥靴面到處轉動的情景;再來是村上春樹在《聽風的歌》提到替父親擦鞋的文字。
她黑色絲襪外是膝上三公分的鐵灰色棉布裙,黑色套頭外搭上拉鍊的白色毛外衣。
「用破絲襪擦,更亮。」我坐在餐桌旁的冷木椅上,臀部微微一驚,稍清醒的惺忪的聲音對她說。
「破絲襪?」她興奮地說:「我最多破絲襪了。」
我低頭看著露在拖鞋前頭的她的趾尖,那部份,絲襪黑色變淡,隱約顯出趾頭的膚色。這雙腳並未移動至放襪子的櫃前,因為時間的關係,她得去上班了。行向玄關。喀嚓開瑣扭動把手,開門再砰地沉沉關上。
我起身進浴室盥洗。鏡前架上的那支電動牙刷已經沒電了,像頸繞圍兜的幼兒飯吃到一半便耐不住睏意一樣,在昨晚睡前它在我的下排牙齒背面便撐不住地睡著了。我尋向掛在磁磚牆上的我的綠色普通牙刷。杳無蹤影。我想起清晨剛醒時,她坐在我耳畔的床尾,一邊穿上黑色絲襪一邊咕噥著莫名其妙的話:
「我們家好像沒有多餘的牙刷噢?」
自由時報/2004.03.10